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起
这个故事是怎么来的?其实很难一下子说得清。起初只是想做一个爱情故事,一部发生在当代的《梁祝》。这段爱情既要有生活中可见可寻的人物缩影,又要有超乎想象的特别之处。正在此时,这个特别的素材就出现了。有时想,也许是这个故事来得太“容易”,之后才会遭遇那么多波折?
在这里要特别感谢一个人,是他提供了极为丰满丰富的材料,他带着我们真正走进了艾滋村。那是一次令我极度震撼的经历。
村庄不算偏僻,但很安静,近200户人家,几乎家家都有感染者。那里有70年代留下的青砖房,也常常能看见高大的瓷砖门楼,有两层楼那么高,得仰视,深红深红的,像是流出来的血,凝固的红。防治艾滋病的标语,写在村长家的大门对面,当然了,村长家的门楼是最高大的。
据说村长当年也当过“血头”,“血头”就是组织大家进城卖血的人,从中间收取路费、介绍费,不然大部分村民也不知道去哪里卖,该找谁卖。有本事的人直接开来采血车,在田间地头采血,或者找个院子就直接办起血站,说是方便大家随时随地卖血。
至少在当时没人把这个当成要命的坏事,顶多是谁占便宜黑了钱,谁多采了血。村民们和村长见面笑着打招呼,背后就议论,指着一个长满水草、扔满塑料袋的小池塘,说他那时趁着夜里到水塘洗采血用的瓶瓶袋袋,中午时水塘总是蒸腾出一股血腥味。那年夏天,水塘的蚊子有平时两三倍大,长得极壮。村长有个弟弟,在还搞不清楚“艾滋”到底是啥病时,人就已经不在了。
那村的人家总是大门紧闭。总有人家贴着白对联,有的可能是原先的喜庆退了颜色后的惨淡,有的则是对死亡的祭奠。有的院子人去屋空,墙已经被雨水冲塌了,剩个门院立在那儿,链着锈死的锁;还有废弃的农家院,据说原来就是村里的血站,原来猪圈的位置都被改建成了献血处,门板都拆下来当病床,当时没人想到会染上艾滋病。
村庄还有原本固有的传统,知道得了“绝症”,更要传宗接代。村里有户人家几乎倾家荡产,给染上艾滋病的儿子“买”了一个媳妇,一直瞒着这姑娘。直到生下儿子,村庄里有邻居实在不忍,就跟姑娘讲了。可以想象她受到的巨大刺激,此后她逮着谁就骂谁,见人就哭,那一家老小也哭,任她打骂,只求她留下。值得庆幸的是她和儿子没有被感染。然而,以后怎么办?她也没法带着儿子离开,况且丈夫、公婆都待她很好。而且想走,也走不了,要知道了这情况,怕是也没有“健康人”敢娶她的。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熬着……还有死了媳妇、死了丈夫的,大家就拼凑成又一个新家庭,没死,就得好好活着,也只有同病相怜的他们不会相互嫌弃了。
可是,为什么卖血呢?每个家庭都有自己的原因,为娶媳妇、为读书、为买一袋化肥、为多点快点挣钱,归根到底还是对富裕和美好生活的向往。
其中的代价却太过惨痛了,当时我还听说了一个细节:说当年农民在田里锄地时,血头会到田头去采血,500cc只给五六十块钱,农民卖血后在田间头晕得不能走路,血头会提住他的双腿,头下脚上地抖一抖,让血从脚上回流到头上,几分钟后,待农民头不晕了,就又回到田里干活去了。这个细节当时给了我极大的冲击。
当然,村庄的居民现在都能享受“四免一关怀”的政策,吃药是不用自己花钱的,但因为依从性不好,不能按时吃药,常有人产生耐药性,就得更换二代药物。二代药物昂贵,国内不能仿制,国家也难以立即给病人提供别的新药。有药厂和医院合作,为研发的抗病毒药物做临床实验,征集病人自愿报名配合,除了免费治病,每月还会发补助。于是诞生了一个新的职业——“药头”。他知道这消息,就回村庄征集病人,比如需要10个人,他组织100个,医院挑选合适的病人,付给他钱,病人每月的补助,他要再抽一道。世上原不缺财路,只要你有发财的头脑。事情的发端,原本也是好意,可病人成了发财的资源,变成实验室里的小白鼠,让人不寒而栗。
故事里的荒唐事华丽丽得多,如同臆想编造的,可人却又鲜活活的。其实很多生活中发生的事,那“梦幻”的程度,远远超出了想象,比那帝王将相、飞天遁地,更显神奇。生在我们这个时代,才能够体会、见证这“梦幻”。于是,我们就捏造了一个发生在当下的,很虚假、很极端、很荒诞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