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床脚
我的嘉伦不在我们的浴缸里,所以希基想洗个澡了。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他说。
“你洗澡我高兴。”我对他说。我坐在窗边。他在浴缸里扑腾着水,哼着歌。他用手掌拍打水面,那尖锐的拍水声犹如海狸在拍水。
外面,庭院里满眼是柔软的黄色和绿色。黄昏的时间越来越长,瀑布给城堡蒙上了一层薄雾。空气很潮湿,我的脸都是湿湿的。
“快下来,格拉夫。”嘉伦说。
“你在哪里?”我探出头往花园里看去。
“在你的摩托车上。”嘉伦说。但我只看到那辆冷冰冰脏兮兮的摩托车,就像连翘花下的一头老牛——脸色阴沉地潜伏在童话般的黄昏中,但并不见我的嘉伦的身影。
“你不在摩托车上。”我说,“我看不到你。”
“好吧,我就在你的窗户下面。我能看到你的下巴。”
“那么,你走出来一点。”我说。
“我全身赤裸着。”嘉伦说,“我什么也没穿。”
“是吗?”我说。
“你下来,格拉夫!”
“我也什么都没穿。”我说。
“哦,你最好那样。”嘉伦说。她走出来了,我看见她了。胸部鼓鼓的,长袖皱皱的,围着一条满是裙边的围裙。我想:上帝啊,她不可能超过十四岁。
“你姑妈和你在一起吗?”我问。
“当然不在一起。”她说,“你下来。”
我一路蹦跳着跑过恼人的大厅。那盏枝形吊灯在我头顶上摇晃着,朝我疲倦地眨着眼,仿佛它们已经看厌了黄昏时刻发生在眼皮底下的偷摸行径。大厅墙上挂着本地足球队员的照片,镜框里一动不动的人好像向我投来了指责的眼神:年复一年,他们的脸从来没有变过。有一年他们都剃掉了脸上的胡子。在战争岁月,还有一个女子足球队——这些女孩都是正儿八经的运动员面孔。这些面孔以前见过你,也见过无数的冒险家和情侣在大厅里偷偷摸摸地走过,都责备过他们。他们的脚趾有点不耐烦了,他们随时准备踢球的脚就要骚动起来。他们一定会走下照片来踢我——但愿他们没有看见我的这么多秘密就好了。
我安全地走出了城堡。嘉伦问:“是谁?”
“粉色的格拉夫,”我对她说,“像基督的孩子一样光彩照人,一丝不挂。”
“你出来吧。”她说。
我看见了她。她就在城堡墙边的藤蔓中,她躲在窗台下,向我招手。
“过来。”她说,“这里,格拉夫。”
我们转过了城堡的柱石,瀑布的水珠密密地喷到我们头上。湍急的水流声盖过了蟋蟀的叫声。魏德霍芬塔楼的炮眼点着灯,排列在河岸上,在大坝下的奶油状的泡沫中闪烁着灯影。
“我真是太久没见到你了,格拉夫。”嘉伦说。
我与她一起坐了下来,背靠着城堡,肩挨着肩。她的辫子盘在头顶,她拍了拍辫子,然后看着我。
“我把你的腿护理得怎么样?”她问。
“哦,我现在好了,嘉伦。我可以再看看你的脖子吗?”
“为什么你就不能说说话?”她说。
“我说不出话来。”我对她说。
“那你也得试试。”嘉伦说。
“我希望我们的房间挨着。”我努力地找话说。
“我永远不会告诉你我的房间在哪里。”她说。
“那我就挨个去找。”
“姑妈有一只狗睡在她的床脚。”
“那谁睡在你的床脚?”
“如果我觉得你会待久的话,我想让一头狮子睡在那里。你会待多久,格拉夫?”
“我们听命运安排。”我对她说。
“如果我觉得你会待久,我就告诉你我的房间在哪里。”
“你姑妈会给你置办嫁妆吗?”
“我相信你不会待到明天。”
“你结婚旅行要去哪里?”我问。
“你要带我去哪里?”
“在浴缸里航行!”我说,“在一个巨大的浴缸里。”
“希基会与我们一起去吗?”嘉伦问。
“呃,”我说,“我不会开摩托车。”
“看这里,”她说,“看到我的脖子吗?你做的印记就要退去了。”
但是天越来越黑,我看不见。我转过她的肩膀,让她的背对着我。哦,她从来不把她整个身体都压上来。当我吻她的脖子时,她的一部分身体坐起来,离我远一点。
“你会重新弄出印子来的,格拉夫。”
“你能让我看看你头发散落下来的样子吗?”我问。
她伸手解开辫子:她抬起胳膊时,我的手指底下感觉到她长长的坚硬的锁骨线一直延伸到肩膀两侧。
“你这么多骨头,嘉伦。”我说。
她把辫子披在肩上,解开了辫尾的结。然后解开编得密密的辫子,用手指头梳着头发,让头发彻底蓬松下来,在瀑布的阵阵水雾中飞舞着,就像赤褐色的马利筋。
“没有东西能包住我的骨头。”嘉伦说,“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没有长肉。”
“哦,你以前很胖的,那是很久很久之前了。”我说。
“你这是在亲嘴还是在咬人?”她问。
“你还是有点肉的。”我说。我用双臂搂住她的腰,用指尖碰了碰她长长的小腹。她似乎要从我的手里抽身出来,而我觉得自己要掉入她的身体。
“你吓着我了,格拉夫。”她说,“你就想吓我。”
“我不想吓你。”
“还有你那个叫希基的老朋友,”她说,“他老是想吓唬姑妈。”
“他想吓唬你姑妈?”
“是的,他想故意吓唬她,”她说,“因为这肯定不是真的。如果你真的要吓唬她,我难道会不知道吗?”
“哦,你会知道的。”我说。
因为刚才编了发辫,她的头发现在变得皱巴巴的,耳后留下了一个空白。于是我在这个地方吻了吻,她往外挪开了一点,又挪回来一点,然后按住我的两只手往她的腰部压。“再摸一摸骨头。”她轻声说。
她放松了,然后又紧张起来。她猛地推开了我,站了起来。“噢,格拉夫。”她说,“你千万别以为我做什么事都是有意的。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不要害怕我会有什么想法。”我说。
“你真的对我好吗,格拉夫?”她问,“你有点吓着我了,你真的对我好吗?”
“对你来说,我就是那个快乐的粉色的格拉夫。”我说。
突然,一道闪电划过河面,穿过黄色的花园。雷声干巴巴的,断断续续的,显得非常遥远,似乎不在我生活的这个世界里。嘉伦的头发被闪电照成了鲜红色。
她沿着墙壁快步走到城堡的一角。当她走到柱石旁边时,她让我走近她。我又用双臂搂住她的腰,她向后朝我靠过来,但她不肯转过身来。她只是抓着我的手按在她的屁股上。“噢,天哪,格拉夫。”她说。
“天哪,你的骨头。”我低声说。我们朝庭院里看。只有几扇窗户亮着灯,将方形和十字形格栅的影子投射到草地上。在十字形格栅的影子上,我看到希基双臂举过头顶的身影。
“那是什么?”嘉伦问。
“希基在摸他的脚趾。”我说。噢,不,不是那样。他抓住了窗户的格栅,他的手高高举过头顶,紧紧抓住了格栅,似乎要竭力向庭院探出身去——就像一到夜里就兴奋的动物,在测试铁笼的牢固度。
“他根本不是在摸脚趾。”嘉伦说。
“他是在做伸展运动。”我说。我催她快步走过窗台下,在巨大的城堡门口,我突然稀里糊涂地吻了她一下。
“我们得提防你姑妈。”我说,然后我先她一步,走进了城堡。
这些足球运动员是不是突然对我产生了兴趣?他们的眼睛是否放出了一道从他们被拍摄好、装进镜框、挂到墙上的那一天起从未有过的光芒?
我自己的房间门底下看不到一丝光亮。我在里面等了很长一段时间——等着听我的朋友希基假装的打鼾声,那节奏真是完美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