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唐浩明评点曾国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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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诸弟(咸丰元年八月十九日)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

八月十四日发第九号信,至十七日接到家信第七、第八二号,欣悉一切。

左光八为吾乡巨盗,能除其根株,扫其巢穴,则我境长享其利,自是莫大阴功。第湖南会匪所在勾结,往往牵一发而全神皆动。现在制军程公特至湖南,即是奉旨查办此事。盖恐粤西匪徒穷窜,一入湖南境内,则楚之会匪因而窃发也。左光八一起,想尚非巨伙入会者流。然我境办之,亦不可过激而生变。现闻其请正绅保举,改行为良,且可捉贼自效,此自一好机会。万一不然,亦须相机图之,不可用力太猛,易发难收也。

公议粮饷一事,果出通邑之愿,则造福无量。至于帮钱垫官之亏空,则我家万不可出力。盖亏空万六千两,须大钱三万余千,每都几须派千串。现在为此说者,不过数大绅士一时豪气,为此急公好义之言。将来各处分派,仍是巧者强者少出而讨好于官之前,拙者弱者多出而不免受人之勒。穷乡殷实小户,必有怨声载道者矣。且此风一开,则下次他官来此,既引师令之借钱办公为证,又引朱令之民帮垫亏为证,或亦分派民间出钱帮他,反觉无辞以谢。若相援为例,来一官帮一官,吾邑自此无安息之日矣。

凡行公事,须深谋远虑。此事若各绅有意,吾家不必拦阻;若吾家倡议,则万万不可。且官之补缺皆有呆法,何缺出轮何班补,虽抚藩不能稍为变动。澄弟在外多年,岂此等亦未知耶?朱公若不轮到班,则虽帮垫亏空,通邑挽留,而格于成例,亦不可行。若已轮到班,则虽不垫亏空,亦自不能不补此缺。间有特为变通者,督抚专折奏请,亦不敢大违成例。季弟来书,若以朱公之实授与否,全视乎亏空之能垫与否,恐亦不尽然也。曾仪斋若系革职,则不复能穿补子;若系大计休致,则尚可穿。

季弟有志于道义身心之学,余阅其书,不胜欣喜。凡人无不可为圣贤,绝不系乎读书之多寡。吾弟诚有志于此,须熟读《小学》及《五种遗规》二书。此外各书能读固佳,不读亦初无所损。可以为天地之完人,可以为父母之肖子,不必因读书而后有所加于毫末也。匪但四六古诗可以不看,即古文为吾弟所愿学者,而不看亦自无妨。但守《小学》《遗规》二书,行一句算一句,行十句算十句,贤于记诵词章之学万万矣。季弟又言愿尽孝道,惟亲命是听。此尤足补我之缺憾。我在京十余年,定省有阙,色笑远违,寸心之疚,无刻或释。若诸弟在家能婉愉孝养,视无形,听无声,则余能尽忠,弟能尽孝,岂非一门之祥瑞哉?愿诸弟坚持此志,日日勿忘,则兄之疚可以稍释。幸甚幸甚。书不十一,余俟续具。

兄国藩手草

评点 不可帮钱垫官之亏空

从表面上看,清王朝对官员银钱上的事管得很严,康熙为追查欠款,不惜得罪元老重臣,雍正更是对此铁面无情。朝廷不仅对欠款归还要求甚严,即便是公务上的亏空之款,也要主管官员负责弥补,哪怕该员为此变卖家产,朝廷也不管。曾氏在道光二十三年四月间曾有一封家信谈到,近日朝廷盘查国库,其间有九百二十五万两银子的亏空,历任库官及查库御史因此而全部革职,革职后尚且要分摊赔偿。湖南有三个官员被摊上了。著名书法家何绍基的父亲何凌汉曾做过查库大臣,三年前已过世,其子孙亦不能逃过此劫,需得赔银三千两。

这封家信里说的是湘乡县政府公款的亏空事。湘乡县令朱石樵在士绅中的口碑较好,而对着一万六千两银子的巨额亏空,有乡绅表示愿意采取分派方式为其筹款弥缝。

以曾氏此时湘乡籍第一京官的地位,曾府自然是乡绅之首。若办此事,必得请曾府的老太爷竹亭公或家政的实际主持人四爷出面不可。这是一桩大事,家里写信到北京,与曾氏商量,曾氏以“万不可出力”的话予以断然否定。

曾国葆家书手迹

依笔者推断,湘乡曾府的几个爷们心里是很想为头来操办此事的。因为这中间大有好处。一则大大地讨好了县令。一县之令乃百姓的父母官,全境都在他的掌管中,与县令结下这等深厚的情谊,今后什么事不好办?二是通过此事的办理,真正奠定湘乡士绅首领的地位。眼下的“乡绅之首”,毕竟只是靠大爷的官位定的,实实在在的首领地位,还要依仗经办实事来确立。曾府在家的四条汉子,年长的三十一岁,最年轻的也有二十三岁了,都在热血躁动的青春期,一个个不安本分,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地,都想露一手。办此事,正是满足他们表现欲望的一个极好机会。第三,这分派筹银的事,打交道的是现银现钱,内中的绝大油水是明摆着的,只需略施小计,白花花的银子就会打下曾家的印号。但是,远离此事的大爷则头脑清醒,他以“深谋远虑”来开导诸弟:一、此举将得罪一大片人。二、开了一个极不好的头,以后湘乡的县官们都将援引为例。三、于朱县令未必有实际作用。但大爷的信并未能止住家中诸爷的好名好利之心,容稍后再评。

这封信的末段是曾氏专为其季弟而写的。季弟比大哥小了十八岁,简直有一代人之差。因为此,曾氏在对季弟说话时,语气格外温和,而季弟对大哥则更是无保留的崇拜,真拿这个长兄当父一样看待。接到大哥的这封信后,季弟有一封回信。所幸这封回信至今尚保存着。此信之长,为曾氏父子兄弟往来家书之冠,其涉及的家事之琐屑丰富,亦为他人书信之远不及;至于作书者的率直葆真,则更不是他人所可能比的。为方便读者更多地了解曾氏的大家庭,笔者特地将这封信全文抄录,附之于后。

附:曾国葆原信

弟国葆敬呈长兄大人座右:

前日发家信,弟仅潦草数语,以为即日写长信奉上。今日澄兄以办左光八贼事上永丰去,初八日父亲以南漕下忙开征事往县去。澄兄在永丰往县,接书院经管事,其中细微曲折,澄兄必详书以告。父亲大约在县城着人往省,为纪泽定婚约订盟之期。弟辄因此足之便,特书一纸,告知一二。

父大人今年为粮饷费劳甚大,所幸精神强健,虽说话太多,却事事照管得到。其事虽大,而父大人到处用人得当,而又以至诚感人,又无私意,又能谦和,又耐烦,而于事之利害极明,故不为群言所惑,此事之所以底于成也。现在捐项虽未甚齐,据父亲云,亦易为力,此亦其可幸者也。予细思此事,实有莫之为而为者,特假人力以成之也。向使今年湘乡若不办就此事,则安静之日不久;若不是这个好官,谁肯力为整顿;若不是父大人入场,即官亦掣肘;若非父大人一片公心,何能人人悦服?今事已成矣,岂非湘乡长治久安之势乎?而其说更有未书者:向使今年不下豁免之诏,即父大人亦不能办此事;然向非兄在京做官,彼穷乡僻壤,又谁知有豁免之诏乎?弟常对父亲云,今年不特湘乡沾大兄之光,即湖南一省,沾光者尚多多焉。即此一事,可以知天之生兄,良非偶然者矣。父亲大人在家,总之身教极勤极俭,而又无戏言,无独行,处外事则无偏私之意,惟准情酌理,不失之刻,亦不失之宽。观于此,而其处兄弟父子之得当,亦可想而知矣。

母大人身体强健,而于内政处处筹画,亦极勤极俭,又识大义,提头即知尾。近来与父大人并不伤一点和气,于媳妇全无一点偏爱,即有小事,谏无不听。父母二大人如此康强,如此为人之好,此为子者所欢喜无既者也。叔父性本和柔,迩年来渐生一点刚气,幸不轻易发露。间有不得意之事,澄兄即从中和解之,而叔父之气亦化。弟等事叔父,视于父大人更恭敬一点,叔父亦从未尝加以词色,此所以相安也。叔母实在可怜,不轻易说话,不理闲事。起得晚,睡亦晚,虽前次所患诸病已好,到底是孱弱之躯,没有过得快活日子。弟辈叫声他,彼惟应之,弟辈有所问,彼亦惟答之。其余饮食起居如常,近状如斯而已。

澄兄自京归后,阅历行事,大有进境。每遇一事,必再四思维,孰利孰害,辨之甚明,而又顾名思义,不要非义之财,亦无偏私之爱,而又善于圆转成就。其余家事亦然。其为人也,不辞劳,不好华饰,立言有本有末,待人极恭敬,且无半点欺假,此固大有分量者矣。而其人甚豪兴,间有诙谐语。弟以不足为后人训戒之,澄兄亦深以为然。

温兄不中举,心中总郁结不开,日夜思维,惟欲讨小而已。自己不便向父大人说,总欲澄兄向父大人说,又欲葛氏向父大人说。前日他自己向父大人说,父大人并不骂他,要他细思审量,不可轻举妄动,即欲行事,必待明年冬。温兄心中无主,仔细问他,答曰无可无不可。观其形象,又似欲今冬成事者。现在葛氏畏他,不能不顺他,将来若是讨进屋,必不相安,弟已讨得葛氏口风矣。而温兄全不思前顾后,并非为嗣续起见,只欲讨小以消积年之遣。弟窃为温兄虑也,然却不能苦劝他不讨,盖他之意已坚,即劝亦不化,又恐他疑弟等为爱惜银钱起见。且叔父有畏于他,亦不能阻他不讨,且有意为他讨,但欲明春耳。父大人知叔父之意,恐阻之与叔父不和,故特松口,要叔父与温兄自己作主。弟等又何必参末议也。叔父与澄兄商量,澄兄答应帮办钱项。弟与沅兄则在局外观望而已,盖恐将来万一讨得不好,免招怨尤也。弟看大势,今冬不能成事,即欲速成,亦要到明春耳。温兄目下在家,如愚人然,颇安静,将来出门,或仍蹈覆辙,或改弦易辙,弟不得而知也,然甚惜其误用其聪明矣。

沅兄识解颇高,而行事或不尽及,责人甚明,责己或不尽明。惟天性甚厚,于父母之前,每有曲加体贴处。此则弟之所不及者矣。常喜学人声音,多为戏谈。弟间以讲话费精神戒之,比时虽以为然,却不能常常留心戒止。

澄兄嫂性甚躁急,观其气象,似肯听澄兄教训者。近亦深服于弟,而无猜疑之心矣。温兄嫂颇识大体,温兄欲讨小,他只心里着急,外面不敢作声,亦甚可怜。沅兄嫂现有梦熊之喜,而日事茶酒如常。内人自又八月初四回家,较前略大方一点,性情颇和柔,来了三年,尚未与各兄嫂相争,而眼皮子浅则有一点,尽管教他勤俭,却不悉遵行之,大抵弟有自己未尽者欤?其体甚好,现虽未见生育,弟亦不能无过,一则弟有一点暗病,二则色欲过度,将来保精全神,或者可以得生子以副堂上之望乎?

弟自八月归后,纷纷逐逐,至又八月十七,始定功课,写日记簿。功课则不能常遵,日记则愿不间断也。而娶妻三年,未得生子,上无以慰堂上之心,下无以遂妻之愿,此心亦不能常常专注于书。色欲本重,而又常存生子之心,则此情更重矣。以欲竭其精,以耗散其真,所以看书不能十分用心。弟每仔细思之:天之生弟,必非无用,若徒以嗣息为虑,以色欲自娱,则此一生休矣,安能做得一个好人出来?现在总思不敢忝于生,故于嗣息则委之于命,听其自然,不复沾沾虑及矣。至于色欲一事,除之实难,不难于知,而难于行。现在将前人节欲格言,略录数条,俾日夜诵思。此心实知其害,将来必处之淡然。此事既节,则精神愈用愈出矣。此弟所以急急于节欲也。

今年家中事情颇多,父大人与澄兄在家颇少。弟亦不能常常读书,必欲处处调停,方是道理。弟常思人自二十岁以前,必从师专意读书,二十岁以后,书也要读,事也要做,庶不辜负。不然读书万卷,亦何用耶?故弟愿自今以后,凡弟所当做之事,必不可以我之读书功课不可延搁,诿而不为,盖诿而不为,就不是道理。然有暇时,又必亲书册,以充其识,以固其行,却不可以家中有事,而懒读书,以长其浮躁之气也。现在弟写日记,非专记读书功课,但记每日自起至睡为何事,看书之多寡有得否,与人说话有失否,无事时爱惜光阴否,有事时轻举妄动否?虽至男女之私情,有不当理,亦必直书不讳。总之意欲常闲其身,不敢卒于非为,一一著之于册,或者可以养其羞恶之心乎。

《小学》一书,未接兄信,弟已有志用功于此。今兄既如此说,则更不必迟疑矣。《遗规》一书,极为切实,弟此后当守而行之。然弟有一大毛病,不敢不直陈于兄,俾兄知之,或者可以设良法以药之乎?盖记心不好,每看书,节节段段,必须看二遍注解。盖不看二遍,却放心不下,看二遍,则页子必不多。每日或十页,纵多二十页。所看既不多,而贪多之病生,因而厌常喜新之病生焉。如看这一册书,却不思将这一册立即看完,又思那一册,亦所宜急看者,临到看那一册,却又不认真,卒之一无所看。此贪多务广、患得患失之心所致也。又有一大毛病,更不好,每逢看时,不与书餍饫,而且左思右想,甚至不知是看何书,是以看如未看,看完又悔不专心,此时却不能力为禁止莫乱想。弟细思之,总是从前常常念及嗣息,以致生此毛病也。此后当力戒之。

弟又有一嗜好,亦直告之于兄,以待教训。盖因身上有一暗病,思看医书,从前未得门径,不好从何处看起。昨日与友朋谈及,自有简要之法,已觅《内经》一部。此书为医书之祖,无论是黄帝、岐伯所作与否,实在有道理,却与《易经》相表里。弟现止看得十篇,亦有不能解者。然将来必用功于此书,以自为计也。然也不过以余力及之,万不得舍《小学》《遗规》以及《四书》《五经》而专事此道,万不得为他人作嫁衣裳,兄可放心。当日此书,不尽为医而设,真读书人不可不看此书,实于保身有大益,故程子教人看此书。但此书注家颇多,惟张隐庵以经注经,极简极明。兄若看此书,必详看张君注,方有大益。其书《灵枢》九卷,《素问》九卷。先看《素问》,后看《灵枢》,方有门路。此皆弟之所闻于友朋者也。

澄兄欲弟明年教甲五读书,一则为省钱计,二则他人教,也无十分尽心者。弟始以自己读书不多,不可教人,再三力辞,而澄兄不允。弟继思之,甲五现在只要解书,弟若详看注释,亦有略解得些者,而甲五听得,亦能略记字义,则于甲五有益;弟欲解书与甲五听,则弟自己不得不详细看明,是弟更有大益。且常听甲五背书,或可以听熟一二经,尤弟所心愿。既为甲五师,则一言一动,更有不敢一毫苟且者。有甲五以闲其身,则弟不能常常归家,家中虽有事,亦不便常常呼弟归去,则每日或可多看几页书,岂不甚幸?澄兄夫妇子女往腰里住,则母大人未必全无儿女情,弟已决志不带内人上去。母大人前已欲弟带上去,澄兄亦欲弟带上去,弟觉得不是道理,故决志不带。使他常跟母大人,一则母大人多一媳妇承欢,二则内人可常观法,三则父大人若出外,母大人有人侍宿,四则内人有母大人照管,弟也可以放心。母大人亦愿带内人,内人亦愿跟母大人。弟则十日内带甲五归,省亲一次,或延搁一日,一则可以流荡血脉,二则舒畅一日,亦是快活。至若弟教甲五读书,必殷勤耐烦,不求速效,只求有常;不求多读文诗,只求书熟,能解字义;不求其佻,只求其循谨;不使之以读书为苦,而使之乐于从弟。弟身教之不足,以言教之;言之不足,且长言之。此弟之鄙志,未敢将来自信其能践也,然而愿自勉焉。至于兄弟叔嫂之间,断不至有猜疑之心,遂成嫌隙,兄可放心。

五十侄女已长大成人,女工事事可做矣,凡大人所吩咐者,亦愿听话。六十侄女已学纺棉花。三侄定朱尧阶先生女为室,请弟为媒,大约明年正月,尧师上门订盟。七十侄女脚已细,亦能纺绩。九侄女体颇清,肯呼人。八侄女体颇肥,甚安静。四侄较三侄沉静多多,已定江行九十三舅爷孙女为室,约明日订盟,是温兄说媒。先本是江家请叔父,叔父请温兄也。

兰姊去年与温兄大伤和气,其事是兰姊不是,弟亦不能缕述。温兄性太躁,不善从中调停,遂至两两不是。现在他两人,外面亦不甚亲洽,内里颇恨如仇人。兰姊为人,处处见小,吃不得一点亏。从前自死其四子后,未免着急太过,遂至心中不明,开口怪人,事事怪人。现在想转来了,不甚着急,不多言,不轻易怪人。父亲、澄兄为他打主意,因他自己要作田,遂教他自己作田。现在一心努力作田,甚勤俭,亦颇有一点小算盘,体亦颇好。只在今冬必搬去他所买之吊嘴塘屋住居。其夫呼颇知应,饭颇知吃,总不管事,不简洁。其大子不甚聪明,亦不甚十分愚蠢,兰姊有意送他读书,近边无好先生,又无妙便处。其二子又不肯用心读书,限于不知,亦难怪他也。此弟所以不敢打破,却又不敢怂恿。

蕙姊亦甚勤俭,然待聘今年实在不安分,东借西拨,已欠账数十千,已数月未至我家,尽可弃之,不必理会。弟因父母之所不忍弃,不得已呼他来前,痛为惩责。他幸受过,对弟云,将来必痛改前非,对父大人亦如是云。父大人因他受过,正色告他一层,又肯提起他,将来他所欠账,明年后年即可完清。他今年被讨账者逼得要死,他自己亦云吃了亏。看他似有一点悔心,或者从此以后,变为好人,亦弟等之所欣幸。然弟此时,不能为他画押也,再过几个月,有的信与兄。其二子读书,弟未去查功课,将来能读书成器与否,弟不敢断。观其大势,恐不免为浮躁一路人。

兰、蕙二人今年争水,大伤和气,其所出之言,弟虽未查其详,闻他人言,实有不堪听者。父大人各痛骂一会矣。将来同居,必不安然。弟已与父大人商量,将来必有善为处置之法,兄可放心。他两人现在外面亦通言,心中我就生怕你好,你就生怕我好,到底是丈夫不贤之过。甚矣,择婿之难也!

楚善八叔,其病甚重。一身遍肿,时时刻刻要遗矢,却又不成矢,面上之肿,几于眼睛不能视,且无血色。现在已在床上睡月余,未在地下坐矣。一切钱项,尽已用空,却总不好。所幸一身无一点痛处,眼睛神光颇好,声音好,心中一切甚明白。口味好,每餐可吃大碗饭,然而欲救出命来,则甚难矣。其二子则不事奉,惟一女已许人未嫁伺候。二伯祖母虽着急,身体尚健。其各侄不过间数日来问一会,观此情形,亦甚可怜。添子坪兄弟不和,弟揣大意,德七爹因其妻有癫病,不理儿女事,欲讨小,又不好遽形之言,又恐各兄弟不肯,故日日寻老兄相角。其兄弟或为爱惜钱财起见,亦不因而成之。其母因其吵事太甚,亦无如他何,将欲请族人分家。丹阁十叔利心甚重,从无思义之意,太不以血性待人,将来必走不起。勤七叔吃人总不留皮,将来亦必无好处。彭茀安先生现未找得馆所,此人甚勤,亦颇俗,教书不甚尽心。他待我家,处处颇恭敬,我家待他亦如之。声一叔明年大约不得在添子坪教书。欧阳牧云已补廪。其余各亲戚家皆如常,弟亦不能缕述也。

纪泽侄配贺耦翁女。贺氏家教甚好,据罗山、霞仙云,此女子必载大福。父大人以兄之信如是,又以女子之好,家教之好,故特力为之玉成,敬贺,敬贺。兄前信言办左光八事及粮饷事,其于利害之际,见之甚明,思之甚远,佩服之至。又言官填实授,抚、藩亦不能作主,弟实不知。然而官既如此之好,又章程初定,总以久任为妙,尚祈兄助一臂之力为幸。

弟迩来将兄往年家信翻看,见兄于堂上大人实在恭敬,赠族戚之信实在有道理,教诸弟读书实在殷勤,深堪佩服。弟欲兄此后写信,弗用信笺,无论行楷,总以页子写,以便装钉,庶后人知所取则。兄以为可否?

梁绿庄系兄同年,曾托兄请封,兄已应允,尚祈留心办就寄渠为感。此会写信甚长,而未言及银钱用数,盖以澄兄必详书一切,故不赘。此信语虽无伦次,而事颇真,而情颇挚,伏乞详览。即请升安,并请长嫂夫人坤安,侄儿女均吉,恭道纪泽贤侄大喜。

九月初六日申刻写,初七日申刻毕,国葆弟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