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满星星的窟野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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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我们 (十二)

蔡玉梅他们搬进楼房后,张世良拒绝跟他们住在一起,他宁愿孤零零地独自守在那所院子里,张全胜每次去看他,都是一场不欢而散,父子俩这一生就没谈到过一起。他常年挂着冬天的棉窗帘,白天晚屋里都开着灯,杨二姊活着的时候绝不允许这样。饭只吃一点,没日没夜的饮着酒,喝光存在柜里多年的一瓶瓶老酒,那是杨二姊准备给孙子结婚时用的。他眼神不差,听力也没有衰退,身体能正常活动,却终日坐在炕头,哪也不去,炕沿边的圆桌自打房子建好就摆在那里。桌上摆放着杨二姊离开那天的东西,一只装着黑豆的瓷碗,一个下面趁着红色烟盒纸的玻璃烟灰缸,还有一把短毛刷。黑豆已经干瘪枯朽,杨二姊当时准备把它们挑拣挑拣磨豆浆。

他脑子里再没别的,全是他跟杨二姊年轻时的事情。数数日子,两人从托克托到包头有五十多年。一九三六年,他去准格尔旗把杨二姊娶上,都夸他找回个勤快女人,帮他们家打理的好光景,要不是他妈性子太犟,也不能弄得杨二姊没了娃娃,娃娃没了再生了哇,非要把她妹妹抱来的那个留下,还嫌我不想要……他就那样不分白天黑夜地坐着,过往的桩桩件件反复在脑子里闪过,像放电视一样,柜子上摆的电视机倒像跟杨二姊一块死了般,再没出过声音。有时候家里进来人跟他说话,他也没顾得上看进来的是个谁,正要喊杨二姊过去看看,发现她根本就不在家里。

他早就不看墙上的月份牌子,日子就停在杨二姊撕过的那页,张全胜要给他换新的,被呵斥住。他口中时而地嘟哝着:“知道了哇,知道了哇,迟早得变脸!迟早得变脸!”有人送来饭菜,他有时扒几口,有时就撂那等他们拿走。这样,整整三年过去,他浑然不觉。屋内已完全失去光彩,没有一丝亮色,他跟里面的一切几乎要融为一体。

一日,搞不清楚是上午还是下午,张世良又在桌旁坐了很久。忽然,一只红粉黄相间的蝴蝶扑扑棱棱地飞进屋里,来到桌边,轻轻地落在那只积满污垢的瓷碗上……

张世良立即起身。

他坐着黄包车进了城,来到蔡玉梅的家里,门牌号他找得很准。他打扮得很齐整,穿着不知谁卖给他的上千元的红外线秋裤,看着精神头很好。在城里住后,他像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一样,连着办了三件事情。一件是让黄包车拉他去生产资料站,找到当年的徒弟,谁也不知道他在那里做了什么,回来时带着单位给他的一千块钱。一件是他要求张全胜在城里给他租间房子。第三件就是让张全胜把罗广威叫来。在罗广威陪伴他的日子里,张世良向他倾诉了很多不愿意向张全胜一家说的话。

冬日的一个下午,他又提出要回铁西大院。回去后他便气息微弱,无法言语,张全胜夫妻扶他躺倒在那张大炕上,张世良残缺的双目渐渐闭合成完整,两只腿脚也变得一般齐整。凌晨二点,张世良在杨二姊离世后三年,油尽灯枯无疾而终。

料理完父亲张世良的后事,张全胜决定把铁西大院卖掉。买家很快就找到,是个快七十岁的养牛老汉。老汉养了一辈子的牛,他一眼就看中这处大院,他满心欢喜,相信自己能把这里侍弄得生机勃勃,脑海中已经浮出美丽的图景,他兴奋地一次付清对方要的八万块钱。

养牛老汉捆得扎扎实实的八万块到手后,很快就化整为零。张全胜这几年一直跟着孟繁英鼓捣什么买卖,蔡玉梅也说不清楚,好像叫什么“仙妮芙德”的产品。他把卖房钱转手投到孟繁英那五万块,孟繁英向他做下收益不只翻倍的许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