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辞鱼
天沉如水,反衬万家灯火微红如曛。廉纤薄雨在光里绵绵密密地下着,纷乱得像细雪。
同朋友夜游,下了船,和三三两两的人道了别。路过一个剧院,弧形的吊顶斜斜着从柱的边缘延伸到屋顶,然后对称着环抱下来。停下脚步看了好一会,总觉得在哪见过。
金属在夜色里泛白,漆黑的轮廓看不出本来的样子。底楼巨大的落地玻璃像是广角镜头,映出来的脸都有一点变形,他以前会整理整理头发或者笑一笑,就像是照镜子。
记得还是念初中的时候,他背着比他看上去个子大的橙色背包,里面装着他的轮滑鞋、护具毛巾什么的,重得他汗流浃背。他每次路过那家卖衣服的店,就会稍稍停下来休息一会。临街的玻璃窗很大,他常常眼睛凑近玻璃往里看,却不是为了看那些设计新潮的衣服。
那店里有个小液晶屏,播放着音乐和MV。他有时会听完一整首再走,尤其是在播放到《指望》的时候。
他很早以前就喜欢听有字幕的歌,有画面更好,《指望》的MV用了某个动漫的剪辑。没看过的动漫和不熟悉的角色,似乎也不影响他感受歌里的情绪。
“爱不是点头就能挽回。”
那时候还会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认同歌词里残缺的哀伤。然后背上包继续往前走,没意识到自己依然指望。
那条路上有个动漫城还是电竞馆,门口张贴着宇智波鼬或是佐助的海报,写轮眼的特写看上去莫名的深邃,看久了有种勾玉在缓缓转动的错觉。
偶尔也觉得无奈,印象最深的,偏偏是些细枝末节的东西、那些在时间轴里最容易消磨更替、一晃神就找不见了的东西。
就像化学课蓝色溶液里的“沉淀”,在交错的时间里搅和搅和理应有的,最后却还是纷乱地散成碎片,消融在记忆深处。
刚迈了一小步从剧院的玻璃窗上移开视线,余光却扫到玻璃里一动不动的人影吓了一跳。赶快把脸移回来和他对视着,假装刚刚无事发生。
可是玻璃里的人笑了,笑得前仰后合,剧院里真的有个人隔着玻璃和他对视。他不好意思地捂着后脑勺笑,摆摆手落荒而逃。
他从包里拔枪似的抽出一把伞,撑开就混进了来往的人群中。浅蓝色格子布纹的伞沿不断和周遭别人的伞勾连,伞骨的一端刮过别人的伞面,带下露珠般灿白的雨水。
他原是走得快的,直到活蹦乱跳的鲤鱼落到他跟前。
鱼张着嘴,灰黑色鳞片上光滑得反光,背鳍和腮都微微舒张着,白肚皮朝着他,尾巴拍打着地面的积水,偶尔还能跳起来,翻一个面。
他站在原地看着鱼挣扎,有点缓存不过来宕机般的迷惑。但鱼接二连三地落下,在他周围,在远处的喷泉和灌木,在行人的伞上。
鱼撞在伞上,压弯了伞面又弹起来,沿着伞外的弧线滑跌。看起来很疼,但又都没有受伤,它们安全落地后就开始大口呼吸和摆尾,现场凌乱得像个打翻了的水族箱,空气中只有鱼腥草的味道和薄荷般平淡的清凉。
他挪开伞抬头想看看他们是如何坠落。天空开了一个煞白的缺口,鱼群像刚从网里倾倒而出一般拥挤,从云端跌落下来,还在空中努力地摆动鱼尾,打散了一些细密的雨珠。
像是台风过境的渔村。
于是他撑好伞,往前走去,看着旁边的鱼在积深的水里扑腾着游了几下。四周的行人停下来忙着兴高采烈,他说着借过穿梭在人群中,像不合群的鱼。
他清楚地记得那种感受,那种劳累过后回家休息的喜悦,让他忘记了肩负的重量。有时候他都觉得,回家那条路就是他劳作的全部意义,那是少有的时刻,可以被称为满足。
人世多艰,年华略苦。人多容易失重,像天空落下的鱼群。
“爱不是注定要甜美地缺。”
我衣衫褴褛,自打遇见你十年和煦。只愿思念仿若悬伞,遮你余生薄雨。
有些故事,还存在信封的封蜡里,字迹分明,不指望谁了解和体会。
“等什么呢?”
“等蜡炬成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