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特派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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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1

早上,湖面泛着一片轻烟似的薄雾,初升的阳光照在波光粼粼的湖上,像给水面铺上了一层闪闪发光的碎银,又像是被揉皱了的绿缎。在湖的深处,住着一户打鱼人家,姓周,夫妻俩将近五十岁,育有三子两女,三个儿子都成婚分开过了,留下两女青菱、青果,都是沔阳游击队的队员。因为这儿远离沙湖集镇,处在湖区中央,又是单家独户,因此很多时候就成了游击队的临时住地。

四间渔棚前,有一块百平方米见方的空地,席地而坐着二十多名游击队员。白荷手拿毛泽东主席的《论持久战》,一边念读一边讲解。

几名游击队员无精打采昏昏欲睡,五大三粗的铁强不一会儿就呼呼大睡鼾声如雷,哈喇子流有一尺长。白荷停下讲解,拿眼睛盯着铁强。

青菱、青果两姊妹站起来,走到铁强身边,一人扯住他的一只耳朵。铁强梦呓般地惊叫道:“我正在背鬼子的‘西瓜’咧。”他睁着惺忪的双眼,看到大家的眼光投注在自己身上,便自我解嘲道:“我生来一个‘大老粗’,根本听不懂白特派讲的这些东西。”

青菱点着他的额头,“张铁强,你个猪脑子,再不进点营养,永远是个猪脑子,到死也是个‘大老粗’。”

铁强咕噜道:“我只要会‘背西瓜’打鬼子就成,学这些东西有啥用?”

坐在铁强身旁的金彪立马附和道:“白特派员讲的好是好,就是高深难懂,距离我们有到月亮的距离。”

立刻有人叫嚷道:“有学这些东西的功夫,不如带我们去干点实实在在的事情。”

金彪趁机鼓噪道:“是呀,学点水上功夫,还可以逃生保命。学这些东西有啥用?我看啥用都没有,既不能‘背西瓜’,又不能打鬼子。”

白荷怒声斥问道:“金彪,你散布这些观点是什么意思?”

金彪嘻皮笑脸道:“我能有什么意思?只是我敢于说出实情,讲出大家憋在心里不敢讲的话。”

青菱跺跺脚,大声制止道:“一门心思只想着‘背西瓜’,要不是白特派员用计,你们背了几个?前天夜晚你们想着去干大的,却被鬼子偷袭。伤疤未好,疼痛未消,就不能好好用脑子想想,我们缺什么?我们缺文化,缺思想。”

有才跟风应和道:“俗话说‘人从书里乖’。如果我们再不学点文化长点见识,不仅思想会落后,观念会落伍,只怕出谋用计也要落于下风。”

大伙儿没再吱声。

“张铁强是哪个小队的?”白荷问。

金波霍地站起身来,“报告白特派,是我们二小队的。”

“张铁强听课打瞌睡,学习态度不端正,课后罚抄写汉字两千个。”白荷点着金波,麻脸无情道,“你作为他的小队长,疏于管理,课后罚抄字一千个。”

“是,白特派。”金波毫无怨言地接受道。

“张铁强犯了错误,怎么扫到金波头上了?白特派,我们游击队员可不能像封建社会那样,搞什么‘连坐’。”金彪又不服气了,为他刚出五服的兄弟打起了抱不平。

“这是共产党内部的规矩,队员出问题,追小队长的责,小队长出问题,追队长的责。只有层层追责,才能增强大家的紧迫感和责任感。”白荷不假思索地阐述道。

“那如果你白特派出了问题呢?”金彪坏坏地笑着问道。

“金彪,你不要再故意添乱了好不好?”金波小声地求饶道。

青果听不下去了,走到胡队长身边,强烈要求道:“水生哥,你作为队长,必须制止这种行为!”

胡水生心里清楚,游击队员们只看眼前只顾当下,浮躁而不踏实,莽撞而不睿智,说到底就是缺信仰缺文化缺知识。白特派组织政治培训,不仅是教大家学文化,学知识,而且还让大家长见识,静心性。更重要的是,她利用闲暇时间,见缝插针地开展培训,是在向游击队员们灌输“红色”理念。无论怎么看,这是一件大好事。他本打算出面制止的,但是,为了在白特派面前展示自己的绝对权威,他故意让局势变得复杂一些,让场面变得混乱一些。他站起身,咳了一声,闷声发话道:“你们跟我打起精神,听白特派讲课。金彪、铁强,跟我站出来。”

金彪、铁强乖乖地站了出来。

胡水生走过去,伸出脚对着两人的屁股分别狠踢一脚,“你两个家伙,除了油嘴滑舌耍耍嘴皮子,还有一点什么本事?为了惩罚你俩,中午吃完饭后,在太阳底下,每人做五百个俯卧撑。”

铁强敢怒不敢言,而金彪狡口狡嘴道:“六月天的太阳毒着咧,胡队长,你这是在要我们的龟命。”

胡水生伸脚再踢了金彪的屁股,发狠道:“你如果还犟嘴,就再加一百个。”

金彪闭口没敢再吱声。

胡水生一言九鼎道:“青果,你负责监督他们做完,一个不能少。”

青果拍手叫好道:“我会的,就要让他们长记性。”

场上终于平静下来,白荷又开始细心讲授。

最后,她合上书,语重心长地讲道:“同志们,我们不是绿林侠汉,不是散兵游勇,不是湖匪蟊贼,我们是共产党游击队!只要跨进共产党的门,就是党的人,就要守纪律讲规矩,自觉接受党章的约束。没有规矩不能成其方圆,缺少纪律就是一盘散沙,所以我们必须戒掉身上鲁莽冲动的坏习性,根除自由散漫随性而为的臭毛病,一切行动听党指挥!这样,我们才能有更好的精神状态和严明的工作纪律去‘背西瓜’打鬼子,我们才能成为一支合格的英勇善战的红色抗日武装!”

“白特派,你这要求也太高了吧。我们就是一游击队,你别按新四军那套要求对待我们,很难做到的。”金彪一副吊儿郎当的派头,道。

“金彪同志,游击队和新四军一样,都是共产党领导下的抗日武装,必须提升政治素养注入红色理念,必须强调规矩意识和纪律要求,必须讲求团队配合和集体观念!否则,前天晚上的悲剧保不准将再次重演。”白荷语气激昂地重申道。

“白特派,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有事无事往我身上扫行不行?”胡水生听不得哪个提前天晚上的事,一旦提及他就恼羞成怒,“为前天晚上的事我已经难受死了,你还要我怎么着?拱进湖里喂王八么?”

“如果沔阳游击队的坏毛病不改,臭习性不除,我还要继续说下去。”白荷毫不相让道。

胡水生狠狠地扔掉手中的笔和纸,眼睛瞪得像两个铜铃,恨不得要吃人的样子,青菱见状,及时提醒道:“胡队长,县委宋书记跟我说过,沔阳游击队是白特派说了算。”

胡水生的牙齿咬得格格直响,一副有气咽不下的样子,青果走过来,拉了拉他的胳膊,劝慰道:“水生哥,白特派是一片好心,你就不要和她闹对立了。”

“的确,沔阳游击队不能再这样稀巴烂下去了。”有才自言自语道。

2

中午的太阳带火,草儿被晒得蔫了头,地上烤得像铺过一层热碳,滚烫滚烫的,连不惧阳光的湖水,也被照射得不声不响格外温顺。

在青果的监督下,铁强和金彪做完了五百个俯卧撑,两个人累得瘫在地上,伸着舌头,直喘粗气,衣服被汗水浸得湿透,可以拧出水来。

胡水生走过来,对着铁强和金彪的屁股各踢一脚,“做了几个俯卧撑,就累得像死猪了?”抬头问青果,“两人是不是都做完了五百个?”青果眨了眨灵动的大眼睛,道:“一个也没少。”

铁强喘了一口粗气,道:“胡队长,你要是再这样搞体罚,我可卷铺盖回家,打鱼撒网去了。”

“怎么,受这点累就吃不消啦?哪里像个大男人?”胡水生满口鄙夷道。

铁强翻身爬起来,铁塔一样地立定在胡水生面前,用手捶了捶结实的胸膛,“我哪里不像个男人?倒是你胡队长,越来越——”后面的话,铁强嗫嚅着没有说出来。

“我越来越怎么了?你跟老子说清楚。”胡水生骨碌着眼珠,咬牙逼问道。

铁强吞吞吐吐,胡水生怒目相向。青果拉了拉胡水生的胳膊,被胡水生一手甩开。

僵持一阵,金彪爬起身,来到胡水生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抱怨道:“水生,这后面的话,铁强不敢说,我可敢说。自从那个大脚女人来了以后,你是处处受她摆布,越来越没有权威,越来越像个孬种了。”

青果狠狠地挖了金彪一眼,赶忙制止道:“金彪,你怎么能够挑灯拨火逗是撩非?”又转过头劝胡水生,“你别听他们瞎说一气。”

“我说的全是实话。”金彪依旧头头是道,“你说自从那个白大脚来了以后,今天立一个规矩,明天定一个纪律,把我们固有的一套全搞乱了,好像沔阳游击队是她的一样。”

“胡队长,你要清楚,沔阳游击队是宋书记和你一手创立起来的。”铁强有意提醒道。

青果用手猛推一把铁强,又推一把金彪,带着哭腔求告道:“你们两个少说几句,不要火上浇油好不好?”

金彪和铁强这才闭嘴,但两个人的话,却戳中了胡水生的心事。是的,几年前,他和宋书记一手建起了沔阳游击队,从三个人到五个人,再到十个人,直至发展到现在这个规模,“背西瓜”杀鬼子风生水起,名声大噪。一切都好好的,怎么突然之间,宋书记与新四军五师首长商量,派来一个女特派员,处处针对他,事事管着他,让他有一种“伸脚咬脚、伸手咬手”的感觉,浑身不自在。原来是那般威风八面、那般我行我素、那般说一不二,而今再也不复存在了。想到这里,他就感到心烦意乱,在下属面前又不能发火,只能字字铿锵道:“游击队永远是我们的!”

青果只能另辟话题,提议道:“水生哥,你给我们讲个故事呗。”边说边把三人往树荫底下拉拽。

“胡队长,听你讲故事,我一点瞌睡都没有。”铁强道。

金彪急忙附和,“听你水生讲故事,就两个字,带劲!”接着撇嘴贬损道,“但我们听那个白大脚讲课,什么‘红色’理念,什么‘红色’故事,索然无味,毫无兴致。”

一番话说得胡水生心花怒放,他席地而坐,金彪和铁强分坐在他的两边,青果坐在他的对面,他咂了咂嘴唇,思索一阵,小声道:“今天,我跟你们讲一个陈友谅的故事。”

“陈友谅是沔阳的大英雄,我们特别喜欢听。”铁强兴致勃勃道。

胡水生摆出一副讲故事的架势,有腔有调地讲道:

话说那陈友谅一出生就哭个不停,怎么哄都不管用,他家有一位很有经验的奶奶就建议:只要把小孩耳朵上穿个耳洞,就不会哭了。陈友谅的父亲没有其他办法,只能试试这个办法,没想到耳洞一穿,还真的马上就不哭了。这个时候来了一位游方道士,一看到耳朵上穿了耳洞的陈友谅,大声惊呼:你们怎么瞎穿耳洞?这个孩子毁在你们手上了。陈友谅的父亲忙问怎么回事?游方道士告诉陈友谅的父亲:本来陈友谅是帝王命皇上相,现在像被你们破了,今后只能沦为流寇。后来陈友谅在各方条件都优于朱元璋的情况下,看起来像要成功,最终还是败在朱元璋手里。有一次,陈友谅不相信自己没有皇帝命,他从河里捞起一条鱼,说道:假如半边鱼还能游,那就是天亡我也!说着拿出利剑将鱼一斩为二,再将带有鱼头的半边鱼放回水中,没想到半边鱼不仅能游,而且是逆流而上。

胡水生讲得绘声绘色,三个人听得全神贯注。铁强满是惋惜道:“要是陈友谅的父亲不听那个奶奶的话,穿什么耳洞,我们沔阳就能出一个皇帝了。”

“不穿耳洞,陈友谅也做不了皇帝。”白荷在青菱的陪同下走过来,显然她们听到了胡水生讲的故事。

“为什么?”金彪发问道。

“陈友谅的性情决定他做不了皇帝。”白荷解释道,“陈友谅这个人,有勇少谋,刚愎自用,怎么能够成为开国皇帝?”

大家的目光瞬间都聚集到白荷身上,胡水生识趣地爬起身,准备悄悄溜走,却被白荷叫住,“胡队长,今后给大家讲故事,不要讲这些带有迷信色彩的东西,多讲一些关于红军、关于长征、关于延安的红色故事,多宣扬一些关于新四军、八路军里的抗日英雄。”

胡水生转过身,愤怒地道:“我讲故事我的队员听,想讲什么是我的权力。姓白的,你作为一个特派员,是不是管得太宽了?”

“胡队长,这件事我必须管!”白荷毫不退让道,“沔阳游击队是共产党的游击队,我们需要宣扬的是红色英雄,亟需补充的是积极的东西。”

胡水生还想反击,却被有才抱肩搭背着拉走了。

3

白荷头裹蓝色布头,上穿青色大襟棉上衣,下穿黑色棉便裤,脚踩青缎宽边鞋,手挎碎花布包袱,来到奎阁庙里。

白荷环顾四周,看到香客甚少,便来到观音菩萨前,从布包里抓出几把莲米,盛满供祀盘,再到取香处取出三炷香,在燃烧的白蜡烛上点燃,插进香炉,跪在蒲团上,作三个揖叩三个头,口中“阿弥陀佛”念念有词一番。

白荷站起来,转身准备离开,却与坂田和梁翻译碰个正着。她的双眼与坂田的眼睛正面交集,电光石火。白荷低垂下头,悄声而去。

白荷的心怦怦直跳,独自来到东厢房,坐在石凳上,眼光瞟着进出大殿的那条路。她在耐心等待,直到看见坂田和梁翻译走出庙门,她才起身慢步移往西厢房,瞧下四周,没见一人。

白荷轻轻伸手从厢房的窗格里,摸出一张纸条,迅速含在嘴里,紧接着走进后边的厕所,从口里吐出纸条,展开,上面写着:“彭场横堤街5号,毛家有喜事。”

白荷默默地记下接头地点,然后从布包里掏出火柴,划燃,将纸条烧成灰烬,丢进粪池。

白荷从包袱里取出备好的衣服、裤子及包头,重新换装,立刻变成另外一副模样。她走到通顺河码头,坐上从沙湖开往彭场的客船。

将近两个小时,客船抵达彭场码头,白荷下船后,步行来到横堤街5号。

横堤街5号是一幢民宅,也是沔阳县委的临时办公场所。白荷在宋书记办公室门口一露头,宋书记便迎过来,紧紧握着白荷的手,“你的速度可真快!”白荷笑道:“聆听您的指示,我可是迫不及待呀。”

白荷与宋书记隔着办公桌相对而坐。

白荷汇报了沔阳游击队的工作情况,重点报告了游击队遭到鬼子突袭的经过。

宋书记猜测道:“游击队在胡家台集合,鬼子是怎么知道的?是不是有‘内鬼’?”

白荷点头道:“我也有这方面的怀疑。”

宋书记接着披露道:“根据鄂中特委传来的消息,坂田的翻译梁伟联同志从日本留学回来后,曾经接受过特委的特别训练,你可以和他单线联络,暗语我会告诉你。从他那儿兴许可以打探出‘内鬼’的信息。”

白荷特别兴奋,“梁翻译是我们的同志,那真是太好了。”

宋书记继续指示道:“沙湖处在敌阵前沿,你们在那里开展工作,特别要谨慎小心。咱们共产党,除了要善于发动群众,更要紧密团结当地的那些工商人士、社会名流加入抗日阵营,比如雷声达就是我们要争取的对象。”

白荷纳闷,不解地问:“雷声达臭名昭著,是彻头彻尾的大湖霸。”

宋书记笑道:“恶棍也好,湖霸也罢,就是这样一个人,如果我们不争取过来,日本人就会拉拢过去。所以我们必须率先出手争取主动。”

白荷若有所思地点头。

宋书记安排道:“你先想办法与他接触一下,过几天,我会专程赶到沙湖,和他见上一面。”

白荷点头,“是。”

临走之时,宋书记询问道:“游击队的那帮‘愣头青’不好带吧?”

白荷笑道:“的确很难带。但他们都挺可爱的,有一腔热血但容易冲动,有一身蛮劲却不知劲使何处。”

“他们优点突出,缺点明显,毛病不少,脾气很倔,没少给你难堪吧?”宋书记笑着问。

白荷没有就汤下面地告上一状,而是浑之混之地掩饰道:“那帮人的特性,您比我更了解,总体来说,还算好吧。”

“对于他们,要多点耐心多点诚意,你既是特派员,又是党代表,要言传身教以身作则。”宋书记先作指点,再给激励,“我相信你,一定能带出一支纪律严明、能征善战的红色抗日队伍。”

白荷许诺道:“我会的。”接着要求道,“宋书记,我想在游击队里发展一批党员。”

“行啦,成熟一个发展一个,成熟一批发展一批。”宋书记当即表态。

天色已晚,屋子里顿时暗淡下来,宋书记留白荷吃过晚饭,夜晚没有从彭场开往沙湖的客船,便让她在客栈留宿一夜,明早出发。白荷婉拒了,说晚上正是赶路的好时光。其实,她是心里放不下那帮“愣头青”。

月色皎洁,夜色渐深,白荷行进在返回沙湖的崎岖小道上,心情清爽,脚步轻快,腿脚生风,到了夜行百里的节奏。

午夜时分,白荷回到游击队镇郊落脚点何湾。

胡水生和有才刚刚睡醒起床,揉着眼睛,准备出去。

白荷关切地问,“你俩深更半夜干什么去?”

胡水生答道:“当然是‘背西瓜’去。”

“这几天,坂田有没有什么特别行动?”白荷绕过“背西瓜”的事情,扯出另外的话题。

有才接口道:“没有。只是新增了沙湖大桥和沙湖闸两个哨点。”

“不对呀。”白荷回忆道,“以往被我们‘背西瓜’过后,坂田都要带领鬼子和保安队虚张声势地在沙湖地区‘围剿’、‘扫荡’几天,这一次怎么突然不做了呢?”

“也许他们认为徒劳无益吧。”胡队长随口道。

“胡队长,我认为坂田增设两个哨点有蹊跷。”白荷满腹疑惑。

“这有啥蹊跷的?”胡水生辩解道,“增设两个哨点,无非是检查过往船只及可疑人员,加强警戒呗。”

白荷揣测道:“事情没你们想像的那么简单。平白无故增设两个哨点,对安全警戒没有多大益处呀。”思考片刻,白荷断定道,“我认为这两个哨点是坂田放置的引我们上钩的两个鱼饵。”

“白特派过虑了。”有才郑重其事地解释道,“其实我和胡队长也曾有过疑惑,所以我们连续蹲伏了两夜,未发现任何反常。今天白天,我们三个小组经过反复讨论和认真合计,才决定今晚同时行动,争取一口气背鬼子三个‘西瓜’。”

白荷疑虑难消,“反正我这心里不过关。”

胡水生大手一挥道:“白特派员,这是我们沔阳游击队的集体决定!”

白荷沉下脸道:“我尊重你们的集体决定,但作为特派员,我过问一下总可以吧。”

胡水生赶紧转弯道:“可以的,可以的。你过问当然没错,但不要过多干预。今天你赶路辛苦,好好休息休息,等着我们的胜利捷报吧。”

胡队长的貌似关心,明显带着支开她去单独行动的意思。但是,这个时候怎么可以离开他们呢?再说,他们外出行动,自己的心揪着,怎么睡得踏实呢?白荷板起脸数落道:“我才出去一天,你们就想脱离领导单独行动,太不江湖了吧。”

有才立马讨好卖乖道:“同伴不丢伴,丢伴是半转。我们怎么舍得丢下特派员单独行动呢?胡队长是心疼你旅途劳顿。”

“白特派能够加强领导,我们可是求之不得的。”胡水生颇不自然地开起了玩笑。

“那既然这样,就把青菱、青果一齐带上。”白荷说完,便去另一间房里叫醒青菱、青果。

五个人背着麻袋,悄悄向沙湖闸摸去。

沙湖闸是通顺河上的一座节制闸,处于集镇中心,闸有五孔,闸上五六米高立着约摸三平方米的启动平台,一名日本兵站在平台上放哨。他们准备在换班时节,对被替换下来的倦怠困顿的日本哨兵动手。

五个人匍匐在大堤旁边的棉花地里。

白荷仔细地察看了周边地形,但见月色朦胧环境静谧,一切尽在模糊之中。她的眼光紧盯着闸口下边的那间房屋,隐约发现,从窄而细的门缝隙里透出一线光亮。这么晚了,怎么还有灯光?这个问题从脑里晃过,让她一阵心急。她悄声问,“想到过日军设埋伏么?”

胡水生答道:“当然想到过,从中午开始,我们就派人在周边巡察,没有看到鬼子有任何行动,应该不会设埋伏。”

白荷追问道:“要是坂田在中午前就把部队调过来埋伏起来呢?”

胡水生没有想得那么深那么远,想当然地否定道:“不会吧。”

白荷指着那间房屋,怀疑道:“那间房屋里还有亮光,让人生疑呀。”

胡水生蛮不在乎道:“在一线灯光上小题大作,大做文章,白特派员未免谨慎过头了,怎么去见了一趟宋书记,就变得畏畏缩缩、胆小如鼠呢?”

青菱提醒道:“坂田好狡猾,白特派员多个心眼是对的。”

面对胡水生扑面而来的冷嘲热讽,白荷深感委屈,她真想撒手不管,随他们去。但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位勇猛有余、心计不足的游击队长中鬼子的奸计。狡诈的坂田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角色,他不会平白无故地增设两个哨点,仅仅是因为加强警戒么?另外,这间房屋从门缝里挤出来的灯光仿佛一柄利剑,直通通地扎在她的心头。凭直觉和预感,她觉得有问题,便恳请道:“胡队长,取消这次行动吧。”

胡队长眼睛一骨碌,一副麻脸无情的样子,“取消行动,你说得轻巧,我们精心策划的连环行动,你一句话就取消?我说特派员,这件事你别插手,让我这个做队长的单独决策做一次行动吧。”

是呀,没有确凿证据,也没有明显破绽,怎么能够说服头脑发热、犟死一条牛的胡队长和随声附和步步紧趋的有才放弃这次行动呢?动用新四军特派员的令牌,只会更让他们反感。

双方陷入一阵僵持。离行动时间越来越近,白荷心急如焚地问,“有才,带弹弓了没有?”

有才从腰间取下了弹弓,“带了。”

白荷细致布置道:“你到下边去,给我用弹弓向那间屋子的后边木窗户上发一颗石子,弓要拉满,劲要用足,声响要弄大。”

有才躬身往下走去。

一会儿,听得那间屋子的木窗户上“嘣”的一声脆响,在静谧的夜晚显得特别刺耳。

瞬间,那间屋子大门洞开,七八个鬼子全副武装冲了出来,在探照灯的引领之下,向房屋后边搜寻而去。搜寻格外小心,特别仔细。未见异常,鬼子立马收兵,缩回屋里。

一切又恢复到先前的模样。

“胡队长,迅速通知另外两个小组,立刻取消行动!”白荷迫不及待地指示道,“青菱、青果,你们两个赶紧去发通知。”

青菱、青果悄悄而去。

胡水生无比懊恼,自责道:“我这骷髅子真的是让驴踢了,考虑问题咋就这么简单呢?”

沙湖钟楼的钟声敲了两下。

胡水生一边捶打自己的脑袋一边懊悔道:“完了,完了,两点钟是我们相约行动的时间,只怕那两个小组要中鬼子的埋伏了。”

4

按照坂田的安排,赵布仁将保安队的全体人员分成了十四个小组,每组两人,深入到沙湖地区去寻找白荷花的下落。说起来有十几个小组,二十大几个人,但分散到百里沙湖之中,宛如几条小鱼游进浩瀚无边的大海之中,能看到什么?能找到什么?能搜集到什么?何况那个大脚板的女特派员白荷花,被老百姓吹得神乎其神,说她有“轻飘”之功,能飞能顿,来去无影,行进无踪。这不等于是在大海里捞针?明知是做无用功,但也得去做,并且样子还要做得好看一点。所以,他与崔副官带着十四个小组吃过早饭后就进湖了,待那些人展开分头行动后,他便找一熟人家的渔棚,在里面睡了大半天的觉。

吃过晚饭后,赵布仁回到队部,同崔副官召集十四个小组的牵头人开会,让他们汇报一天的工作情况。如他所料,各个小组都没有找到半点有价值的线索,也没有提供丁点实质性的发现。即便不开这个会,也是这种结果,可他还是要开。会开了,表明对这项工作重视,在坂田过问时,有内容可以汇报。大家汇报完毕后,他特别作了强调,提出了“打起精神、认真搜寻、力争找到”的要求,最后,又公布了“发现线索奖一千大洋”的悬赏令。他原以为,赏金一出,会激发大家的兴致,引起一番热议。可是,大家听后,很是麻木,没啥反应,好像事不关己一样。

回到办公室,赵布仁抓起话筒便给坂田办公室打电话,准备汇报第一天的工作情况,通了没人接。刚搁下话筒,勤务兵李栓子走进来,低声报告道:“杏花巷65号家的灯熄着,好像没人。”他看了看时间,已经过九点半了,怎么没人呢?他没有朝下想,对李栓子道:“我不用你管了,你去休息吧。”

赵布仁换上便装,溜出队部,向镇区西边的居民区走去。杏花巷65号的住户是罗婷婷。那套房子,是他送给罗婷婷的。当时得到这套房子,还有一段故事。四年多前,他在汪步清手下做营长,部属有个连长叫黄小兵,与他都是沙湖街上的人,关系走得很近。黄小兵在一次战斗中身中数弹生命垂危,临死之前,托付他照看他年迈的父母。黄小兵的父母住在杏花巷65号,二老得知儿子战死沙场,本来身体不好,病情加重,他便拿钱出来给二老治病。没过多久,二老相继离世,他像儿子一样地为二老养老送终。二老在临死前写下遗嘱,将房子过户给了他。有妒忌者说他平白无故地得到一套房产,其实他仔细算过账,为二老治病及安葬,他用了二十多块大洋,当时建造一栋这样的私房绰绰有余。为了避嫌,他一直让房子空着。前年,罗婷婷被坂田从“怡红院”赎出来后,没有地方落脚,他便将房子偷偷地送给罗婷婷居住。

赵布仁来到杏花巷,走到65号房屋前,但见大门紧闭、黑灯瞎火,他轻轻地敲了敲门,无人回应。罗婷婷干什么去了呢?一般这个时候她都应该呆在家里呀,难道又被坂田叫到寓所去了?

只要想到罗婷婷在坂田寓所被那个狗杂种蹂躏,赵布仁的心比刀割还疼。疼痛过后,他会心生痛悔,要是当时早一步出手,罗婷婷就不会落入如此境地,哎——

三年前,罗婷婷为了给父母筹钱治病,自愿来到“怡红院”,她的第一次,就是被赵布仁“破瓜”。被她的年轻美貌和诱人身体所吸引,他从部队回到沙湖休息,首先是进“怡红院”找她。久而久之,两人建立起了一些感情。当时他在野战部队,转辗于川沔地区,在沙湖待的时间不多,他想等自己稳定下来,就把罗婷婷赎出来。哪里想到,等他从汪步清部队转任沙湖保安队长,刚刚安顿下来,准备完成那桩夙愿之时,坂田早他一步动手,花十几块大洋把她赎了出来,让她成为他的专属服务工具。他的心里的那个痛呀那个悔呀,无法用言语表达。多少次,他想象着自己像个骑士一样,一剑刺死坂田,夺回心爱的女人。

赵布仁坐在她家的后门槛上,一支赶一支地抽烟,打发时间。他不想回家,身患痨病的妻子对他没有好言语,加上她还患有性冷淡,根本不让他近身拢边。可男人的那股子邪火得找地方发泄,他只能偷偷地来找她。好在她还算念及旧情,虽然口头不允,但行为从未拒绝。

将近午夜,赵布仁听到前边大门“吱呀”打开的声音,欣然地跃过不太高的院墙,进到屋子,来到堂屋里,罗婷婷刚刚拴上大门,看到是他,有些惊慌失措道:“你这样做不行的,要是让坂田知道,会杀了你和我的。”

赵布仁走过去拥住她,嘴附在她的耳边,道:“你本来就是我的,坂田从中插了一脚,我们有什么怕的?”

她没做声,用双手轻轻地箍住了他的腰。

赵布仁猛地用力抱起她往房里去,她痛得尖叫起来,“疼,疼。”他把她放在床上,脱掉她的衣服,看到她的胳膊上、大腿上以及胸脯上布满抓痕,青一块紫一块的,像一张白纸上涂上了两种水彩。他义愤填膺道:“坂田这个狗杂种,简直是个变态狂。”说完,他俯下身子,用嘴唇吻舔着她身上被抓出的伤痕。

眼泪从她眼里稀里哗啦地流了出来,她悲咽地哭诉道:“他就是个畜生,在我身上又是抓又是掐,折腾了将近两个小时,我痛不欲生,只求一死。”

表面看似面目和善彬彬有礼,暗里却是心狠手辣疯狂变态。狗日的坂田,你不得好死!不是被乱枪扫射,就是被炮弹炸毁;不是暴病而死,就是雷劈而亡;不是五马分尸,就是钝刀凌迟。在想过他多种多样的死法之后,赵布仁的心里才流过一阵阿Q似的胜利的快感。

赵布仁在罗婷婷的身边躺下,替她擦去眼泪,然后把她紧紧搂在怀里,豪气十足地许诺道:“这样下去没个尽头,老子一定要想个办法,救你出去,逃脱坂田的魔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