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谢万领兵

谢万出身于陈郡谢氏，兄长谢奕去世后接任豫州刺史，与郗昙一同北伐前燕。王羲之为此劝谏桓温，认为谢万无将帅之才，不能使其领兵，但桓温不听。谢万果然大败而回，使豫州大部沦陷，最终被废为庶人。在朝廷将要重新起复之时病逝，追赠散骑常侍。

——第四十九回题引

诗云：多才皇帝每亡国，书生为将易丧身；从来未曾经战阵，枉夸胸有百万兵！闲言道罢，书归正本。却说苻坚字永固，又字文玉，小名坚头，略阳临渭氐族人，前秦惠武帝苻洪之孙、丞相苻雄之子。史称苻坚自有贵相，生而背后有谶文“草付臣又土王咸阳”。有识者谓其祖蒲洪道：“草付者苻也，臣又土者坚也，谓其将来必在咸阳称王立国也。”蒲洪以为大吉，于是为孙取名苻坚，并举族氏改姓为苻。苻坚自幼聪明过人，七岁时乐于助人，八九岁时言谈举止犹如大人，倍受祖父苻洪宠爱。及稍长，双手过膝，面有紫光。当时有善相者徐统，在路上看到苻坚长相奇特，就上前执其手说道：“此乃皇帝巡行专用街道，你在此玩耍，不怕司隶校尉绑之乎？”苻坚答道：“司隶校尉只捆有罪者，不绑顽童。”徐统谓随从道：“此子有王霸之相。”后两人又相遇，徐统又悄悄对苻坚道：“苻郎，你面相不同寻常，日后必定大贵。”苻坚则答道：“果如公言，必不敢忘德。”八岁之时，忽向祖父苻洪提出请延师到家求学。苻洪奇道：“我氐族从来只知喝酒吃肉，今你竟欲求学耶？”于是为其延师就学。苻坚学习刻苦，潜心研读经史典籍，早立经世济民大志。学成，遂又结交当世豪杰，在朝野享有盛誉。皇始四年，苻雄去世，苻坚承袭父东海王爵，另获授龙骧将军。苻健更以苻洪曾在后赵获授此号勉励，苻坚当时挥剑捶马，誓继祖志，士卒见此，无不心服。

其后苻健病死，太子苻生继承帝位，视杀人如同儿戏，暴虐无匹，举国鼎沸。寿光三年，苻坚与苻黄眉、邓羌等人擒杀姚襄，逼令姚襄弟姚苌率其部众归降。然而苻生赏罚失当，苻黄眉因立大功后未受褒赏反受侮辱，因而被逼谋反。苻黄眉谋反失败之后，姚襄旧将薛赞、权翼羡慕苻坚才能，私下劝苻坚取皇帝大位以代，梁平老等人亦劝苻坚谋反，苻坚、苻法兄弟遂引兵入宫废杀苻生。苻坚欲让帝位与苻法，苻法自以为庶出不受，苻坚方在群臣劝进下即位。于是苻坚被宗室及群臣拥立，即位于太极殿，并去帝号，降称大秦天王，旋即诛除苻生幸臣董荣、赵韶等二十余人，改年号永兴，实行大赦。追尊先父苻雄为文桓皇帝，母苟氏为皇太后，妃苟氏皇后，苻宏为皇太子，从兄苻法为都督中外诸军事、丞相、录尚书事、东海公，诸王均降爵为公。又封苻侯、苻柳、苻融等人为公，领太尉、尚书令，李威、梁平老为左右仆射，强汪、吕婆楼等亦有封拜，以权翼、薛赞等共掌机密。同年九月，为鱼遵等被杀官员平反昭雪，恢复名誉，按礼仪改葬，子孙存者随才擢用。十一月，秦太后苟氏见苻法门前车马辐凑，恐终不利于孙坚，于是与李威谋议，下令赐苻法死。苻坚闻说苻法死，急趋长安东堂，抚兄尸恸哭呕血。左右劝道：“死者不能复生，殿下休如此哀恸，免伤贵体。”苻坚拭泪言道：“我兄贤明有德，何故必欲杀之耶！”因知是太后所为，无可奈何，于是谥其兄曰献哀公，封其子苻阳为东海王，苻敷为清河公。此后苻阳谋反，既在此张本。

苻坚即位之时，国中一派混乱。关中本是各族杂居之地，民族仇杀此起彼伏。前秦乃于战乱中建国，本来法制不全，苻生在位时又大施残暴，水旱频发，致使豪强横行，百姓苦不堪言。苻坚痛感时弊，因而决心整顿吏治，惩处不法豪强，平息内乱，与民休息。于是先斩助苻生作恶佞臣董荣、赵韶等二十余人；复提拔重用汉族士人，恢复已绝宗祀，鼓励农业，设立学校，扶持鳏寡孤独。另褒颂孝友忠义，下令各地举孝悌、廉直、文学、政事四德，用人不偏宗室，于是国内官员皆称其职。而开垦耕地，令仓库充实，人民温饱，盗贼渐稀。苻坚即位次年，讨灭并州张平之乱，下令偃甲息兵，军事不兴。又因秋旱减食停乐，将金玉锦绣给散军士，并命后宫省俭服饰。更开发山泽，资源不限于官府，平民也可共用。

苻坚因有四海之志，遍观朝中无有治世大才，于是问贤于尚书吕婆楼，令其推举。吕婆楼亦乃略阳氐族人，先祖名吕文和，在汉文帝初年为避难而从沛郡迁徙到略阳，遂世代为当地大族。吕婆楼见问，于是答道：“殿下既不问，臣亦欲举荐一人于主公。某里舍之中，有一位贤士，乃青州北海人，姓王名猛，字景略，因避难至此，曾学于鬼谷仙师门下，有王佐之才，胸中谋略不世出也。当初晋征西将军桓温北伐至关中时，王猛衣褐求见，因见其无四海之志，故屡请不出，现隐居华阴。殿下欲成霸业，宜礼请而咨之。”苻坚闻而大喜，于是重备聘礼，请吕婆楼前往请之。吕婆楼欣然领命，即携重礼带从人来至华阴，到草庐前扣打门环。有童子出来问谁，来此何干，吕婆楼传递名刺，说故友来访。童儿入去不久，王猛出迎入内，在草堂中叙礼，分宾主落坐，便问尚书大人何来。吕婆楼命从人献上礼物，说道：“今大秦天王苻坚久闻先生大名，因事冗无缘拜会。特命某敬备薄礼，前来相聘，咨以国家大事，尚望不吝玉趾，光降至府赐教。”王猛虽然身在山中，早知天下之事，知道风云际会，时机已到，于是自谦道：“某山野村夫，无甚奇能，何劳贵人亲降草庐？既蒙下问，召某趋至，甚令惶恐，敢不从命！”于是置酒相待，留宿一宵，次日收拾琴书，带领童子便行。书中暗表，此时其师诸葛靓亦已算出徒弟将欲出仕，故此提前离去，不知所踪矣。

王猛便随吕婆楼下山，来至京师，入宫拜见苻坚。苻坚以礼相待，二人了了数语，便是欢若平生，相见恨晚。于是复邀入后堂讲礼，未及献茶，苻坚已下跪于地，再拜言道：“某乃秦室鄙胄，单于愚后，久闻先生大名，如雷贯耳。今天下扰乱，四海荒弊，天下无主。某虽浅陋，欲为大业，效文武二圣，拯民于水火。奈能力不济，身边无人，尚望先生不弃，必曲赐见教。则某与先生今日相遇，当如蜀汉昭烈帝得拜孔明先师于隆中也！”王猛急请秦王起坐，说道：“吕尚书乃世之高士，某乃一华山村夫耳，蒙其谬荐，安敢妄谈天下之事？大王今舍美玉而就顽石，不亦谬耶？”苻坚道：“夫古之圣贤，学会文武之业，当立身行道，扬名后世，以显父母，此谓孝矣。若救民于水火，致君子尧舜之化，此谓忠也！自赵末以来，豪杰并起，跨州连郡者不可胜数，无日不战，杀戮众生。世人望天下太平若渴，某亦盼先生久矣。某虽愚卤，颇怀统一六合之志，若蒙教诲，亦实乃万幸，幸先生勿辞！”

王猛见秦王披肝沥胆，不由感动，亦开诚布公道：“桓温比于姚襄，名齐而众寡不敌。然桓温终能攻克姚襄，以弱为强者，非惟天时地利，更兼人谋也。今桓温乘大胜之威，拥数十万众，暂时不可与其争锋。晋天子连据江东之地，已历数世，国险民富，此可以为援，亦不可图。惟今关东邺城，沃野千里，此乃用武之地也。燕主慕容儁先立长子有才，而天幸死之，今立次子为嗣，并无大能。某闻邺城人皆云，太子慕容暐好丝竹之乐，却无德略之声。慕容儁若死，彼必不能守其疆土，而其部下智能之士必思明主。大王信义著于四海，若能揽招天下英雄，跨有关中，保其险阻，外结晋室，内修政理，待天下有变，夺其邺城，派上将引众以向平城，大王自领长安之众以出建襄，则北方之域尽为大王所有。诚如是，则霸业可成，大秦可兴矣。”苻坚听毕，离坐而起，执王猛之手言道：“先生之言，皆金石之论，使某如拨云雾而睹青天，顿开茅塞也。孤之遇卿，实乃天赐之耳。”于是拜王猛为中书侍郎，食则同几，卧则同榻，终日议论天下之事。其时王猛年三十二岁，自此正式出仕。

当时京师西北门户始平县豪强横行，苻坚派王猛为始平县令。王猛执法严明，雷厉风行，下车伊始即杀作恶多端奸吏，当众打死。奸吏朋党联名上告秦王，并勾结执法官将王猛逮捕，押送至长安下狱。苻坚闻听大惊，亲引左右到狱中看望，并责王猛道：“理政须以仁德为首，公焉可上任便就杀人？”王猛答道：“安治以礼，乱世以法。某为陛下铲除奸暴不法之徒，今方杀一奸，尚有千万奸吏扰乱治安。若陛下谓我不能除奸治安，则臣甘愿受罚；若说臣太过残酷，则实不敢受。”苻坚听罢大喜，认定王猛乃治理乱世干才，遂向左右说道：“王景略乃管仲、子产侪辈也！”于是赦免王猛，愈加信任。苻坚私行至尚书省，率问诸政之事，丞相程卓无以为对。又见其文案堆积如山，于是诏免程卓左丞相事，以王猛代之。

王猛以一介寒士，接连得到苻坚重用提拔，且自县令一步登天而为当朝左相，不由朝野皆惊。朝中元老显贵皆不服气，氐族勋戚及宗室诸王更是妒火中烧。氐族豪帅姑臧侯樊世随苻健入定关中，居功自傲，对王猛最为不忿。一日下朝出殿，乃拦住王猛去路，当众辱道：“我等与先帝共兴大业之时，譬如辛苦耕耘；你区区一介寒士，山中樵夫，并无汗马之劳，凭甚么坐享其成，食我庄稼？”王猛冷笑道：“某方当以使君为宰夫，何止耕稼而已？”樊世勃然大怒道：“卑贱华阴樵夫！某若不把你首级割下，悬挂于长安城门上，终不与你同处于世！”口中虽如此说，但终不敢在宫阙之下动粗，言罢愤愤而去。王猛即不还府，而是回返殿上，将樊世之语向秦王说之。苻坚大怒道：“若放任樊世之流跋扈不杀，朝纲则无法整肃，群僚皆不依律而行。”当下安慰王猛使出。次日樊世进宫，又借故议政与王猛当场争吵，不可开交，趁势破口大骂，并举手中笏板欲击王猛，被左右拉住。苻坚昨日虽闻王猛说姑臧侯无礼，究未亲见，今见樊世果然如此狂妄，当即勃然大怒，下令将其拉出斩首。

朝臣见秦王竟然下令要杀姑臧侯，急忙齐上前来求情，秦王一概不准。群臣齐瞩目王猛，盼其能开口，就此解除怨恨，亦给秦王一个台阶使下。岂知王猛此时惜言如金，就是不肯显示宰相胸襟。正在纷扰之间，午门外一声追魂炮响，樊世被杀，传首殿前。由此满朝氐族豪强引起轩然大波，纷至苻坚面前诋毁王猛。苻坚气恼异常，除以责骂，并举鞭挥击，方告平息。但仍有氐族显贵，自恃皇亲国戚，恣意妄为。国舅强德更是依仗皇太后权势酗酒行凶，欺男霸女，胡作非为。王猛早有所闻，故作不知；一日带百名甲士巡视，故意自国舅府前街上经过，果见其正在街上行凶，欺男霸女。王猛二话不说，遂当即命令逮捕，并持天子特赐便宜行事令牌，令将国舅斩首示众，陈尸街头。氐族勋贵闻知大骇，均自敛迹，至于旬日不敢再出府门。王猛随后又与御史中丞邓羌合作，全面查处扰民乱政权贵，诛杀不法豪强二十余人。于是京城内外百官震肃，豪强贵戚无不奉公守法。终至路不拾遗，夜不闭户，风化大行，百姓拍手相庆。苻坚见之大喜，感叹道：“孤今日始知天下有法，帝王为尊也！”

王猛严惩权贵之余，复奏请设立学校，培养治国人才。苻坚自幼学习汉族文化，仰慕儒家经典，更是大力支持，亲自为之。于是恢复太学及地方各级学校，广修学宫，招聘饱学宿儒执教，并强制公卿以下子弟入学读书。苻坚每月到太学一次，考问诸生经义，品评优劣，勉其刻苦学习。又亲自挑选品学兼优学生，令其到各有司任职。同时规定俸禄百石以上官吏，必须学通一经，才成一艺。若不能者，则一律罢官为民。由是前秦很快出现劝业竞学、养廉知耻之风。因关中少雨易旱，苻坚令征调豪富童仆三万人，开发迳水上游，凿山起堤，疏通沟渠，灌溉梯田，使荒芜多年之田重新长出五谷，百姓深受其利。苻坚还亲自耕作，苟皇后也到近郊养蚕，以劝勉耕织，抚恤孤寡，劝课农桑。其后前秦再遭大旱，苻坚即令减免租税，节约官府开支，适当降低官俸，并规定非急务则免征徭役。数年之后，关中安定清平、家给人足。从长安到各州郡皆修通道驿亭，行人商贩沿途取给方便。秦民于是传唱歌谣：“长安大街，杨槐葱茏；下驰华车，上栖鸾凤；英才云集，诲我百姓。”由此三秦大治。

按下前秦，复说燕晋。光寿元年十一月，燕主慕容儁迁都邺城，次月入住邺宫。当夜梦见已故赵王石虎啮咬己臂，次早醒来犹觉疼痛。至天明召集百官，使人去掘石虎之墓，却只见空棺，内中无尸。使者回报燕主，慕容儁于是悬赏百金，求购石虎之尸。有人知石虎尸埋于东明观，于是直来宫中首报，引军士至东明观掘寻，果得其尸，僵而不腐。慕容儁遂以百金厚赏首告者遣去，当众数典石虎之罪，令武士鞭之三百，投于漳水。慕容儁由此得病，恹恹不起。晋升平二年，有故赵并州牧张平据新兴、雁门、西河、太原、上党、上郡之地，置壁垒三百余座，辖夷夏十万余户。张平于赵亡后先降燕，后降秦，再降晋，燕迁都邺城，复又降燕，如今割据自立。秦王苻坚欲定并州，遂率兵五万亲征，令大将邓羌为先锋。邓羌善使丈八长矛及红绒套索，随苻坚多经沙场，战无不胜，号为常胜将军。秦军至于汾水，张平大惊，急召其养子张蚝入内：“今秦王亲引兵来，先锋邓羌骁勇难敌，我儿将奈之何？”

张蚝本姓弓，上党泫氏人，乃为张平养子。身强力壮，又矫捷无比，能够曳牛倒退行走，城墙不论高低，都可翻越而过，因此勇冠三军，人莫敢近。张蚝闻养父如此相问，于是慨然道：“大人休忧，儿自去退那秦兵。”于是引军前来，亦临汾水列阵，抵御邓羌。秦主苻坚亦早闻张蚝之名，因谓诸将道：“孤尝闻这张蚝乃张平养子，亦是其国第一员大将，勇力绝伦。卿等若擒得此子，则张平自降。孤爱其勇猛，必生致之，卿等务必休伤其性命。”邓羌听得心中恼怒，遂发大言道：“主公如何长他人志气，灭自家人威风？看某出战，如何生致此子。”言毕，即引部将出营，前来与张蚝对阵。张蚝闻秦将出营挑战，于是自引大军出营，滨水结阵，两军对圆。邓羌因恼主公夸说张蚝厉害，于是亲出马阵前，指名要斗张蚝。张蚝大怒，亦不用部将，自行出马，与邓羌双矛并举，相头百余回合，不分胜败。当日俱乏，各自收兵还营，此后连斗三日，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只是打个平手，双方观战部将军士无不惊呆。如此相持十多天，互不能胜。苻坚及张平闻报，各自惊骇，皆自引大军来援，三月会师于铜壁，双方相拒。苻坚令人至张平营中约战，张平批复“来日决战”，各自预备。

次日，张平以全部兵力来迎，苻坚亦领诸将而出，对面列开阵势。三通鼓罢，张蚝不待请令，只身匹马，大声呼喊，冲杀前秦兵阵，前后出入四、五次，无人敢当，秦军阵角为之松动。苻坚见状大怒，便于马上使人传令，以千金悬赏诸将，定要活捉张蚝。邓羌恚怒，引诸将执锐而出，向张蚝围裹过来，张蚝全无惧怯，指东打西，迎战数将，不落下风。双方混战五十余合，秦鹰扬将军吕光觑个方便，一戟刺伤张蚝大腿，血染征衣。邓羌见张蚝枪招见缓，遂掏出红绒套索，从背后顺手一抛，套住肩膊，将张蚝拖下马来，诸将急上前擒获，绳捆索绑，回营献给苻坚。张平兵众见先锋主将被捉，呐一声喊，回身便走，彻底溃散。苻坚大悦，重赏邓羌等诸将，亲劝张蚝投降。张蚝见其以礼相待，遂声称愿降，并遣随从回营劝降养父。张平闻报张蚝被俘，只得面缚至营，向苻坚投降。苻坚大喜，任命张平为右将军，张蚝为武贲中郎将。于是对左右说道：“孤得邓羌、张蚝二人，皆万人之敌，天下不足定也。”因对张蚝异常宠厚，常令跟随左右。自此，满营将士皆称张蚝与邓羌为“敌万人”。

秦王平定并州，有人报至建康。会稽王司马昱闻之，欲以桓温弟桓云为豫州刺史，以防北边。仆射王彪之谏止道：“今桓温居长江上游，已割天下之半，若再以其弟处于西藩，则兵权萃于桓氏一门，则非朝廷根深蒂固之宜也。”司马昱大悟，乃以谢万代之。王羲之寄书于桓温道：“谢万才通经济，若使居廊庙，固可谓后来之秀；今却以俯顺荒余，则可谓违才易务矣。”谢万出身于陈郡谢氏，早年曾任司徒掾、抚军从事中郎、吴兴太守。在兄长谢奕去世后接任西中郎将、豫州刺史，并领淮南太守，曾与郗昙一同北伐前燕。王羲之闻之惊讶，为此寄书劝谏桓温，认为谢万无将帅之才，请其阻之。桓温因朝廷罢其弟之议，正欲乐见谢万上任豫州出错，故而不答。王羲之复又遗书谢万：“以公之脾性，治戎诚难为意。今既为戎事，愿君稍降身价，每与士卒同甘共苦，则可尽善。”谢万览书，以为讽己，亦怒而不纳。王羲之跟谢安过从甚密，故对谢万极为了解，亦知其必不听己谏，于是问左右宾客道：“公等自谓谢安与谢万相比，谁稍胜之？”未待宾客回答，王羲之则自解道：“若是谢安，必定与人为善，说公等比己强甚；若是谢万，会因与其相比，而与公等怒目相争矣！”

谢安闻王羲之此论，又见谢万掌领兵权，因此十分忧心，乃亲自慰问勉励谢万部下诸将，更要谢万与手下将帅多沟通谈论，休得倨傲凌下。谢万召集众将，却无话可说，遂用手中如意指众将说道：“尔等诸将，皆劲卒耳。”将帅皆以“兵、卒”之称为忌，今见谢万以兵卒谓己，于是无不忿恨。谢万酷喜炫耀，傲慢无礼，曾戴白纶巾，径直到扬州府衙见岳父扬州刺史王述，直言不讳道：“人谓大人痴傻，子婿固以为然。”因王述为人性格沉静，当年到三十岁时尚未出名，故有人认为其痴，后得王导等人赞扬，才渐渐知名，谢万故此言之。王述听了女婿之论，毫无吃惊之状，只是缓缓说道：“外间的确似有此论，究主要原因，惟因某大器晚成而已。”待女婿走后，便复对家人道：“谢家若无谢安，此子必败其族。”

谢安有日与谢万乘船去京师建康，过吴郡时，谢万欲拜访王导之子、吴郡太守王恬。谢安劝道：“此去恐其不睬，不拜也罢。”谢万极力邀兄俱往，谢安不肯，谢万只好独自往拜。至其府宅，勉强叙礼，宾主稍坐，王恬即走，弃谢万于座。谢万大悦，以为王恬必具宝藏欲与己分享。不料过了良久，王恬竟披头散发出来，独自坐于院中晒发，原来适才是去洗头，弃客于不顾。谢万只好告辞回船，向兄哭诉倍受冷落之辱。谢安慰道：“阿螭不善做作，出乎自然。若其以礼待你，则是佯作客气。”意味旧世家一向瞧不起我等新贵，弟无自知之明也，而谢万不觉。谢万又曾与蔡系等同到征虏亭送别支遁，期间谢万乘蔡系离座，据其座以近支遁，尽情攀附。蔡系回来，竟连坐垫推谢万下地，自己坐回原位。谢万倒地帽巾歪斜，振衣易位而坐，谓蔡系道：“公真奇人，差些弄伤我面。”蔡系答道：“我只争座位，从未思及公之脸面。”二人平和对答，皆未发怒，时人皆称许之，但暗嘲谢万颇显下作。

闲言休提，却说谢万既为豫州刺史，既命泰山太守诸葛攸为前督先锋，引军北进。诸葛攸奉命，遂引军攻拔东郡，入据武阳。燕王慕容儁闻之，遂命大将军慕容恪率兵五千击之。燕兵至于武阳，两下交兵未至十合，诸葛攸大败，还走泰山。慕容恪遂渡河略地，分置守宰而归。慕容儁见晋军不堪一击，遂欲就此经营秦晋，令各州郡校兵，每户各留一丁，余皆入伍。大臣刘贵上疏谏止，慕容儁遂更令三五发兵，来年冬季尽集于邺。因调发繁重，郡县深以为苦，太尉封奕复谏征遣，慕容儁从之。燕泰山太守贾坚以兵七百人镇守茌平，晋将荀羡引兵一万攻之。贾坚开城率兵迎击，因寡不敌众败俘，茌平遂陷于晋。荀羡亲劝贾坚道：“公世为晋臣，奈何为胡族用命？”贾坚昂然答道：“晋室自弃中原，非某为叛。民既无主，强则托命；某既已事燕人，安可改节！”荀羡大怒，绑置雨中数日，贾坚终不肯降，愤惋而卒。燕王命青州刺史慕容尘遣司马悦明以兵万余来救，复夺茌平，荀羡败逃，燕主遂以贾坚之子贾活为任城太守。荀羡败回徐州病笃，晋帝遂征其回朝，以北中郎将郗昙督徐、兖二州，镇守下邳。郗昙乃将门之后，毕竟用兵不同，遂到任后整饬城垣，厉兵秣马，待机北进。

升平三年，谢万与郗昙兵分两路，北伐前燕。谢万先遣征虏将军刘建修治马头新城，自亲率部众欲支援洛阳。其后郗昙因病退屯彭城，谢万却以为其是因前燕兵强而退，于是仓猝下令退兵，士众不战自行溃败。谢万只身狼狈逃还，部下欲趁谢万兵败杀之，只因敬慕谢安之故而罢其谋。谢万败退寿春，遂给王羲之写信道：“向蒙明公善意提醒，我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未肯纳之。今兵败取辱，方知惭愧，辜负明公殷切关照，悔之不及！”谢万此次溃败，令许昌、颍川、谯、沛等豫州各郡皆入前燕之手，果应王羲之此前预言。谢万回军淮南，朝廷罪诏既下，将其罢黜废为庶人。升平五年，朝廷欲重召谢万为散骑常侍，适逢其愤恨离世，享年仅四十二岁。朝廷深为叹惋，乃以散骑常侍为其赠谥。列位看官！想那东晋王朝，本来极重门户，也重家族精英，故因王导、谢鲲、瘐亮、桓彝、陶侃等，方乃成就江左王、谢、瘐、桓、陶各世家大族。今谢鲲已丧二十余年，家族渐衰，谢家本欲以谢万作跳板更上一层楼，再复家族昔日荣光。至谢万被废，犹如跳板被抽，则谢氏家族利益失去政治保障，反而前功尽弃，一切要重新开始矣。此时谢安二兄接连去世，弟谢万又被黜废，为不使家道中落，谢安只得重返政坛，屈志出任桓温参军。史谓东山再起，年已四十余岁。

晋升平四年正月，燕主慕容儁大宴群臣于蒲池阁，酒酣赋诗。因多贪了数杯，宴罢回宫病重，自觉不起，于是召皇弟慕容恪至榻前嘱道：“朕病体虚弱，恐不能久矣。人生修短，乃命中注定，复有何憾！只是秦晋两国敌寇未灭，太子慕容暐年龄冲幼，恐无力承受社稷之重。我欲远追宋宣公后尘，将国家付卿，尔谓何如？”慕容恪泣拜说道：“太子虽然年幼，但天性聪慧，胜残致治之主也，臣何敢干乱正统！”慕容儁怒道：“你我兄弟之间，不似那汉族君臣多诈，何用如此虚饰之辞乎？”慕容恪再拜说道：“臣非巧言虚饰，陛下若谓臣能荷担天下重任，某岂不能尽力辅佐少主耶！”慕容儁闻言大喜，说道：“若弟能如周公，我复何忧！李绩清迈忠荡，能任大事，卿可善待之。”言毕昏厥，慕容恪哭拜于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