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胆战
成片幽篁沿溪而种,越往上游走,越是清雅,途中经过一方书斋,皇帝抬头看,青瓦粉墙的悬山卷棚房,门楣正中的白地匾额上四个黑色大字,清溪书屋。
畅春园大大小小的房间,少说几千,皇帝常来往的也就十几处,很多名字都不知道,清溪书屋这地方以前没来过,但名字却恁地眼熟。
再往前,就完全进入了竹林,当中一条小道在月光的投射下,好似峡谷中的一线天。
带路的顾顺函走的迫切,出了一头密密匝匝的汗。走快了怕皇帝跟不上,走慢了担心皇帝不耐烦,他不住地回头看,还好,皇帝不紧不慢的走着,很有闲庭信步的风度。
总算上了一条岔道,小道阔起来,一边仍是墙壁一般的竹林,一边的竹林越来越稀少,涓涓溪水汇合起来,形成粗大的白水,有奔流之势。
“万岁爷!到了!“
看着顾顺函垂首恭立的样子,皇帝顿时想起,怪不得清溪书屋眼熟,南巡路上捡到的那名女子,就发落在清溪书屋,月前内务府的奏报,提到过多次。
今晚到此,总觉得有点机巧,莫不与那女子有关?
“到了吗?” 他踏上那条岔道的时候,疑窦渐生,然而眼前忽然一亮,只见皎月之下,一湾银波,闪闪发亮,银波外,湖岸上,各色花朵如星星一般散落在那条与竹林无缝连接的绿色草毡上。
夜已深,湖面上积起一层薄雾,仿佛罩上了乳白色的轻纱。
敢莫是误入仙境,康熙一时出神,许久方说:“还真是有点‘野趣’!”
“奴才冒失了!“ 顾顺函舒口气,偷偷抹把汗,如此光景,就算没有活色生香,也交待得过去了。
“不错,此地甚好!” 皇帝抛下一句话,往湖边走去。
草很厚,青缎面平底履踏上去,把脚步声都淹没了。青草上的露水,金丝龙袜沾上了点滴,有凉凉的感觉,分明已入炎夏,却感觉不到一丝热气。他胸中升腾起的一丝疑惑,也都跟暑热一般,烟消云散了。
走近了,只见那池水,清澈见底,如玻璃一般,顾顺函说的切确,真个是琉璃世界,水晶乾坤。
回头看,这奴才机灵,带着那名宫女站在岔道上,远远地守着,知道他喧闹了一天,就图一会子的清净。
刚才走一路,脑子里那些个繁琐事已经得到了轻减,现在又在这样超凡脱俗的环境中,真有些本来无一物的感觉。他低着头,背着手在湖边漫步,驻一会儿步,望一会儿月,又瞧一阵湖,生发了诗兴,想起李太白的名句,不由默默地吟诵出来。
“我睹湖月影,浑然已忘机。”
静谧的只有鱼跃虫鸣的夜空中突然响起了声音,男性的,低沉地,带着点金属的质感,游了一阵子,感到有些疲倦正在靠在湖石上小憩的洛英睁开眼,凝神细听。
又安静下来,难道在做梦。她的身后身下,是两块长年在水中积泡的岩石,棱角早已磨去,一块在水中,一块靠湖畔,就像把高背椅子,她缓缓地躺下去,手脚畅快地在水中晃动,惬意地闭上眼,那华丽的声音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听过。
“咳!咳!”
她震了一震,睁开眼,左右看,没人,抬头,那人正居高临下地俯视她。
“啊!”她大叫一声。
那人没说话,远处却有人声喧哗,仿佛在说:“有异常,护驾!”
是皇帝,她瞪大眼看明白,就是那副令人难忘的相貌,见过两面后,她闲得无聊时,会在脑中勾勒,迟早有一天,要把他画下来。
画当然还没来得及画,叫了一半张大的嘴也没来及关上。
花一般的容貌像是定格住了,只见半张半合的润唇和睁得浑圆的杏眼,幸得海藻般地长发,澄澈水面下近似发光的身体才不至于完全暴露于人前,果然是有机巧,皇帝回头,顾顺函率着十几名后来赶上的宫女太监装模作样地往湖边赶。
“原来那顽皮的宫女是你!“ 皇帝说。
“什…什么”
这等天物,暴露于众人前,虽揭了顾顺函的短,与她与己均没有好处。
他直起弯下的腰,转过身去,对着顾顺函等喊:“却步!退到岔道以外,不可窥视。”
顾顺函顿起事半功倍的喜悦,忙不迭的带着一众人等撒腿儿往后撤了。
回过头时,人已不见,只见水面上密密麻麻的头发,水泡不断地冒出来,同时,修长白皙的腿在水底下扑腾。
潜下去了,也知道害羞,但是水这么清,藏得住什么呢?
只是没有椅子,否则坐下来,细细观赏。
再好的水性,也憋不了太久,她露出头来,往外处游去。
他道:“你还能游出园去?趁早回来吧!白费力气。”
无处可逃是显而易见地。她往回游,虽在水中,一手遮上,一手遮下,头是再也不敢抬起来了。
竟设了如此香艳的一个局,顾顺函这奴才大材小用了。他是阅女无数的人,也禁不住心猿意马。当然,这是连冷面胤禛都愿意维护的人,那些关于她不是凡人的传说,此时此境,他也有些愿意相信了。
“你就不准备说些什么?“
“我… 我…” 她吱唔半天,仍低着头,细若蚊音:“ 我不知道皇上要来,要是知道,我… 我今天就不上这儿来了。”
勉强听得清,他蹲下身,平视她,她头低无可低,只得侧着,避免与他视线接触。
“今天不来,明天来?“
“不!”她急急地回,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再…再…也不来了!”
不见正面,只见那侧耳顺着脖颈儿一溜肌理白的骨瓷一般,现慢慢地起了红晕,隐隐浅青色的筋脉勃勃地跳。看来她是不知情的,是顾顺函急于表现,带他来看别样的风景。
洛英大气不敢喘,怀疑自己快要憋死了,这也怪不得她,不着分缕地站在水中,接受一个陌生男人的盘问,这个男人,掌握着生杀予夺的大权。
胤禛提醒过,千万不要出什么岔子,何成想?
她住在这儿也有段时间了,这地方,处死个宫女跟捏死个蚂蚱似的。
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大不了是个死,先求求情试试。
“我想上岸。” 她微微地折回,仰起了一个角度,看见那布满青晕的浑厚下巴,便再没勇气再往上瞧。
“请便!”
等了片刻,不见他挪动半分,倒是看清了,他的下巴中间有道浅浅的凹槽,欧米茄下巴,这样的男人有特别魅力,也具有超强的控制欲。
“请皇上回避!” 半晌,她吐出这几个字,脸颊子涂了胭脂似的。
他没说话,站起身子,掸了掸袍,她的视线里,从脚往上,依次是青缎面的平口履,绣着金线龙纹的白罗袜,一件白色暗绣凤尾花纹的绸裤,然后,石青色团龙的袍子坠下来,把这一些都遮掩了起来。
他转了个身,往前走几步,又停了下来。
窘迫着,难堪着,纠结着,挣扎着,嗫嚅几声,终于不敢再做要求。把心一横,反正这水这么透明,被他看了那么久,应该都看过了,有什么呢?人体而已。他要看,一天可以看几十具,有什么稀罕。而她的时代,天体泳滩都有,今天也豁出去一把,如果能活过今晚,就已是万幸。
再也不希望哗啦啦的水声引起他的注意,她小心翼翼站起来,水滴顺着白瓷一般的身体往下滑,她的衣服放在刻着“恬池”两字的花岗石上,好在,离这儿不远。
她踮着脚尖,像是善舞的精灵在绿草上跑跳,他把回忆翻书一样地翻一遍,不曾忆得经手过这样修长莹泽的身体,真应了那句话,多一分太多,少一分太少,这是人间罕品,由不得人生出贪念,直想纳入囊中。
她找到了衣服,顾不得湿的干的,手忙脚乱地往身上套。
慌什么呢?已然这样了,他想。
中衣裤黏在湿漉漉的身体上,还好,外头有一件粉色长袍,那一身玲珑不算特别显眼。
“惊动圣驾了!” 她穿好衣服,在他眼前跪下。
“倒像是朕惊动了你。”
“不敢。“
湿发被她拢在一侧,他俯视着,见那低着的优美颈子延展到紧贴身上的粉色袍子里面,袍子越来越湿了,不像是衣服,倒像是长在她身上的肌肤。
“什么不敢?不是都做了吗?“ 他声调起高半度。
就没有回转的余地了?她并不想因为游泳就送了命,赶紧求饶:“以后再也不敢了!“
“未免有伤风化!忒不检点!”
“我…我以为夜深不会有人看见!” 她顾不得尊严,这里磕头见多了,她又磕了一下,道:“我…我错了!”
接下去,人家一般都说:“求皇上赐罪!” 她却说:“求皇上不要责罚!”
这句话仿佛起了作用,过了片刻,皇帝道:“你起来吧!”
如释重负,赶紧谢恩,由于过度紧张,站起来时,一度头昏眼花,伸手找平衡,手上一滑,竟摸到了他的绸子衣袖。
“该死!“ 她赶紧缩手,身子后仰,但那手臂延展开来,绕到了后腰,稳稳地把她托住。
她心狂跳,抬头看时,见那洞悉万物的眸子正在她脸上浏览,他的左眼角,有一颗小小的黑痣,素来的作用,是使这端凝的面容更加肃穆,此一刻,却配合着上翘的眼梢微抬,不错,他的眼里有着戏谐的笑意。
原来,色变动九州的五官也可以这样生动。
须臾间体内像敲起了战鼓,四肢塞了棉花般柔软地无法移动,似乎除了肆意地让他看,让他碰,一点别的法子都没有。
他的嗓子眼好像被人钳住了,窒息得难受,许久,在她目光闪躲的时候,才说的出话来。
“你,要小心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