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创世神话选注·人类起源卷(上、下共两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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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眼人、直眼人和横眼人
(彝族)

一、独眼睛时代

有了日月星辰,

有了宇宙山川,

不能没有人烟;

有了江河湖泊,

有了种子粮棉,

不能没有人生活在天地间。

雾露缥渺大地,

变成绿水一潭。

水中有个姑娘,

名叫赛依列(12)

造出人类的第一代祖先,

她说“要造独眼睛时代的人”,

就叫儿依得罗娃最先来造人。

儿依得罗娃,

造出人类的第一代祖先(13)

他们的名字叫“拉爹”。

他们是天地的儿女,

他们是太阳的儿女,

他们是月亮的儿女,

他们星星的儿女。

这代人只有一只眼,

独只眼睛长在哪里?

独只眼生在脑门心。

独眼睛这代人,

不会说话,

不会种田,

像野兽一样过光阴。

今天跟老虎打架,

明天和豹子硬拼;

人吃野兽,

野兽也吃人。

常常互相争斗,

有时还会人吃人。

独眼睛这代人,

深山老林做房屋,

野岭岩洞常栖身。

石头作工具,

木棒当武器,

在风雨雷电中穿行。

独眼睛这代人,

树叶做衣裳,

乱草当被盖,

渴了喝凉水,

饿了吃野果,

草根树皮来充饥。

他们不知酸甜味,

他们苦辣不能分。

独眼睛这代人啊,

困了树下睡,

病了树下哼。

高兴拉着树枝跳,

有时狂叫有时笑,

在哭笑中生存。

独眼睛这代人啊,

慢慢认识野兽习性:

力大不过野猪,

凶猛不过老虎,

胆小不过麂子,

善良不过马鹿,

能爬树的是猴子,

没肝胆的是蚂蚁……

青松和果松一起生,

野鸡和鸟雀一起生,

青蛙和石蚌一起生,

家畜和野兽一起生,

人和猴子一起生,

人和野兽混在一起。

独眼睛这代人啊,

猴子和人分不清。

猴子生儿子,

也是独眼睛。

猴子摘野果,

丢给猴儿吃;

猴儿拾野果,

仔细看形状,

猴儿嚼野果,

尝出果子的滋味。

独眼小猴儿,

主意又多心又灵。

拔来了秧草,

在果树上结疙瘩;

果树的名字,

用疙瘩来区分;

疙瘩结在树上,

树果慢慢分得清。

独眼睛这代人啊,

没有找到火种,

冷热不知道,

生熟两不分。

他们熬过严寒和酷暑,

他们度过数不清的冬春;

冷水烂野果,

食物尽生吞。

不知过了多少代,

独眼睛这代人,

用石头敲硬果,

溅起火星星。

火星落在树叶上,

野火烧起山林。

果子滚进火堆里,

熟果味更醇。

聪明的独眼人,

把火的好处记在心。

用火来御寒冷,

用火来做伴侣,

用火来烧东西。

生吃树果有生味,

熟吃树果味更美。

从此冷暖能分辨,

从此生熟能分清。

独眼睛这代人,

茹苦含辛,

不知道种粮食,

人类难生存。

神仙之王涅侬倮佐颇,

仙王入黄炸当地,

龙王罗阿玛,

水王罗塔纪,

一齐来商量,

共同出主意:

“龙要放出来,

雨要落下地;

粮食种子要撒下,

人才有吃的东西。”

水王罗塔纪,

打开四海门,

放出四海水。

龙王罗阿玛,

四方行风雨。

东方放绿龙,

南方放红龙,

西方放白龙,

北方放黑龙。

四方刮风,

四方播雨。

仙王入黄炸当地,

四方去撒种。

粮食种子丢一把,

粮种遍地长,

人间处处有食粮。

树木种子撒一筐,

树木遍山冈,

彝家山寨树木密,

是因树种撒得多。

龙王罗阿玛,

舀起四瓢水:

东方浇瓢绿龙水,

刮风又下雨,

种子冒嫩芽,

草木叶新蕊。

雨下到的地方,

庄稼都抽穗。

南方浇瓢红龙水,

刮风又下雨,

百花竞开松柏翠;

有雨的地方,

桑麻甘蔗节节生。

西方浇瓢白龙水,

刮风又下雨,

雾露全散尽,

种子落土里。

风吹到的地方,

蜂飞蝶舞百鸟啼;

雨落到的地方,

土地湿润冒清水。

北方浇瓢黑龙水,

刮风又下雨,

草木常开花,

枯树发新枝;

风吹到的地方,

桃李含苞开鲜花;

雨下到的地方,

枝头果实累累。

四方浇了四瓢水,

四季有风又有雨,

山山流出清泉水,

五谷种得成。

独眼睛时代,

世上万物样样有:

一颗米有鸡蛋大,

谷子长得像竹林;

一粒苞谷鸭蛋大,

苞谷秆子高过房顶;

一颗蚕豆鹅蛋大,

蚕豆苗棵高过人。

独眼睛这代人,

不分男和女,

不分长幼尊卑;

不分白天黑夜,

不分月大月小,

不分秋夏冬春。

怪事天天有,

灾难月月生。

马乱踢人,

牛乱顶人,

鸡乱啄人,

到处乱纷纷。

仙王入黄炸当地,

手摇娑罗枝,

风雨当马骑。

来到泽梗子(14)

来到黑夺方(15)

找来独眼人,

吩咐他管理这代人:

“你管三千九百年,

一年四季要分明。

年头月尾要分清,

撒种收割要分清,

世上的人归你管,

你把道理说给众人听。”

独眼睛这代人,

辜负了仙王一片心。

他不过问昼夜,

年月他不分;

太阳月亮他不看,

四季分不清;

播种收割他不管,

庄稼杂草遍地生。

独眼睛这代人,

道理也不讲,

长幼也不分;

儿子不养爹妈,

爹妈不管儿孙。

饿了就互相撕吃,

吵嘴又打架,

时时起纠纷。

神仙之王涅侬佐颇,

仙王入黄炸当地,

龙王罗阿玛,

水王罗塔纪,

一齐来商量,

共同出主意:

“独眼睛这代人心不好,

要换掉这代人。

要找好心人,

重新繁衍子孙。”

入黄炸当地,

驾着风雨乘着云,

来到泽梗子,

来到黑夺方;

他扮作“讨饭人”,

沿村去乞讨,

查访好心人。

“讨饭人”见人就下跪,

磕头又作揖:

“好心的人啊,

我肚子又饿口又渴,

给点东西填肚子,

给点东西润嘴唇!”

独眼睛人呀,

不给他饭,

不给他水,

张嘴就骂他,

伸手就打他,

出脚就踢他,

把“讨饭人”撵出门。

“讨饭人”又走了一家,

磕头又作揖:

“好心的兄弟呀,

我肚子又饿口又渴,

给点东西填肚子,

给点冷水润润唇!”

那一家人呀,

不给他饭,

不给他水,

不给东西还乱骂,

拳打脚踢推出门。

“讨饭人”走到大路旁,

遇上一个做活人。

他做活没有牛,

木棒来耕耘,

累得满面汗淋淋。

“讨饭人”走上前,

叩头又作揖:

“好心的阿哥呀,

我肚饿口又渴,

给点东西填肚子,

给点冷水润润唇!”

做活人扶起“讨饭人”:

“出门的阿哥啊,

天上鹰顾鹰,

地上苦人帮苦人。

饿了同我吃野果,

渴了和我喝凉水。

野果当饭味道甜,

凉水解渴爽透心。”

“讨饭人”忙道谢:

“我不吃你的野果,

我不喝你的凉水,

世上所有的人,

数你最讲理;

世上所有的人,

数你最有良心。

“我把实话告诉你:

在这块天下,

在这块地上,

独眼睛这代人要不得,

要换掉这代人;

干旱要降临,

万物晒死活不成。”

做活人忙询问:

“世上遭干旱,

世上人要绝,

到底咋个整?

请您来指引!”

“讨饭人”笑盈盈:

“阿哥莫忧愁,

阿哥莫担心,

我把葫芦送给你。

“葫芦里有喝不完的水,

葫芦里有吃不尽的粮,

还有长生不老药。

你一天喝一口水,

你一天吃一把米。

灾难来了你进葫芦去,

三年不会缺水,

三年不会饿肚子。”

“讨饭人”解下葫芦,

做活人接过宝贝,

只听一阵风声起,

不见了“讨饭人”的踪影。

二、直眼睛时代

(一)干旱来临

天上水门关了,

四方水门关了。

三年见不到闪电,

三年听不到雷声,

三年不刮一阵清风,

三年不洒一滴甘霖。

大地晒干了,

草木渐渐凋零;

大地晒裂了,

地上烟尘滚滚;

大海晒涸了,

鱼虾化成泥;

江河晒干了,

沙石碎成灰;

老虎豹子晒死,

马鹿岩羊晒绝,

不见雀鸟展翅,

不见蛇蝎爬行;

飞禽走兽绝迹,

大地荒凉天昏沉。

顶天柱被晒断,

三座大山被晒塌,

星星晒得出汗,

月亮晒出泪水,

娑罗树晒得枯黄。

众神之王涅侬倮佐颇,

仙王入黄炸当地,

龙王罗阿玛,

水王罗塔纪,

还有罗塔纪的姑娘,

一齐为商量,

共同出主意:

“天旱三年,

江河干涸,

大地开裂,

草木枯萎,

玉石俱焚,

独眼人晒死。

要留‘做活人’,

做大地的主人。”

入黄炸当地,

驾着风雨乘着云,

寻找好心人;

东边西边找,

南边北边寻,

不见那个做活人。

仙王来到泽梗子,

仙王来到黑夺方,

四方巡察遍,

不见一个人影。

仿佛有雀鸟在飞,

好像有什么在唱?

仙王仔细瞧,

只见蜜蜂扇翅膀;

仙王仔细听,

听到蜜蜂嗡嗡唱。

仙王开口问:

“小蜜蜂啊小蜜蜂,

你飞西又飞东,

遇见做活人?”

蜜蜂嗡嗡把话讲:

“苏罗赛文地方,

赛措山头上,

有两棵香樟树,

树上有一对猴子,

树上有斑鸠一双,

树下有两个石头,

石头旁边有两蓬青草,

青草旁边有一对牛羊,

牛羊旁边有猪狗一对。

大树下,石头上,

不见做活人,

倒是坐着一个独眼郎。

他一无弟妹,

二无父母,

三无兄长,

独自一人甚凄凉。

“这个独眼人嘛,

烈日没有把他晒伤;

他时而烦闷,

他时而歌唱。

他撒尿在树下,

枯树披绿装;

尿滴在石头上,

石头长出青苔;

尿水落在青草上,

青草嫩汪汪;

牛羊吃了青草,

牛羊更肥壮;

猪狗吃了青草,

猪狗免病伤;

猴子吃了树果,

猴子林中最欢畅;

斑鸠吃了果子,

斑鸠能展翅飞翔;

蜜蜂采了树花,

蜜蜂先把蜜糖尝。”

仙王听了蜜蜂的话,

很快来到苏罗赛文地方,

很快来到赛措山头上。

他在两棵树下,

果然寻到独眼郎。

独眼人见了仙王,

磕头又作揖,

热泪滚滚话儿长:

“神仙呵,救命的恩人!

万里路上不见人,

伴我的只有太阳;

千里路上不见树,

只剩两棵香樟;

百里路上无飞鸟,

只有斑鸠低声唱;

树上不见虫鸣,

只有蜜蜂采花忙;

十里路上不见走兽,

只有猪狗一对,

只有牛羊一双;

五里路上找不到粮和水,

只有葫芦里的一点水和粮。

我对着大地呼救,

回答我的只有风声簌簌响。

究竟谁能把晒焦的大地变样?

究竟谁能和我做伴成双?

“独水难流淌,

独鸟难飞翔,

独木不成林,

独花难飘香,

独个巴掌拍不响,

独人难抗旱魔和灾荒。

恩人呵,神仙!

你能腾云驾雾,

求求你设法解旱荒!”

仙王开口把话讲:

“好心人啊不用慌,

十天之内有人来,

知心朋友会帮忙,

有人伴你会成双。”

说罢驾着清风腾空去,

飞回缥缈太空中。

仙王派出姑娘撒赛歇,

来到苏罗赛文地方

来到赛措山上,

来到独眼人身旁。

独眼人一见仙姑娘,

愁容变笑脸,

忙把客人迎进房:

“亲亲的阿姐呀,

我这里没有板凳,

请坐树叶上;

我这里没有水喝,

只有葫芦水;

我这里没有粮食,

请把野果尝一尝。”

仙姑娘说:

“不喝你的葫芦水,

不吃你的救命粮。”

她把独眼人细打量:

独眼人头发白得像棉花,

头上还有瓦雀窝;

全身黑得像栎炭,

身上有麂子,

脸像干树叶一样黄;

眉毛长得像茅草蓬,

眉毛丛中有野蜂;

手指像竹节,

手皮粗得像松树皮;

脚像龙爪子,

脚裂有筷子宽,

脚裂里有麻蛇,

脚板上有石蚌;

穿的是棕树皮,

远看像囤箩。

仙姑娘越看越难看,

乘着雾露飞上了天。

涅侬佐倮颇,

召集众神仙来商量:

“还是请罗塔纪姑娘,

下到地上去帮忙。”

罗塔纪姑娘,

舀了四瓢水,

来到苏罗赛文地方,

来到赛措山上。

她拿根棍子,

指着独眼人头上的瓦雀,

“你去树上做窝。”

指着眉毛上的野蜂,

“你去悬崖上落脚。”

指着肚子上的麂子,

“你去老箐里生活。”

指着脚缝里的麻蛇,

“你到空心树里去住。”

指着脚板上的石蛙,

“你到沟塘里唱歌。”

罗塔纪姑娘,

对独眼人讲:

“好心的做活人啊,

你不用焦虑,

我给你带来四瓢水,

你快拿去洗身子。”

独眼人接过四瓢水,

一瓢水洗头发,

白发变黑发;

一瓢水洗手,

粗手变嫩手;

一瓢水洗脚,

脚裂合拢了,

行路似风响;

一瓢水洗身子,

污垢全洗净,

独眼睛变成直眼睛,

鼻子剪刀样,

下巴鸡蛋圆,

嘴唇像鹦哥,

脸上闪红光,

老人变成少年郎。

罗塔纪姑娘,

给直眼人打扮梳妆。

给他取下树叶帽,

给他取下树叶裳;

叫他脱去绿叶裤,

全身换新装。

蝴蝶围着他飞,

蜜蜂围着他唱。

直眼睛人呀,

望着罗塔纪姑娘,

两脚跪下地,

两手忙作揖:

“仙姑娘啊仙姑娘,

我用什么感激你?”

罗塔纪姑娘,

只笑不回答,

彩云当马骑,

回到了天上。

她把直眼人的美貌,

告诉仙姑娘撒赛歇。

仙姑撒赛歇,

重返苏罗赛文地方,

重回赛措山上。

她找到了直眼睛人,

看他打扮不一样:

肩套黑领褂,

身穿白布衣,

鞋子三道花,

头戴竹篾帽,

一身新衣裳。

他用棍子打树果,

敲下树果食粮。

仙姑撒赛歇,

高高兴兴开了腔:

“摘果的人呀,

请问是男还是女?

是男嚜有妻子,

是女嚜有丈夫?”

直眼人忙回答:

“世上只剩我一人,

我是没有妻子的孤苦人!”

“阿哥啊阿哥,

世上只有我一个女人。

我有话儿问问你,

要是答对了,

我俩做夫妻。”

直眼人忙点头,

“先请阿妹唱。”

“阿哥啊,阿哥!

世上不放盐能吃的是哪样?

地上不撒种能结果的是哪样?

山上不用栽种能捡来吃的是哪样?

不用喂养能吃肉的是哪样?

有嘴不说话的是哪样?

无嘴响四方的是哪样?

知道白天黑夜的是哪样?……”

“阿姐呀,阿姐!

世上不放盐能吃的是果子,

地上不撒种能结果的是野地瓜,

山中不栽种能捡来吃的是菌子,

不喂养能拿肉来吃的是野兽鱼虾。

有嘴不说话的是坛子,

无嘴响四方的是唢呐,

知道白天黑夜的是公鸡。

阿姐呀,我说得对不对?

要是说对啦,

我俩做一家!”

仙姑眯眯笑,

点头不说话。

他们来到两棵香樟树下,

对着大树磕头作揖。

认一棵树做爹,

认一棵树做娘;

请两棵树作证,

他俩成亲做夫妻。

仙姑娘告诉直眼人,

就选树下作房基,

两人动手盖新房。

妻子去割茅草,

丈夫去砍屋梁。

青石作墙脚,

树枝作椽子,

树叶作瓦片,

树皮当板墙。

两人忙碌了九天,

两人辛苦了九夜,

盖成一间新房。

山雀有窝喳喳叫,

人有住房喜洋洋。

猴子把树果抢吃完了,

他们没有充饥的食粮。

鸟兽把泉水喝干了,

箐里没有泉水流淌。

白狗在门外汪汪哭,

从白天哭到夜晚,

从夜晚哭到天亮,

哭声震动了诸神王。

涅侬倮佐颇召集众神仙

一齐出主意:

再叫罗塔纪姑娘,

舀来四瓢水,

放进五谷种,

四瓢水泼向大地,

五谷种撒向四方,

地上有了种子,

地上有了雨水。

种子落在大门口,

白狗把种子衔进屋里,

见了仙姑夫妇俩,

摇头摆喜得狂。

两夫妇低头看:

“啊,有了种子,

就有食粮;

有了种子啊,

生存就有了希望。”

两人把种子晒了三天,

两人把种子泡了三夜。

种子撒下地,

一颗发三苗,

一苗生两叶,

幼苗嫩汪汪。

过了一个月,

禾苗绿茵茵,

过了三个月,

谷穗黄生生。

谷子比人高,

一棵谷子生九穗,

一穗谷子有苞谷长。

一丛谷子收九箩,

九箩谷子堆满仓。

苞谷长有房子高,

一颗苞谷背三包,

一包苞谷有手长,

一粒苞谷鸡蛋大,

一棵能收三箩筐。

高粱有大树高,

一棵高粱结三穗,

一穗高粱马尾长,

一颗高粱有核桃大,

一棵高粱收九缸。

夫妇忙收粮,

装满九间房;

夫妇尝新谷,

越吃饭越香。

(二)直眼睛人

撒赛歇和直眼人,

结成夫妻做一家,

日子过得美满,

只愁不生娃娃。

忽然一天夜晚,

仙姑娘肚子疼了,

她生下个皮口袋,

袋里传出哝哝呀呀的声音,

好像娃娃在说话,

不知是男还是女?

撒赛歇听了难过:

“生了个大口袋,

实在羞人啰!”

她看着皮口袋,

从白天哭到夜晚,

从夜晚哭到白天。

哭声传到天上,

被龙王罗阿玛听见,

他派撒赛萨若埃姑娘:

“莫伤心啊,莫流泪,

我来看看究竟生了个啥?”

撒赛萨若埃拿出大剪刀,

把口袋剪成三节,

袋里跳出一群小蚂蚱。

上节四十个,

中节四十个,

下节四十个,

蚂蚱跳三跳,

变成一百二十个胖娃娃。

他们都有两只眼睛,

两只眼睛亮晶晶,

不到一月会说话,

不到二月能走路,

一年就能扛犁耙。

他们是“拉爹”的后代,

他们的名字叫“拉拖”。

一百二十个小“拉拖”,

儿子有六十个,

姑娘有六十个。

儿子大了爱玩泥,

姑娘大了爱采花;

儿子上山开火地,

姑娘河边种桑麻;

儿长大喜欢姑娘,

姑娘长大催着成家。

世上只有这群兄妹。

兄妹只好成亲做一家。

上节口袋生的四十个,

配成二十家,

去高山种桑麻;

中节口袋生的四十个,

配成二十家,

去坝子种谷、种瓜;

下节口袋生的四十个,

配成二十家,

去河边打鱼捞虾。

兄妹一百二十人,

配成六十家,

一家住一处,

一处一寨隔有篱笆。

过了九千七百年,

世上住不下,

直眼人一天比一天增多,

地方一天比一天窄狭。

直眼睛这代人呀,

他们不懂道理,

他们经常吵嘴打架。

各吃各的饭,

各烧各的汤。

一不管亲友,

二不管爹妈。

爹死了拴着脖子丢在山里,

妈死了拴着脚杆抛进沟凹。

众神之王涅侬倮佐颇,

找来龙王罗阿玛,

水王罗塔纪,

还有古木折意巴(16)

一齐来商量:

“树多不砍嘛,

看不见青天;

草多不割嘛,

看不见道路;

不讲道理的人不换嘛,

看不见善良和淳朴。

要重发一代芽,

要重开一次花,

要重结一次果,

要重换一代人。”

神王和仙王,

水王和龙王,

派了涅侬撒萨歇,

查访好心人。

要让好心人传宗接代,

要一代比一代聪明能干,

要一代比一代兴旺发达。

涅侬撒萨歇,

骑着龙马到人间,

走到半路上,

装着跌折龙马腰,

假称跌断龙马腿,

到处找药医龙马。

东方去了去西方,

南方去了去北方,

四方四十大户,

家家都访遍。

每到一家要作一百二十个揖,

每到一户要磕一百二十个头。

“大爹大妈呀,

我的龙马腰折啦,

我的龙马腿断啦,

要人血才能医好,

请阿爹阿妈帮帮忙,

我多多谢你家。”

四方四大户,

良心又黑又毒辣:

“莫说人血不给你,

人尿也休想给你医龙马。”

涅侬撒萨歇,

离开大户住的寨子,

再次查访好人家。

他走到十字路口,

碰上一个庄稼人。

庄稼人肩上扛着犁,

手中把牛拉。

涅侬撒萨歇,

弯腰又作揖:

“阿哥哟,请你等一等,

问你几句要紧话。”

庄稼人叫阿朴独姆,

他家里还有一个妹妹。

他看看好心的涅侬撒萨歇,

含笑迎客人:

“过路的阿哥哟,

不用弯腰作揖,

你有难处只管说,

也许我能帮你使点力。”

“我的龙马腰折啦,

我的龙马腿断啦,

要人血才能医好,

求阿哥帮我医龙马。”

“你金刀拿给我,

你把银碗拿给我,

划开指头给你血,

若要人肉我也能割下。”

阿朴独姆用金针刺出手上血,

交给涅侬撒萨歇。

涅侬撒萨歇,

拉着阿朴独姆,

对他说了真话:

“我走遍九山十八凹,

没见一个好心人,

没遇一户好人家。

你的心像月亮一样干净,

你为人像大树一样正直,

你是世上最好的人。

“直眼睛这代人,

心肠实在差,

要重换一代人,

要重开一次花。

世上只留你们兄妹传后代,

你们要牢牢记住我的话。

“一百二十天内要发大水,

要用洪水洗大地,

要用洪水洗万物。

洗干净大地,万物再生,

洗干净大地,再种庄稼,

洗干净大地,再传后代。”

三、横眼睛时代

(一)洪水滔天

洪水要来了,

地暗又天昏,

月亮无光彩,

太阳无光辉。

阿朴独姆兄妹俩,

听说洪水要淹天,

白天叹息落泪,

黑夜焦愁担心。

涅侬撒萨歇问阿朴独姆:

“好心的庄稼人啊,

为啥焦愁不安?

为啥落泪叹息?”

阿朴独姆回答:

“洪水要来啦,

有金的打金船,

有银的打银船,

有铜的打铜船,

有铁的打铁船,

有锡的打锡船。

我们兄妹俩,

没有金银,

没有铜铁,

用什么来打船?

无船怎能躲过洪水,

无船怎能避开灾难?”

涅侬撒萨歇说:

“好心的庄稼人,

你不用忧虑,

你不用叹息。

我给你一颗大瓜种,

这颗瓜种不一般,

一半绿来一半红,

拿在日下晒三天,

拿在月下露三晚,

拿去种在家门前。

“栽后三天勤浇水,

栽后七天壅瓜蔓,

栽后十天搭瓜架,

瓜藤架上串枝连。

瓜藤横爬十八

瓜藤直爬接通天。

藤上结个大葫芦,

你们和葫芦有因缘。

“三月种瓜子,

六月葫芦就长成,

九月葫芦皮变黄,

十月葫芦硬又坚。

腊月摘葫芦,

葫芦有房子大,

挖空葫芦就是船,

你们兄妹住中间。”

阿朴独姆,

心事想不完:

“有了躲洪水的地方,

还缺吃的又怎么办?”

涅侬撒萨歇,

开言又指点:

“给你一碗粮,

千万莫吃完,

今日吃了明日长,

明日吃了又还原,

永远吃不完。

“再给你一把种子,

你们要勤耕苦种田。

庄稼遍地长,

粮食吃不完。”

阿朴独姆兄妹俩,

把话记心间。

藏着种子带着粮,

钻进葫芦里面。

勤快的小蜜蜂,

衔来黄蜂蜡,

把葫芦的口封严,

使兄妹俩免遭水淹。

涅侬撒萨歇,

看着他们躲进葫芦里,

心中扎实喜欢。

他才吩咐老龙下大雨,

要下得洪水淹到天边。

龙眼眨一眨,

满天乌云翻;

龙尾摆一摆,

天空就扯闪;

龙身抖一抖,

狂风暴雨卷万山。

雨点鸡蛋大,

雨柱似竹竿;

下了七天七夜,

大地茫茫被水淹。

地上波浪滚滚,

波涛直冲云天。

树根飘上天,

浮萍天上转,

乱草裹成团,

天连水,

水连天,

葫芦飘到天上边。

大鱼想吃星星,

黄鳝在天上乱钻;

石蚌望着月亮乱叫,

虾子围着星星撒欢;

水鸭在天空漫游,

水獭在天际打圈圈。

金船沉海底,

银船沉海底,

铜船沉海底,

铁船、锡船也沉海底。

涅侬倮佐颇,

召集众神仙来商量:

派涅侬撒萨歇,

派罗塔纪姑娘,

还有古木折意巴,

共同治洪水。

古木折意巴,

想出办法治洪水:

东方水门开,

南方水门开,

西方水门开,

北方水门开,

四方水门开,

大水还是淌不干。

他叫来白尾巴乌鸦:

“你去叫石蚌蹬开山口,

叫石蚌踢开水眼;

让洪水从山口流走,

让洪水从水眼淌完。”

洪水逐渐降落,

可是落水太慢。

涅侬撒萨歇,

罗塔纪姑娘,

古木折意巴,

一齐来巡察。

古木折意巴,

再派白尾巴乌鸦,

飞去喊太阳,

飞去喊月亮。

白尾巴乌鸦放声唤:

“太阳快出来!

月亮快出来!”

月亮和太阳,

不理睬白尾巴乌鸦。

罗塔纪姑娘,

再派白老鹰,

叫它飞到太阳落处,

叫它飞到月亮落处,

把日月衔起来。

白尾巴老鹰最听话,

它把太阳衔出来,

它把月亮衔出来。

他们派太阳来晒水,

他们派月亮来烤河川。

太阳火辣辣,

月亮亮闪闪,

晒了九天九夜,

烤了九天九夜,

洪水落了九天九夜。

洪水落了三尺,

洪水落了九千丈,

葫芦也落了九千丈;

现出了山峦,

露出了平原,

树尖冒新芽,

地上草再生。

岩边有三蓬树:

一蓬细篾树,

一蓬尖刀树,

一蓬小竹树。

三种树相交错,

三种树紧相连,

三种树搭成棚,

三种树遮住天。

葫芦往下落,

落在竹树间,

树枝竹梢缠紧葫芦,

把葫芦拴在岩边。

(二)找葫芦

洪水洗净了大地,

洪水洗净了万物。

涅侬撒萨歇,

为找大葫芦,

寻人传人烟,

又来到了人间。

涅侬撒萨歇啊,

从高山找到平坝,

从平坝找上高山。

迎面遇上老土蜂,

笑着把话问:

“土蜂、土蜂你到处飞

见着大葫芦?

葫芦上还糊有黄蜡,

两兄妹就藏在里面。”

土蜂忙回答:

“没有见着大葫芦,

没有见到两兄妹。

要是见着嘛,

糊葫芦的黄蜡,

我早把它吃完。”

涅侬撒萨歇,

怒火涌心间:

“土蜂的心肠坏,

土蜂的嘴太馋。

要叫后代人,

用火烧死你!”

从此以后嚜,

彝家见了老土蜂,

用火烧它才心甘。

涅侬撒萨歇,

继续往前看,

迎面来了葫芦包(17)

“葫芦包啊葫芦包,

你到处飞舞,

见个大葫芦?

见着两兄妹?”

葫芦包嗡嗡叫:

“没有见着大葫芦,

也没见到两兄妹。

要是见着嘛,

我要叮死他,

饱饱吃一餐。”

涅侬撒萨歇,

气得冒火烟:

“狠心的小东西,

心肠这么坏。

后代只配头朝下,

吊死才心甘。”

从此以后嚜,

葫芦包的子孙,

个个的头朝下悬。

涅侬撒萨歇,

继续往前看,

迎面来了小老鼠。

“老鼠、老鼠你到处钻,

见着大葫芦?

葫芦里面有水,

葫芦里面有粮,

葫芦里面有两兄妹。”

小老鼠唧唧叫:

“没有见着大葫芦,

也没见到两兄妹。

要是见到了,

葫芦里的粮食,

我早把它吃完。”

涅侬撒萨歇,

气得眼瞪圆:

“贪嘴的小东西,

数你讨人嫌!

后代见了你,

人人揍你才喜欢。”

从此以后嚜,

老鼠一出现,

人人喊打不迟延。

涅侬撒萨歇,

继续往前赶。

迎面遇上小绿雀。

“小绿雀啊小绿雀

你成天到处飞,

见着大葫芦,

见着两兄妹?”

小绿雀点头忙回答:

“没有见着大葫芦,

没有见着两兄妹。

要是见到了,

我找粮食给他们吃。”

涅侬撒萨歇,

听了很喜欢:

“巧嘴的小绿雀,

你的心肠好,

庄稼熟了你先尝。”

从此以后嚜,

世上小绿雀,

田里新谷它先尝。

涅侬撒萨歇,

继续往前走,

迎面遇着老喜鹊:

“喜鹊唱喜鹊,

你成天到处飞,

见着大葫芦,

见着兄妹俩?”

喜鹊喳喳叫:

“没有见着大葫芦,

没有见着兄妹俩。

要是见着嘛,

早就飞来把喜讯传。”

涅侬撒萨歇,

听了心里甜:

“好心的喜鹊呀,

今后请你住屋前。

客人来了你早知道,

时时听见你把喜讯传。”

从此以后嚜,

喜鹊房前来做窝,

站在枝头唱得欢。

涅侬撒萨歇,

继续往前走,

迎面来了小蜜蜂。

“小蜜蜂啊小蜜蜂,

你一生勤劳不偷闲;

你采百花到山问,

见着个大葫芦,

见着两兄妹?”

小蜜蜂嗡嗡唱:

“我见到了大葫芦,

我见到了两兄妹。

在东边高山上,

有座白岩山;

白岩山边三蓬树,

一蓬细篾树,

一蓬小竹树,

一蓬尖刀树,

三种枝叶紧相连,

三种枝叶遮住天,

大葫芦就挂在枝头间。”

涅侬撒萨歇,

听罢笑开颜:

“辛勤的小蜜蜂,

世上百花任你采,

四季鲜花你先尝。

鲜花酿蜜香又甜,

人类子孙喂养你,

请你住进屋里面。”

从此以后嚜,

百花丛中的小蜜蜂,

人人见了都喜欢。

(三)配亲

涅侬撒萨歇,

找到了大葫芦,

打开葫芦口,

走出阿朴独姆两兄妹。

洪水已经退了,

大地一片荒寂。

百里无草木,

千里无鸟兽,

万里无人烟。

哥哥看了焦虑,

妹妹看了哭泣:

“家中鸡没有,

家中狗没有;

独有我兄妹,

咋个做人家?”

涅侬撒萨歇,

指点阿朴独姆:

“要让世上有人烟,

你们兄妹做夫妻。”

兄妹听了心中急,

兄妹怎能做夫妻?!

涅侬撒萨歇,

想了个好主意:

“兄妹能否做夫妻,

你们滚东西试一试。”

他拿来了簸箕,

又拿来了筛子,

交给兄妹俩:

“两件东西分离,

你们不做夫妻;

两件东西合拢,

你们就做夫妻。”

哥哥拿筛子上南山,

妹妹拿簸箕上北坡;

簸箕、筛子同时滚,

滚到箐底合一起。

妹妹看了低下头,

哥哥看了不出气(18)

涅侬撒萨歇说:

“簸箕、筛子合一起,

兄妹能够做夫妻!”

阿朴独姆兄妹说:

“碰巧滚一块,

兄妹不能做夫妻。”

涅侬撒萨歇,

搬来一盘磨。

哥抬上扇去东山,

妹背下扇去西山,

两扇一齐滚下坡,

滚到箐底合一起。

涅侬撒萨歇说:

“石磨合在一起,

兄妹能够做夫妻。”

阿朴独姆回答:

“碰巧滚在一起,

还是不能做夫妻。”

涅侬撒萨歇,

取来针和线,

哥哥拿丝线站河头,

妹妹拿花针去河尾,

针线同时丢进河里,

冲到河滩看仔细,

丝线穿进花针里。

涅侬撒萨歇,

拍手笑嘻嘻:

“三件东西试三次,

三次相合在一起,

水顺沟流道理在,

你俩应当做夫妻。”

阿朴独姆兄妹俩,

羞得把头低,

无法再推辞,

只好答应做夫妻。

(四)民族的来源

阿朴独姆兄妹成亲后,

生下三十六个小娃娃。

十八棵青冈树(19)

十八朵马缨花,

他们两眼横着生,

他们都是小哑巴。

天天围在火塘边,

只是烤火不会说话。

涅侬撒萨歇,

想出办法医哑巴。

叫爹妈砍来竹子,

放在火塘里烧炸。

只听竹子叭叭响,

这个叫“阿磁磁”,

那个叫“阿喳喳”,

有的叫“啊呀呀”……

哑巴从此会说话。

一个抢锄头往东跑,

一个抢扁担往西跑,

三十六个好儿女,

各走一方分了家。

“阿嗞嗞”是彝语,

成了今天的彝家;

“阿喳喳”是哈尼语,

哈尼的祖先就是他;

“啊呀呀”是汉语,

他成了后来的汉家。

抢锄头的是彝族,

抢扁担的是傣家;

彝族山头烧火地,

傣家挑担住平坝。

从此各人为一族,

三十六族分天下;

三十六族常来往,

和睦相处是一家。

世上有了人烟,

世上分了民族,

他们要生存繁衍,

他们要认识事物。

他们怎样开创历史,

他们又怎样创造万物?

彝家的兄弟啊,

请听后面的根谱。

讲述者】 毕摩抄本

【采录整理】 郭思九、陶学良整理

【采集时间】 (无考)

【流传地区】 云南省·楚雄彝族自治州·双柏县的底土、新资、妥甸等地彝族,红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石屏县、建水县、元阳县,玉溪市·新平彝族傣族自治县、峨山彝族自治县等部分彝族中

【文本来源】 郭思九、陶学良整理:《查姆》,北京: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2016年版,第16—90页。本文选自《查姆》上部,第二章“独眼睛时代”、第三章“直眼睛时代”和第四章“横眼睛时代”。

【阅读提示】 关于人类起源与发展的探索,一直是神话中的重头戏。这里选择的《查姆》中关于独眼人、直眼人和横眼人三种人产生的叙事片段,很好地反映出彝族神话中常见的关于人类进化的原因与结果方面的探讨。

【基本母题】 造人;独眼人;直眼人;横眼人;旱灾;兄妹婚生人;洪水毁灭人类;洪水的消除;人种;民族的产生;民族的特征

【本文编码】 《独眼人、直眼人和横眼人》:ZCSW1410-311-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