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语
我迈入花甲之年已经有13个年头了。到了花甲之年,可以说人生已经告一段落了,剩下的岁月用“余生”这一词来形容或许更加妥帖吧。那么究竟该怎样度过余生?我大约是在40多岁时便开始考虑这个问题了。与其这样说,不如说40多岁起我便已在思考究竟应该怎样度过余生才好。同班同学的死讯刺激到了我,每年都会有我所认识的大学时代的同窗友人死于急症,好好的一个人就那么撒手人寰,并且已经连着三年都是如此。同学聚会的时候,大家伙儿都是一脸郁闷,猜想着下一个将会是谁,每个人都不希望轮到自己,而且每个人都惴惴不安,心事重重。
友人之死对我来说是个沉重的打击,因为我们根本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也不知晓自己天命几何,我觉得我们应该珍惜每一天的生活,让自己在离世之前过得更加充实。这样一来会使得自己变得更加积极,而且能使得自己更加果断。我并非真的不怕死,而是我早有心理准备——“死亡,它随时都会造访。”
我经常会说,我已经做好了死亡的准备,但是不少学生对我说:“老师,您会长寿的。”但是这样的话也只是一种安慰。人呐,根本不知道自己何时会辞世。因此,我们对死亡要有充足的准备,事先把一些事宜都安排妥当是十分重要的。这是人类自出生后就已经决定好的,因为我们自出生后就逐步走向死亡。
我们的余生将会变得怎样?关于这一点,因为我跟妻子给了孩子们足够的自由,因此我们只需要考虑我们两个人的生活将会变得怎样就行了。我想把过去留存到现今尚未实现的梦想尝试一番,其一便是想学茶道。在学生时代时,我便对茶道钟爱不已,如今回想起来,依然心潮澎湃,于是我买了茶壶回来,打算每天煮香茗自娱自乐。因为妻子也学过煮茶之道,因此她也非常赞同我的想法。
此外,我还打算以自己的风格翻译汉斯·卡罗萨的小说。他是我曾一度迷恋的德国作家,也是一名医生。彼时,我正热衷于他,故此时常梦想着想要过跟他一样的悠闲日子。
当我到了花甲之年,我的三个孩子都已经结婚了。不管怎么说,因为孩子们都已经结婚了,作为父母的我们有一种卸下重担的感觉,并且告诫孩子们:“你的人生今后就要靠你自己了。”我认为这是一种让他们能够感受到责任的表现。
但是,儿子们考虑了诸多问题,最终决定跟自己的妻子都落户在我们这儿。次子先于长子结婚,夫妻二人占领了二楼的房子,接着长子夫妇说要单门独户,就住在我父母(孩子们的祖父母)曾住着的那间房子。于是就成了同一屋檐下住着三户人家。没过多久,孙儿们出生了,次子家的女儿比长子家的儿子晚了一个星期。而且长子夫妇两人都是在职职工,我的妻子就不得不忙于照料孙儿了。想起妻子曾说过想要照顾几个邻居家的小孩,这一梦想最后通过孙儿们得以实现了。
待到两个孙儿差不多2岁的时候,我女儿的孩子也出生了。这可是我们的第三个孙儿。因为女儿的丈夫十分繁忙,所以自孩子出生后,他们就把孩子交给我们带了。可是孩子来我们家没几日,便被诊断为“新生儿脑膜炎”。顿时我们眼前发黑,不知该如何是好。多亏了友人的鼎力相助,孙儿才算挽回了一条命,但是我们又为是否有后遗症而忧心忡忡。两个半月后,孩子才从医院出来,留在了我家,但是仍需时不时去医院做检查。就这样,同一屋檐下变成住着四户人家。
女儿有了第三个孩子后,女婿变得更加忙碌,无奈之下,女儿又不得不搬到我们这儿。孩子饿了想要喝奶,时不时地哇哇大哭,3岁以下的孩子不是捣蛋就是互相打架。等过了4岁,三个孩子热衷于玩游戏、大声叫喊,不停地从一个房间到另一个房间,把每个房间都弄得乱七八糟,如台风过境一般,甚至连踏足之地都没有。下班回家的我,每天第一件事就是先把房间打扫干净,先把自己休息的地方整理出来。经常一打扫就要打扫30分钟以上。其余的一些事宜就要等孩子们睡着了之后才能进行了。
但是,通过跟孙儿们一起生活,我也从他们身上获得了十分重要的研究课题。我把自己的孩子们都当作研究对象,将具体观察记录在案,并写了一本书,孩子们一个接一个地出生,对我们来说简直就是“养育孩子大作战”。
然而我凭借十分轻松的心情跟孙儿们交往得很不错,总而言之,还是有很多欢乐的。那是因为在培养孩子这件事情上,我十分淡定从容,可以跟他们产生共鸣。之所以这样淡定从容,因为我可以站在孩子的立场来思考、理解孩子的心情。若是能够了解孩子的心情,就不会肆意发脾气,责骂孩子。
通过日常跟孙儿们的互通,让我明白培育孩子的自主性是十分重要的。所谓自主性,就是自己思考,自己创造玩法,自己动手解决问题的能力。这能力需要依靠“自由”才能得以发展。关于这一点,我清楚地看到,若是一味地命令孩子做这做那,孩子的自主性发展就会扼杀。孙儿们各自充满了自主性。不论是独自一人玩耍的时候,还是一起玩耍的时候,都是如此淘气活泼。孩子们会这般淘气活泼意味着他们的自主性十分旺盛。
有关主动性和创造性的发展,我已经坚持了14年。我想这个研究如果能够完成,那么也是世间的一种财富了。
我也开始研究孩子在4岁前后所表现出的诙谐和主动性的发展关系,关于“体贴他人”之心的研究也一直在进行中,所以我每天都把时间放在研究工作之中。去年退休了,我也进行各种工作。我每天的睡眠时间不多,相比那些睡八个小时的人,我已经多活了六七年,所以对于死亡,我并不畏惧。
福禄贝尔[1]说孩子们的玩耍并非是享乐,他定义这是一种创造。而我个人也是一个非常喜欢玩乐的人,我喜欢跟同事和学生一起喝喝酒,喧闹一番,当午夜12点前后,我喜欢一个人喝着威士忌,听着喜欢的歌手的歌声。
每年我都要跟妻子进行一次海外旅行,让妻子从繁忙的家务事中得到解放。我一个人担任翻译和导游双重角色,当然还要负责掏腰包。对于妻子,她只需要放松心情,尽心游玩就好。
本书也献给我挚爱的妻子,成婚48年来,她尽心尽责地照顾家庭,照顾孩子,在照顾孙儿的同时还要照顾儿媳妇们。因此一到晚上她就精疲力竭。孩子们之间没有任何摩擦,而且她与媳妇们都相处甚欢,妻子为了我们这个大家庭付出甚多。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我希望只要活着,我还能维持现有的状态。但是硬要说有什么想法的话,我期待我能看到孙儿们长大成人。这至少还得十年。有时候我会觉得这可能有点长。不管怎么说,我们都要珍惜生命,让每一天都尽可能过得充实。
平成四年五月(公历1992年5月)
平井信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