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居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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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行帖

我们在西,要西行。西行从来有事情。

出发前,北环路的一侧,树荫下一辆收割机在乘凉。它像一只绿色的大蜢蚱,被谁按住了后腿。

收割机停泊在泾源县,这里不种小麦已经数年。树苗从山林里绿到了田间。这注定是一趟颗粒不收的旅途。

收割人在晴空下,等待一场雨。收割人说,割不上庄稼,我要载一车高原的雨水,拉到黄河的入口处。天空有一大团云块听到了,一台收割机隔空的喊话,向西挪了挪刚刚堆积的造型。

过六盘山。

白云翻越,兵阵般的云杉林,集团式覆盖千谷万壑。画卷舒展,书页开合。

陡峭化为浑圆,群峦抵云边。

弯道盘旋,鹰飞旋。

白杨,旱柳护路,绿树人家,错落屋舍。田塬玉米,庭前有人正搭豆角架。

在隆德三合村,一群黑山羊,画在山崖上。

秦腔里的脸谱,风中移挪,戏楼两侧的周吴和郑王,不肯舍弃青砖雕刻的身份,各占一方,恐怕没有拱手相让的机会,而戏台上的步子被一根细长的马鞭驱赶,在不远处的南山,翻山越岭。

走出这个移民搬迁后的三合一村庄,要穿过一条清水扫尘的老街。

户户挂灯笼,家家酒旗风。我们惶恐,担心留下来,与壮汉对奕,不胜酒力,仓皇跃上山道弯弯。草垛边有童趣,土崖间喇叭花窜出枝枝蔓蔓。田园在野,采药的人还没有回来,半坡上黄芪、贝母、柴胡……

“我在老巷子等你!”

——一小块木头片上刻下的话,有木头的纹路,有开裂的内心。依托一道黄土夯实的泥墙,风雨驳饰,沧桑写在脸上。我抚摸那些旅人的名字,有成双成对的,也有孤雁独鸣的守望。

不要成群结队,不要听导游姑娘背熟的故事。

你应尾随其后,看他们远离,跨过木门槛,到寻常人家,走马观花,看复制的旧日子。

你站在半截土墙,一方石磨扇,两棵老柳桩前,自木格窗糊着白纸的小块玻璃上,细心端详近在咫尺的老屋旧梁,似曾相识的少年时光……

一股清泉水溅飞在青石板上,半片竹干水淌过,一堵石头壁垒高山墙。水流去了哪里?水往低处流,饮牛的石槽在另一条巷子等。

走在乡土,沉思的思绪,用沉默表露。曾经驻足的人,曾经来过的乡愁,留给停云客栈。

一竹在写生,一石在画意。一山在卧云,一树在临风。亭台楼阁,凝神聚思。榭轩舫檐,神采飞扬。

停云,聚而不散的云。晋人陶潜《停云》诗句“:霭霭停云,蒙蒙时雨。”

停云,留不住我。我却要随队离去,

大倭瓜只供观赏,我怀疑它的饱满,来自青禾农业合社主人的吹捧。袖珍蔬果,大棚盆景。

绕过梨园,树龄百岁的有梨、核桃、杏树,黄土深而厚,山脚下,蓊蓊郁郁。

凡树冠下驻足之人,都用手摸一摸,古树的精气神。

正午,又过六盘山。

弯道向往坦途,陡然一转,身后的山坡如扇面,以后退的倒影弥合,关闭已攀爬而上的沟沟坎坎。这是我记忆中的鹿攀山么!穿行在画廊隧道——毛家沟,天堑变通途——走出敞亮,我们已将险峻留在身后,青峰没白云,坡坡涌碧绿。

下坡的风,奔驰的水。

高速在此伸手致意,请我们绕道,前路阻车。古老的陕甘大道,从来就繁忙。何况如今商贸物流,国道上车隆隆,昼夜辛劳。

紧赶慢赶,还是挡在半道上。自羊肉飘香的大湾街道,车的长龙直直摆至青石咀。

这是耐心的接力赛,谁也没长翅膀。

白云空悬西北,中宝铁路上铁轨发烫,锃亮的光几乎可以与悬挂的太阳对望。

高架桥墩站在颉河河谷,拥堵的大货车纵向喘着粗气,甚至咒怨的热浪急剧向两侧的绿荫处扩散。货车上的煤在烈日下想自己烧起来,长途的哈密瓜加速聚集体内的糖,一车码放整齐的钢材缩短了韧劲,河谷一侧的山石岩缝张开了毛孔,不时有砂页岩片滚落。

火车停在阴暗的隧道,它担心一旦暴露于烈日炙烤的河谷,铁轨上弯曲的轨道擅自收缩或变轨,使昏头昏脑的车身无力自拔,搁浅,甚至熔化。

大客车表现出足够的耐心,但还有人开始四处张望,寻找可以腾空飞翔的翅膀……

离开青石咀,取道彭阳古城,公路两侧钻天杨,树冠丰茂,遮天蔽日。而此刻,太阳已西斜,金光大道徜徉。转上黄峁山,坡陡,弯急,路险。一侧是万丈深壑,退耕区林木密植,蒿草齐腰。大朵的白云,泻下光影占山为王。岭南岭北,雄浑风光。受俯瞰古原州,已有点点灯光。

自隆德至原州,百余里路程,我们竟然跋涉到黄昏。

在黄泥小屋,黄土墙包围的院落,一片向日葵的出现,是耀眼的,惊艳的。而一个着粉色衣姑娘从葵地侧经过,惊鸿一瞥,整个小巷子恍若跌入油画的倾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