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篇
人的历史,不仅有物质的历史,更有共尊共传的精神史。
神话,是一个民族的记忆和血性,也是人类共同的智慧和梦想。
再也没有比神话更惹人争议的事物了。这里我不去说它饱含的复杂理论和深奥学问,我关注的是人与神话本身。
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文人骚客钟情于神话。庄子演神话为寓言,李白借神话抒逸篇,干宝铸伟史于志怪,松龄寄情怀于狐仙。经、史、子、集中,哪一处没有神话的身影?及至当代,神话又变换身姿,通过影视、新媒,一再地被创造、演绎并发酵。
神话并不仅仅是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存在,实际上更多时候,它是“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般地融入我们生活的方方面面。比如,我们即使知道自己是父母所生,却仍骄傲地称自己为“龙的传人”。神话已然成为一种符号、象征,以及打上了民族烙印的精神寄托。
曾几何时,中国神话“零散、不成系统”的结论,似乎已经由老一辈神话学学者和民俗学家的阐释,深入人心。曾几何时,中国人艳羡希腊北欧神话,感叹我们的永久性缺失。然而,经过多年的神话研究我才发现,中国神话并不寥落,只是亟待钩沉和连缀,亟待唤醒并将其转变为一股催人奋发的力量。
不可忽视,在浩如烟海的中国古籍中,频频出现神话;而今华夏大地上,仍不断地滋生着新的神话。如梦,如烟,如螭龙,如钟磬,谁能摹状它的奇美灵动、它的细微浩瀚、它的庄严怪诞?它似乎始终有一种摄人心魄的力量,让人努力地超越“人”的世俗,而走向神圣的境地。
近半个世纪的神话学研究,在相近学科的成长之下,迎来了短暂的辉煌。一批神话资料的整理、分析和研究,以及比较研究,都取得了可喜成绩。然而,如同大部分社会科学的科研成果一样,它们被束之高阁,远离众生,自然也难以为人们所接纳。我们的此套丛书,算是科研转化的开山之作吧!
20世纪80年代前后,曾有一批知名画家为神话画过插图,付梓即成经典。后来,出版社不断翻印,可惜无论在形式还是内容上,40年来实在没有实质性突破。所以至今大家耳熟能详的仍然莫过于《盘古开天》《女娲补天》《精卫填海》《后羿射日》《嫦娥奔月》等寥寥几篇而已,大量神话无处寻踪,又或杂糅后起传说故事、童话、鬼话以及西方神话寓言故事,在时间、类别、精神、体系上完全不加甄别,引起读者的混淆。但是,值得注意的是,这寥寥几篇神话自诞生以来被万千次地引用,蕴含其中的中华文化基因和精神特质,每每让读者升起民族自豪感,产生奋起前行的活力。这又足以说明,中华神话作为民族文化之经典,即使过去千年,不仅不会褪色,反而如醇酒,历久弥芬。
因此,对中华神话的深入挖掘、整理,重新架构中华神话的完整体系,展示中华民族生生不息的文化基因和精神特质,是一项亟待进行的重要的文化工作。
“中华远古神话衍说·三皇五帝”即是首次对中国神话进行独特的挖掘、整理、改编、注解、评说的系统文化工程,前后耗时十载。丛书以“三皇五帝”为纲。
所谓“三皇五帝”,就是“三皇五帝时代”,又可称为“神话时代”“上古时代”或“远古时代”。近现代考古发掘证明,这个时代很有可能如传说那样存在过。但是,“三皇五帝”的世系属后人伪造,所列顺序也并非是前后相继的关系。然“三皇五帝”之称由来已久,它承载着相当丰富的神话、历史信息,也经历了从神化到人化,再从人化到神化的复杂过程。至于“三皇五帝”到底是哪“三皇”哪“五帝”,历来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先来说“三皇”。“三皇”之称,说法众多,如天皇(伏羲)、地皇(神农)、泰皇(少典)、人皇(少典)、燧人、伏羲(太昊)、神农(炎帝)、女娲、黄帝、共工、祝融等。在此聊举三种。一说是燧人、伏羲、神农(见《尚书大传》《风俗通义》《白虎通》);一说是天皇、地皇、泰皇(见《史记》),或说天皇、地皇、人皇(见《春秋纬·命历序》);还有说是伏羲、女娲、神农(见《春秋纬·运斗枢》《春秋纬·元命苞》)。迄今为止,学术界普遍认为,人类历史上最早出现的神灵皆为女神,后经父系社会的改造而男性化、男权化,“三皇五帝”也是如此。故今在选择“三皇”时,采用汉代纬书《春秋纬·运斗枢》《春秋纬·元命苞》的说法,并将创世女神女娲置于三皇之首。
再来说“五帝”。“五帝”之称,说法也多。如黄帝、颛顼、帝喾(高辛)、尧、舜、大皞(伏羲、太昊)、炎帝、少皞(少昊)、青帝(太昊)、白帝(少昊)、赤帝(炎帝)、黑帝(颛顼)等。在此聊举三种。一说是黄帝、颛顼、帝喾、尧、舜(见《国语》《大戴礼记》《吕氏春秋》《史记》);一说是宓戏(伏羲)、神农、黄帝、尧、舜(见《战国策》《庄子》《淮南子》);一说是太昊、炎帝、黄帝、少昊、颛顼(见《礼记》《潜夫论》)。以第一种说法最多,故今从其说。
此外,“三皇”与“五帝”的搭配又有多种;“三皇五帝”与诸多神灵的关系也纷繁复杂。比如,黄帝、炎帝、蚩尤之间的关系,神农与炎帝之间的关系,夸父、蚩尤、炎帝、祝融之间的关系,颛顼与少昊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一直都是研究上古史最大的疑案、悬案。
又如,长期以来,炎帝和神农合而不分。但《史记·五帝本纪》说“神农氏世衰”才有轩辕黄帝之世作,《国语·晋语四》又说:“昔少典娶于有蟜氏,生黄帝、炎帝。黄帝以姬水成,炎帝以姜水成,成而异德,故黄帝为姬,炎帝为姜。”可知,炎帝绝非神农,也不存在后裔或臣属关系。于此,崔述在《补上古考信录》中已有详论,兹不赘述。
那两者又为什么在后来合称不分了呢?“神农”,顾名思义,是反映远古农业部落时代之称号,其神格与农业密切相关。故《风俗通义》说他“悉地力,种谷蔬,故托农皇于地”。《礼记·月令》也说,季夏之月“毋举大事,以摇养气,毋发令而待,以妨神农之事也”。而炎帝又为两河地区冀州中南从事农业生产部落之首领。大概正因为两者的业绩都与农业密切相关,又都似与黄帝部族有“对立”关系,故后来合二为一,长期以来不加分辨,便难分彼此了。
因此,本书钩沉古籍,对此虽有一定分辨,但考虑到两者的长期互融互渗现实,尤其是炎、黄的“对立”关系早已被弱化处理,所以作者有时也进行折中处理。再加上,本丛书“三皇五帝”中,神农为三皇之一,而炎帝未被列入,因此炎帝的故事被适当整合到了神农系列中。比如,在注重神农对于医药、五谷贡献的基础上,也不回避掺入炎帝的故事,唯其如此,才应是最“真实”的神话吧!
总之,本丛书以“三皇五帝”为线索架构故事,共80篇故事。每篇在体例上分为四个部分,即“原典”“今绎”“注释”和“衍说”,颇具创新。“原典”是“今绎”改编的主要依据,既包括神话原典,也包括学界成果;“今绎”是科研转化的成果,是基于“原典”的改编,以简练、诗化的语言进行传述;“注释”是对文中疑难字词的注音注义,便于读者疏通文义;“衍说”是从历史学或神话学的角度,进行专业性和知识性的拓展,便于读者对中国神话有更加深入的认知。
改编所依据的原典遴选自上百种古籍,参考了后世研究文献和当今前沿成果,学术依据充分。改编时充分挖掘原典的精神内涵和想象空间。故事设置波澜起伏、耐人寻味。对每个故事的评说,力求见解独到,能给读者以启发。显然,本丛书在中国神话改编中所具有的创新性和前沿性,将为中国神话的接受和传播开创更为广阔的空间。
正所谓“本立而道生”,神话就是一个民族的“本”、人类的“本”。神话本身所具有的认识功能、审美功能、符号象征功能,必将给我们以及后世子孙提供不竭源泉。中华民族诚然是一个博大坚韧、自强不息、富于希望的民族,这难道不是神话祖先和文化英雄们立人立己的精神为我们留下的璀璨瑰宝吗?
“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江河东去,日月西行;回溯神话,云上听梦,不仅仅是探奇求胜的奇妙之旅,更是回归本心的家园之依啊!
彦序 上颐斋
2018年8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