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嫁教书匠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56章 独把她留下

踏上旅途就有终点。

结婚车队经过一座桥拐进一条逼仄的小路,车窗蹭着两边的树枝哔哩吧啦的响,所有的车都慢下来,像是小心翼翼地穿过一条河,这样走了五六百米后来到雾海车站后。

她的心一紧,一路上观光似的感觉被忐忑取代了。

闻立家门口久侯着一群人,正往车队张望。

“花轿”在大门外缓缓停下来,闻立迫不及待地下了车。

他转过来开她的这侧车门,她小心地伸出穿着细跟的红鞋子的脚,身体还没彻底从车里出来,鞭炮声惊天动地响彻云霄,升入高空的亮光像晴空里的闪电。

空中弥漫着刺鼻子的火药味,滚滚硝烟下红色碎屑天女散花般飘落。

场面够火爆够热烈,也够恐怖,她紧紧地跟着闻立进了大门,这一脚迈进去就没回头之路了。

东西屋窗前搭着凉棚,下面安满了桌椅,宾客座无虚席,他们都转脸看着新郎接来的新娘。

那段路程不长,她感觉走了很久。

当她走进新房时,心里才松口气。

她的新房把她惊艳到了。

她也是第一次看她的新房。

洁白的窗纱就是一幅山水画,掩映在粉红色的窗帘里;

窗前的拐角处一套淡黄色沙发披着白色的三角巾,茶几上的红色茶具像晶莹的宝石。

乳白色的组合家具闪着雅静的光;

彩电,录音机,洗衣机,落地风扇,崭新闪光,高低罗列,她也拥有了家电铺子。

这里的一巾一帘都是她和闻立累断了脚脖子买回来的,如今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她还是第一次见。

迎面墙上的灯又在表演海市蜃楼。

落地风扇微风习习,录音机的立体声歌声飘飘,平直遥彩电歌舞升平。

小炕上铺的红艳艳的毛毯,上面绽放一朵硕大的黄玉兰。

送亲的人眼睛不够使了,满屋五光十色,声情并茂。她们只得靠表情交换意见。

大姐悄悄对她说:“上炕坐福,一辈子有福”。

真的吗?

闻立已经脱去西装外套,只穿件白衬衫,把红色的新郎花换到衬衫衣襟上,今天的他打鸡血了似的精力充沛。

一群人簇拥着闻立母亲进来,他母亲穿了件浅色的短袖,今天的她笑容可掬,摄影师说:“新娘子,叫妈给改口钱”。

不知谁递给她一朵小红花,她戴到了那个漆黑的头发上,众人盯着她的嘴等着她改口。

“妈”已经在她嘴边静止了十五年!十五年来她从未吐露过这个字,她已经不能脱口而出那个“妈”了。

几十秒内她完成了艰难犹豫,叫了声“妈”。

“妈”响亮地答应了一声。

至此,闻立的母亲变成了她的婆婆,婆婆变成了她的“妈”。

婆婆妈把一张百元大钞扣到她手里,“咔”又诞生出一张相片,记录下了这一历史时刻。

婆婆妈出去了,围观的人撤了。

新房安置一桌酒席,很快有人走马灯似的来往着摆满了酒菜。

大姐,妹妹,表妹们和小丹在这一桌就坐。

外面已经觥筹交错地吃起来。

闻立就像毛脚兔子似的,一会进一会儿出,什么都亲力亲为的张罗,他这个新郎当的真辛苦。

他又进来了,手里攥瓶啤酒,说:“走,和我敬酒去”。

她和他在棚下一桌桌间蹭,客人们背靠背坐着,有的地方根本过不去,农历六月初六,骄阳似火,棚子底下又高出几度,加之桌上的热菜,真辛苦了坐席的宾客。

这酒敬地实在辛苦。

她偷偷地说:“我先回去歇一会儿”。就溜回新房去了。

大姐她们已经吃完了饭,大姐打开衣柜,摸了摸棉被,满意地点点头。

妹妹对摄影师说:“给我们姐妹照张相”。

于是站在她的组合柜前,脸上还带着孕妇浮肿的大姐抱着大外甥,妹妹很严肃的样子,中间站着盛妆的她,“咔”留下了这一瞬间。

工会主席进来了,后面跟着学姐和一些同事,她们站在屋地中央打量观瞧,啧啧称赞:“这新房真漂亮”。

她心里美滋滋的,似乎这么多年所有的辛苦只为了这一刻。

工会主任拿出一个红包说:“这是同事们的礼金,红纸上是名单”。

说着交到她手里,她接过来觉得沉甸甸的,这里就是她和父亲斗心眼的礼金!

她把红纸包装进了挂在肩头的坤包里。

至此,她的那个包不是摆设,里面有“压兜钱”了。

哥哥和老姨挤进来,哥哥扫视了一圈对大姐说:“都吃完了,咱们该走了”。

这又是一声离别号。

送亲的风尘仆仆而来,吃了一顿饭就走,把她送到这里,完成任务就打道回府了。

老姨赶紧叮嘱她:“三天后回门”。

说着也往门口退,刚才把她围的水泄不通的娘家人变成一个大圈,这个圈离她越来越远,她孤单地站在中间。

大姐的眼里都是不放心,妹妹的眼睛红红的,她们最后转身,留恋地看了她一眼也走了。

她追了出去,看见的是一个个离去的背影,她想挽留,留不住;想追,追不上。

突然她好害怕!

娘家人很快上了车,车很快一辆辆开走,最后一辆也消失在来时路上的树林间。

她站在小路中间,微风吹拂着她嫁衣的裙袂。

她久久地望着车消失的方向,送她的人们又回那个小村了,她一直要逃离的那个小村,从此后与她无关。

她回过身,又看见了闻立家的院落,不对,她婆家的院落,那里飘出的酒菜味被暑热发酵着,宾客依然在喧哗。

爆竹碎屑似一条红毯,从她脚下铺开,她踩着这条红毯向那个院落走去,裙袂下旋起片片碎红,她一步步回到了那个院子,回到她要开始生活的地方。

正在开始酒席的第二波。

棚下的座位松散不少,娘家亲走了后,婆家亲随意起来。

闻立发挥了特长,他把对方的酒杯斟满后,不待对方发话,自己也斟满了,端起来豪迈地一饮而尽,他今天似乎千杯不醉,像他说的能喝一箱啤酒,婚宴上他快接近这个记录了。

她趁机溜回到新房,她的脚好疼,屋里只有她,风扇还在转,送来着阵阵清凉,她在毛毯上躺下去,这一天太辛苦了。

她想起坤包里的红纸包,就坐起来,好奇地打开,没有数钱而是浏览名单,每个名字后跟着一个礼金数。

十块钱是一般行情,就像她随别人也是这样。

二十块钱是朋友间的数字,四十,五十,就是大礼了。

而一百块钱那是厚礼,她一眼扫到有一个,是学姐。

往下看,突然她愣住了,心被什么揪了一把。那个人叫林森,这个名字刹那很陌生,因为她总叫他布莱克,这个名字后赫然写着:壹佰元。

他随礼了,随了份厚礼!

她拿着红纸的手抖了,纸上的字模糊不清,她还听见了哭泣声,是自己的心在哭泣。

这美轮美奂的新房里,在铺着毛毯的婚床上,坐着一袭红嫁衣的新娘。

看看这满屋家电,想想车队的排场,这不正是她想要的吗?

她舍弃一切选择的呀!

为什么还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