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浪漫主义(四)
夜色浓沉。
女人的红衣撩人心弦,她舞动着藕白的手臂,却终究抵不过自己的力量。
她突然停下来,悠悠的声音戛然而止,周围的空气一度滞凝,只有一个人,几乎是卡着时间走出来,在他们的视角范围内,又在她的视角范围外。
来人站定,默默地摘下脸上的面具。
月光混杂着血色的天空冷冷地映下来,照出他的身影,于是他的脸几乎一丝不漏地曝光给在场的所有人。
这是唐没想到的,见到来人他脑袋里似乎有一根弦断裂开来,“嗡——”地一声巨响。
“这什么狗血剧情,跟老白什么关系?”
他们都以为的结局是,女人会发了疯的寻找他们,攻击他们,她的目的本应就是如此,没想到她只是停手,然后静静地等待。
白矢看起来年轻了一点儿,又或许是黑夜之中看不清他的模样。
女人仍然没有动作,唐仅露出的一只眼睛眯起来,他拦住往前凑的燕歌,打着无声的手势交流。
“不要出声。”
“我觉得他不是老白!”
“再等等吧,你发个信号问问那家伙!”
燕歌眼睛一亮,冲唐伸出大拇指。
果真——
城郊那边马上给了回复。
“娘的,那要是我,那我是谁?”
唐:……
“别把水清圆带进来。”
“老子清楚得很!”
城郊,白矢加速往这边赶,口中骂骂咧咧个不停,这鬼地方的破事跟他有鸟毛的关系,不对,就算是真有关系也没关系!
水清圆早就被他打发走了,小丫头片子最好哄,三言两语叙叙旧自己就提出来要走,听她的意思,中原那边要她立马回去,不知道又出了什么事。
这里出了不知是瘟疫还是别的怪病,导致中原那里也有要被感染的苗头。
中原人口众多,若是真的被染上,定是非常棘手的事。
无源之症,无解之症,自古以来令人头疼的事情。
白矢耳边的风声“呼啦啦”的响,却始终找不到那一行人的踪迹。
“怎么找不到你们?”
唐与燕歌对望一眼,轻轻地叹气。
“问问其他成员。”
“都在。”
如此这般……
唐捏着下巴,静静地观摩那两个人的活动。
“城中还有一个人呢?”
燕歌在混乱的脑袋里搜索了一会儿,一脸茫然的摇摇头,混乱的思绪还从哪里理呢,她理不出来,所以把这些都推给了狗血般的命运。
有好长一会儿,耳边响起的只有风带着树梢轻轻地唱,还有唐的微弱的呼吸声。
少年的脸上冷汗涔涔,却不愿意将面罩揭下来,他的皮肤白得略显病态,但依旧背挺得笔直,站在那儿仿佛一棵小小的白杨树。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没有说话,双手动作不停,似在说些什么。
不,又不是。
燕歌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她万分的确定,他没在说话,这种方式的交流,只有她能和他建立起来。
见他实在忘我,她只好瞥过头去看那两个人。
恰巧,红衣女人喃喃自语:“你许久没来看我了。”
女人转过头来,摘掉面纱,露出来的半张脸便让燕歌惊了又惊。
这……
她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如此美艳的女子。
燕歌呼吸一窒,眼睛却突然被一道冰凉捂住,是唐的声音。
“美吗,不要被引了心智。”
一席话让她立马清醒过来,她拨开他的手,继续看过去。
“白矢”走近几步,伸出手又叹了口气,无力地垂在一旁,像犯了错的孩子无力地等待着大人的训斥。
“兰,莫要再闹了。”
声音沙哑,却也不像是老白的声音,他没有这么雄浑的声音。
燕歌攥了攥拳头,继续听下去。
“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喂,你们在哪儿我进不去啊!”
“……”
叽里咕噜骂骂咧咧,吵得燕歌心神不宁,她索性打开灵识。
“你看。”
这一招果然好用,四处乱飞的白矢猛地停下来,仔细看过之后他突然一声爆笑。
“这哪是我啊,我可没有见过这女的,也没穿过这么考究的衣裳。”
“备不住是你哪段虐缘。”
“应该不是,毕竟他还只是个小雏鸡。”
白矢:……
燕歌忍笑,装作没听懂的样子继续看下面的“白矢”和那个被叫做“兰”的女子。
唐总是这样,出其不意地怼人,并且让对方瞬间哑口无言,纵然是老白这样的毒舌,也抵不过唐一言道破的真相。
“不过这场景还蛮诗意的,竹看到了应该会很喜欢。”
唐环顾四周,雾开始变浓了。
“你不要管我,我已经这样了。”
“白矢”似乎没有注意到满地的“牛头”残骸,他慢慢地走过去,将手里的斗篷为她披上,盖住少女裸露着的后背。
兰将它轻轻拨开,一句话打破寂静。
“我有了他的子嗣。”
一句话如晴天霹雳般,那边的白矢皱了皱眉,所以这个和他长得差不多的男人,到底是什么人。
“白矢”沉寂下来,他受了打击般的,瞪大双眼,盯着女人的小腹,就像一只手霜打的茄子。
“没关系。”
“你不要去找他……”
两人异口同声。
唐也停下手中的动作,慢慢地蹲下来。
“白矢”的眼神黯淡下去,但还是微笑着的,看着眼前这个虽美艳,但面容憔悴的女人。
眼神里面透露出的情感十分复杂,他的手上暗暗蓄力,燕歌猛地抓住唐的小臂,唐摇了摇头。
“看完它。”
从刚来到这里,到现在这个场景,刚好可以串联成一个完整的故事。
“白,”兰握住他的手,轻轻地放在她的脖颈上,充满忧伤的大眼睛含满泪光,她摇摇头,吐出一口气:“你杀了我吧。”
闻言,“白矢”受了惊吓一般地缩手,他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又将斗篷为她披上。
“为什么……”
他的声音颤抖着,越来越弱小,连握着兰的手都是颤抖的。
“我……”兰低头捂住自己的小腹,精致的脸庞上线条柔和,慢慢地滑下几滴泪来,她的声音没有温度:“对不起,这个孩子……在我死后便交给你了。”
“是死是活,我都不会怪你。”
“我只希望你那时给我个痛快。”
“白矢”紧闭双眼,喃喃道:“进去吧,暴雨就要来了。”
“暴雨就要来了!”
燕歌震惊地看了一眼唐,唐没多大反应,他冷冷地盯着那个“白矢”,见他们慢慢进入了一处房子,唐也跟着走了过去。
“我们也去避雨。”
果然——
燕歌和唐刚踏进那处房子,外面便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白矢”为昏睡过去的兰盖好薄被,凝视了她一会儿,决绝地出了门。
“他要去干什么?”
“杀人——也有可能是饿了!”
那边的白矢叹了口气,他看了这么久,终于明白了些什么,却又不敢确定,那是一些尘封了许久的记忆,他记不清了。
“老白,”燕歌抬头,冷冷地看着远去的“白矢”,看到这里,是个人都明白点儿什么,她需要确认:“我希望你是不知情的人。”
白矢一愣,随即呲牙笑了笑:“怎么可能,咱们认识多久了,我白矢不骗人。”
“影跟着他。”
“在跟,不过有人在我前面。”
唐眨巴眨巴眼睛,笑道:“是兰哦!”
就在那男人出门的那一刻,他就注意到,本该熟睡的兰睁大双眼,凝视着他出门的背影……
正常情况下,这男人应该是去杀另一个男人了。
燕歌抿唇,深邃的脸庞被火光映照得更加深沉,对着旁边闭目养神的唐感慨:“我好像能感觉到,我即将会多么痛苦。”
不一会儿,影便传来讯息。
“可以开始了。”
“好,你们先去城郊找到老白,丑时让他来见我。”
燕歌说完,撩起黑袍席地而坐。
“唐,拜托你了!”
唐与她面对面地坐下来,一如既往地叹了口气:“来吧。”
话音刚落,燕歌发动能力,食指点在唐的额头,唐一声呻吟过后,便一歪头,动也不动了。
还原,真实,本质,燕歌心无旁骛,她加大了灵力的输送,助眼前的少年一臂之力。
雾一般的云,雨的残羹冷炙,黑俊的苍茫的大地,少年慢慢地睁开眼睛。
是“白矢”,他直直地立在雨里,满身的血色袭人,像个疯子。
“我说过,不让你杀他的!”
兰满脸的雨水,亦或是泪水,总之交杂在一起,眼里满是绝望地望向那个俯视他的男人,她的怀里,已经冰冷的人,就是她孩子的父亲。
“人之常情。”
“你还敢称自己是人?”
兰没有再看他,她浑身被雨水淋得湿透,怀里的人已经冷下来,她想为他擦干血水,却发现自己无能为力,血水越冒越多,越留越多,女人合手,再一伸开,一支梅花绽放在她手心上,慢慢地缠绕在已经死去的人的身上,开出一朵朵更加奇艳的雨中红梅。
兰充满血丝的眼睛一眨不眨,突然她的头被狠狠扭过去,男人惨白的脸近在咫尺,她想别开,却拗不过他强壮的手臂。
男人的脸在雨中更显白皙,他垂下眼脸,脸上没有表情,兰觉得,他就像刚爬出地狱的恶鬼。
“你就不能,看我一眼?”
哪怕是一眼,为什么连憎恨都不曾分给他半分。
“走开,别拿你恶心的深沉来恶心我。”
兰将一支梅花簪插进男人的胳膊,但他手上的力道不减半分,兰的脸很快就被捏出红印。
唐突然想到,这故事里的“他”,又是谁呢,他低头,发现自己小小的,有点矮。
男人突然笑起来,他狠狠地将兰甩开,踢了那一树梅花一脚,花瓣细细碎碎地洒下来,淋了他一身。
“那我来跟你好好讲讲,我是个什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