探古求今说儒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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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中庸不折中

管窥孔子

如何认识孔子,是研究儒学乃至中国文化不可回避的问题。几千年来,关于孔子的著述可以说是汗牛充栋,难以尽览。一般的读者,不能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来考究古籍,只能从现成的教科书中对孔子有个概括性的了解。然而,受阶段性政治因素的影响,现在关于孔子研究的一些所谓定论,也未必就经得起推敲,许多观点不符合孔子的本色。孔子是与我们相隔了数千年的古人,不同的研究者对他有不同的认识,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近日,再读孔子之书,又有了些断断续续的感悟,或片言之语,或小题大做,都把它记录下来,权当一斑识豹,管窥孔子。

孔子提倡中庸,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但是有相当一部分人却把中庸理解为折中,这就是对孔子学说的误会了。

关于中庸,《论语·雍也》篇是这样解释的:子曰:“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民鲜久矣。”这句话的意思是:中庸这种道德应该是最高的了,大家已经很长久地缺乏它了。可见,孔子所讲的中庸,是一种道德标准。

所谓的“中”,是中正,中和,是古代哲学家的术语,其意是合理的,至当不移的,是一种无过也无不及的“度”,这个“度”的把握要在一个不偏不倚的标准上。

为什么要不偏不倚呢?这是因为要符合道,用今天的话讲就是要符合真理。“庸”是用和常之意。因此中庸即是“用中为常道也”,是“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可见中庸的思想很通俗,并不是什么深不可测的玄学。它要求人们为人处世要“允执其中”,符合公认的原则,符合事物发展的规律,不刻意去改变事物的固有形式。它要求的存在形式是一种和谐状态,但这种和谐是建立在“正道”基础之上的,不是无所遵循的杂糅。

关于中庸思想有两个突出的特征,一是反对过头和不及。这个特征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左和右都不好,好的立场应该是不左不右,居中正之位。

二是主张“和而不同”。和,是保持矛盾对立面的和谐;同,是取消矛盾对立面的差异。晏婴曾经很形象地来描述和与同的差异,他说,以烧汤为例,所谓和,就是用锅来熬汤,里面放入盐、醋、梅等佐料,再烧火来慢慢烹饪鱼、肉,厨师加以调和,“济其不及泄其过”,这样熬成的汤才有滋味,有营养。而同就是以水调和水,不用任何佐料,这样的汤哪里有什么滋味?

折中的意思人们都很清楚,它的突出特征就是无原则的“调和”,是将各种不同的意见进行调和,得出一种于各方都模棱两可的含糊结论。折中没有什么明确的标准,它如同建筑上使用的“三和灰”,只要调出那种黏性很强的灰浆,把各种材料黏结在一起就是目的,所以有人形象地把折中称为“和稀泥”。《中庸》的作者子思也不是一个搞折中的人,鲁穆公曾问于子思曰:“何如可谓忠臣?”子思曰:“恒称其君之恶者,可谓忠臣矣。”结果搞得鲁穆公不悦。“恒称其君之恶者”,就是总说君王过失的人。

中庸不是折中,中庸思想和庸俗的折中主义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两者最大的区别是坚持原则还是丧失原则问题。一贯称道中庸的孔子是一个原则性很强的人,为了原则他可以不顾自己的安危。

历史上这样一段史实很能说明问题:与鲁相邻的齐国出现“陈恒弑君”之变,就是齐简公的上卿大夫田成子(陈恒),在内乱中杀死了平庸无能的齐简公,立简公之弟骜为齐平公,陈恒为相。

这件事在孔子眼中是大逆不道的,不管简公政绩如何,弑君之罪都是不可饶恕的。孔子自然十分愤慨,他不顾年老体迈,如临大典一般沐浴更衣,然后正装其事地去朝见鲁哀公,希望哀公能发兵讨伐齐国,匡扶正义,恢复秩序。孔子在哀公那里碰了钉子,又去找当时主政鲁国的“三桓”,即季孙、叔孙、孟孙。结果还是被拒绝了。

在这件事情上可以看出孔子是一个不拿原则做交易的人。按理说,既然陈恒在齐国受到了广泛的拥护(因为齐国的民歌都在为陈恒歌功颂德),对此,孔子完全可以用“道善则得之,不善则失之”和周公“唯命不于常”的理论依据来个顺水推舟,不去请兵征讨,自讨没趣。但孔子没有这样做,他认为自己既然忝居大夫之位,遇到这样的大事,就不能不管。因为孔子知道,这种现象如果得不到惩罚,一旦各诸侯国都这么效仿起来,天下岂不大乱?

以当今现实为例,当年伊拉克悍然出兵侵略科威特,把一个堂堂的主权国家变成了自己的一个省。针对这一事件,国际社会出现了很奇怪的现象,有的国家予以谴责,有的国家却要求联合国出兵去驱逐伊拉克侵略者,有的国家在“和稀泥”,态度暧昧不明。对待这个国际问题,坚持中庸的立场和坚持折中的立场就泾渭分明了,要坚持中庸,就会如当年的孔子一样来伸张正义,对这种侵略行径加以谴责,主张恢复科威特主权,恢复国际秩序;要坚持折中,就会等下去,拖下去,等待萨达姆良心发现,自觉从科威特撤军。后者显然只能是美好的愿望,而坚持这种观点的国家可能没有想到,如果有一天这种事情出现在自己的国家,又该作何感想呢?

中庸不是折中,这在孔子的著作中不难找到根据。《论语·阳货》中有:“乡愿,德之贼也。”这里的乡愿,就是指信奉折中主义的好好先生,孔子认为这种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好好先生”是让人痛恨的,是“德之贼”。既然孔子把折中主义当作是德之贼,又怎能说它是“之为德”呢?可见,孔子所说的中庸,绝不是我们所说的折中。令人遗憾的是,人们一直把中庸当折中解释,很少有人去研究孔子中庸的本来意义,造成了对儒学的误解。

其实,中庸思想是孔子在古人的思想基础之上发展而来,“敏而好古”的孔子对前人的文化遗产格外痴迷,其研究到了融会贯通的程度。孔子之前,《易经》中已经有了中庸思想的基础,因为《易》之变化,秉承的规律就是自然天道,而这个自然天道就是中庸所要求遵循的东西。老子《道德经》中明确提出了“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的观点。这种相互效法的链条靠什么来维系?就是中庸思想所追求的中(正)和庸(平常)。今天批评一个人说不走正道,就是说这个人背离了中庸之道,所以,孔子说“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小人之反中庸也,小人而无忌惮也”。意思是说:君子一言一行都符合中庸的准则,小人的行为却违反中庸的准则。君子能做到中庸,是因为君子做事处处处置恰当。小人之所以违反中庸,是因为小人从来没有什么顾忌和畏惧。

由此看来,认为孔子中庸思想就是折中主义的观点是片面的、不正确的,这种错误的观点对于认识孔子、了解儒学会产生一种十分消极的误导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