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的外公外婆
自记事起,我家住在汪家塬,外公和外婆住在离我们相距十几里的五里墩。外公姓余,大名余民金,外婆姓杨,老两口独居生活。外公外婆生了很多儿女,那时医疗条件非常差,得了疾病无处治疗,辛辛苦苦地付出,大部分都成了泡影。儿女有在襁褓中夭折的,还有几岁和十几岁夭折的,天灾人祸把外公和外婆折磨了一生。他们活下来的孩子只有两个女儿。大女儿是外公第一房妻子生的,她是父亲的第一房妻子,和父亲结婚十几年,得病医治无效,英年早逝,只留下我小姨一人。我母亲是父亲第二房妻子,和父亲结婚后认父亲第一房妻子的父母为爹娘。
外公是陕北人,外婆是甘南人。外公身高一米七几,五官清秀,非常憨厚朴实,宽厚的身板,背不驼腿不弯,留着长头发,脑后有一条长辫子,一直在帽子里面,还有一小撮山羊胡,穿衣戴帽非常讲究,非常绅士。外公跟人交流言语很少,大部分只是静静地听,很少议论他人的是非。外婆身体健壮,举止大方,和人言谈,你有来言她有去语,交流非常顺畅,是一个热心肠人。外婆能医治小儿的肺炎,男人的伤寒、凉病,女人的妇科不育等病。有人有病找外婆治疗,外婆就热情地答应,经常奔走四里八乡,解除了好多人的病痛,名扬三川两道,得到了乡下民众的好评和赞誉。
外公外婆一生辗转多地,解放初落户五里墩。我记事时,外公外婆住在一个烂院的一口窑里,没有木门,用芨芨编织的草门,挂一个毛口袋片门帘,窑东南是一个热炕,西北是灶台,家中设施非常简陋。小姨还没有结婚,我去了经常带我出去玩。记得我和小姨到一个老木匠家玩,老木匠姓刘,小姨叫他姨父,老木匠非常爱逗小孩,眼睛红红的,用两只手做出好多小动作吓唬小孩,我吓得躲在小姨身后,几次都把我吓哭,老木匠才罢休。
1957年,小姨和姨夫结婚,居住在计嘴子大队,外公外婆搬到了五里墩北塘刘家的一口窑里居住。我非常爱去外公外婆家,父亲那时在预旺铁木厂工作,父亲回家我就跟着父亲到预旺,下午放学父亲让五里墩的学生把我领到外公外婆家。曾记得领我去外公外婆家的两个学生,一个叫蛮娃,一个叫招娃。外婆给我做好吃的,外公抚摸我的头,牵着我的手到外面玩,走一会儿我就不走了,要外公背我,外公背一会儿放下,我还是不走,拽住外公的后襟左右摇摆,给外公撒娇。
那时外公和外婆是生产队的五保户,外公外婆不愿闲着,每年都给生产队种瓜,外公外婆是种瓜的好手,每年种的西瓜又大又甜,小甜瓜有花梨丝、小香瓜等,甘甜味美,清香怡人。瓜熟了,外公住在瓜窝棚,看瓜园,我和外婆住在家里,早晨外婆把饭做熟,我和外婆就给外公去送饭。到了瓜地,外公把熟透的花梨丝切开挖出瓜子,亲切地抚摸我的头让我吃瓜,说这个是闷倒驴,一会儿又给我吃另一种瓜,说这是胀死狗,我年龄小不知道外公逗我玩,还当瓜名就是这么叫的。外婆只是笑,也不给我作任何解释,外公饭吃完了,外婆拿上碗筷就回家了,我留在瓜地玩,吃完瓜,肚子一直圆圆的。下午外婆把饭送来外公吃了,我就跟外婆回家了,瓜吃得多,饭吃得少,晚上睡一会儿我就饿了,要吃馍馍,外婆点上灯,下炕给我取馍馍倒水,我吃饱喝足,外婆收拾好了,我也睡着了。一天哥哥来了,我叫哥哥快来吃瓜,我指着瓜说,这是闷倒驴,这是胀死狗,特别好吃,外公外婆捧腹大笑。哥哥见状对我说,这是外公外婆逗你玩呢,都是花梨丝。我这才知道外公逗我玩呢。哥哥来了,吃了瓜又吃过饭,背了两个大西瓜,领着我回汪家塬自己的家了。
低标准集体食堂时,人们的生活都非常艰苦,家中没有粮食吃,外公外婆收一些草籽,经过多道工序做成炒面,带话让我们去拿。我和哥哥去后,外婆给我们装了一升多莎蓬炒面,深绿色,涩、麻、苦,实在不好下咽,但能充饥。还有一点灰条籽炒面,吃时没有怪味,颜色和乌鸦一般黑。中午在集体食堂打饭,外公外婆是五保户,人缘很好,给管理人员说一下,多打一点饭菜,外公、外婆、我和哥哥一起吃了。我和哥哥吃过中午饭,外婆就打发我俩回家。过了瓦碴梁子到了东沟,我俩看到了红嘎啦萌子(一种野果子),就采摘起来,不知采摘了多久,我们上了石家庄沟沿,红日已经快落西山,回家还有十几里的路程,舅舅家就在石家庄,我俩怕舅舅家孩子分享我们的食物,就没有去舅舅家住,哥哥说快走,天快黑了。低标准挨饿的两个孩子能走多快,上了花路坡,天就全黑了。花路坡有几里没有人烟的山路,我俩走走停停,到了路壕里,对面山坡上两只绿眼睛瞅着我们,一会儿翘起了尾巴,绿光乱晃,哥哥说狼来了。哥哥让我在前面跑,自己背上炒面,挑炒面的长棍担在后面,当当作响。我俩快速奔跑,狼一直在我们后面十几米远,跟了我们有三里的路程,到了陈家塘子,看羊狗狂咬,狼吓跑了。父亲也迎来了,父亲听了我们的述说,吓得半天回不过神来,最后问明情况,大骂我俩一顿,说我俩贪玩,几乎酿成大祸。外公外婆知道了此事,我俩再去外公家回家时,外公都要把我俩送到沟沿,坐在那里,目送我俩走出很远才回家。
1961年,集体食堂解散,我也上学了,每年寒暑假,我们都去外公外婆家很多次。外婆是做饭的好手,墙上始终挂着腊肉,因为外公是杀猪匠,我们去了外婆削一点腊肉炒上给我们做饭,虽然吃到嘴里辣辣的,也是别有一番风味。做面一直是外婆拿手的,做的都是扯面。外婆做面可有技巧了,面和得非常软,划成条子,划多宽,扯多长都是那么宽。吃到嘴里筋、柔、绵,无人能比,现在回想起,还在流涎。
有一件事值得一提,五里墩生产队有一头毛驴,骨瘦如柴,驴脊背没有一根毛,满身骚痂,队长让外公饲养,外公看过驴后,给驴先饮了一些骨肉汤,第二天熬了猪大肠和萝卜汤,给驴灌了。又取了两碗小麦用水浸透,把水倒尽,让我在里面尿尿,说是童子尿是大补。一连几天,小麦早晚用水冲洗,然后让我浇尿,麦芽出来了,外公给驴分几次喂了。放了暑假,我去外公家玩,骨瘦如柴的毛驴,已滚瓜溜圆,长出一身非常漂亮的毛,见到外公喝叫不停,看似非常精神。包产到户以后,此方我派上了很大用场,每年都用此方法调养牲畜,我饲养的牲畜始终是农户中的耀眼之物。
1963年,外公外婆年老无力,无人照顾,经过大人的商量,外公外婆从五里墩搬到了计嘴子小姨家。计嘴子和汪家塬相距六七十里路,我们相互接触的就没有那么多了,因为大人忙,我们都在念书,一年能去两三次。去后小姨和外婆就给我们做饭,外公先抚摸我们的头,抓住我们的小手,双目注视,笑容可掬,长时间不肯松手。1966年,外公得病,医治无效,8月撒手人寰。外公逝世正是秋收大忙季节,生产队请不开假,父亲一人去给外公送终,我没能去,深表遗憾。外公去世以后每年我都和哥哥去给外婆、小姨、姨夫拜年,住上两三天,和小姨、姨夫诉说家长里短,和表弟表妹交流感情,然后把外婆接来我家游玩散心。外婆的本事挺大,我的几个孩子都是外婆接生的,外婆接生是行家里手,所以妻子生孩子,外婆非来不可。外婆故事也多,她小时候在甘南出生,距藏族住的地方不远,藏族男女草原放牧、能歌善舞,藏族的风土人情、婚俗习惯,外婆讲得头头是道。外婆还有奇闻异谈、自己的流浪生涯等。她说起来谈吐自如,大家听得津津有味。外婆在我家住两个多月就要回小姨家,我送外婆到预旺,有五里墩的人就把她接走了,也是故地重游,看望一些老姊妹和小辈们。回计嘴子小姨家,有时候姨夫或小姨接,有时候刘正贤的儿子就送回去了,因为刘正贤的老婆和外婆认的是姐妹。就这样每年如此,直到外婆年岁已高,行动不便,再无法来我处游玩散心,每年我们都看望外婆多次,直到1981年她寿终正寝。外婆去世时我在河南做生意,未能在家相送外婆灵柩,抱憾终身。
外公外婆去世以后,每年我们都看望小姨几次,我去小姨家,小姨就把家中最好吃的东西做给我们吃,对我们关怀备至,不是亲生,胜似己出。我们住上两三天就要回家,小姨家大门前有一个场,我们走后,小姨一直站在场里,遥望我们的背影,走五六里路,到张陆岔崾岘下坡,回头看小姨还站在那里,让人既留恋又难忘。有时候农闲,我骑摩托接小姨来我家散心,母亲和小姨相差二十岁,亲密无间,没事两个人趴在一起,一会儿说,一会儿笑,不知谈论着什么。遗憾的是现在她们都已去世,再也看不到她们的音容笑貌、聆听二老的谆谆教诲。
父亲有一句话真是警世名言:“有亲认亲常联亲情在,有亲无情不认又何奈。”从我经历的事情知道,父亲所说的话是千真万确的。所以,各位老人的言传身教始终是我的座右铭,做人要像各位老人好好学习,敞开胸怀,求大同,存小异,憨厚朴实地走完我的人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