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爱你的人，会在水面上一直看着你

亲爱的K：

在所有你对我说过的话里，我最喜欢这么一句：“爱你的人，会在水面上一直看着你。”你告诉我，这是在你做梦的时候，你妈妈对你说的话。

K啊，其实这句话所描述的意境对我而言是模糊的，我并不能领受到它确切的含义。但我还是喜欢这句话，喜欢你对我说这些，因为我们是那种可以互相交换梦境的人呢，这就足以让人感到开心了。

对我而言，梦境是私有的，是隐秘的，是漆黑夜空中的雨水，是蛰伏在海底的海星，是通向未知的咒语。

小的时候我会经常做梦，甚至有段时间，还反反复复做过相似的梦。梦里没有剧情，也没有你，我能记得的只有密密麻麻的线条和梦醒之后心慌胸闷的窒息感。十几岁之前，这样的梦境总会时不时地降临，十几岁之后，这样的梦境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但我还是非常笃信，自己的前世大概是一条鱼，那些密密麻麻的线条是困住我的网，而十几岁之前经常造访我的梦境是我依稀留存的记忆。

以前看《水泥花园》的时候，看到过一段非常有趣的描述：“我四岁的时候曾经以为我晚上做的梦都是我母亲为我造的。如果她早上问我梦见了什么，她有时候会说，那是为了听听我是不是讲了实话。”

小的时候，做梦是日常，但长大之后，做梦便不再是日常了，失眠才是。

K，最近我又开始反反复复地失眠了，经常在凌晨四五点钟的时候还不能入睡，我很焦躁，因为我害怕浪费时间。其实时间本身也并不可贵，我只是觉得，这样好的时间，若是用来失眠，还不如用来好好想想你。

但人是越焦躁越睡不着的，越努力越睡不着的。你看，大家都在吹嘘，都在放大努力的价值。但这世上，明明有那么多事情是就算再努力也根本无法达成的。告诉自己要入睡是这样，告诉自己不要再想你也是这样。

在我很小的时候其实就已经明白这个道理了，所以我决定躺平，决定在黑暗中再听一首歌，决定放弃。

有时候，放弃抵抗也是“完成”的一种。

睁眼躺在床上的时候，我就时常在想，大概每个失眠的人都会知道夜晚的味道，夜晚是咖啡味的，睁开的双眼若是尝了太多夜晚的味道，便会越变越透亮。最后，失眠者的目光汇聚在一起，投射到天上，便有了彻夜不灭的月亮。

我记得你也曾对我说过自己经常失眠。那么月亮的光辉里既有我的目光，也会有你的目光。这样一想，突然又有点感激失眠了呢。

好吧，K，突然跟你说这么多是因为我又失眠了，在凌晨四点十三分的北京，我坐在桌前给你写信，桌上的咖啡杯上还有我白天留下的口红渍。说来奇怪K，虽然你也失眠，但你却每天都能在八九点钟起床，然后跑步，游泳，吃饭。这多奇怪啊K，世界上怎么会有像你这样的人呢，只要能睡上三四个小时，就能获得源源不断的精神和力量。

我还有个朋友，是我在伦敦时候的室友，也是我很喜欢的人，可你们简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对立面。她嗜睡，有时候明明已经睡够了12个小时，可站在回家的地铁上，她居然靠着栏杆就又不知不觉地睡过去了呢。

有人说，像你们这样的人都是有病。但事实上，我曾在一本书上看到过，人的睡眠时间指数是个正态分布的曲线图，那些睡得过于少，或者过于多的人，只不过是站在曲线的两端而已。虽然和那些落在曲线峰值处的人不一样，但大家都是稳稳地落在一个安全的区间里呀。

你看，人类总喜欢把不同于自身的状态，或是不同于大多数同类的状态称为“病”。

K，你和那些人类都不一样，因为我愿意认认真真地注视你，试着去理解你不被世人所理解的每一面。因为我的注视，你变得不一样。

“爱你的人，会在水面上一直看着你。”我想我大概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K。以后啊，不管睡不着的夜晚有多漆黑，我的目光，会永远像彻夜明亮的月亮那样，投射到你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