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字字形与理据的历时互动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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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天文地理字溯源[46]

在人类对自然界依赖程度很高的时代,日月风云、山川河流等对人类生存的影响几乎是决定性的。相关字的产生必定较为古远。《春秋元命苞》说仓颉“穷天地之变,仰观奎星圜曲之势,俯察龟文、鸟羽、山川、指掌,而创文字”。虽然是传说,但也反映了天文地理字产生的年代之古,它们的创制蕴含着造字年代人类对自然现象的认识。

一 天文

(1)天。禾作父乙簋史颂簋洹子孟姜壶

甲骨文“大”作,象人形,与“天”的甲骨文相较,区别在于其头部[47],诚如王国维所云:“所以独坟其首者,正特著其所象之处也。”[48]“天”的本义指人的头顶,引申之则凡物之颠顶皆谓之天。《说文》:“天,颠也”“颠,顶也”。“颠”“顶”二字均从页,甲骨文“页”作,人的头部尤为凸显,故古从页之字均与头部有关,如頭、颅、颜、题、额、颊、颌、颔、颈、项、领、硕、颗、颁、顾、顿、顦、顇[49]等。许慎以颠训天,殆因天颠同源。《山海经》:“刑天与帝争神,帝断其首,乃以乳为目,脐为口,操干戚以舞。”刑天因“帝断其首”而得名,就是他的天被刑了,犹英布受过黥刑而被称为黥布矣。《易·暌卦》:“其人天且劓”,虞翻注:“黥额为天。”“天”大概即秦之凿颠,《汉书·刑法志》:“秦用商鞅,连相坐之法,造参夷之诛;增加肉刑、大辟,有凿颠、抽胁、镬亨之刑。”“天”在甲骨文中多有简省之文,即将人形上之头形简作短横,后又于其上加短横以示其所在而成[50]则为之变体。[51]金文情形与甲骨文相仿,可见字之本义书写者是明了于胸的,但在实际书写中时有因草率而致笔画相粘连者。小篆系在的基础上演化而成,“”为两臂变化而成。

(2)日。日癸簋师虎簋服尊

“日”本象日形,甲骨质地坚硬,刀笔不易作圆形,故多为方形或不规则多边形,中空处一般有一点或一短横、短竖,以短横居多,有时中空处无笔画。金文外框近于圆形,中间多有点或短横。甲骨文、金文于中空处常加点或横,客观上增加了与“口”的区别。有人以为点画为太阳黑子、踆乌、充盈之意等,于省吾先生认为“必欲以日字中间之点画为实有所象,未免任意附会”。因为“在先秦古文字,尤期是较早的古文字中,日字中间之有无点、画,并不十分严格。”[52]于说得之。

(3)月。儿钟鄂君启舟节

月之常态为缺形,故甲骨文作。客观上也与“日”区别开来,使文字体系不致混乱。月中加点者本为“夕”,加点的目的是为与“月”相区别,然二字甲骨文中就有相混的情况,“在偏旁中则互见较多”[53]。金文“夕”多作,月形中无点画,少数情况作仲殷父簋。何以出现与甲骨文相反的情况?一则“月”“夕”意义相近,造字时又关系密切。再则“月”为常用字,金文追求庄重典雅往往有笔形变化且多饰笔,遂常以“夕”为“月”。字形演变之迹大致为:鄂君启舟节东周左师壶先秦货币文睡虎地秦简文

(4)星。麓伯星父簋

“星”之本字作[54],象闪耀的星星,依形隶写即“晶”。《说文》:“曑,商星也。从晶声。”“曟,房星,为民田时者。从晶辰声。”曑、曟是星名,因此义符均为晶。然甲骨文已有,为象形字加注声符也,犹“”于“”形旁加声符“凡”矣。睡虎地秦简已有省写作“”者。《说文》:“晶,精光也。”当为后起常用义,常用义之别使“晶”“星”分为二字矣。

(5)云。

《说文》:“雲,从雨,云象雲回转形。”甲骨文正象云气回转形。后起字形加注义符“雨”,先秦货币文已有增雨作者。后因“云”借为言说之“云”,“雲”“云”遂各司其义,成为两字矣。

(6)風。南宫中鼎

罗振玉云:“考卜辞中诸鳯字,义均为風。”[55]甲骨文“风”多假“鳳”为之,一期卜辞均作,后增声符“”,二期以后多见。或以为“凤飞,百鸟相随以万数,而风生也”“凤飞成风”,依文字演变之迹,这类说法可能想象的成分居多。《说文》云:“風,从虫凡声。”“凡声”无可疑,然何以“从虫”?睡虎地秦简文字作,字中似已有“虫”。由,形体变化何以如此之大?“虫”由何而来?黄锡全先生指出:“《说文》風字古文作,当由等形省变。”[56]乃凤尾花绘。曾宪通先生申之,认为“虫”可能是因字形相近而误识,实为凤之尾饰,“犹孔雀尾端之钱斑,是凤鸟别于其它鸟类的主要特征,故以之代凤之整体”[57]。字形演变的大致路径是:。从甲骨文“鳳”多有作等形来看,以其特征鲜明的尾羽来简写之是可能的[58],黄、曾二位先生或得其真,惜于形今仍未见直接资料,也仅见于金文南宫中鼎字作为构件使用之一例。小篆“鳳”“風”分成两字,因为凤是鸟类,所以将象凤凰形的义符简作“鳥”,就成了从鸟凡声的“鳳”。而省变变形了的“風”则成为风之专字,并被重新赋予理据,《说文》云:“風动虫生。”

(7)气。洹子孟姜壶洹子孟姜壶

《说文》:“气,云气也。象形。”从甲骨文、金文看,“气”之本形正象水气流动形。可能是为与“三”相别,甲骨文“气”多将中间一横写得稍短些作,金文则往往笔画变形作。于省吾先生发现,甲骨文中“气”的含义有三:气求、迄至、终止。[59]气求之“气”现作“乞”[60],迄至之“气”现作“迄”[61],终止之“气”现作“讫”[62],均系“气”的孳乳字,三字本从“气”[63],汉字演变中因意义已与“云气”相去甚远,遂在字形上也有所调整,省其中横。

(8)雨。亚止雨鼎子雨卣

甲骨文象雨从天而降,雨滴数多少不拘,时有于字之最上端加横线作者,殆指天之所在或纯为饰笔。金文雨点渐整齐为四滴。先秦货币文多作、睡虎地秦简作,中竖尚未与上横相连。小篆在此基础上中竖上出,遂与今形基本相同。

(9)雪。。金文未见。

甲骨文“彗”作,唐兰先生以为“彗”,“为扫帚,乃状其器”“作者并象尘土之状”“卜辞或假为[64]从雨从彗,依形隶定当为“”,殆雪降纷纷扬扬似雨状,而能以扫帚打扫,故从雨从彗。卜辞或从二又作,罗振玉曰:“雪为凝雨,得以手取之。”[65]

(10)雷。对罍洹子孟姜壶淊罍陵方罍

甲骨文字形中的为电形,即“申”字,《说文》“虹”字条下曰:“籀文虹从申。申,电也。”周遭的点形疑为雷声之象,犹“彭”之作[66],点形为鼓声。中的为点形之变。因声音往往由口发出,甲骨文“雷”或有将点写作“口”作者。[67]还有将点写作表声响的“田”作者,《礼记·问丧》:“殷殷田田,如坏墙然。”陈澔《礼记集说》:“田田,击之声也。”袁枚《新齐谐·夏太史说三事》:“殷殷田田,群响杂沓。”也是以“田田”拟声。《孟子·梁惠王上》“填然鼓之”,《楚辞·九歌》“雷填填矣雨冥冥”,潘岳《藉田赋》“震震填填,尘骛连天”,《隋书·音乐志中》“设簴设业,鞉鼓填填”,夏完淳《观涛》“海女霓旌乍有无,雷鼓填填屏翳怒”等句中“填”与“田”古音同[68],为拟声词。在文字规范观念还不严格的时代,拟声词往往有多种写法,如“叮咚”与“丁冬”“丁东”,“吧嗒”与“吧哒”“叭哒”“叭嗒”,“滴答”与“嘀嗒”,“咔嚓”与“喀嚓”,“扑通”与“噗通”等。“雷”的金文则将田然之声相连,连接“”的线条无定则,示雷声连绵不绝也。雷电与雨总是相关联的,金文中已有加雨作盠驹尊者。形体演变中电形渐隐,人们书写时着力表现雷声与雨形,包山楚简作,睡虎地秦简作。小篆与秦简文字基本相同。马王堆帛书并存,开始出现仅写一田形的“雷”。

(11)電。

“电”本作“申”。《说文》:“電,从雨从申。”“雨”为后加,犹“雷”字构件“雨”为后加矣。长沙出土的战国缯书作,是目前所见最早增“雨”的字形。上加“雨”,遂与“申”分为两字。

(12)虹。

《山海经·海外东经》:“在其北,各有两首。”[69]正象两首形,与神话传说吻合。卜辞云:“有出虹自北饮于河。”典籍也多有虹饮水的传说记载,如“世传虹能入溪涧饮水”(《梦溪笔谈》)、“长虹饮大江”(纳西族《创世纪》)。甲骨文字形象一个有两个头、张着大口的龙形动物。《尔雅·释天》:“虹双出,色鲜盛者为雄,雄曰虹。暗者为雌,雌曰霓。”将“虹”释为两条。然无论一条还是两条,都说明古人认为“虹”是一种常于雨后出现的生物,这也可以明白小篆“”何以从虫了。于省吾先生指出:“形声字有形兼声,声兼形义者,如虹字是矣。”认为“虹”字虫形含音、工声有形义,“虫”为“虺”的本字,“虺虹双声”,“工字横列,有似古文虹形,工字又含高空之义。”[70]

(13)晕。

《说文》:“晕,日月气也。”甲骨文,字形象日之周遭光晕环绕,当为“晕”之本字,小篆“”“从日军声”为后起形声字。卜辞中有“晕”的句子常有“风”“雨”,如“辛未卜,(殻)贞:翌壬(申)帝不(令)雨?壬(申)晕”。(《殷虚文字缀合》一一五)、“乙酉晕,旬癸巳,甲午雨”(《小屯·殷虚文字乙编》五三二三),记录的大概是“晕”与“雨”的关系,说明古人早已开始通过“晕”来观测天气了。古谚“日晕三更雨,月晕午时风”正是人们长期观察日晕、月晕现象的经验总结。《易·系辞上》曰:“天垂象,见吉凶。”古人认为天象蕴藏着吉凶信息,常通过观察天象来预测吉凶。《周礼·春官·眡祲》:“眡祲掌十煇之法,以观妖祥,辨吉凶。”[71]说的就是眡祲通过观察“晕”来预测吉凶。郑玄注引郑司农云:“煇,谓日光炁也。”孙诒让《周礼正义》:“煇、晖为日月光气之通名。秦汉以后,天官家以为气围绕日月之专名。”也就是说,“煇”古义同“晕”。“十煇”具体指十种光气现象,可见古人对“晕”的分类之细致。卜辞有“癸巳卜,贞:今其有祸?甲午晕”。(《柏根氏旧藏甲骨卜辞》二)反映了殷人以日晕为不祥之兆。

(14)昃。

甲骨文“大”作,象一四肢舒展的人形,“昃”多刻意将人形斜置作,或写作(夨),其上部躯干有倾斜状,当为有意为之。也有径作“大”者。商承祚先生云:“从夨之字古文或从大,见金文吴字。”[72]《说文》:“,日在西方时,侧也。从日仄声。”甲骨文有意改变构件“大”的位置和笔形,正为表现日在人侧、太阳西斜之意。徐铉曰:“今俗别作,非是。”徐说有误,俗作仍保留了“”之初形,金文与“”相仿。古玺文多作“”,均将侧身之人形直接写作“夨”或“大”,石刻篆文“”“”并见。小篆“”从日仄声,为形声字,“昃”将义符移至顶部。意小篆部件“”由“”之上部“”讹变而来,“”则为“”之下半“”演变而来,即在字形演变过程中“大”分解成了“厂”和“人”两个部件,这样,“”就演变成了“昃”,“”则演变成了“”。

(15)旦。颂壶吴方彝休盘

“旦”字甲骨文字形上为“日”形,下为不规则虚框,金文多填实之且与上“日”形相接,仅休盘两部分分开,且下半部分近于横。诸家均以为“旦”为日初升时,然于其字形之析解则未有一致意见。许慎以为:“从日见一上。一,地也。”吴大澂以为:“象日初出未离于地也。”[73]于省吾以为:“从日丁声。丁旦双声,并端母字。契文丁字作,与旦字下从之虚匡形同。”[74]徐中舒以为:“从日从即日之影。”[75]除于先生以为丁声外,其他学者均从“日初出之时”出发进行联想。“丁”字在甲骨文中变形甚多,不排除“旦”之下半书写上形体与之近似,此姑从众,“旦”可能与日出有关。“旦”殆为日初升时太阳在水面的投影,金文形象地表现了水天相接处太阳与水中影像仍未分离的状态。人类文明的起源与水紧密相关,“旦”可能是在大江大河边所见的日出景象。古陶文作、侯马盟书作、包山楚简作、睡虎地秦简作,字之下半部分已写作横矣。

(16)朝。事族簋克盨夨方彝盂鼎先兽鼎

”罗振玉、王国维、唐兰、徐中舒释“朝”,商承祚、王襄、郭沫若、李孝定释“萌”。愈古老之字,其图画色彩愈浓,形罗振玉云:“日已出茻中,而月犹未没。”以甲骨文“莫”作较之,多一“月”,罗说盖得之矣。唐兰先生发现卜辞中有与“莫”“昏”相对使用者,从意义上给予罗说重要佐证。“朝”甲骨文或作,古草木时有通作也,不影响整体字义的传达。金文“朝”无一从月,甲骨文、金文间从字形上难以追寻到清晰的演变痕迹,且小篆“”在字形上与“”更为接近,因此,学界对“”至今仍有不同意见。金文是古“潮”字,可隶写作“”,陈侯因錞径作“”,小篆“”与之同。《说文》:“,水朝宗于海。从水,朝省。”水朝宗于海犹诸侯、群臣朝见天子也,故金文常用作朝见字。又古代上朝常在早晨,典籍多有反映,如:《诗·齐风·鸡鸣》:“鸡既鸣矣,朝既盈矣。”《孟子·公孙丑》:“朝将视朝。”《左传》:“盛服将朝,尚早,坐而假寐。”《后汉书·光武帝纪》:“每旦视朝,日昃乃罢。”可见,“朝暮”之“朝”与“朝见”之“朝”有密切关联。可能正因为此,金文遂以“朝见”字为“朝暮”字,于是,金文中未见字形的进一步演变。至于的演变,当有书写之讹的因素。“朝”古陶文作,睡虎地秦简作当为之讹,示水之点讹作横画矣,《说文》遂误以为“舟”,加上舟水本相关,从字理上似乎也讲得通。至于右上之殆由“(舟)”上半之曲笔讹化分离而成。《说文》:“,旦也。从倝舟声。”系据已变化之小篆形体立说,殆有未当,字本当由屮、日、水组成。

(17)莫。散盘工太子剑夆莫父卣

“莫”的小篆字形与甲骨文、金文颇似,易于判断。甲骨文中或有从、林者,与茻、艸同也,古屮、木常有通作,艸与林、茻与互作自然十分常见。《说文》:“莫,日且冥也。”解释的正是其本义,字形象日降于草木之中,即太阳落山的写照。后借用为否定代词“没有谁”,进而又单纯作否定词用,遂造“暮”以表其本义,复增一“日”,实叠床架屋也。

(18)昏。。金文未见。

下半为日,上半为何,未有确论。《说文》:“日冥也。从日氐省。氐者,下也。一曰民声。”金文“氏”作尹氏匡召伯簋齐鞄氏钟,与“”上半颇近,然“氏”甲骨文作,其主要部分写法与甲骨文里的人近似,与“”“”上半区别明显。而金文“氐”作虢金氐孙盘,与“”上半区别在一横,《说文》云“氐省”是因为氐有至于地的意思,在柢、低、底的意义中均有一定表现。《说文》云:“一曰民声。”本就是有问题的,对字形析解也毫无作用。段玉裁已辩其非:“此四字盖浅人所增,非许本书,宜删。凡全书内昏声之字皆不从民。”“民”金文作,与“”“”上半形近而有别。总之,该字意义已明晰,但字形仍有未解之处。典籍中多有用为婚姻字,如《诗·邶风》:“宴尔新昏。”《礼记·昏义》:“昏礼者,将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继后世也。”《左传·昭公二十五年》:“为父子,兄弟,姑姊,甥舅,昏媾,姻亚。”《仪礼·士昏礼》贾公彦疏引郑玄说:“士娶妻之礼,以昏为期,因而名焉。”看来,“婚”本作“昏”。当然,字义引申后,往往会在字形上有所调整,《诅楚文·湫渊》有“”,已有从女之“婚”。[76]

二 地理

(1)山。父戊尊且庚觚克鼎中山王

甲骨文“山”象峰峦连绵,“火”作,象火焰形,二字形体颇近,“山”写的棱角清晰些。金文“山”渐将山峰简写作竖线,遂与小篆基本相同。

(2)土。盂鼎亳鼎土匀錍

“土”甲骨文本象地上的土块形,或加点,示飞扬之尘土也。金文“”与甲骨文“”在写法上其实有直接的承继关系,犹“丁”甲骨文作“”,而金文则填实之作“”。为书写之便,金文中已多有将肥笔简作点者,如盩司土尊盠方尊舀壶亳鼎。进而又将点写作短横,作哀成弔鼎吴王孙无土鼎土匀錍公子土斧壶[77]遂与后世通用之“土”字形基本相同。

(3)埜。克鼎

从甲骨文、金文看,“野”本作“埜”,《说文》:“野,郊外也。”释的是其本义。《诗·鲁颂》:“駉駉牡马,在坰之野。”毛传:“邑外曰郊,郊外曰野。”野在郊外,离城邑更远,常有树林泥土,故从林从土。或以为“埜”为“”省予,但从“野”字形演变的实际情形看,“埜”在“”之先,从“予”之“”为后起字形。[78]《说文》云:“野,予声。”这样看来,“予”可能是形声化过程中在旧字形上加的声符,但观其字形递变之迹,“予”更可能是书写讹变的结果。古陶文有,当为“埜”之异体,将部件“”换作“”“”,因它们同为郊野常见之物也。“田”在野外,“”可能系田边歇息之棚舍,古代农忙时节人们常居住于田间。《诗·小雅·信南山》:“中田有庐,疆埸有瓜。”郑玄笺:“农人作庐焉,以便田事。”《说文》:“庐,寄也。秋冬去,春夏居。”反映了古代田边是有一些小型房屋建筑的。甲骨文“宫”作“”,字形中有类似部件,“”象可居之所,较宫简陋。睡虎地秦简“埜”作,部件就是“予”之前身。而殆为之连写,如“宫”甲骨文有作,金文有作右宫矛、右等。后与下“土”形中竖相粘连而作,遂成“予”。“田”与“土”相粘连作,即“里”。汉印并现,仍可见字形讹变的线索。

(4)林。卓林父簋

“林”字形变化不大,以并排的二木会树林之意。

(5)森。

“森”以三木会树木繁密之意。古“三”常表多数,如三思而行、三缄其口。前文论及“星”之甲骨文也是以三颗闪耀的星星来表示所有的星星。

(6)

字形象崖壁旁有阶梯。《说文》:“,大陆,山无石者。”《释名》:“土山曰阜,言高厚也。”土山为其本义,高厚系由山引申而来。《说文》从“”之字多与台阶、高峻有关,如“階,陛也”“陟,登也”“陖,陗高也”等。现行汉字从“阝”之字,实际有两系,在字形中居左的为“”,居右的为“邑”,邑者,人聚居之地也。小篆字形二者区别甚是分明,如“階”作、“陟”作、“陖”作,而“邦”作、“都”作、“鄙”作[79]

(7)谷。启卣启尊

甲骨文字形象水出山谷形。《说文》:“泉出通川为谷。从水半见,出于口。”《尔雅·释水》:“水注谿曰谷。”李孝定先生云:“疑字本从口会意。两山分处是为谷矣。口则象谷口也。”[80]可备一说,客观事物之形态特征难免有相似之处,在保留着较多象形意味的文字时代,造字书写时也难以将它们截然区分,象山分界处、象水流形均有一定可能性。稻谷之“谷”本作“穀”,从禾声,二字仅音同,意义无任何关联。然典籍中偶有相互借用,如:《诗·国风·邶风》:“习习谷风,以阴以雨。”邢昺疏引孙炎曰:“谷之言穀。穀,生也;谷风者,生长之风也。”《前汉·王莽传》:“其夕穀风迅疾,从东北来。”颜师古注:“穀风,即谷风。”汉字简化时,以同音替代的方式,用笔画少的“谷”兼表“谷”“穀”两字。

(8)水。沈子它簋同簋

“水”本象水流形,象水流、点示水。甲骨文、金文象形意味十足。

(9)川。夨簋启卣

“川”为河流之通称。罗振玉、商承祚、孙海波以为象畔岸,杨树达以为象水形,以杨说为是。孙海波、商承祚讨论“州”的甲骨文、金文形体时,均以为两旁象川流之形,中象高地。[81]”“”之“”当无别。甲骨文“水”之中画作,象流淌的水流,作部件使用时常有写作[82],如“河”多有作,“涂”有作,“淮”有作,“汝”有作,“洹”有作,“衍”作,“渊”作。《说文》:“,水小流也。”“,水流浍浍也。方百里为巜,广二寻,深二仞。”“,贯穿通流水也。《虞书》曰:‘濬く巜,距川。’言深く巜之水会为川也。”可见,许慎是以为水的,之别在于水流大小不同。“”正是为强调水流状而增两旁的,也与相区别。

(10)州。井侯簋散盘

《说文》:“水中可居曰州。周绕其旁。从重川。”“水中可居”训的即是其本义,但云“从重川”则有未当。从甲骨文、金文字形看,象水流中有一块陆地。人类文明的起源与水息息相关,远古时代,人们多临水而居,故古有九州之说,今地名中也有不少仍用州者,如荆州、郑州、杭州等。小篆可能为突出水中陆地,故复写之。写作“州”者,又系之变。石刻篆文中景君铭额魏元丕碑额并存。“洲”则是“州”的后起分化字。因人类聚居地成为“州”的常用义后,为表水中陆地之义,加义符“氵”提示之。

(11)河。同簋

甲骨文“”为形声字,从水何声。“”为“”之简写形。“何”甲骨文作,象人荷物形,李孝定、徐中舒以为象人荷戈,以甲骨文字形看,所荷之物形非全象戈也。金文作何尊子何爵,人形稍作调整,象人荷物扭头后视状。甲骨文“既”作“”,象人食毕掉头欲离去,右边部件上半与“何”字金文上半同,象人侧首后顾形。卜辞“河”常用为河流名和人名,人名当缘自水名,犹今之人有名“长江”者。甲骨文所表现的与水有关的意义很多,多用不同的字形记录,当象形、会意、指事等手段用尽,而仍有未尽者,古人就使用了形声的办法来构造新字形。卜辞中的水名基本为形声字,如滳、湔、沮、涂、洛、汝等。甲骨文的“河”从水何声。金文“”所从之“何”加“口”,为字形繁化的结果,“口”无特别含义。小篆“”则人形脱落,变成了从水可声。[83]

(12)泉。

“泉”本象泉水从石罅中流出。金文中作部件的“泉”习见,作,与甲骨文相似。小篆作,顶上多出一小竖,是形体讹变的结果。古钱币称为“泉”,王莽钱文有“大五十”。《周礼·天官·外府》:“外府掌布之出入。”郑玄注:“布,泉也。其藏曰泉,其行曰布。取名于水泉,其流行无不遍。”又《地官·泉府注》:“泉,或作钱。”毕沅曰:“古者钱泉通字。”

结语

天文地理现象均是有视觉形象可以感知的,故它们早期的文字基本是象形字、会意字、指事字,但有少数因同类物象数量过多,用象形、会意、指事的办法难以明显区分,故采取了形声造字法。

甲骨文中虽已有形声字,但如果象形、会意、指事的办法能够实现字义的传达,一般不会采用形声之法。不少字初创时本为象形或会意,而演变中却渐成形声。汉字演变中多有加声符、义符者,这是人们希望见字知音、因形见义的心理影响使然。随着汉字符号化、线条化,原本的象形意味逐渐减淡,遂出现似乎叠床架屋的增添义符的做法。声符的大量使用在某种意义上反映了汉字的符号化程度加深。

古之书写者时有新异之书体,有的甚至影响到字形的演变,书者或许是明了字之本形本义的,然而给后世却增添不少迷雾,研究者须尽量全面地掌握字形,甄别出最典型的字形,这样才能找到追溯文字源流的钥匙,由个别特殊字形出发,无疑会将溯源引入歧途。

形与义的追溯同等重要。有时一些字形从不同视角似乎都能说通,但造字时一般不会出现一形表多字的情况,这时就需要借助其出现的相关语境来帮助分析,以得到准确明晰的结论。哪怕是通过字形分析已有定论的字,卜辞用法也可进一步提供有力的佐证。有些字通过文辞推析等手段能确定其含义,但字形如何解析,有时难有情理均通的说法。这就只能等待更多的文物、文字资料的发掘,以期得到一些有益的线索与提示。

要通过综合观察、比较,了解一时之风气,如果拘于一点一画的蕴意探寻,有时无异于捕风捉影,妄说臆断,毫无意义。然而如果全都草率粗疏地忽略,有时又会遗漏很多非常重要的信息。度的把握、典型字形的确认很重要,有时一些笔形的调整、构件位置的改变是为表达一个新的意义的有意为之。因此,掌握一时之书写习惯、规律,可避免研究走入歧途。

字形的分化,有的是借异体实现的,有的是通过字形的调整实现的,动因是表达不同意义的需要。很多字在甲骨文、金文中就有因造字方法不同而出现的异体。后来随着意义的丰富,这些异体分别承担一常用义,用义遂分化为两字,走上各自独立发展的道路,含义也不断丰富起来。当一字因引申或假借后表多个意义,且不少意义均较常用时,人们往往通过变化笔形、增减部件等手段使它们在字形上区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