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番外篇:你若无心我便休
你若无心我便休,青山只认白云俦(chou阳声)。
飞泉落韵怡然夏,飘叶成诗好个秋。
十五情形怜月冷,三千愿望对星流。
前尘影事皆如幻,浩气当初贯斗牛。
巫山原属古追求,你若无心我便休。
赵辛词第一次遇见那个人的时候才十五岁。
那天的雪很大,风很急,那人一身素衣独坐听雪亭,泼墨似的长发披散在身后,发尾落在纤细的腰肢上,撩起动人的弧度。
十五岁的赵辛词已经练就了一副铜皮铁骨,假面一样的一张漂亮面孔让他在这吃人的深宫里混得风生水起,小小年纪便坐上了司礼监掌印的位置,死死地将他的师父压在身下。
那是赵辛词进宫的第八个年头,也算是宫里的老人了。
那一天,赵辛词一身曳地的青色内侍服,站在冰天雪地中教训几个犯了错的宫人,面色带着讥诮,嘴里说着恶毒刻薄的话。
在那之后的很多年后,赵辛词依然记得自己当时刻薄到了极致的神情,以及当时那人回眸看过来的那个眼神。
“司礼监掌印,赵辛词?”
“奴才叩见娘娘千岁!回娘娘话,正是奴才。”
听雪亭初见,赵辛词就知道眼前仙儿一样的人物就是坤宁宫深陋简出的那位。
大离顶尊贵的皇后娘娘,风念卿。
那日风念卿带走了那两个犯了错的宫人,收在身边做了大宫女。
后来,武帝听信了旁人的谗言,赵辛词失去了掌印一职,就在这个时候,被他死死压在下面的老掌印趁机将他送进荒废许久的冷宫自生自灭。
那是赵辛词第一次遭遇灭顶之灾,身上挨了板子,两条腿几乎被废,整个人浑浑噩噩地伏趴在潮湿的屋子里,度过了三天四夜。
在最生不如死的时候,他不禁在心里嘲笑着,这就是阉人啊。多卑微,多可怜,活得连条狗都不如。
再后来,他就进了坤宁宫。
听李涣说,皇后娘娘亲自跑到御前求情,同武帝讨要了他。
“你既入了我坤宁宫,便是本宫的人。你若安分守己,本宫自然不会让那些腌臜欺负到你的头上,但你若是越了规矩,本宫也会亲手处置你。赵辛词,你可听着了?”
赵辛词拖着病体跪在女子雪白的裙摆前,以额触地,阴柔的声音平静无波。
“奴才谨遵娘娘教诲。”
风念卿要他安分守己,他便真的再没有过任何越矩的行为,日日待在坤宁宫里,伺候主子起居,偶尔浇浇花什么的。便是连坤宁宫的大宫女都没他闲。
当李涣已经坐上了东厂主事的位子的时候,赵辛词仍旧是坤宁宫里的一位普通太监。
曾经的那头爪牙尖利的狼终究是藏起了所有的锋利,变成了一只乖顺的绵羊。
二十岁的赵辛词眉眼依旧精致漂亮,上挑的眼角微微一撩,眼中波光流转,竟是比后宫里最艳的妃子都要魅惑三分。
风念卿喜欢漂亮的赵辛词,就像是喜欢窗口花瓶里那两枝娇艳欲滴的红梅一样。
她给赵辛词穿上最美的红衣,并且会在他乖顺地伏在自己膝盖上的时候,用纤细的手指轻轻抚过他漂亮的眉眼,唇角微微勾起,那是一个愉悦的弧度。
“辛词,西厂主事前日在府中猝死,西厂如今暂缺主事,你若是愿意,本宫可为你谋来此职。”
赵辛词一听就知道这又是李涣那混玩意的主意,不由有些不悦。同他说也就罢了,找上皇后娘娘算是怎么回事?
“有劳娘娘费心了,只是奴才过惯了安逸日子,不想再碰那些非生即死的东西了。”
二十岁的赵辛词安于现状,无心权势。
他心里藏了一个人,贪恋着那人指尖的温暖,迷恋着那人淡淡的眸光,卑微又谨慎地藏着自己那点见不得人的小心思,丝毫不敢教人看了去。
“你既不愿,那便罢了。”
女子似乎轻轻叹了口气,竟是有些无奈之意。
只不过,一年后,赵辛词还是坐上了西厂主事的位子。
那时候,武帝驾崩,幼帝即位,朝中那些世家个个虎视眈眈地看着,赵辛词也算是临危受命。
风念卿贵为一国太后,为了丈夫留下的万里河山,为了儿子的九五之尊,亲自将赵辛词叫到面前,请求他去坐那个位置。
一个人的锋芒是藏不住的,他该是什么样的人就会成为什么样的人。这一点,风念卿从一开始就知道。
“回去吧辛词,慈宁宫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安逸的慈宁宫栓不住草原里的狼,风念卿从一开始就没想要拔了这头狼的爪牙困在身边,只是不知怎么回事,一开始的相惜之情,渐渐地变了质,将他们都困住了。
赵辛词真的走了,脱下了那身艳极的红衣换上了西厂主事玄色的官服,十天半个月也回不了慈宁宫几次。
那时候,所有人都没想到曾经的少年掌印再度掌权,第一件事竟是为了刚登基的幼帝清除障碍,内忧外患,外戚乱政,桩桩件件做的滴水不漏,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处。
幼帝在赵辛词的扶持下,逐渐坐稳了身下的位子,而赵辛词却再也没有了离开西厂的机会。
或许对赵辛词来说,风念卿的宽容与温柔便是此生唯一的慰藉。
他在情窦初开的年纪遇到了最好的她,抛弃了一切陪伴她从青丝到迟暮,甚至在她最后的时候,陪在她身边的也是自己,真的该知足了。
赵辛词一介残身,究竟何德何能呢?
在每个难眠的午夜,他都在提醒自己,知足吧。
可是人心这种东西,怎么可能会知足呢?尤其是他们这种人,骨子里就是贪得无厌的,卑劣又下贱。
四十六岁的赵辛词已经不再年轻了,眼角有着淡淡的皱纹,但是在风念卿眼里,这人依旧是那日听雪亭外,让她一眼就记在心里的那个俊美少年。
“辛词……”
风念卿低低地叫他,声音中含着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眷恋。
“娘娘,我在。”
赵辛词垂着手跪在榻前,依旧是一袭红衣,眼中无悲无喜,麻木得令人心冷。
在层层红衣的掩盖下,袖中的短刀因为被过度紧握,划破了手臂,殷红的鲜血顺着腕骨滴落到床榻前洁白的羊毛地毯上,在上面开出一朵朵艳丽的血花。
他今日根本没有想要走出慈宁宫。
“辛词,你附耳过来……”
这是她一眼就记在心里的人,也是她心甘情愿放在身边几十年的人,她多了解这个人啊。
不是不知道他的情意,只是这一世,她终究是无法许给他任何东西。
她风念卿,早在遇到他之前就把一切都交付给了大离这个国家,她什么也没有了,又拿什么去许他?
“幸得,君心似我心……这一世,终是哀家负你……”
弥留之弥留之际的风念卿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去抱她的少年,苍白的薄唇落在那双漂亮的眼睛上,品尝到了令人心疼的咸涩与轻颤。
“辛词,哀家要走了,你……不要来,哀家舍不得……”
“……”
眼泪簌簌地落下,却是无半点声息。
“你答应哀家,不要做傻事。等哀家想你了,就去接你,你别让哀家找不到你……”
“……奴才,遵命……”
就在床上之人欣慰地闭上眼睛的那一刻,赵辛词袖中的短刀掉在了地上,刀刃上沾着鲜血,静静地躺在纯白的毛毯上。
幸得君心,似我心……
娘娘,您可要快点来接我啊。
风念卿下葬的第二日,赵辛词就病倒了,没想到这一病就是四年,直到有了殷繁这个干儿子,才渐渐又回到了世人的眼中。
七十一岁的赵辛词穿着一身艳极的红衣安详地躺在床榻上,跟着来接他的风念卿踏奈何桥,入轮回门,共同去赴来世的一场深情。
有一天晚上,梦一场
你白发苍苍,说带我流浪
我还是没犹豫,就随你去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