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隐之:龙之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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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茧外之人

青灰的天幕下废墟满目疮痍,倾刻之间又夷为平地,我呆立着,恍惚着:感觉自己做过什么,又像没做过什么,这身体既像是我的又像不是,迷迷糊糊又真真切切,我叹了一声,确定了去琉璃郡的方向。

天色泛白,和煦的阳光透过密层枝叶泼洒在鳞片之上,一切如常,走了几步,我最终从背包中取出衣物穿上,林中鸟鸣啾啾,繁花傲然点点,一片生机。昨晚之事如梦魇一场,随着日夜兼程的步子很快消散于山峰沟壑中。

“不知这琉璃郡长什么样?是在山峰之巅?还是在平原之腹?亦或是在深海之渊?……我到了琉璃郡后又该如何交待?要物无物,要人无人,难道我两手一摊,凭空而说,说出去,连我自己都不信,人家又不是傻子,能信么?”这一路想着,可仍旧马不停蹄,足下生风,神采奕奕,浑身像是有使不过完的劲。

自来此地后,也不知过了多少时日,只见日升月落,不见四季交替,星移斗转任流年,栉雨临风六千天。我立于群峰之巅,俯览而下,远山如黛,寒流如水,浓雾似烟,寥无人迹,又正值望舒坠林梢,万籁俱寂灭“唉!又一天逝矣!

我选了一棵细长笔直却又高耸入云霄的树,手脚并用麻溜溜地爬了上去,在树冠最顶处躺了下去。不多时,洁白柔韧的菌丝从鳞片隙缝间快速游刃渗出将我包裹在内,温暖舒适散发着淡雅清香,我紧缩着身子,一行清泪悄然滑落,迟暮曾说会用他自己的方式护我周全,可如今他一缕残魂,羽化随风,他回眸深情悲壮无助,一句珍重似千言万语柔肠寸断,我手指轻轻划过茧壁,紧密粗糙,茧还是原来的茧,而它的主人却……

茧内泛起一层柔光,清冷的风,丝丝柔柔渗入了进来,沁人心脾。这些天,之所以倍道兼进全仰仗于茧蛋,一有风吹草动,就将我包裹起来,又担心会误了我行程,它自儿或滚或弹直到平坦之地……它就像是有思想有灵魂的守护神般……

“可……我为何有迟暮的神力呢?他又是何时传授于我的呢?”我摸了摸肚子,瘦薄平坦,“我还是我吗?还是原来那个唯唯诺诺,自卑自怜的叶南飞吗?至到此地,我一直奔于逃命,苟且偷生,也从未想过这些问题,对,我的身体是跟之前大不相同,甚至那些庞然大物,妖魔鬼怪,还有很多奇奇怪怪东西,我也是眼睁睁地看着进入到身体内的,可是我的意识还是从前,还是那个一心想家想孩子的叶南飞,所以,一切所发生的事物,皆为真实的幻象……”我打着哈欠,无奈为自己所经历的事找了合理的借口。

正迷糊时,一声凄厉的鸣叫声将我从忐忑的睡梦中惊醒,吓得我一骨碌坐起,那声音又销声匿迹,等了许久,就在我质疑之时,茧蛋突然剧烈摇晃了几下后便急速下沉,我紧闭双目四肢力张拼命抵住茧壁,茧蛋下沉到一个点又被反弹了回去,所幸茧丝粘黏性强,才不至于被甩将出去。

茧壁在我惊慌失措中逐渐透明,外界事物一目了然,就在刹那间,初见无痕天丝时的记忆一下涌现于眼前,我想起了墟渡罅的蔡生,想起了小茅屋,想起了那条小白蛇,又想起了苍颜灵主的母亲耗尽神力将他托付于我……可如今……

我仰头。

在透明的茧壁上扒拉着一只布满绒毛的巨爪,弯弯的爪钩被削成利刃一般,令人生畏,它立于茧蛋之上,全身覆盖着厚重浓密的羽毛,粗壮的脚如石柱,布满了坚硬的红色鳞片,强壮有力的大腿隐秘于绒羽之下,身躯硕大无朋,在往上,只见到密林般的正羽如蓑衣般遮天蔽日,凄厉的鸣叫声持续不断从上面传来。

我缩紧身子,蜷缩成球,吓得连眼睛都不敢眨,生怕惊扰到茧外之客。

“咔嚓,咔嚓……”只听得身下传来数声断裂声,心中一阵窃喜,看来我选择细长树木作为栖息之所还是明智之举,从下而上,凶猛之兽,无法攀爬,从上而下,翼羽之禽,无法立足,这得归于茧蛋的粘黏性,就算枝断叶落,它都能带着我安然逃离,即便如此,我仍旧胆战心惊,生怕遇到硬碴。

果真,断裂之声惊扰了茧外之客,它一踩一蹬尖叫着呼啸而去,我正欲喘气,突然,“啪~~嗒”一声,似有一物重重摔落茧蛋上。菌丝先我一步,严丝合缝将我大张的嘴塞得满满当当。

我支吾了半天,才稳定了情绪。

茧蛋顶上蜷缩着一人,披散着一头凌乱长发,血迹斑斑的白袍下,露出一对纤纤赤足,鲜血如水幕从顶上浇灌而下,看身形应是男生,他静静侧卧着,瘦薄的身子虽纤细柔弱但却散发着浓郁的男子之气。

“这……是人还是妖?”我仰着头,“他为什么浑身是血,昏迷不醒呢?是自己掉下来的?还是被刚才那只庞然大物顺带来的?”我换了一个角度,在他胸口处燃烧着一团蓝色焰火,映亮了被长发遮住的脸。

皎月般的皮肤光滑细嫩,五官精致柔和又不失刚毅硬朗,湿润的唇角微微上扬,他一手紧捂腹部,一手则随意置于鼻息之下,他紧闭双眸,宁静平和。

我看了他许久,也不见他有所动作,就如睡着了般。就在一筹莫展之时,突然,树冠剧烈晃动起来,心一拎,定睛一看,原是飞走的大鸟又原路折返,它用尖锐的喙叼起那人,用力一蹬,我还未细看,便消失在夜色中。

茧蛋又恢复如初,我哪敢还有一丝睡意,干瞪着眼,“这个琉璃郡,还要走多久才能到呢?该不会是走错方向了吧?但直觉告诉我,并没有错,不知是琉璃郡主在冥冥中指引,还是我的方向感突飞猛进了,在我的意识中就是走这个方向。”

我翻了个身,“琉璃郡的子民应是人类吧……?可当蔡生的影子在脑中闪了闪后,又不敢确定,留在我肚里的璃鹿面见琉璃郡主的老爸时,会不会出现呢?万一不出现呢……?”我又翻了个身,茧丝轻柔地遮盖住了我的眼眸,“呵,迟暮啊~~”

“迟暮,早安!”我睡眼惺忪,手指轻抚着茧丝,耳边传来鸟鸣声,一夜无梦,倒也睡得踏实。碧空如洗,柔和的阳光点洒在鳞片上,温暖恬静,呵,又是一个美好的清晨。

茧蛋又以菌丝的形式隐匿于鳞片之中。我隔着衣服用力挠着,浑身刺痒,根据以往的经验,又该要蜕鳞了,看了看天色,一骨碌从树上爬了下去。蜕鳞对我意味着九死一生,最后的一生还要看运气,但在这样的险境中,这一生……,我苦笑着,趁着鳞还未蜕去,多赶点路,到时找个地方躲起来,也不知新鳞何时才能长出来,如今我越来越依赖于变异身体带来的苟且偷生。

这日,我拖着疲软的四肢累瘫在大树旁,不知何缘故,天变得越发严寒,现已近黄昏,我喘着粗气,两眼焦急张望着哪棵树有藏身之洞,这几天,随着鳞片的渐蜕,茧丝稀稀拉拉从鳞缝中渗出来,根本织不成茧蛋……也无能再护我周全了,我叹了一声,也祈求今晚能安然度过。

可事与愿违,我找了许久,也不曾找到合适的栖息之所,月落树梢,气温急骤下降,我缩着身子,哈着气,哆嗦着挤进被天雷劈出一道口子的树缝中,裂缝不深,刚好能容下我瘦小的身子。

深夜,朔风凌厉,万物沉寂在森寒中,惨白的月光透过密层,斑驳疏影,微弱的心跳,表明着此处还有一丝游魂残喘着,内心的孤独与迷茫在黑漆漆的寂静里绽放着,呵,这就是生命的寂寥与深远。

挤在狭小的树缝里瑟瑟发抖,饿,好饿,好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我想吃烤羊排,我想吃各种海鲜,各色水果,一口一口慢慢品尝,“咕~~~”我咽了咽口水,

“现在几点了?月亮落哪里了?什么时候才能天亮啊~~~我好困~~~~~”

夜,静极了~~~万籁俱寂,我闭着眼睛迷迷糊糊。

“咯咯~~咯~~~~”突然一个凄厉的鸣叫声撕裂了夜空,我别得一下,从朦胧的睡意中惊醒,惶恐地瞪着一双眼睛,可,什么都看不到,我拼命控制着颤抖的身体,生怕发出丁点声音,现如今两眼一抹黑,我已无路可逃了。

鸣叫声回荡着,时而高亢,尖锐如刀子穿透夜色,时而低沉,轰隆如闷雷滚动。

“该不会……?”我一咯噔,吃力地转了个方向,将身子往缝隙深处缩了缩,祈求浓郁的夜色能将我融入其中。所幸,那东西在枝叶间盘旋了会,便不知去向。我竖起耳,静静等待一番,确定它已离去,刚想松口气。

忽然,黑暗中传来细微的悉嗦声,一抹微光,由远及近,若隐若现,吓得我全身寒毛直立,脑袋轰得炸起,当下恨不得一头撞死,为自己的愚蠢买单,缩在树缝中犹如囊中之物,但大妈我绝不是那种坐以待毙之人,咬着牙,在自己的咒骂声中,绞着最后气力从树缝里死命往外挤出来。

“啊~~~!”前方传来一声惊呼,犹如晴天霹雳,黑影闪了闪,我猛然抬头,四目相对,两顾无言,他看着我,一脸愕然,我看着他,胆战心惊。僵持了一秒,他突然身子一软,仰头倒去,“哎~~你……”我一把将他拉住。

许久,他在我怀里缓缓苏醒过来,胸口那团微弱的火苗再次摇曳起来。果真是他,前几天有过一面的男子,这么多天,他居然还活着……“呸,呸~”我赶紧打断萌生的念头。

“你,还好吗?”我压着声线。

他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看看我,又看看我身后,吓得我频频回头,好半天他才回神,重重吐出一口气来。

“莫慌,莫慌,无意冒犯,让姑娘受惊吓了,我远远看到此处有藏身之所,本想今晚就将息一晚,不曾想……”

“不曾想,从里面蹦出一人来,是吧……哈哈哈~~!”我想到刚才的情景,捂着嘴一顿猛笑,他也跟着傻傻地一起笑。

“我也被你吓死了,以为又有妖怪出现了,正想跑……哈哈哈……”笑到一半,我一个激灵,怔怔看着他,咽了咽口水,“他……他会,会是人吗?靠~~!”我霍得站了起来,急急后退数步,借着月光,他笑看着我,苍白的脸在蓝色火焰中显得越发诡异。

“姑娘~~?”

我撒腿就跑,身后传男子急促又压低声线的呼喊声。

“姑娘,你为何如此惊慌失措?看到逐魂铩了么?快,我们定要找个藏身之所,如若不然……”我一转头,男子已与我并行,神情不比我轻松。

“你又是谁?”我停下脚步,实在没有力气跑了。看他也无恶意,索性躲进茂盛的灌木丛中,他也紧跟其后。

“在下乌焰啼,敢问姑娘芳名?”他带着淡淡的腥味挤了过来,浑身轻轻战栗,一脸真诚,胸口的焰火不急不徐燃之不尽。

“叫我叶南飞就行!”我看了看他胸口,叹了一声,“在这黑漆漆的夜色中,这火明晃晃地烧着,怎么躲,怎么藏呀,还跟拖油瓶似的粘着我……这架势就是想找个垫底的。”

他看我盯着他胸口,把衣服拢了拢,“叶姑娘,对不住,胸口被逐魂铩刺了个窟窿,心火就漏了……”

“那……能不能将它捂住?”我踌躇了半天才吐出心声,又担心他会多想,刚想解释。

他却先我一步。

“我知叶姑娘所忧虑,可它无法藏着掖着……姑娘,你且看……”说着,乌焰啼把长袍全覆盖于胸口处,果真,与他所说无异,蓝色焰火依然不急不徐。

“好吧~~!那我们重新找个藏身之地吧!”我摇了摇头,这家伙看上去比我这个半死不活的人还要菜。

“也不是没有办法……”他说,态度诚恳。

“更好的办法就是你走你的,我跑我的……”真想把这句话甩将过去,可我看着他,单纯得像个孩子时,话锋一转道,“那乌公子有何妙计?”

“如若有无痕天丝就可以将窟窿堵住,如再顺利逃离逐魂铩,那我还能活着回沧溟国面见三公主了……”

“三公主?”我越听眉头皱得越紧,这个名号,我走了一路,听了一路,哪哪都有这个人,看来来头不小呵。

“无痕天丝,我倒有些,机缘巧合下,我得到了些。”

“此话当真?”他又开心得像个孩子,伸手将胸前的衣物缓缓解开。我避之不及,的确,在他强健的胸口上有一个黑洞洞的窟窿,我刚把无痕天丝堵上,那个窟窿便不治而愈,迅速长出新肉,“这,这无痕天丝居然还有这功能!”我惊得目瞪口呆。

“多谢叶姑娘~~!”他站起了身,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我隐隐感到不安,看来又要再次为自己的愚蠢买单了。

“不,不客气!”我跟着站起了身,看看天色,已露鱼白。

他站在晨曦中,目光远眺,白色长袍血迹斑斑,一袭黑发如锦缎飘逸在身后,玉树临风,气宇轩昂,精致的五官无可挑剔,虽穿着落魄,但从内而外散发着高贵。我远眺于他的远眺,等待于他的等待。

“叶姑娘,我们走吧~!”他撂下一句,头也不回径直往琉璃郡方向走去。

“这,这……”我望着他颀长的背影,哭笑不得,见过各种自来熟的,从来没有见过像他如此这般的自来熟。他走了一段路过,才发现我没有跟上,又折回,一脸的疑惑与真诚,我那颗不安的心终于松了松。

“那个,那个~~”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不是急着要去沧溟国找三公主么,我还有要事在身,恕不能相陪,先行告辞了~~”说完,也不等他答复,大跨步从他身边快速走过,逃命似地往前跑去。

“叶家姑娘,我,乌焰啼并非恶中之人,我乃沧溟国河漯泗神·陵泽君的神侍,姑娘你不必惊慌,在下断不是忘恩负义之人而加害于你,你大可与我同行……何况,你身子已弱不禁风,如若再遇逐魂铩,必葬于它果腹之中……,”他看出了我一脸的神情,忙道,“姑娘,大可放心,我之狼狈,只因一时疏忽,被逐魂铩这厮有机可乘,如今我伤势痊愈,它又奈我何?”见他字字酌情,句句在理,我开始摇摆起来。

他也不容我犹豫,走上来向我伸出手,手指修长白皙,我后退了几步,仰起头笑意满满,“多谢公子美意,但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就此别过,现已耽搁多时,天气也不早,请公子多多谅解,再会~!”

“好险~~!终于战胜了自己的贪欲之心~~!当我三岁小儿吗?你说啥就啥么……哼~!”现在还哪顾得饥寒,逃命重要,我撒开步子正跑得起劲,忽觉身后一股劲风袭来,刚想闪身躲避,但劲风来势奇快,我连着几个趔趄,就在快摔倒之即,一个高大的黑影从天而降稳稳将我扶住。

“逐魂铩~!”身后传来惊恐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