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漫长的夜晚
“还是没找到。”一名便衣民警快步走进客厅,向马队报告。
客厅里,或坐或站围了许多人,马队和钱豫西都在其中,他们都神情焦虑,仿佛就像一群热锅上的蚂蚁。
“老孟是在下午一点钟见到她的,那也是最后见到她的时间。一点半,服务员去她房间收拾餐具,发现她已经不见的。那就是在下午一点到一点半之间,离开这里的。”一名警员正在跟另一名操作笔记本电脑的同事详细分析着。
电脑上,监控画面不断切换,几个人都盯着屏幕。
又有一名身穿制服的民警冲了进来,“找到了,找到了。”他大声喊着。
所有人都看向他,坐着的人也站了起来。
“在别墅左侧的树林里发现有人下山的痕迹。”
在场的人顿时大失所望。
“看来她是从左侧的树林里下山的,怪不得守着山路的同事没有看到她。”
“到底怎么样啦?”钱豫西驼着背,满面愁苦地问马队:“我现在就这么一个女儿了,她无论如何不能出事,她要是出事了,我该怎么活啊?”
“我们已经分派警力去找了,你放心,我想马上就会有消息的。”马队安慰着坐立不安的垂暮老人。
“那你们再想想别的办法啊,在这样下去,我女儿说不定已经被······”说到这里,钱豫西似乎想到了可怕的事情,说不下去了。
“钱先生,你放心,你女儿显然是自己偷跑出去的,应该不会有事。”
“不好了,甄家的人也报案了,他们说甄连德也失踪了。”洪胖子刚才在一边角落里接听电话,这时他神色紧张地跑来汇报。
“他是什么时间不见的?”马队急问。
“他父母说是上午十一点不到就开车出去了,然后到十二点左右打他电话已经关机了。”
“这两人不会私奔了吧?”
“我感觉不像,钱清韵她什么东西都没带走,甄连德应该也是临时出门的吧?”马队看着洪胖子。
洪胖子随即会意,“是的,他家里人说,甄连德是空着手出去的,没有携带什么东西。”
这时,一名别墅服务人员走进了客厅,她看到这种阵仗,心生胆怯。
“你有什么事吗?”一旁的孟警官问她。
“山下小镇入口处的人送来一封信,上面写着要交给钱豫西。”女服务员声若蚊音地跟孟警官说。
孟警官从她手里拿过信件,对她说:“交给我就行了。”
女服务员送完信立刻离开了。
孟警官看了看信上的署名,然后走到马队和钱豫西面前,马队点了点头,孟警官将信交给了钱豫西。
钱豫西先是看了下信封,忽然脸色大变,他急急忙忙地打开信封,从里面掏出信纸,看过后,他将信纸递给了马队,“这都是我女儿的字迹。”
马队大为好奇,他跟孟警官一起看着信。
“我明天回来,你可千万别离开。”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看到信的人都不禁产生这样的疑问。
“嘀铃铃···嘀铃铃···”马队身上的手机响了,他掏出手机一看是局长打来的。
在客厅一边,马队跟局长像是在讨论着问题,看他的神情特别激动,在场的同事都感觉到了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氛。
马队有点垂头丧气地走回来,看着同事们紧张的神色,他笑了笑,像是聊以慰藉,“甄祥崎直接找上了咱们局长,再加上事态越来越严重,这次算是彻底闹大了。局长已经开始抽调各辖区的警力来枫叶谷乐园了。”
下午四点不到,各辖区的警察陆陆续续地抵达枫叶谷乐园。他们直接接管了出入口处的安检工作,然后分派警力搜查乐园、搜山,对园内的游客进行逐个排查询问······游客们突然看到乐园里出现了无数身穿制服的民警,自是紧张莫名,游玩的兴致也随之大减。
晚上七点,所有搜查工作毫无进展。甄连德和钱清韵还是毫无消息,许多人都做了最坏的打算,就是这两人已经遇害了。对于制造这么多起凶杀事件的凶手也一点头绪都没有,至今,警方连他是男是女、是高是矮都不知道,他仿佛像个幽灵一般消失了。
山上别墅客厅里,马队汇集自己的队员开始分派任务。他已经预料到,今晚将是个不平静的夜晚,凶手很有可能来此刺杀钱家最后一个人——钱豫西,所以他要做好完全的防备工作。
他计划让钱豫西住在一楼服务人员住的房间,钱豫西原先住的三楼卧室由他自己带领几名同事驻守。二楼也留有几名同事。一楼还安排三名同事保护钱豫西,一有情况就立刻保护钱豫西离开别墅,到外面的停车场和孟警官带领的队员汇合。
反复确认过后,马队解散了队员,大家回到各自的岗位做着准备。
游一一手提工具箱从楼上下来,她所带领的刑侦部门人员今晚要撤离别墅。
她走到马队身后,“刚才局里打来电话,在对钱豫东夫妇的尸检中,他们发现死者身上被打的毒针是两种或三、四种毒物的毒素混合而成的,你们可千万要小心。”
马队转身看向游一一,“知道是什么毒物吗?”
游一一偏了偏头,肩膀耸动了下,“巴西游走蛛、黑寡妇蜘蛛、蜈蚣、蛇、杀人蜂···都有可能,你们面对的凶手显然是一个精通制药、制毒的人,这种人最是防不胜防。”
“唉······”马队重重地叹了口气。
看到马队转身一个人面对大门口,一副落寞的样子,游一一又走上两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将头靠在他宽阔的后背上,语气格外温柔,“你要小心啊,可千万不能出事,我跟小谦在家等你回来。”
马队拍了拍游一一的手背,笑着说:“难得你这么温柔,我怎么也得好好活着回去看你们。”
游一一又拍了他一下,从他的身旁经过,挥了挥手,走出了大门。
夜空中挂着一轮月牙儿,星光暗淡,树林中偶尔吹起一阵凉爽的风。守在别墅外停车场的队员或许都在感叹,幸亏是六月末的天气在外执勤,如果再过一段时间,天气炎热、蚊虫肆虐,待在这山林里那可有罪受了。
“老孟,发现凶手的踪迹了,你赶紧带人去左侧树林,快。”马队的声音在对讲机里叫着,“洪胖子,你在二楼协助老孟他们。”
孟警官一听,立刻冲下汽车,身后十几名队员紧随其后。二楼也出现声响,从墙上的玻璃可以看到好几支手电筒照射的光亮。
三楼,原先钱豫西住宿的卧室里,马队惊恐地看着手里的对讲机,身边的两名同事也用同样的眼神看着他。
刚刚,对讲机突然发出马队的声音,马队瞬间感觉到情况不妙,凶手竟然模仿他的声音向楼下的同事发送命令,这一招打得他措手不及。
马队掏出手机,拨打孟警官的电话,“老孟,刚才对讲机里说话的不是我,你听着,现在由你指挥,对讲机里我说什么都不要信。明白了吗?”迟疑了一会,孟警官的声音终于响起,“收到,我听明白了。”
马队挂掉电话,凶手很可能已经潜进了别墅,他带领两名同事向楼下跑去。
此刻,孟警官跟身边的同事解释清楚后,仔细查看,发现现在就一楼没有任何动静,按道理里面负责保护钱豫西的三名同事应该有所反应啊,怎么会这么平静?
孟警官联系了二楼的洪胖子后,与大家一起,手里紧紧握着手枪,悄悄向别墅门口走去。
到了别墅门口,透过门窗,见里面没有丝毫亮光,显得有些阴森恐怖。一名同事悄悄地打开大门,门缓缓地打开,透过门缝,突然看到一根细细的金属线,他大吃一惊,叫了一声:“不好,有炸弹。”说完,和身边的同事分别向门外两侧扑倒。
“嘭”的一声,一股浓烟冒起,紧接着,二楼的楼道口也冒起一股浓烟,整个一楼被浓烟笼罩。显然,楼上、楼下的队员都触发了烟雾弹。
幸亏不是炸弹,正当大家心怀侥幸时,“砰”的一声枪响,所有人低下头,寻找隐蔽位置。
“有没有人受伤?”孟警官低声呼喝,他突然感觉到喉咙干痒,咽了下口水。身边的同事一个个地回报“没有”,孟警官这才放心。
子弹打在金属物上,产生的余音不绝于耳。当枪声停止时,又有同事紧握手枪,大着胆子,向门里窥伺。突然,又“砰”的一声枪响,他立刻缩了回去。
外面、楼上的脚步声凌乱,一楼的一间卧室却非常安静。
门“吱嘎”一声从外向内打开了,一个黑衣人走了进来,他腰间挂着一只小包,右手拿着把手枪,一把警用92式手枪,他的左手拎着一桶汽油。
黑衣人看了看卧室的两张床上都没有人,像是稍稍愣了一下,随后发现窗前的单人沙发上坐着一个人。他放下汽油桶,关上门,将枪口对准了窗前坐着的人。
“你来啦。”苍老而又虚弱的声音响起。
黑衣人没有理他,他像是在时刻警惕、防备着这个没有一点威胁的老人。等他确认了这个老人不可能对自己造成威胁后,他将手枪插在背后腰间,然后拿起地上的汽油桶,开始肆无忌惮地往床上、地板上泼洒汽油。不一会,汽油味弥漫着整个房间。
“看来你今天是要将我烧死了。”沙发上的老人钱豫西微微动了下身体,“能告诉我,我的女儿现在怎么样了?”
“你永远见不到她了。”黑衣人一边撒着汽油,一边平静地说。
钱豫西沉默了,他看着黑衣人将汽油洒在衣柜上,“我快要死了,你能让我看看你的样子吗?”
黑衣人侧着身,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似乎在抬头看天花板,最后他一把扯下了头上的黑色头套。窗外透进来的昏暗月光,照射在俞小楼的脸上。
“呵呵呵···我终于明白了。”钱豫西干笑着,跟着咳嗽了几声,“困扰了我三十年的疑问,我终于明白怎么回事了。”
俞小楼像是在静静地听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那天,我就觉得奇怪了。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你是五岁,怎么过了两年,你几乎没有长个子。原来那天那个小孩并不是你。”说到这里,钱豫西的脸上忽然露出了猥琐的笑容,“你跟你母亲长得真像。”
俞小楼怒不可遏地甩掉手里的汽油桶,汽油桶倒在地上,汽油不断流出来。接着,他拔起腰间的手枪,冲了过来,一枪托砸在钱豫西的额头上,枪口狠狠地顶在钱豫西的脑门上,咬牙切齿地低吼:“不准你提她。”
鲜血从钱豫西的额头上流了下来,他偏着头,就像引颈待戮的羔羊,毫无还手之力。门外传来“嘭···嘭···”的声音,接着是子弹断断续续发射的声音,好不热闹。
突然,钱豫西的眼睛里精光一闪,他抬腿一脚踹在了俞小楼的腹部。俞小楼一阵疼痛,弯下了腰。这时,钱豫西双手已经抓住俞小楼拿枪的右手,在自己的左膝上猛力一砸,手枪掉在地板上,钱豫西迅捷地绕到俞小楼的身后。
俞小楼突然感觉到有根钢丝线正要绕在自己的脖子上,他本能地伸手护住咽喉。钢丝线非常锋利,脖子两侧的皮肤已经被勒破了,幸好俞小楼手上戴着手套,但即使这样,他此刻也并不好受。
渐渐地,俞小楼感觉自己越来越支撑不下去,似乎要放弃了,他挣扎的动作也跟着越来越小了。
背后的钱豫西也感觉到了,或许他觉得再使把劲,就能将俞小楼彻底勒死,他也是这么做的。
临死之际,俞小楼忽然看到了什么,他像是不愿屈服般地使出了全身的力量往床底下钻。“嘭”的一声,钱豫西的头重重撞在床沿上,手上的劲立刻松懈了。
俞小楼奋力推开钱豫西,站了起来,狠狠地朝他头上又踹了一脚。这时,俞小楼才发现,刚才勒住自己脖子的钢丝线是从钱豫西左手大拇指上的绿宝石戒指里拉出来的。
俞小楼从腰间的包里掏出一支针筒,抓着钱豫西的胳膊,一针打了下去,针筒里面的液体推到一半,没有再全部推干净,俞小楼拔出针头,将针筒随手扔在一边。然后将地上的汽油桶拎了过来,朝钱豫西身上倒。
钱豫西感觉头脑还很清醒,也能感受到头上的剧痛,但就是浑身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他挣扎着看到俞小楼拿汽油泼洒在自己身上,汽油刺鼻的气味,正充斥着自己的鼻腔,他立刻明白了俞小楼的用意,这是要活活烧死自己,还要自己能够感觉到被烧死的滋味。
他绝望了,拉着俞小楼的裤脚,低声哀求,他的声音微弱,应该是刚才打的药水所致。
俞小楼没有理他,掏出打火机,点燃了,火苗像无情的毒蛇在不断蹿动,钱豫西低声苦苦哀嚎,涕泪俱下。
点燃了床上的床单和窗帘,俞小楼走到门口,将打火机向地上的钱豫西扔去,然后出门,将门锁上,里面发出阵阵哀嚎。
二楼的马队一组人和门外孟警官的一组人听到哀嚎声,接着一楼卧室火光烛天,他们立刻发起强攻,冲到一楼客厅,几枚烟雾弹在他们身边引爆,又一阵浓烟冒起。
“大家注意四周,不要开枪。快,叫人来救火······”
所有人纷纷忙了起来,突然洪胖子大声叫着:“厨房,在厨房。”跟着脚步声响起,有好些人向厨房奔去。
“其他人跟我去外面围捕。”孟警官又带着一些人冲到外面去了。
马队正想跟着出去,突然想到什么,他站在原地,看着不远处还在燃烧的卧室,一些同事在全力救火,然而里面的声音已经停止了,钱豫西这时应该被烧死了。
他忽然转身向楼上跑去。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选择去楼上,但他觉得,楼上肯定有什么在等着他。
跑到三楼,双手紧紧握着手枪,马队警惕地看着四周。突然,上面传来轻微的咳嗽声,马队立刻神经紧绷起来。
一步一个台阶,向阁楼走去,马队时刻注意着随时可能出现的危险。
超过二十平米的阁楼上,一扇窗户打开着,山里清凉的风灌了进来,一个身材匀称的黑衣人站在窗口,背对着马队,他低着头正在剧烈咳嗽着。
“举起手来,慢慢地转过身来。”马队一声暴喝。
“嘿嘿。”
黑衣人发出一声冷笑,他没有举起手,只是慢慢地转过了身体。
“是你!”马队无论如何没有想到,站在面前的竟然是昨天在咖啡厅遇到的俞小楼。
俞小楼右手手里拿着一块洁白的手帕,上面血迹斑斑,他的嘴上全是鲜血,然而他却面带微笑,他现在的样子有种让人说不出的感觉,就像是古代即将赴死的豪迈侠士。
“我总感觉还会碰到你,果然,我们又见面了。”俞小楼笑着对马队说。
“真没想到是你。给我举起手来,不许动。”显然马队不想和俞小楼叙旧。
俞小楼用手帕将嘴上的血迹擦干净,然后将沾满血迹的手帕向前递送,“你看,我已经身染绝症,活不了多久了,要不,你放过我吧?我可不想死在监狱里。这样,作为回报,我会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全都告诉你的,你说怎么样?”
俞小楼的脸上始终保持着微笑,但马队怎么看都不像是有求于自己的样子,也没有轻蔑的意思。
“有什么事跟我回公安局再说吧。”马队不为所动,正要上前逮捕他。
俞小楼忽然往窗台上一坐,马队立刻停住了脚步,他张开左手,示意俞小楼千万别做傻事,因为马队知道,窗台外面就是悬崖。
昨天下了一天的雨,今晚虽然只有一抹月色,却有着凉风习习,真是别有一番意境。俞小楼侧头看着夜空,像是在欣赏夜景。
马队趁机呼叫同事前来阁楼上。
“我有一只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有一天我心血来潮骑着去赶集···”俞小楼忽然唱起歌来。
马队仔细倾听,俞小楼还在唱着:“我手里拿着小皮鞭我心里正得意,不知怎么哗啦啦啦我摔了一身泥···”
楼下杂乱的脚步声响起,俞小楼面向马队,又笑了笑,“好了,我要走了。”说完,他身子往后一躺,整个人掉落悬崖下去了。
马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冲到窗台边,探出身子,向下张望,什么也看不到,他拿起身边的手电筒,向下照射,微弱的灯光下,黑漆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