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都市媚态
现代都市的媚态,有奢浮的,也有矜持的。来自郊外乡间的桑葚,便是那一丁点儿的矜持型媚态。且看别致少妇芳唇间的一抹,是深紫色的桑葚的踪迹。比时尚花店里活鲜的勿忘我深重一些,不那么轻俏浪漫,却把色相的液汁沉淀到极点,浓郁不可化似的。而最天然的颜料资源,该是来自木本植物的桑葚,这被人们久违的经典式农业文化的供果。
挎篮子的农妇,就像老鼠躲藏猫一样躲藏着市容巡察员,佝偻着,碎步跑着,偷偷地细声叫卖桑葚。来自临潼的农妇,与长安户县来的农妇,对桑葚的叫法不同,有叫桑果的。在我老家,则叫作桑桑,像小女娃的名字,很甜,很好听。门前山嘴上有一棵桑树,几十年树龄了,小时候常爬上去摘桑桑吃,红的青的染得满手满嘴。桑叶嫩嫩的,可以喂蚕,蚕吃桑叶由黑变白,由白变黄,吐出白的黄的一条丝绸之路来。而桑树结出的果实,却是酱紫色的,一种忧郁的心血,浸洇你的指尖口唇与食道,还有你的思考。
夏天来了,桑葚从田野潜入现代都市,在非常可乐柠檬汁冰茶冰淇淋等西化果汁群中寻找夹缝,捡拾一丁点残余市场。桑葚与卖桑葚的农妇一样,显得那么的孤单无援,在众声喧哗的背后,遭遇陈旧的知音。你两块半买得的一斤桑葚捧个满怀,算是对童年情趣的一次消费,一次往事的回访与反馈。酱紫色的经典,已被时尚的浪头冲击得七零八落,稀里哗啦。而我们古老且美丽的桑葚,仍茂盛地生长在泥土中,在穷乡僻壤开花结果,并顽强地潜入花花世界,挤进商品市场毫不起眼的角落。有卖什么的,就有买什么的,古老的交易永远崭新。
农妇说,她家务了桑园,每天清晨摘了一大篮子桑葚,搭公共汽车来城里出售。这么,每天可以挣到五六十元钱,算是家庭种植业的拳头产品,以此发家致富。比起小麦玉米,还有苹果石榴葡萄,带有野性物种特点的桑葚,显得多么的微不足道,又显得多么的物稀为贵。农业文明在淘汰着先人驯化的五谷草木,桑葚之所以顽强地生长繁衍至今,自然有它的独特品质和生命力。杨贵妃吃的是荔枝,不是桑葚,临潼农妇也不是杨贵妃。而荔枝与桑葚的形状与品味,除大小不同外,质地又多么近似。胡乱想来,桑葚从科目上也许是荔枝的母本。只是桑葚坚守本原,而荔枝更新换代,广受青睐,亲吻了贵妃的芳唇,滋润着今人的口福。而桑葚则是一种遥远的寻觅,点缀着现代都市人的旧梦。
卖桑葚的农妇,正是这样的使者。类似的牵连,还可以说到草莓。未经驯化的野莓子,个儿小是小,味道却比驯化了的鸡蛋大的草莓鲜美得多。当然,量化经营之利润,在不可阻挡地发育着桑葚草莓的演变,其利弊自在当中。桑葚,被遗忘的桑葚,愈是矜持愈是紫得发乌了。走好,桑葚农妇,如初的美丽属于你。
《华商报》 2000年7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