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进天然气人民币战略的路径探析[1]
一 问题的提出
随着全球能源向清洁化转型，以及天然气资源的大量发现和供给增加，天然气在全球能源消费中的比重将进一步增加。国际能源署（IEA）在《2016年国际能源展望》中指出，伴随着全球能源体系的逐渐转型，未来天然气和可再生能源将会成为满足全球能源需求的最大赢家。同时，在未来的25年，天然气作为主要需求能源，会取代煤炭的地位。[2]就目前而言，石油需求的增长动力主要源于陆地运输、航空以及石油化学工业等。数据显示，由于能源的转型以及可替代性能源效率的提高，上述石油需求正在降低。未来天然气有可能与石油并驾齐驱甚至取代石油成为主导的化石能源，全球在一段时期内将进入一个“气体能源主导”的时代。
中国作为未来最主要的天然气消费和贸易大国之一，理应抓住这一契机，努力推进人民币在全球天然气贸易中的应用，进而重塑全球资金流，并发挥与石油美元[3]相类似的作用，在推动天然气生产与贸易稳定健康发展的同时，更好地维护中国的经济利益，提升中国在全球经济治理中的地位。那么，形成天然气人民币的机遇与依据是什么？中国要凭借怎样的力量和优势来推进天然气人民币构想？
本文以政治经济学的视角，沿着市场和政治两条主线进行分析。从市场角度看，天然气人民币的形成源于天然气市场供需不平衡力量的推动及比较优势力量的集聚，是各国经济行为主体在全球化背景下出于降低交易成本和规避市场风险的考虑而进行相互利益权衡的结果。除了市场动力以外，形成天然气人民币的政治逻辑同等重要。尤其是大国之间，围绕“国际货币权力”的竞争、合作与冲突往往是一国货币走向国际化道路的重要推动力。更进一步讲，各国之所以在世界政治舞台上展开对“国际货币权力”的激烈角逐，其根源在于货币与生俱来的权力属性。[4]天然气人民币是实现人民币国际化的重要推动力和重要纽带，在推进过程中将被同时赋予“金融”属性和“权力”属性。
二 石油美元崛起的经验及天然气人民币的概念界定和现实依据
（一）石油美元崛起的经验
20世纪70年代初，伴随着布雷顿森林体系的瓦解，美元地位受到极大冲击。为了维护美元在国际货币体系中的地位，美国秘密与当时最大的石油出口国沙特阿拉伯以签订石油交易协议为条件达成互助交易。[5]根据该协议，石油交易将继续以美元为计价货币，而由于沙特阿拉伯在欧佩克（OPEC）的特殊地位，其他成员国最终也被迫接受这一规则并延续至今。上述石油交易协议规定，石油必须以美元计价和交易，从而奠定了美元成为石油交易主货币的基础，巩固了美元的霸权地位。统计显示，20世纪70年代与黄金脱钩的美元不但没有出现大幅贬值，反而一直保持强势地位，其在全球央行外汇储备中所占的比重更是从1969年的54.4%稳步提升至1977年的79.2%。
石油美元的循环主要有两个链条。①20世纪70年代中期，石油输出国由于石油价格大幅提高后增加的石油收入，在扣除用于发展本国经济和国内其他支出后的盈余资金要寻找投资渠道，又因美国拥有强大的经济实力和发达的资本市场，使得石油美元以回流方式变成美国的银行存款以及股票、国债等证券资产，这构成了石油美元循环的第一个链条。②20世纪六七十年代，以出口为导向的“亚洲四小龙”的快速崛起，以及改革开放以后中国的高速发展，使得东亚地区大量出口廉价商品，对美国形成巨额贸易顺差，美元大量流向东亚地区；而东亚地区的中国、日本、韩国以及中国台湾等都存在资源匮乏的问题，需要大量进口资源和原材料，于是又将部分美元外汇储备用于购买中东、非洲、拉美等地区的石油、矿产等初级产品和资源，这构成了石油美元循环的第二个链条。
美国拥有的由这两大链条构成的石油美元体系，使得美元在全球顺畅流通，成为国际上最主要的储备货币。美国通过美元的发行以极低的成本获得了所需的商品，并通过上述两大链条填补了美国的贸易与财政赤字，从而支撑了美国经济的持续增长，维持了其经济霸主地位。可以说，石油、铁矿石等大宗商品以美元计价和交易奠定了这两大链条的重要基石。美国以其特殊的经济与金融地位，维持石油美元的环流，使其长期呈现消费膨胀、外贸逆差和大量吸收外资并存的局面，美国经济亦在这种特殊的格局中得以增长。
诚然，石油美元在其发展过程中具有特殊的历史条件和背景，但我们仍可以从中为天然气人民币的形成和未来发展找到一些可资借鉴的经验。
（二）天然气人民币的概念界定和现实依据
目前，学术界对天然气人民币并无较为准确而全面的定义。根据天然气人民币形成的市场动力和政治逻辑，笔者试图从政治经济学的视角对其概念进行初步界定。
所谓天然气人民币，是与石油美元相对应的一个概念，即通过人民币在天然气投资、生产和贸易中的广泛与大量使用，推动全球天然气市场实行以人民币计价与结算。对天然气的进口使人民币流向境外，而天然气出口国则通过购买中国生产的产品和服务以及投资人民币金融产品，使人民币得以回流中国。由于未来天然气将成为全球最主要的大宗商品之一，天然气人民币计价和结算所形成的人民币循环链条可以使人民币在全球贸易结算中的份额大大提高，助推人民币国际化。届时，中国不仅可以借人民币的主导地位获得相应的“铸币税”，亦可因此降低人民币融资成本。
上述对天然气人民币的概念界定，主要基于以下几个方面的考量。
1.天然气市场供需不平衡，加大了中国的比较优势
英国石油公司（BP）2015年调查数据显示，天然气储备主要聚集在中东、欧亚及非洲等地区。2015年，中东地区天然气储备量占全球储备量的比重为42.8%，是全球最大的天然气储备区域，其储备量估计可用129.5年。[6]同时，因受到管道运输的限制，天然气国际贸易带有很强的区域性特点。目前，全球天然气贸易的三大区域市场分别是北美、欧洲和亚太市场。中国作为未来天然气消费大国，需要大量进口天然气，未来天然气贸易量将持续增长。而中国在经济和区位上的比较优势，是中国建立区域或全球性天然气交易中心的有利条件。童晓光等通过SWOT分析和市场化演进进程分析，针对我国建立天然气交易中心提出了“依托供给格局，逐步推进天然气交易中心构建；顺应政策预期，大力推进储备体系建设；发挥比较优势，形成区域性利益共同体；借鉴国外经验，加强市场化改革与监管体系设立”的综合性发展战略。[7]胡奥林等就中国天然气交易市场的发展现状，进一步指出中国在谋求国际天然气市场定价话语权及形成东北亚地区天然气市场中枢等方面具备一定的优势，并提出了具体的发展构思。[8]
2.天然气的金融属性加速人民币国际化进程
中国作为全球最主要的天然气贸易国及进口国之一，人民币充当天然气交易的主货币合情合理。同时，全球对天然气需求的日益旺盛及新兴经济体的大力崛起将会促使天然气人民币得以迅速积累。在金融市场国际化和各国普遍开放金融市场的大背景下，天然气演变为一种投资商品，其本身会被赋予一种金融属性。对天然气价格形成及定价机制的重大影响是促进天然气人民币迅速增长的重要因素。
3.天然气人民币具有强大的“权力”属性
主流经济学认为，货币的主要功能在于降低市场交易成本，减少风险和不确定性；作为一种交易媒介、计价单位等，主要用以解决经济运行中的“效率”问题。其实，货币具有强大的资源再分配与财富再分配的功能，“铸币权”成为政府间努力争夺和垄断的权力，货币的“权力”属性是与生俱来的。与石油美元带动美元成为全球储备货币的逻辑一样，天然气人民币的发展也会促进人民币国际化。所以，在推进天然气人民币的形成过程中，建立以中国为主导的天然气交易中心必然会涉及国家间利益的权衡与博弈。
三 推进天然气人民币构想的可行性
2016年10月1日，人民币正式纳入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特别提款权（SDR）货币篮子，标志着人民币国际化又迈出了重要一步。同时，伴随着中国“一带一路”倡议的逐渐实施，人民币国际化的进程进一步加快。加之国际经济结构的不断演进和全球消费模式的逐渐改变，对绿色清洁能源的需求不断增加，以天然气为载体的人民币交易量也会不断提升。[9]随着天然气在我国和全球能源消费中的比重不断上升，天然气将成为最主要的大宗商品之一，以天然气贸易充当人民币国际化的重要平台，可以进一步提高人民币在全球贸易结算中的地位，进而加快人民币国际化进程。鉴于当前的国际政治经济大背景及未来全球化能源的发展趋势，天然气人民币构想的推进将具有切实的可行性，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一）未来天然气贸易稳定增长，可成为推动人民币国际化的载体
英国石油公司（BP）统计显示，2010～2015年世界天然气日产量总体保持增长态势。2015年在全球能源消费增长仅为1%的背景下，全球天然气产量为 35386亿立方米，同比增长2.18%。与此同时，天然气占全球一次能源消费的比重达到23.8%，而石油和煤炭分别占比32.9%和 29.8%。[10]在不久的将来，天然气消费很有可能超过石油和煤炭，在能源消费市场占据主导地位。
以中国为代表的新兴经济体将成为促进天然气消费增长的主要力量。中石油经济技术研究院发布的报告显示，2015年全年我国天然气表观消费量[11]为1910亿立方米，同比增长3.7%，消费增速创近十年新低。但在消费总量增速放缓的同时，对外依存度却在上升。2015年，我国天然气进口量达624亿立方米，同比增长4.7%，对外依存度升至32.7%。[12]
预估数据显示，中国将会成为天然气消费大国中唯一需要大量进口天然气的国家，未来天然气贸易量将保持增长态势。中国天然气贸易量将从2010年的150亿立方米增加到2035年的2260 亿立方米，到2035年将成为全球最大的液化天然气（LNG）进口国，进口量将占全球LNG供应量的1/3。据测算，2009～2020年中国天然气需求增量将占世界需求增量的30.7%，2020～2030年将占世界需求增量的25%。[13]届时，中国将成为天然气消费量最大的5个国家[14]中唯一需要大量进口天然气的国家。随着环境承载能力接近或达到极限，中国对天然气等清洁能源的发展日益重视，未来天然气贸易量势必保持较快增长。全球和中国天然气贸易的急剧增长，将为人民币国际化提供最佳载体并创造良好的基础和条件。
（二）LNG的发展使天然气贸易更趋便利化，逐步具备全球贸易的条件
随着管道基础设施的完善和LNG运输能力的提升，天然气逐步具备了远距离、跨区域交易的条件。20世纪60年代之前，天然气作为能源商品，主要在产气国内使用。随着大型气田的相继发现，天然气探明储量、产量均呈快速增长趋势，产气国政府逐渐放松对天然气市场的管制，天然气生产商开始向周边消费国出口天然气，但是受到管道运输的限制，天然气国际贸易带有很强的区域性特点。目前，全球天然气贸易形成了三大区域市场，即北美、欧洲和亚太市场。其中，北美和欧洲市场以管道天然气贸易为主、LNG贸易为辅；亚太市场的情形较为复杂，中国目前仍以管道天然气贸易为主，同时积极开展 LNG贸易，而日本、韩国和中国台湾则基本依赖LNG贸易来维持天然气产业的发展。
目前，虽然国际天然气市场仍呈现以管道天然气贸易为主、LNG贸易为辅的格局，但是LNG贸易的发展潜力非常大。根据IEA 的估计，2030年LNG贸易量将从目前占全球天然气贸易总量的15%上升到40%。21世纪以来，随着LNG基础设施和跨境管道建设的快速发展，天然气受生产区和消费区分离的影响越来越小，天然气贸易逐步从区域市场过渡到全球性市场。[15]未来建立全球性的天然气市场将不得不依赖短期贸易与LNG贸易的发展，LNG具有运输、储存等方面的便利，更重要的是它使得天然气交易脱离了地域限制，具备了进行全球化贸易的条件。
（三）中国的经济和区位条件优越，具备建立区域或全球性天然气交易中心的条件
从全球范围来看，中国建立天然气交易中心具有得天独厚的地理区位条件。中国处于中亚天然气供应和东北亚天然气消费枢纽地位，在构建跨国天然气管网方面具有明显的地理区位优势。在中亚天然气管道、中缅天然气管道和中俄天然气管道完成后，将形成近2000亿立方米的进口输气能力。中国与中亚国家土库曼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哈萨克斯坦三个国家都有天然气合作项目。2006年，中土双方签署协议，中国石油天然气集团公司（以下简称“中石油”）获得了土库曼斯坦阿姆河右岸巨型气田的钻探权。2007年，中石油分别与土库曼斯坦油气资源管理利用署及土库曼斯坦国家天然气康采恩，在北京签署中土天然气购销协议及土库曼斯坦阿姆河右岸天然气产品分成合同。根据协议，在未来30年内，土库曼斯坦将通过规划实施的中亚天然气管道每年向中国出口 300亿立方米天然气。协议签署后，土库曼斯坦逐渐增加对中国的年供气量，预计到2020年可达每年650亿立方米以上。此外，2014年中俄双方商定，俄罗斯对华输气包括西线与东线两种方案，其中西线年供气量约为300亿立方米，东线年供气量约为380亿立方米。
与此同时，中国在LNG进口方面也具有较好的地理条件和区位优势。澳大利亚、印度尼西亚、马来西亚都是新兴的天然气供给大国，与中国东南沿海地区空间距离较近，便于海上运输。近年来，国际天然气价格持续下跌，亚洲主要LNG进口国的需求下降，加上目前全球在建和投产的大量LNG生产线，未来市场上LNG的供应能力将相当可观。这对中国来说，无疑是一个机遇，可以大大提高天然气供给能力，为天然气市场的连续交易提供充分保障。
天然气的运输、储存成本大于开采成本，因而建立交易市场的选择余地较小，只有具备管道、自然储备库和海上气体输入交会处才能形成交货体系。这意味着只有在诸如欧洲大陆、北美大陆、亚洲大陆等大陆国家才能建立完备的天然气交货体系，而岛屿国家和市场不够大的区域则不具备建立天然气交易中心的基本条件。因此，亚洲地区其他国家，如新加坡、日本、马来西亚等，都不具备独立的天然气交易中心设立的充分条件。而充足的天然气供给和庞大的天然气消费，使中国在本地区最有条件建立区域或全球性天然气交易中心。
此外，随着美国页岩气革命的推进，北美天然气产量大幅增加，全球天然气供给宽松，已逐步使天然气成为一个独立的能源品种，全球天然气定价与石油价格挂钩的模式已经不能适应现实的发展和需要。中国应当利用经济和区位优势以及市场契机，建立天然气现货与期货交易中心，以此获得天然气定价的话语权，并推动人民币国际化进程。
四 推进天然气人民币构想的具体措施
目前，中国建立区域或全球性天然气现货与期货交易中心恰逢其时。通过设计成熟的交易制度，能够使中国成为亚太乃至全球天然气的定价和贸易中心。这既可以增强中国在世界天然气市场的影响力，为实现气价与油价脱钩、解决天然气贸易存在的“亚洲溢价”[16]问题创造条件，又可以为人民币“走出去”创造良好的载体。
（一）建立东北亚地区乃至全球性天然气现货与期货交易中心
鉴于中国在天然气消费量、生产能力以及管网储运设施等方面具有的优势，在中国建立区域天然气现货和期货交易中心的条件已日趋成熟。东北亚地区的中日韩三国和俄罗斯、中亚地区可以从双边协商的天然气现货交易起步，逐步建立东北亚天然气交易中心，推动形成中国天然气市场基准价格，并形成以人民币计价的贸易机制。
但在如何寻求俄罗斯、中亚、日本、韩国等国家和地区参与以中国为主导的天然气交易中心方面，必须充分考虑各方的共同利益。对俄罗斯和中亚地区国家而言，与中日韩三国的能源贸易具有很强的互补性。特别是乌克兰危机以后，美欧对俄罗斯实施了一定的经济制裁，俄罗斯油气出口重心东移，未来将更多面向中日韩三国出口油气。近年来，中国与中亚国家之间的油气贸易在稳步上升。俄罗斯、中亚地区加强与中日韩三国的合作，可以为其油气找到稳定的市场；而中日韩三国则可以更好地保障其油气供应安全，并保证交易市场的连续性。另外，统计显示，2013年中日韩三国遵循的天然气贸易体系基础价格——日本液化天然气平均到岸价格为每百万英热单位16.17美元，约是德国、英国天然气进口价格的1.5倍，是美国亨利枢纽中心（Henry Hub）天然气价格的6倍。[17]可以看出，“亚洲溢价”在天然气市场表现得比在石油市场更加突出。东北亚地区作为全球天然气特别是LNG的重要进口区域，在国际天然气市场定价方面的话语权严重缺失。所以，中日韩三国建立区域天然气交易市场，有助于争取国际天然气定价的话语权。
2015年7月1日，上海石油天然气交易中心试运行，投入试运行的主要是管道天然气和LNG现货交易，未来还将推出LNG接收站接转能力品种的交易，其最终目标是建成与美国亨利枢纽中心和英国国家平衡点（National Balancing Point，NBP）并驾齐驱的天然气交易中心。无疑，以人民币交易的东北亚天然气交易中心的建立，将为该地区获得更大的天然气国际话语权创造条件，并为人民币国际化提供强大动力。
（二）推动东北亚地区和俄罗斯天然气管道基础设施建设
基础设施建设和互联互通良好的基础设施可以有效降低油气运输和交易成本，加强跨境油气基础设施建设是建立东北亚天然气交易中心的重要基础。要建立东北亚天然气交易中心，必须加强中国国内天然气管道和LNG储运设施的建设；同时，还要加快推动中日韩三国与俄罗斯以及中亚地区的天然气基础设施互联互通建设，并加大油气开发、贸易等环节的合作。
中国天然气管网等基础设施建设的不断完善，已经为亚太地区天然气期货市场的库存和交割提供了较为便利的条件。目前，中国已经形成了超过10万千米的天然气主干管网，陆地天然气形成了西北、东北和西南三大进口通道。而且，近年来中国在石油天然气管网和LNG接收站的投资大幅增加，管输能力和LNG接收能力正在不断提升。这为在中国建立区域或全球性天然气交易中心提供了可靠的基础设施条件。
同时，随着俄罗斯面向中日韩三国出口天然气的增加，俄罗斯石油、天然气进入中国油气管网后，只需要修建从中国山东或辽宁通往韩国和日本的海底油气管道，就可以实现中日韩三国油气管网互联互通。目前，中国学界普遍希望经中国大庆进口俄罗斯油气，进入中国油气管网后，从山东威海、青岛或者辽宁大连建设通往韩国和日本的海底油气管道。[18]但是，韩国学界普遍希望修建一条从俄罗斯符拉迪沃斯托克（海参崴）到朝鲜的油气管道，过境朝鲜后通往韩国，然后从韩国修建海底管道通往中国山东，并通过中国国内油气管网输送至中国东部沿海主要的能源消费市场。尽管目前对油气管道走向存在一定分歧，但建立东北亚地区与俄罗斯和中亚地区互联互通的油气管网已逐步成为共识。
（三）稳步推进国内天然气行业改革和外汇管理体制改革
虽然我国具有建立以人民币计价和结算的天然气交易中心得天独厚的条件，但要顺利推进这一交易中心的建设仍面临国内政策和制度等方面的很多障碍。目前，国内天然气市场交易主体过于单一、法律保障不到位、缺乏先进的信息服务平台支持、合约交易程序和交割安排不完善、人民币无法自由兑换等，都限制了我国天然气交易平台的建立和完善。所以，稳步推进国内天然气行业改革和外汇管理体制改革至关重要。
首先，要推进交易主体多元化和天然气管道的公平开放。作为一个天然气进口大国，中国的天然气交易主体还没有实现多元化，而大型油气企业由于监管体制和产业链上下游一体化经营策略，基本上都不愿意参与天然气期货市场。天然气进口权不完全放开，中国就无法形成具有影响力的区域或全球性天然气交易市场。全球天然气进口来源众多，放开天然气进口权不会像铁矿石行业一样出现国际寡头垄断的格局。同时，还要逐步推动天然气管道经营的改革，确保管道公平地向第三方开放。
其次，要完善国内天然气定价机制，使市场充分发挥配置资源的决定性作用。目前，国内天然气市场实行政府指导定价机制，还没有形成市场化的价格形成机制，这既不利于国内准确制定天然气价格，也不利于我国在全球天然气定价方面获取更大的影响力与话语权。从正确传导价格信号、稳定市场供应的角度来看，势必需要改革国内的天然气定价机制。
最后，要推动资本项目逐步开放，使开展以人民币计价的天然气交易具备外汇管制方面的条件。我国要在有序开展人民币汇率市场化改革、逐步开放国内资本市场的同时，继续推动人民币“走出去”，提高金融业国际化水平。在具体实施方面，可逐步在部分自贸区展开试点。
总之，我国应当积极推进国内各项改革、加快国际天然气合作，做好规划编制和交易合约设计，为早日建成以人民币计价的东北亚天然气交易中心创造条件，进而以天然气人民币为载体，加快人民币国际化进程，使天然气人民币成为中国作为一个负责任大国的重要支撑。
五 推进天然气人民币构想面临的挑战与机遇
随着人民币国际化进程的加快及天然气在我国和全球能源消费中所占比重的不断加大，天然气将成为未来国际上最主要的大宗商品之一，借此可进一步提升人民币在全球贸易结算中的地位。当然，天然气人民币的国际化进程并不会一帆风顺，在拥有机遇的同时也会面临诸多挑战。
（一）推进天然气人民币构想面临的挑战
1.国内层面
首先，国内天然气产量和消费量的不足制约着我国天然气交易市场的建设。推进建立区域乃至全球性天然气交易中心，需要有可观的交易量才能准确反映市场供求关系，使其交易价格成为区域或全球性的基准价格。然而，由于勘探开发技术相对落后以及天然气产业政策不完善，我国天然气未得到有效勘探开发，天然气利用规模与我国经济实力不匹配，天然气市场尚未充分发展。
其次，要将国内潜在的天然气市场、资源和地理优势转化为现实生产力和竞争力，仍面临不少困境。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①上游方面，国内天然气勘探开发能力不足，进口市场主体过于单一；②中游方面，我国天然气管道仍被三大石油公司垄断，天然气储备严重不足；③下游方面，天然气供应不能满足需求、价格机制不合理、监管体制不健全、调峰问题突出。
2.国际层面
首先，东北亚地区国家间政治互信不足，经济利益难以协调。推动建设东北亚天然气交易中心，是推动天然气人民币的重要手段。建设这一交易中心虽然符合中日韩等国家的共同安全和利益，具有良好前景，但国家间的政治互信不足、经济利益难以协调，会形成一定的障碍。
其次，或将招致美国和天然气出口国的抵制。一是天然气人民币的推行或将被认为威胁到美元的霸主地位和美国的经济利益。美国无疑会敏锐地察觉到这一举动，并通过经济的甚至其他手段，阻挠天然气贸易国采用人民币进行天然气贸易的计价和结算，而代之以美元。同时，此举动也会削弱美国对日本和韩国这两个盟友的影响力，冲击美国的外交利益，这也是美国所不愿看到的。二是天然气出口国基于本身多元利益的考量，恐怕也不希望中国建成统一的东北亚天然气交易中心并获得定价权。但也要看到，这其实是国家间的一个利益折冲与交换的过程，不必过度夸大这种阻力。
最后，我国还缺乏强大的军事力量作为支撑。美国是当今世界上军事实力最强的国家，其超强的军事实力对美元霸权地位构成强有力的支撑。研究显示，大多数有美军驻扎的国家或地区都采取了与美元挂钩或者完全美元化的汇率制度。[19]目前，中国不具备和美国同样强大的军事实力，没有强制约束力推动天然气贸易使用人民币进行交易。这可能是推进天然气人民币构想最大的“短板”。但是，这一“短板”也并非不可克服。一方面，随着美国在全球军事部署的收缩，美国的海外军事影响力正在逐步走弱；另一方面，我国完全可以更多地凭借经济上的互利共赢，获取天然气贸易国的支持。此外，由于石油在能源消费中的比重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不会显著下降，故而天然气人民币短期内不会取代石油美元。换句话说，在相当长的时期内，很可能是石油美元与天然气人民币共存。因此，天然气人民币构想的循序推进，并不会挑战美元的国际地位。
（二）推进天然气人民币构想面临的机遇
未来随着全球能源向清洁化转型，以及天然气资源的发现和供给的大幅增加，天然气在全球能源消费中所占的比重还会进一步增加。天然气有望成为与石油并驾齐驱甚至超过石油的另一个具有主导地位的化石能源，全球在一段时期内或将进入气体能源时代。
当前，全球天然气供给相对宽松，天然气已经成为一种独立的能源，与石油价格挂钩的定价和交易方式已经不适应现实需要。美国和加拿大页岩气探明储量都在不断增长，这使部分原来出口北美的LNG转向了日本和韩国，日本和韩国甚至还获得了来自美国的LNG合同，尽管贸易量不大，但定价都参考了美国亨利枢纽中心的价格。此外，东北亚地区从卡塔尔、澳大利亚等天然气出口国获得的LNG也越来越多。这都对传统的东北亚地区天然气定价机制产生了冲击。在这样的背景下，东北亚地区的中日韩三国迫切需要改变现有的定价机制，通过建立区域天然气交易中心，以自身强大的购买力影响天然气市场价格。
以石油美元为重要支撑形成的美元霸权及美国利己主义的货币政策与市场操纵行为，一直为世界其他各国所诟病。凭借石油美元，美国不仅取得了“铸币税”，并对具有巨大财富分配功能的石油价格拥有绝对的影响力与操控力，而且还大大提升了自身货币政策的灵活性和自主性。当美国经济衰退时，宽松的货币政策制造的过剩流动性可以向全球输出；而当美国经济复苏、货币收紧、美元升值时，美元又得以回流。欧元的推出在一定程度上形成了与美元抗衡的力量。俄罗斯、中东地区国家等也一直探索以美元之外的货币开展石油和天然气贸易。乌克兰危机后，美俄关系趋紧，俄罗斯试图打破美元垄断地位的意愿更加强烈。因此，推进天然气人民币交易符合国际社会的呼声，特别是有望形成结构更为合理的国际金融与货币体系。
六 结语
我国拥有巨大的天然气生产潜力和不断增长、规模庞大的天然气消费市场，是东北亚地区天然气消费的枢纽，且我国拥有来自中亚、俄罗斯的天然气供应以及中缅油气管道，管道天然气和海上LNG进口都十分便利。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使我国在构建跨国天然气管网、建立东北亚天然气交易中心方面具有显著优势。在此基础上推进以人民币计价的天然气跨境结算和交易，将极大地扩展人民币使用的空间和范围，助推人民币国际化进程，并推动国内天然气行业的改革和能源结构的低碳化转型。
国际油气供过于求局面的出现，以及俄罗斯油气出口重心的东移，使中日韩三国获取油气资源和谋求定价话语权的能力不断增强，这给东北亚地区建立区域天然气交易市场创造了契机。虽然中日韩三国的合作还面临政治互信不足、经济利益难以协调等外部阻力，但在共同利益诉求面前，仍可能逐步推进各项合作，建立东北亚天然气交易中心，为实施天然气人民币构想奠定基础。
[1] 本文原载于《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学报》2017年第1期。
[2] International Energy Agency，World Energy Outlook 2016，16 November 2016，http：//www.iea.org/news-room/news/2016/november/world-energy-outlook-2016.html，2016-11-20.
[3] “石油美元”一词最早由美国经济学家奥维斯提出，有广义和狭义之分。广义的石油美元包含石油出口国的全部石油出口收入，狭义的石油美元是在广义石油美元的基础上扣除国内进口及用于发展本国经济的支出部分。因为石油对任何一国的经济发展都必不可少，所以美国通过控制世界石油交易，便可以巩固美元在国际货币体系中的地位，“石油美元”一词由此而生。
[4] 赵柯：《德国马克的崛起———货币国际化的政治经济学分析》，博士学位论文，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2013。
[5] 王虹：《论石油美元的兴起及其对国际金融市场的影响》，硕士学位论文，吉林大学，2013。
[6] BP，Natural Gas Reserves，http：//www.bp.com/en/global/corporate/energy-economics/statistical-review-or-world-energy/natural-gas/natural-gas-reserves，html，2016-11-15.
[7] 童晓光、郑炯、方波：《对我国构建天然气交易中心的战略思考》，《天然气工业》2014年第9期。
[8] 胡奥林、秦园、陈雪峰：《中国天然气现货交易构思》，《天然气工业》2011年第10期；胡奥林：《如何构建中国天然气交易市场》，《天然气工业》2014年第9期。
[9] 天然气的构成除了常规天然气之外，还有页岩气、煤层气、致密气等非常规天然气。在《巴黎协定》后的低碳时代，相对清洁的天然气必将在经济社会发展中扮演更加重要的角色，天然气有望成为工业文明的血液。目前，天然气已成为继石油、煤炭之后的世界第三大能源。
[10] BP，BP Statistical Review of World Energy.June 2016，http：//www.bp.com/en/global/corporate/energy-eco-nomics/statistical-review-of-world-energy.html，2016-11-10.
[11] 表观消费量=生产量+进口量-出口量。
[12] 中石油经济技术研究院：《2015年国内外油气行业发展报告》，http：//finance.huaqiu.com/roll/2016-02/852516.html。
[13] 贾承造、张永峰、赵霞：《中国天然气工业发展前景与挑战》，《天然气工业》2014年第2期。
[14] 天然气消费量最大的5个国家分别是美国、中国、俄罗斯、伊朗、沙特阿拉伯。
[15] 段兆芳：《世界天然气发展历史回顾与前景展望》，《中国矿业》2008年第11期。
[16] “亚洲溢价”是指，长期以来，中东地区的一些石油输出国基于政治、经济等多方面因素的考量，对出口到不同地区的相同原油采用不同的计价公式，造成亚洲地区的原油进口价格高出欧美国家的现象。
[17] 蒋春林、刘丁嘉：《天然气价格市场化迈出重要一步》，《经济参考报》2015年1月12日。
[18] 刘先云：《俄罗斯油气出口重心东移能带来什么》，http：//energy.people.com.cn/n/2014/1208/c7166126170096.html。
[19] 由于中东地区蕴藏着丰富的石油，战略资源地位非常重要，沙特、科威特、阿联酋、巴林、土耳其等国均有美国重兵驻扎。为了获得美国的军事保护，上述石油出口国实行石油贸易美元计价也就顺理成章了。此外，美国在日本、韩国、澳大利亚、泰国、新加坡等地也有大量驻军，这些美国的盟友或跟随者的国家安全战略与美国紧密捆绑在一起，受美国军事和政治的影响较大，其采取与美元挂钩的汇率制度也在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