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汉字是表意体系的文字,虽然在漫长的岁月中经历了整齐化、符号化的过程,但至今仍保留这一基本性质。汉字在造字阶段,除了本无其字的假借,每一个字都有它的造字意图,都有理据可寻。其后,伴随甲骨文、金文、大篆、小篆、隶书、楷书的递变,伴随繁化、简化机制的运作,汉字形体不断发生变化。在这个变化的过程中,字的理据有的保留了下来,有的丧失殆尽,有的则通过调整而重建。
对汉字的造字理据,历代都有研究。象形、指事、会意、形声实际上是对汉字造字理据类型的宏观概括,历代学者对单个汉字的研究也多有揭示其理据者,近几十年来诸多学者对汉字文化的探究则从文化角度揭示了相关汉字的造字理据。汉字形体演变是文字学研究的重要内容,近几十年来这方面的研究取得了突出成就,北京师范大学王宁教授带领她的学术团队进行各种字体、各个时代汉字构形系统的研究,初步形成了一部汉字构形史。
谭飞勤奋好学,学风扎实,于古文字研究用力甚多。他2014年6月进入武汉大学文学院博士后流动站,与我商定在古今学者汉字造字理据研究和汉字形体演变研究成果的基础上,以理据调整研究为突破口开展博士后研究。经过两年多的艰苦努力,2017年初提交博士后研究工作报告《常见汉字形体演变中理据信息的调整研究》,顺利出站。出站后,他又认真修改,精心打磨,承蒙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大力支持,现在推出了这部专著。
这部专著的突出特点是将理据研究和形体演变研究有机结合起来,从动态的角度探讨汉字形体演变过程中理据的调整,探求字形变迁与理据变化的互动关系。这方面,专著有三点值得关注。一是从笔画的角度探讨了形体调整与理据的关系。作者条列了三种具体情形。①笔画变形可增加字形的区分度。如“米”与“釆”(biàn)。“米”甲骨文作、、,《说文》:“,粟实也。象禾实之形。”“釆”甲骨文作、,象兽足之迹,与“米”的甲骨文字形颇相似,金文作天舟作父乙卣、釆卣,《说文》:“,辨别也。象兽指爪分别也。”为别于“米”,金文小篆皆将其中间的一竖变为曲笔。②加区别符可增加字形的区分度。如“玉”甲骨文作、,金文作乙亥簋,小篆作。“王”甲骨文作、,金文作戍甬鼎、沇儿钟,小篆作。它们的甲骨文、金文字形区别较为明显。但随着字形的演变,差异越来越小,于是,小篆以三横的间距来相区别,“玉”中横居中,“王”中横偏上。不过,这样的区分还不是很有效。汉孔宙碑作,樊安碑作,通过加点的形式来表“玉”。索靖作,王羲之作,渐成今形。③减省笔画亦可增加字形的区分度。如“準”本从水隼声,而小篆“”与“”相似度高,为免“”(準)与水名“”(淮水)相乱,遂省“準”之“氵”为“冫”,古书中已多写为“准”。二是从部件变形的角度揭示了理据的重构。如“折”甲骨文作,金文作兮甲盘、多友鼎,《说文》:“,断也。从斤断艸。”睡虎地秦简作。甲骨文、金文、篆文及秦隶断艸之形十分清晰。马王堆帛书作、,汉代碑刻作衡方碑、曹全碑,断艸渐讹作“扌”,于是“折”的理据就调整为以手持斤(斧)断物。三是从部件增加或更换的角度讨论了理据的调整。“”甲骨文作,象仓廩之形。《说文》:“,谷所振入。宗庙粢盛,仓黄而取之,故谓之。从入,回象屋形,中有户牖。,或从广稟。”对增部件禾与广,禾为积禾,广为屋宇,理据信息更丰富了。又如“振”与“赈”,《说文》:“,举救也。从手辰声。”段玉裁注:“诸史籍所云振给、振貣是其义也。凡振济当作此字。俗作赈,非也。”振济往往在钱物上提供帮助,故俗字把部件“手”换为“贝”。俗字的这种调整,其实是有合理性的。这些论述,构成了专著的亮点。
在讨论字体演变和理据调整的互动关系之前,专著还在数目干支、天文地理、人体部位、宗族姻亲、服饰、器用、居处、动作、情状九类汉字中选取一些常用汉字对其形义进行了分析,归纳了汉字形变的主要类型,探讨了形变的主要动因,这些内容为后面的讨论做好了铺垫。
当然,本书也存在一些不足之处,主要是有些板块之间少数例证似有交叉的情况,不过这也反映了字形演变的情形是错综复杂的,很多汉字由多个部件组成,这些部件的具体演变情形存在着差异,很多时候并非单一因素影响着字形变化的历程,同一现象可以从不同的角度分析。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作者的努力,尽量严谨科学地将所涉及的字形变化情况及原因讲清楚,不难发现,书中呈现了不少有价值的细节,进行了颇为深入的探索,但是因为汉字历史实在太悠久,少数汉字目前还无法还原出一条清晰完整的脉络来,存在着一些断层,这就使得对它们的相关讨论还有待时间的检验。
谭飞热爱学术,很有发展潜力,期待他在文字学研究方面不断取得新成绩!
卢烈红
2019年7月于珞珈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