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若只如初见:吴宣文与宁夏杂文的肇始
经过了20世纪80年代的思想启蒙,因得90年代改革开放、思想解放之机,杂文作家开始有了自由言说的激情和可能。在知识分子内在世界和外部现实都逐渐自由的社会文化生态中,肩负社会责任感的宁夏杂文作家,基于社会良知和人类理性精神,以杂文这种独特的方式,评论人事物理,进行文化批判和人文精神的重构。一批杂文作家以宁夏杂文学会为核心、以或紧密或松散的方式结成一个创作团体,创作出许多体现着当代杂文精神的有影响的作品。20世纪80年代末开始杂文创作的吴宣文承前启后建立了宁夏杂文学会的创作园地,引领了宁夏杂文的创作潮流,也为宁夏杂文事业做出了奠基工作,这使宁夏文坛注入一股新鲜的空气,带给读者宛若初见的惊喜。
吴宣文,1948年生于浙江遂昌,在杭州市长大,高中毕业时逢“上山下乡”,于1965年9月7日以下乡知青身份来到宁夏永宁县插队落户从事生产劳动,后担任生产队长、公社党委书记、永宁县县委书记、中共银川市委副书记,宁夏人民出版社社长。曾参与银川电视台、《银川晚报》筹建,笔名轩文,宁夏杂文学会第一届会长, 1993年主编出版《宁夏杂文集》,出版个人文集《凤城夜话》。2006年编纂《心系塞上不了情——杭州知青支宁40周年纪念册》,策划出品的大型歌舞剧《情系宁夏川——杭州知青组歌》2016年3月22日在宁夏大剧院上演。
第一节 星火燎原:宁夏杂文学会成立及其第一本杂文集
随着20世纪80年代思想解放的深入,80年代中后期,一批中青年作家开始加盟宁夏杂文创作队伍,他们以开阔的视野、活跃的思维和执着的探索为宁夏杂文注入新的活力和生机。这支杂文队伍结构合理,引人注目,政治上敏锐坚定,创作上锲而不舍,于是,一个团结广大杂文创作爱好者的团体——宁夏杂文学会就呼之欲出了。
其时,张贤亮已经因小说《灵与肉》《绿化树》《男人的一半是女人》《习惯死亡》等小说的发表而蜚声全国,使宁夏逐渐受到中国文学界关注,牛撇捺、暮远、马河、荆竹、王涂鸦等的杂文创作也在区内外有了一定影响。在永宁下乡20年后,吴宣文在80年代初期走上了领导岗位,出于工作需要和个人爱好,也开始陆续创作发表各类作品。90年代初期,时任银川市委副书记的吴宣文已在工作之余发表百余篇杂文、散文、政论等,无论是行政管理方面的才能还是创作方面的成就都不容小觑。吴宣文在1988年即参与筹建《银川晚报》的创办,1988年7月1日创刊时在一版开设《凤城夜话》杂文专栏,他本人和毛弋、王庆同、钱蒙年等常常在这个专栏发表文章。1992年春天,在吴宣文等人的倡议组织下,成立了宁夏杂文学会,以团结鼓励杂文作者。张贤亮为名誉会长,钱蒙年、朱东兀、王庆同、毛弋、戈悟觉等为顾问,吴宣文为会长,牛撇捺为副会长兼秘书长,张涧、暮远、王述民等为副会长,李钊权、陈平、张继业、吕秀斌等为副秘书长,时茂青、张文楹、杨森翔、秦克温等为常务理事,张德泉、征明万等为理事,会员约50人。学会是由宁夏杂文作者组成的学术性群众团体,其宗旨是团结和组织全区杂文作者,坚持以经济建设为核心,秉承实事求是的科学态度,贯彻“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方针,革故鼎新,激浊扬清,培养杂文作者,繁荣杂文创作,在建设社会主义物质文明、精神文明和政治文明中,发挥杂文的积极作用。
学会成立后,吴宣文即组织会员精心编辑《宁夏杂文集》,经过半年的收集编选,该文集于1993年5月由宁夏人民出版社出版,这是宁夏回族自治区成立以来第一部杂文集。随后于该年年底,吴宣文的个人杂文集《凤城夜话》也由宁夏人民出版社出版,这是宁夏第一本个人杂文集。宁夏杂文学会的成立和这两本杂文集的出版,首开宁夏杂文先声,使宁夏杂文群如星火燎原迅速发展,开创了90年代的第一个杂文高潮。
《宁夏杂文集》选录62位杂文作者共117篇作品,是自宁夏回族自治区成立后到1992年宁夏杂文创作成果的第一次总结展示,促进了会员之间的团结交流和宁夏杂文事业的进一步繁荣。除了发表时间不详的文章外,该文集收入的文章最早的是1986年,集中在1990年至1992年三年之间。文集由吴宣文任主编,杨红兵、朱昌平任副主编,杨钊、陈平、张一梦任编委,由杂文学会会员自荐作品,编委会精心编选,基本每人限三篇内,并适当考虑社会各阶层人士和年轻作者。时任宁夏回族自治区党委常委、宣传部部长的马启智为文集欣然作序,序言中说道:
“一个时代的进步总需要一批人的呐喊与助威。从某种意义上讲,杂文正是应时代的呼唤,以其时效性、敏锐性和战斗性为时代的进步呐喊助威。”
“他们的作品在为改革开放助威,为新思想新意识新观念的传播呐喊,在针砭落后、批判腐朽、引导广大人民群众加快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建设步伐等方面,都起到了积极作用。把他们多年来的杂文精粹选编成集,我想,一方面,可以作为对改革开放14年来宁夏杂文创作的一次巡礼和总结,另一方面,通过出版、交流,也有助于推动宁夏杂文创作的进一步繁荣发展。”[1]
《宁夏杂文集》的几十位作者有常年笔耕不辍的作家如戈悟觉、钱蒙年、毛弋、王庆同、张涧、时茂青等;有学会的中坚力量,如吴宣文、牛撇捺、荆竹、暮远等;也有许多颇具创作潜力和艺术才华的青年作家,这些作家有大学教授、中学教师、工程师、检察官,还有普通公务员、工人、士兵,和《银南报》《宁夏日报》《银川晚报》《宁夏青年报》《石嘴山报》《共产党人》、宁夏人民出版社、银川电视台等宁夏各报刊媒体的记者、文艺副刊编辑或总编辑。这些作家、编辑以各大媒体为阵营,在相对宽松自由的社会形势下,以饱满的创作热情、昂扬的精神面貌开创了宁夏杂文初期发展的光荣起点。
第二节 凤城夜话:精神文明和观念更新
命名为《凤城夜话》自然是受到《燕山夜话》的鼓舞和影响。这部个人文集是继宁夏杂文学会成立以来出版《宁夏杂文集》后第一本个人杂文集,收入了1988年5月至1993年7月吴宣文在银川市委从事宣传和精神文明工作期间公开发表的116篇文章,大部分文章刊登于《银川晚报》的《凤城夜话》杂文专栏,出版该书时,直接将专栏名做书名。当时在《凤城夜话》专栏上发表杂文的还有王庆同、毛弋、钱蒙年等人。
已是市领导和宁夏杂文学会会长的吴宣文,充分将写作和服务于经济建设的精神文明宣传工作紧密结合,真切体现了一名领导干部在20世纪90年代经济改革浪潮中的求知与探索。文集分三辑,第一辑是杂文,主题为观念更新和精神文明,称为“求新篇”;第二辑是论文、短评,目的在于倡导通过改革的途径,剥除一些表面上风光热烈实际却脱离现实的事物,让实事求是的决策、脚踏实地的行动、实实在在的成效更多,称为“求实篇”;第三辑是随笔、散文、序、跋等,表达了对“真”“善”“美”理性追求的渴望,称为“求美篇”。文章按发表的时间顺序排列,个别论文因篇幅较长,收入文集时有所删减。
虽然作为政务工作和宣传需要,有些文章是零星的偶感、实录和随想,谈不上文学性和理论性,有单调、平直之感,但求真、求实、求美的真诚文风贯穿了这部朴素的文集始终,正如他在后记中所说:
“我在故乡浙江生活了十八年,在凤城银川及所辖永宁县却已经工作了整整二十八年,度过了一生中最宝贵的青春年华,这里有我和同事们共同经历、难以忘却的艰辛和欢悦。是这片黄土地哺育了我,我从辛勤劳作的乡亲、奋发有为的知识分子、负重致远的干部身上汲取了营养,逐渐懂得了如何直面纷繁复杂、并不宽容的生活。我乐意将自己的所思、所忧、所喜、所怨告诉我爱的人们。这本集子可以说是一个凤城人心灵的坦露,尽管所坦露的可能有偏颇和谬误。”[2]
吴宣文出生成长于经济发达、文明兴盛的江浙地区,在特殊的年代下放到落后闭塞的北方农村与当地人民同吃同住同劳动,努力建设自己的第二故乡。即使后来身为领导干部,百姓疾苦依然使作家感同身受,几十年深入基层深入群众的生活经历也使其从政或创作过程中求真务实,真正做到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很大程度上,来自民间的吴宣文从事写作是为了经济建设工作的需要,几十年来,东西部差距他有切肤体会,领导岗位的职责使他迫切需要宣传精神文明建设的成果,披露阻碍当地生产力发展的落后观念和各种陋习。吹响精神文明的号角,呼吁人民革新观念投入到改革事业中。说实话的求实精神既是他本人工作作风的再现,也是其全部杂文的坚持,而长期置身于民间,又使他充满对这片生活于斯的土地充满永不泯灭的深情,因而他在作品里坚持民间立场,直面底层民众的困难、无奈和麻木,对普通民众的生活和命运给予关注和思考,发出民间的声音,揭示社会底层的问题弊端,彰显了一位作家难能可贵的真诚善良。这样的民间立场和真诚文风在张贤亮、王庆同、牛撇捺等作家那里也非常明显,这与他们各自的经历有关,后文再分别论述。
第三节 宣化承流:求新、求实、求美
作为一名从基层成长起来从事精神文明宣传工作的领导干部,吴宣文主观上具有教化民众、传承文明、发展经济、推动改革开放、使一方百姓安居乐业兴旺繁荣的愿望。同为作家且时为宁夏文联主席的张贤亮在《凤城夜话》序言中对吴宣文的创作心境表达了惺惺相惜的理解肯定:
“十几年来的改革风风雨雨,作家不太好当,官也不太好做;见识了多少世态,勘破了多少人情。当作家的,因为严肃文学失去了‘轰动效应’,不免有些冷落感;当官的,由于老百娃的期待值升高,自以为给人民办了许多实事也很难得到市民的赞扬,不免会有些委屈。如今世态的炎凉已不同过去的世态炎凉。在这种情况下,宣文在当官之暇还要掺和到文学里来当个业余作者,热闹凑不上,委屈就可能加倍。但他仍孜孜不倦,乐此不疲,笔耕不辍,这种精神,就不能不使我有些感佩了,尤其在这个‘凤城’。”
“具有悲剧意味的是,这种小城氛围又并非完全是小城领导或小省领导的过错,却是因为发展缓慢而缺乏一种冲刺的力度,又因缺乏冲刺的力度而发展缓慢,以至很少人会深切地感受到人才的可费,觉察到改革的必须。这个怪圈很大程度上便属于地域和历史的因素所形成的了。翻了翻宣文的文章,有不少是发动冲刺,鼓吹改革,对小城的陋习进行批判的。这些我都赞同……”[3]
张贤亮对吴宣文“求新、求实、求美”的追求也大加揄扬,其实“求新、求实、求美”是《凤城夜话》主线和灵魂。吴宣文的杂文比较喜欢围绕同一个主题借不同事件从不同角度来充分探讨一个问题,比如就“精神文明”这一话题从“精神文明杂谈之一”到“精神文明杂谈之九”共连续创作九篇文章来说明精神文明的重要性,比如在杂谈之一中,从当时热播的电视剧《渴望》谈起,强调在精神文明建设过程中,必须处理好树立时代精神与弘扬传统美德的关系,强调把民族传统美德同时代精神结合,在社会主义新的经济基础和改革开放新形势下再创造,“从而有力抵制那些自私自利、见钱忘义、以权谋私、扯皮内耗、好逸恶劳、愚昧狭隘等消极现象和不正之风,让全社会多一些、更多一些人们所‘渴望’的真诚和理解”。[4]在另外几篇精神文明杂谈中,他呼吁精神文明一靠真理的力量,二靠人格的力量,明确“实行精神文明责任制”是操作性比较强的硬措施,引入竞争制、群众共同参与、强化群众的文明意识是有效推进精神文明建设的关键,号召广大党员干部带头向世俗偏见挑战、抵制陋习形成适应现代生产力发展和社会进步要求的文明、健康、科学的生活方式,认真办使人民群众感到温暖、满意的实事是精神文明建设活动的出发点。
关于观念更新,作者有《一谈观念更新》到《八谈观念更新》八篇文章。吴宣文本身即浙江知青,从富庶发达的南方下放至北方,自然对宁夏的经济人文环境了如指掌,他分析了宁夏因远离海洋的地理环境造成交通、信息阻隔和自给自足的“田园牧歌”式自然经济的历史积淀、手工业的“先天不足”和城市化程度低下的影响,形成了一种超稳定状态的“内陆封闭意识”,其主要特征是:自我封闭,自成一体,守土恋乡,固守一隅,重身份关系不重契约关系,重血缘关系不重经济交换关系,安贫乐道,不求进取,重义轻利,重农轻商,害怕风险,排斥竞争等。基于这样的现实状况,作者强调改革要从“心”做起,这个“心”指的就是思想观念,只有“努力树立市场观念、效益观念、风险观念、竞争观念,只有思想大解放、观念大转变,才能实现经济的大突破”。[5]接下来作者在其他“几谈”中分别解析了风险观念、效益观念、市场观念等在改革工作中的重要性。在《小议日本人观念转变》中,吴宣文比较了中日两国同为东方大国(当然,中国更多是因为地大物博、人口众多,日本则更多是因为走在世界前列的经济实力和国民的教育文明程度)有着共同的儒教传统,20世纪五六十年代两国国力也相差不多,但如今日本已成为经济强国跃居发达国家之列,其成功的重要原因是“日本人敢于和善于实现传统观念的转变”,作者引用美国哈佛大学教授佛格尔在《日本第一》中的阐述,认为日本人对传统观念的变革主要要体现在:把传统的效忠天皇的精神转变为效忠企业,把传统的武士道精神转变为掌握现代科技的拼搏精神,保留传统文化有广泛吸收世界各民族之长,凝聚成为“合金文化”,因而号召国人“要敢于正视自己思想上的‘盲区’,敢于进入前人未曾涉足的‘新区’,敢于闯不合时宜的条条框框构筑的‘禁区’。只有思想大解放,观念大转变,经济工作才能有大突破”。[6]
吴宣文杂文“求新”求的是观念之革新;“求实”求的是工作作风的实事求是、真抓实干,创作文风的真诚朴实;“求美”求的是城市之美,自然之美,生活之美,人生之美。在《银川文学丛书》的序言《凤凰翔舞自风流》中,作者深情赞美了凤城银川的风土人情和颇具浪漫色彩的美好传说,同时不忘警醒从事社会主义文学事业的作家面对万端复杂的多元化结构的现实社会,必须“创造一个安定团结、民主和谐的环境,鼓励不同风格、流派、学派的竞争,提倡科学的实事求是的文学评论。努力提高作家自身的思想认识水平和艺术修养,充分发挥想象力和创造力,使艺术手法愈加新颖,创作个性愈加独特,以创造出无愧于我们伟大时代、无愧于我们伟大祖国的激动人心、出类拔萃的力作来”。[7]作者也有关于赴各地考察的随感,例如关于湖北沙市的七篇系列报道,关于延安的八篇观感,关于世界屋脊拉萨的五篇纪行,《奔腾的大潮》是南下经济考察印象记,《雪花飘洒的季节》是俄罗斯之行的见闻,这一类文章并非一般的写景抒情的游记,相反还是杂文的写法,都是异地随感,一事一议或者进行东西部比较和中外比较一类杂文的先驱。后来继任吴宣文成为宁夏杂文学会第二任会长的牛撇捺创作的一部分行游杂记与此皆属同一文类。
[1] 宁夏杂文学会编:《宁夏杂文集》,宁夏人民出版社,1993年5月,第1页。
[2]吴宣文:《凤城夜话》,宁夏人民出版社,1993年12月,第323页。
[3]吴宣文:《凤城夜话》,宁夏人民出版社,1993年12月,第3页。
[4]吴宣文:《凤城夜话》,宁夏人民出版社,1993年12月,第2页。
[5]吴宣文:《凤城夜话》,宁夏人民出版社,1993年12月,第51页。
[6] 吴宣文:《凤城夜话》,宁夏人民出版社,1993年12月,第67页。
[7]吴宣文:《凤城夜话》,宁夏人民出版社,1993年12月,第207页。
因时代际会而沦落至西北边塞,又在新的时代以自己的创作和文化旅游事业的突出成就而在西部繁荣崛起,孤烟直竖。
——第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