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持久空战
对于日军的袭击,瓦胡岛守军时刻不敢掉以轻心。因为地面上到处都被打得坑坑洼洼,当局根本来不及修补,所以只要有车辆驶过,必然会一路颠簸。在希克姆基地的牢房,屋顶上仍然有不少弹孔,每逢下雨天,里面的士兵就会被淋成落汤鸡。在瓦胡岛上,空袭和入侵警报接二连三,因此所有的地方都要经过严格的伪装,一位地勤人员甚至在自己的日记里这样写道:“人们肉眼能够看到的地方,还不到这个岛屿面积的1/3。”到了夜晚,整个小岛仿佛凭空消失了一样。每一扇窗户都要拉上遮光的窗帘;每一辆汽车都要罩上前面的大灯;为了保证岛上伸手不见五指,巡逻人员无处不在,就连人们划一根火柴都不允许。有命令规定,所有的士兵必须时刻在腰带上挂着防毒面具。对于那些酷爱冲浪的当地居民来说,他们不得不东躲西藏地穿过铁丝网,跑到远处的怀基基海滩去。
路易和菲尔所在的第372飞行中队被派往北岸山脚下的一个军事基地——卡胡库海滩。即将晋升一等中尉的路易和菲尔与米歇尔、墨兹内特和其他12名年轻军官住在同一个营地。这里的蚊子泛滥成灾。“你打死1只,”菲尔写道,“马上又飞来10只。”在营地的外面,卡胡库海滩风景宜人;“在营地的里面,”菲尔写道,“就像十几头密苏里州的肥猪正在污泥坑里打滚一样。”即使是通宵达旦地狂欢作乐也于事无补。有一次,这16名军官打水仗一直打到凌晨4点,当菲尔醒来时,他的手臂和膝盖都酸痛难当。一个晚上,路易和菲尔比赛喝酒,大概是啤酒喝多了,他们俩一头撞在牢房中间薄薄的隔墙上,墙壁立刻倒了下来,但是菲尔和路易仍然踉踉跄跄地向前冲去,一连撞倒了两堵隔墙,他们才终于站住了脚步。当第307轰炸机团团长威廉·马西尼看到这里的惨状以后,他极为不悦地抱怨道:“不知道赞贝里尼这家伙是怎么搅进来的。”
为应对高空严寒而全副武装的路易
(本图片由路易·赞贝里尼提供)
在军营里,只有一件事情能够让他们提起兴趣。在洗手间里的墙壁上,贴满了各式各样风骚女郎的画像,这里简直就像一个色情图片的盛会。这些血气方刚但是性欲却无法得到满足的飞行员们所创造出来的奇迹,不能不让菲尔叹为观止。每当置身其间,菲尔都仿佛感到自己与远在印第安纳州的传教士父亲之间的距离变得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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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都期待着能够与敌军一决雌雄,但始终没有任何战事发生。与此相反,他们日复一日、没完没了地听课和训练,而每当墨兹内特调往其他机组时,他们还要不停地适应一个又一个临时派来的副驾驶员。第一次飞到夏威夷群岛的上空时,他们惊奇地发现,原来上级给他们配备冬装并非画蛇添足。在一万米的高空,即使是在热带地区,外部气温也极低,驾驶舱的玻璃窗偶尔还会被冻上。除了机舱前部的温度较高以外,轰炸机内的其他人员都穿着羊毛夹克、皮靴甚至电动加热服装,一边来回走动,一边跺脚取暖。但是在地勤人员的眼里,这架轰炸机无异于一个会飞的冰箱。飞机启程前,他们会把一些苏打汽水藏在里面,等到任务结束时再取出来,汽水就会冻成冰块。
在考艾岛进行训练时,他们很快便发现了自己的天赋。有时候,他们也会进行一些小小的恶作剧。譬如,在一次飞行射击训练中,菲尔驾驶着“超人”号,朝着一根电话线杆直冲过去。事实上,他们机组瞄准的精度是整个飞行中队平均成绩的三倍。路易投弹的水平更是独树一帜。在一次俯冲轰炸训练中,9次里他有7次命中要害。不过,最令人感到头疼的是,在他们进行训练时,旁边总是坐着一位吹毛求疵、颐指气使、令人生厌的上尉对每次航程进行监督。有一次,“超人”号在一次例行飞行中一个引擎失灵,菲尔只好折回头去,在卡胡库海滩着陆,但是菲尔的这一举动却惹恼了那名上尉,他跟在飞机后面,风驰电掣般地驾驶着吉普车,喝令他们重新启程。路易表示,只要上尉愿意登机,他们可以继续驾驶这架只有三个引擎的轰炸机。听到这里,上尉立即改变了自己的态度。
如果没有训练任务,他们就会在海上进行搜索,每天花上10个小时四处巡逻,寻觅敌军的蛛丝马迹。这可是一项异常枯燥的工作。每逢这时,路易要么趴在米歇尔的导航台上呼呼大睡,要么跟着菲尔偷师驾驶技术。在几次飞行过程当中,路易总是东倒西歪地躺在驾驶舱的后面,津津有味地读着艾勒里·奎恩的小说。为此道格拉斯感到非常烦恼,因为每次从这里经过时他都不得不跨过路易的那双长腿。有一次,他甚至抄起一个灭火器来,照着路易就砸了过去。整天无所事事让这几名炮手感到十分无聊,于是他们干脆瞄准了一群鲸鱼进行射击。见到此景,菲尔立刻大声喝止,可是那群鲸鱼却安然无恙地游走了。后来他们才知道,子弹射入水里数英尺以后便不足以致人死命。这一常识看似微不足道,但是后来却成了他们的救命稻草。
一天清晨,在进行海上巡逻时,菲尔驾驶的飞机恰好驶过一艘美军潜艇的上空。他们看到,这艘潜艇缓缓地漂浮在海面上,几名水手正在甲板上漫不经心地来回走动。于是,路易和菲尔准备“狠狠地吓他们一跳”。路易打开炸弹舱门,菲尔瞄准潜艇呼啸着俯冲而下。“一眨眼的工夫,他们全都挤进了潜艇,”路易在自己的日记中写道,“对于他们敌我不分,我只能给个F;但是对于如此迅速的下潜,我想应该打A+。”
因为海上搜索的工作枯燥乏味,所以几乎每个人都喜欢搞恶作剧。有一次,菲尔偷走了路易的啤酒,于是路易趁人不备悄悄溜进“超人”号,把自己的口香糖塞进驾驶舱的下水道里,堵住了驾驶员小便用的管子。等到飞机起飞以后不久,当菲尔解手时,不知怎的管子开始滴滴答答,一阵气流过来,他的裤子立刻变成了湿的。为了防止自己遭到报复,整整两天路易都躲在檀香山不敢露面。还有一次,一位在地面执勤的军官唠唠叨叨地抱怨说,不该给飞行员那么高的薪水。于是,菲尔他们邀请这名军官亲自驾驶一下轰炸机。在飞行过程当中,他们让他坐在副驾驶员的位置上,而路易却钻在导航台下面飞机操纵杆铰链的旁边。每当这名军官拉动操纵杆时,菲尔都一本正经地端坐不动,但是路易却在下面来回拽动铰链,因此飞机也跟着忽上忽下。看着他一脸惊慌失措的样子,路易强忍着没有笑出声来。从此以后,这名军官再也不提飞行员的薪水问题了。
为了打消寂寞,菲尔更喜欢显露一下自己的本领。每天的海上搜索任务结束以后,他和另一名飞行员就会一起返回瓦胡岛。跑在前头的那个要首先收起轮子,在保证不危及机身的情况下尽量压低飞行高度,而另一架飞机就会压得更低。有一次,菲尔驾驶的“超人”号几乎贴着地面掠了过去,他甚至能够隔着窗户看到旁边楼房第一层里的状况。事后回忆起来,菲尔还心有余悸地说:“太疯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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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起飞
(本图片由路易·赞贝里尼提供)
他们每在空中航行一天,就会休息一天。在这一天里,他们会聚在一起打牌,瓜分茜茜寄来的包裹,然后结伴看电影。为了时刻保持最佳的身体状态,路易会在跑道上转上几圈。在卡胡库的时候,他和菲尔一起带着自己的充气床垫到海边冲浪,结果差一点就被海水淹死。后来,他们俩不知从哪里借来一辆汽车,在岛上兜风时忽然发现,这里竟然有好几座军事基地。但是等他们靠近了以后才看清,这些基地里面的飞机和其他装备都是胶合板制作的用以蒙蔽日军侦察机的仿真赝品。有一次经过檀香山时,他们找到了一个相当不错的落脚点,叫“钟氏牛排餐厅”。在这家餐厅里,只要2.5美元,你就可以买到一块像胳膊一样厚、像脸一样大的牛排,不过路易还从来没有看到过有哪一位食客能够把它吃光。
对于飞机上的大多数军官来说,最好的去处莫过于檀香山的北岸军官俱乐部。那里不仅有网球场和年轻女孩,还可以洗上一个热水澡。如果他们机组成员中有士兵的射击成绩在整个中队位居榜首,为了表示奖励,路易就会把自己的肩章别在这名士兵的身上,然后偷偷将他带进俱乐部。有一次,路易刚拉起一个女孩准备跳舞,马特尼上校便一屁股坐在他的位置上,并与旁边因为假装二等中尉而一脸惊恐的克莱伦斯·道格拉斯攀谈起来。当路易终于从舞池脱身,心急火燎地赶往道格拉斯身旁准备替他打圆场时,这位上校仍然蒙在鼓里,并且还告诉路易,道格拉斯真是一个好人。
一天,当路易正在军官俱乐部里跳舞的时候,一眼瞥见那个下令让他们驾驶只有三个引擎飞机的上尉也走了进来。于是,路易不知从哪弄来一袋面粉,然后买通一个女孩和他一起在舞池当中围着这名上尉转圈。每次转到他身边时,路易就会在他的衣领后面撒上一把面粉。差不多过了一个小时以后,俱乐部里的每个人都在等着看他的好戏。最后,路易顺手抄起一杯水,就势绕到这名上尉的背后,朝着他的衬衫泼了过去,然后迅速躲了起来。上尉转过头,这才发现自己的背上已经成了面糊。他看了一圈也没有找到谁是肇事者,于是气急败坏地离开了俱乐部。等他走了以后,路易立刻举杯向全场庆祝。“我们又多了一个女孩。”他说。
11月过去了,眨眼就到了12月,他们仍未看到日军的丝毫踪迹。就在此时,瓜达尔卡纳尔岛上正在展开激战,这更让瓦胡岛上的士兵感到与世隔绝、心灰意冷,并且对真刀真枪的冲锋陷阵充满了向往。每当有B-17从战场返回时,路易和他的战友们都会呆呆地驻足观望。一开始,所有的轰炸机看起来都没有什么两样。有一次,一名飞行员向他们展示了他飞机上的一个弹孔。“老天!”路易后来说道,“我吓得汗毛都竖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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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圣诞节三天之前,机组参战的时刻终于到了。路易几人和其他25架战机的机组成员同时接到命令,要求整理三天的衣物,并立即向机长报到。路易走到“超人”号跟前,发现飞机轰炸舱的两个备用油箱里已经加满了汽油,配备了6枚500磅重的炸弹。路易在自己的日记中写道,这样看来,他们将要飞抵的目的地肯定“非常遥远”。不过,战机上并没有配备诺顿瞄准仪,而是发给路易一个手动瞄准仪。这就意味着他们的任务很可能是俯冲式轰炸。机组成员接到一份命令,但上级要求在升空之后他们才能打开。
“超人”号离开地面5分钟后,机组成员撕开信封,这才知道他们将要前往中途岛。8个小时后,他们到达目的地,人们搬来一箱百威啤酒表示欢迎,并且向他们透露了一条重大新闻。日本人已经在威克岛环礁建立了军事基地,因此美国陆军航空队即将发动太平洋战场上最大规模的空袭,将这个基地付之一炬。
第二天下午,机组人员按要求来到会议室集中。实际上,这里也是整个基地的唯一一所剧院,虽然圣诞树上挂满了亮片和彩条,却显得了无生气。当天夜里,他们将对威克岛进行俯冲轰炸,并且一举击溃敌军。这次行动长达16小时,中间没有任何间断,是开战以来历时最久的一次空中打击。这也是B-24的飞行极限,因为即使加上备用油箱,最终他们也可能接近燃油底线。
行动开始之前,路易独自来到机场上。地勤人员正在对战机进行检修,卸掉任何有可能增加一丝一毫重量的物品。为了让飞机在夜间更加隐蔽,他们在机腹和机翼处刷上黑色的油漆。路易走到“超人”号跟前,登上轰炸舱,只见炸弹已经准备就绪。前不久,路易大学里的同窗佩顿·乔丹刚与高中女友玛吉喜结连理,为了表示祝贺,路易信手在一枚炸弹上写下“玛吉和佩顿·乔丹”几个大字。
1942年12月23日下午4时,26架B-24装载着73 000加仑燃料和75 000磅炸弹,从中途岛缓缓升空。在这支方队中,“超人”号位于后方。天色渐晚,随着夜幕徐徐降临,他们在月光暗淡的星空下持续前行。
晚11时许,菲尔的战机距离威克岛只剩下大约150英里,于是他关闭了外部探照灯。四周浓云密布。按照原定计划,轰炸机应该列队进入该岛,但外界能见度极低,飞行员根本看不到其他战机。此时此刻,他们不能冒险使用无线电彼此联络,只能在一片死寂中独自飞行。为了避免发生撞机事故,他们不得不借助窗户上微弱的反光,在黑暗中绕来绕去。威克岛已经近在咫尺,但是他们却看不到。史丹利·皮尔斯贝利独自坐在“超人”号高高的炮塔上,心中暗想,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活着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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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时分,马特尼上校驾驶的领航战机“复仇笨伯”打破了无线电静默。
“到了,伙计们!”
马特尼立即压低飞行高度,刹那间便钻出了云层。“复仇笨伯”的下面就是由三座狭长小岛环绕而成的威克岛环礁。就在副驾驶员报告飞行速度和海拔数据时,马特尼开足马力朝孔雀峰上的一连串建筑物直冲过去。在他的战机两侧,还有两架B-24紧随其后。到达轰炸高度后,马特尼拉起机头,同时扯开嗓子对投弹手喊话:“你在等什么,怎么还不投弹!”
“已经投弹完毕,长官!”他的话音刚落,只听一声巨响,孔雀峰上的高楼大厦顿时被夷为平地。时间是0点45分。
马特尼兜了个圈子,而后向下望去。遭到“复仇笨伯”和其他两架飞机轰炸的孔雀峰此时已经成了一片火海。马特尼明白自己只是侥幸获胜,因为当他们投弹的时候,日本人正沉浸在梦中,所以没有人使用防空火炮进行还击。随后,马特尼调转方向朝中途岛方向返回,一批又一批B-24战机接踵而至,但日军士兵很快清醒了过来,只见他们纷纷向高射炮塔奔去。
马特尼后上方的路易从“超人”号里望见,一束束耀眼的光芒在云端来回震荡。他打开轰炸舱的控制阀,舱门在轰隆声中开启。路易把炸弹架调节到“手动选择”的位置,“啪”的一声摁下开关,然后固定好炸弹底座。菲尔原计划要俯冲到4 000英尺处再投掷炸弹,然而当战机下降到这一高度时,四周仍然浓云密布。路易的轰炸目标应该是飞机跑道,但是他根本看不清楚任何物体。于是,菲尔继续以极快的速度降低飞行高度。刹那间,他们距离地面只剩下2 500英尺,“超人”号迅速钻出云层,而狭长妖娆的威克岛骤然出现在他们脚下。
接下来发生的事令皮尔斯贝利终生难忘。“就像夜空突然爆发了一样,”他后来回忆道,“刚才还伸手不见五指的小岛一瞬间变得火光冲天。有几处地方烈焰熊熊,冒出滚滚浓烟,好像整个小岛都被烧着了一样。爆炸声此起彼伏,所到之处无不火光冲天。探照灯的强光摇摆不定,忽而在云端,忽而又回到地面上。大批日军士兵仓皇奔走,有的甚至只穿着日式丁字裤。”然而,无论皮尔斯贝利还是其他美军飞行员都不知道的是,那天夜晚他们的目标中不仅有日本人,还有98名惨遭俘虏的美军将士。
这时,日军的零式战斗机开始盘旋升空。美军轰炸机中部和尾部的炮手纷纷加强火力,朝地面进行猛烈轰击,探照灯被一个接一个地炸成碎片。在皮尔斯贝利看来,“好像全世界所有的炮火”同时对准了空中一样。高射炮开始朝美军战机发起反击,随着一声声巨响,弹片像雨点般四散坠落。熊熊火光中,示踪剂把整个夜空都染成了黄色、红色和绿色,让人眼花缭乱。此情此景令皮尔斯贝利想起了圣诞节,他忽然想起来:他们刚刚越过了国际日期变更线,现在子夜已过,今天正是圣诞节。
菲尔运足力气,把急速俯冲的“超人”号带回了空中。就在他们立足未稳时,路易一眼看见,在南北方向的跑道上,一架零式战斗机的尾灯正在不停闪烁。于是,路易立即对这道闪光进行跟踪,希望在它起飞之前就一举将其击溃。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这时忽听“轰”的一声巨响,“超人”号剧烈震动起来。原来有一枚炮弹击中了“超人”号的左翼,还有一枚则击中了尾翼。在示踪剂的映衬之下,路易能够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右侧的情景。他先在跑道南端丢下一枚炸弹,数过两声之后,接着把另外5枚炸弹投向了跑道旁边的一连串掩体和几架还没有来得及开动的战机。
“超人”号卸下了3 000磅重的炸弹,开始迅速升空。听到路易“投弹完毕”的喊声后,菲尔在高射炮制造的弹雨中左躲右闪,艰难地朝左侧疾飞。路易向地面望去,只见自己刚刚投下的5枚炸弹令敌军的掩体和飞机燃起了熊熊烈火。但一步之差,他没能击中那架零式战斗机。炸弹在它的后面轰然爆炸,霎时间照亮了整个跑道。菲尔调转机头,驾着“超人”号向中途岛驶去,而此时的威克岛已经变成了一片火海,到处都是奔逃的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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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肾上腺素的作用,战机上的美军士兵个个绷紧了神经。明知道日军已经有几架零式战斗机暗中升空,但是谁也不清楚他们究竟在什么位置。突然,在美军方队中,不知从哪里冒出一架零式战斗机,照着前面的美军轰炸机就是一炮,后者随即对其进行还击,但是这架零式战斗机却蓦地消失了。皮尔斯贝利朝窗外望去,只见黄色的示踪剂划破长空,径直指向他们的战机。皮尔斯贝利发现,一架B-24的炮手误以为他们是敌机,正准备向他们开火。与此同时,菲尔也看到了眼前发生的一切,他立刻调转机头朝一旁飞去。双方的交火也随即中止。
炸弹舱门好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路易只好亲自爬过去看个究竟。当菲尔驾驶战机猛地从俯冲轰炸转为疾速升空时,巨大的地心引力将备用燃料箱拖离了原位,刚好堵住炸弹舱门,他们无计可施。开启的炸弹舱门在空中形成了很大的阻力,这将消耗更多燃油。对于几乎接近极限的飞行任务来说,这可是一条令人悲观的消息。
他们所能做的只有等待和希望。他们默默传递着菠萝汁和牛肉三明治。激烈的战斗和飞机的不停颠簸让路易精疲力竭、头晕目眩。他透过云间的缝隙直直地看着窗外苍茫的夜空。
现在,他们已经开出威克岛75英里。飞机上一个人回头远远张望,发现仍然能够看到这座小小的岛屿。它就像烧着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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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太平洋上,此时天刚破晓。霍华德·K.雷米准将站在中途岛机场跑道旁边,一边抬头仰望天空,一边等待航空队的轰炸机平安归来。他的脸上刻满了深深的皱纹。太平洋上空大约200英尺处笼罩着一层氤氲的浓雾,雨势也越来越大。在有些地方,能见度只有几英尺远。在这种情况下,想要准确找到地势低平、面积狭小的中途岛已属不易,更为糟糕的是,战机上的燃料是否能够撑到那里还是个问题。
一架飞机出现了,接着又出现了第二架、第三架。航空队的战机陆陆续续地返回了机场,所有的油箱都已经告罄,还有一架引擎失灵。但是,“超人”号却始终不见踪迹。
在茫茫大雾中,菲尔只是扫了一眼燃油表便立刻明白,自己已经陷入了真正的困境。由于炸弹舱门始终未能关闭,再加上狂风呼啸而来,剩下的燃油越来越少,油箱几乎已经见底。虽然菲尔不清楚自己是否能够找到中途岛的位置,但是现在没有其他选择。直到清晨8点,他才透过雾气隐隐看见了这座小岛。只是一眨眼的工夫,“超人”号的一个引擎“啪啪”响了两声便没了动静。
菲尔知道,另外三部引擎也随时有可能失灵。他小心翼翼地驾驶着战机,准确定位跑道后准备降落。引擎仍然在转动。菲尔距离地面越来越近,最终“超人”号安全着陆。就在飞机拐进跑道的那一刹那,第二部引擎也随即熄火。当菲尔驾驶战机来到掩蔽战壕前时,另外两部引擎也宣告失灵。假如这趟航程稍稍远出一点,“超人”号就将坠入大海。
雷米将军来到每一架战机前,对大家胜利归来表示祝贺。当一脸倦容的机组成员走出“超人”号时,机场上的海军陆战队队员欢声雷动。日本军队曾经在威克岛上对他们的战友进行了残暴的攻击,为了让敌人血债血还,他们足足隐忍了一年之久。现在,海军陆战队队员纷纷朝空鸣枪,设宴款待这些飞行员。
这次行动无疑是一次大捷,他们对敌人进行了迎头痛击。每一架战机都平安归来。除了一枚炸弹掉进距岸边20英尺的水中以外,所有炸弹都命中了目标。敌方军事基地受到了重创——据粗略估计,日军死伤过半,而美军则向人们展示了B-24强大的攻击能力。还有一个好消息他们尚不知晓,那就是威克岛上的所有美军俘虏都幸免于难。
第二天,大雨倾盆而至,机场的跑道上积满了水。菲尔和战友们一起坐在雨里,看着不远处的信天翁一次又一次地在雨里扑腾,样子可笑极了。次日清晨,他们乘坐“超人”号返回卡胡库。新年前夜,路易和墨兹内特飞机上的炮兵军士小詹姆斯·克灵格一起参加一个聚会,直到凌晨四点半才东倒西歪地来到那间满是色情贴画的厕所。数小时后,切斯特·尼米兹上将突然造访基地,为前往威克岛执行任务的飞行员颁发杰出飞行十字勋章,同时授予其他机组人员空军奖章。路易好不容易才打起精神站了起来。
美军发动空袭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将士们顿时成了民众争相传颂的英雄人物。有媒体甚至报道,这次行动是送给盟军最好的圣诞礼物。还有报纸在头条刊登,“日军一败涂地”。然而,东京广播的论调却恰恰相反。据他们报道,美国人遭到了日军的顽强抵抗,最终“落荒而逃”。在《檀香山广告报》上,路易看到一幅漫画,描述的是他在威克岛投弹时的情形。于是,路易把它剪了下来,塞进自己的钱夹。
1943年初,由于威克岛首战告捷,美国空军开始变得妄自尊大,因为这次胜利似乎易如反掌。一位上将甚至断言,年内便可以将日军彻底制伏,而菲尔也不断听到有关复员回家的传言。
“在我看来,”他写信告诉母亲,“现在谈这个还为时尚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