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燕王征东

太宁末年，慕容皝拜平北将军，封朝鲜公。慕容廆去世，慕容皝嗣辽东郡公，以平北将军行平州刺史，督摄部内，统治辽东。咸和九年，慕容皝接连派兵攻杀鲜卑木堤和乌丸悉罗侯。咸康二年正月，慕容皝趁海面结冰而从海路进攻慕容仁，慕容仁被擒后赐死。

——第四十回题引

诗云：皆因司马失其厩，孤燕离巢化雄鹰；自从天龙八部后，谁人不知有慕容！闲言道罢，书接前文。话说东晋咸康二年丙申，凉王张骏请求北伐奏表至于建康，成帝与群臣议论，良久未果。江南世族安于江南烟雨，岂知塞外黄沙？乃皆不欲北征，齐道不可。如王导等江北侨族亦安于江南歌舞升平生活，丧其复国之志，于是搁置凉王奏请，终侵其事，并无下文。二月，成帝立杜预孙女杜氏为皇后，自临轩遣使，备六礼迎之。群臣毕贺，成帝大宴文武，并敕天下。廷尉孔坦赴宴归府不久，患疾病笃，庾冰前往探视，坐于榻前流涕。孔坦勉强扶病而起，慨然说道：“大丈夫将终，不问以济国安民之术，乃为儿女相哭，何耶！”庾冰于是谢过而问道：“因见使君病重，故未敢轻触国事。但问使君百年之后，中原可得恢复否？朝中诸臣之中谁可为将？”孔坦说道：“今石勒、李雄虽死，余党更为豪强，东西二京急未可得。莫若劝陛下爱民养兵，分屯险要，屯田讲武，待十年之后，则可议北伐。”庾冰再拜谢道：“承公金石之论，某当铭刻肺腹。”于是辞去。当夜，孔坦长叹数声而卒。

咸康三年五月，晋成帝以王导升任太傅，都督中外诸军事，郗鉴为太尉，庾亮为司空。六月更任王导为丞相，罢司徒之职。王导禀性宽厚，所委任诸将赵胤、贾宁等人多不奉公守法，王导不问，朝中大臣皆以其为患。庾亮时镇武昌，闻知此事，欲引兵入朝逼成帝罢黜王导，先使人寄书于郗鉴道：“当今主上自幼冲以至成人，入则在宫人之手，出则唯武官、小人为控，读书无从得受章句，顾问未尝得遇君子。秦政欲愚其黔首，天下犹知其不可，况王导今欲愚其主哉！今天子春秋既盛，王导不稽首归政于主，甫居师傅之尊，多养无益之士，不亦惑乎！公与下官并荷先帝托负之重，大奸不扫，则何以见先帝于地下耶！”

郗鉴得书，便知庾亮有起兵废除王导之意，急使人遗书劝止道：“闻公欲率众废黜王导，某以为切切不可。何也？昔王敦入讨刘隗，天下皆以其为谋反；苏峻亦乃嫉以公事，却终落反叛之名，身死名裂。此二人下场乃公亲见，并非古之远闻。王导老朽，行将不久于人世，公且罢之，则天下之幸，朝廷之幸，亦明公个人之幸也！”庾亮虽得其书，犹有不肯干休之意。郗鉴见庚亮不回复己书，知其未肯罢休，遂急至丞相府中来见王导，劝其早为之备。王导说道：“某与元规休戚与共，悠悠之谈，宜绝于智者之口。果如公言，某便角巾还第可也，又何必防备！”郗鉴赞叹而归，于是将王导不防之意复告知庾亮。庾亮犹豫不决，始终不弃欲废黜王导之念。便有心腹部将孙盛劝谏道：“主公常有世外胸襟，今岂肯为凡人之事，而耿耿于怀耶！公欲除王导，而丞相明知其事却不为防备之举，此必有奸佞之徒欲图离间，为王公识破耳。公若必要起兵，则中离间者之计矣。”庾亮闻言大悟，于是乃止。当时庾亮虽居外镇，但遥控朝政，既拥重兵处于建康上游，朝中趋炎附势者亦多从之。王导在朝中虽掌丞相重位，内心其实亦不能平，每西风吹尘土而起之时，辄举扇遮面，望西方言道：“庾元规何事刮风起暴，以袭京城？真乃尘污中人也。”众闻此言者，无不会心而笑。

王导既为丞相，以李充为丞相府掾。李充以时俗崇尚玄虚，尝以老子之绝仁弃义为论，每谓患乎精仁义者寡，而利仁义者众。又见朝中凡人见形逐迹，离本务职事愈行愈远，感喟之余，乃作《学箴》献于朝廷。其文精短而言深，道是：“名之攸彰，道之攸废，及损所隆，乃崇所替。非仁无以长物，非义无以齐耻；仁义固不可远，去其害仁义而已。”成帝览之，感叹再三，示其文于群臣。然王导在上作则，纵容玄虚糜废之风，由然士大夫亦不能改其前俗，奋然向善，复勤于王事者也。咸康五年秋，不出郗鉴预料，丞相王导病薨，诏谥始兴文献公。在王导掌政之东晋时期，门第风气极盛。国子祭酒袁环、太常冯怀上疏，以为江左寝安日久，请兴办学校，令士家子弟入学。成帝从之，于是立太学于建康、会稽等地，征集生徒。而士太夫习尚《老子》、《庄子》为俗，儒术终不能用。朝中有三品官家祝氏，为巩固朝中地位，攀附权贵，将独生女祝英台许配马氏太守。因担心女儿无心向学，嫁于豪门后失礼于人，遂令其女扮男装，到书院进补学问。因书院中皆为男子，祝氏夫人拜托院长夫人，请对爱女特别关照。其后祝英台女扮男妆之事传出，至于民间引为奇事，遂有乡野文人因其事而大加改篡，便成《梁山伯与祝英台》戏文，传之后世而为不朽之文。

而据坊间演绎之说，祝英台乃东晋时浙江上虞县祝家庄人，美丽聪颖，自幼随兄学习诗文，极慕班昭、蔡文姬才学，但恨家无良师，一心想往杭州访师求学。祝父拒绝其请，英台求学心切，便女扮男装出府，远去杭州求学。途中邂逅书生梁山伯，亦赴杭州求学，二人一见如故，相叙甚欢，便在草桥亭上义结金兰。二人遂同至杭州万松书院，拜师入学，从此同窗共读，形影不离。祝父将英台许配给太守之子马文才，催归甚急，英台只得仓促回乡。后梁山伯被朝廷诏为鄞县令，因思念英台忧郁成疾，不久身亡，遗命葬于鄮城九龙墟。英台闻山伯噩耗，誓以身殉，被迫出嫁时绕道去梁山伯墓前祭奠，哀恸感应上天，风雨雷电大作，坟墓爆裂，英台翩然跃入坟中，墓复合拢。风停雨霁，彩虹高悬，梁祝化为蝴蝶，在人间蹁跹飞舞。梁祝故事，此为最初版本，其后愈演愈奇，遂为中国民间四大传说之一。

闲言叙罢，书归正本。且说晋咸康三年，慕容鲜卑国主慕容皝因弟慕容仁称辽东公，于是自称燕王，以龙城为国都，招徕中原地区汉族流民，组织屯田垦荒。渐因国力强盛，遂欲征伐叛弟慕容仁，便聚群臣商议。司马高翔出班奏道：“慕容仁叛弃君亲，民神共怒。我辽东之海，自古以来未尝结冻，但自慕容仁背叛以来，冰冻者再三。此乃上天示警于我，宜乘冰冻速趋袭之，望大王速应天意，讨之可也。”慕容皝闻言大喜，说道：“卿言正合孤意。”于是亲自将兵五万，从昌黎之东践冰而进，凡三百余里。前至历林口，于是舍弃辎重，轻兵直趋平郭，离城七里屯下营寨。有平郭骑候巡哨，陡见大兵犹如天降，不由大惊，急驰入平阳城报与辽东公。慕容仁闻报，忙整军出击，被慕容皝派大将高翔伏兵于路，以诈败诱军之计围之，慕容仁三战力尽被擒。慕容皝乃驱兵入城，先收慕容仁一众党羽，皆命斩首，又赐毒药命慕容仁自裁。慕容仁怒而且悔，抑药而死，慕容皝遂留兵驻守，自引军还国。其后不久，前燕同鲜卑段部、宇文部交战，于晋成帝咸康四年破灭段部。东晋康帝建元二年，复吞并宇文部，控制西拉木伦河及老哈河流域，并设昌黎郡。此乃后话，于此表过。

建武三年，后赵王石虎欲称皇帝，但因穿戴衮冕揽镜自照之时，居然只见己身，不见其首。石虎遂恐慌异常，于是不敢称帝。左校令成公段曾制作庭燎盘进献，便似商纣王时之炮烙，可用以活炙生人，石虎试而大悦，以为极品。因群臣前后五百余人奏请赵王宜上尊号，石虎都令以庭燎油灌下盘，致死于盘上者二十余人。石虎其后却又恶之，于是腰斩献盘者成公段。是年正月，石虎在后赵太保夔安等文武五百余人拥赞下，依殷、周之制，自称大赵天王，致祭于邺城南郊，宣布即大赵天王位。立郑氏为天王皇后，太子石邃为天王皇太子。其余诸子为王者均降为郡公，宗室为王者降为县侯，文武百官各有封署。石虎既为天王，遂大兴土木，作太武殿于襄国，又作东、西二宫于邺城。皆砌以文石，以漆灌瓦，金铛银楹，珠帘玉壁，穷极伎巧。宫内选士民之女充之，服珠玉被绮罗者至万余人。教宫人占星云气、弓马步射。又命以女骑千人为卤薄，皆著紫纶巾，蜀锦裤，执羽仪，鸣鼓吹打，游宴自随。时遇境内大旱，粟米二斗值金一斤，百姓骚然。而石虎不惜民力，用兵不息，百役俱兴。又徙洛阳钟鼎、九龙、翁仲、铜驼、飞廉，至于邺城。又于邺南投石于河，以作飞桥，工费数千万亿，竟不能成。其时有白虹出自太社凤阳门，石虎大惊，以为天示儆戒，乃下令百官上疏言事切谏，乃至于无人敢上奏疏，因惧天王一言不合，便将自己做成烤肉吃下肚也。

太子石邃素来骁勇善战，石虎深宠爱之，常谓群臣道：“只因司马氏父子兄弟自相残灭，故使孤得有今日。倘是如朕，焉有杀阿铁之理哉？”阿铁乃是太子乳名。群臣每闻，皆默然无语，未知如何奏对。然石邃亦因受宠而骄淫残忍，自总领百官之后，酒色过度，骄纵无道，荒淫残忍胜过其父。太子最好妆饰美女之后斩其首级，冼净血迹置于盘上，与宾客传观；又烹美女之肉，强令宾客共食。有时去田猎游乐，鼓乐齐鸣返宫；有时夜至宫臣家中，奸淫其家妻妾。宫内有姿色尼姑，石邃与其交欢淫乱后杀之，与牛羊肉混而煮之，赏赐左右共食，欲使其知人肉滋味。弟河间公石宣、乐安公石韬皆受石虎宠爱，石邃则恨如仇敌。

石虎沉溺于酒色及宫内游逸，刑法失其常度，且喜怒无常。石邃以为可呈报之事禀于其父，石虎则怒道：“此等小事，何值禀报！”有时如果不报，石虎又怒道：“似此等要事，因何不报！”虽对石邃宠爱有加，但亦谴责斥骂、鞭打杖击，一月之中发生多次。石邃忿恨不已，私下对中庶子李颜等人说道：“天子心志难足，我欲为匈奴冒顿之事，卿等肯从我否？”李颜等人伏地不敢回答。建武三年七月，石邃称病不理政事，秘带宫内大臣、文武官员五百多人，骑马到李颜别宅饮酒，趁机对众人说道：“我欲杀死河间公石宣，有胆敢不从者斩首！”于是引酒大醉，引众直趋冀州。出行数里后，众人皆四下逃散，李颜跪地叩头极力谏止，石邃方昏昏然返回。石邃母郑樱桃闻说此事，私遣左右责问石邃，石邃则怒杀其母使。

石虎闻说太子抱病，欲去东宫亲自探视，国师佛图澄道：“陛下不宜往东宫。”石虎问其缘故，佛图澄不答。石虎便返回宫中，嗔目高声言道：“我虽乃天下之君，奈父子皆不能信任耶！”于是令亲侍女尚书代己前往东宫察看。石邃闻报宫中有人前来探病，以为是父王亲至，于是待来人进屋，乘势拔剑刺击。女尚书带伤逃回宫中，报于天王，说太子如此，果欲弑君。石虎发怒，遂拘捕李颜等人诘问。李颜述说事情原委，石虎便杀死李颜等三十多人，将石邃幽禁在东宫，不久又赦免其罪，在太武东堂召见。石邃朝见时并不谢罪，顷刻便转身离去。石虎让人追上太子，责问道：“太子见过陛下，理应再去朝见皇后，怎可急速离宫而去？”石邃闻声头也不回，径直出宫而去。石虎勃然大怒，即命废黜石邃为庶人。当夜复又越思越怒，遂杀石邃及太子妃张氏，并其男女二十六人，同棺合葬一坑。又杀石邃宫臣中同党二百多人，废黜石邃母郑樱桃为东海太妃。事毕，石虎立次子石宣为东宫太子，石宣母杜昭仪亦升为天王皇后。自此之后，石虎诸人不信，致于疑神疑鬼，左右皆为寇仇。

按下赵国，回头再说辽西燕国。咸康二年，辽东段辽派部将李咏夜袭武兴，遇雨撤回，辽西都尉张萌冒雨追击，擒获李咏。段兰拥兵数万屯于曲水亭，欲攻打柳城，宇文逸豆归入侵安晋，以为段兰声援。慕容皝率五万步骑迎击，屯于柳城，段兰、宇文逸豆归闻风而逃。慕容皝派封弈引轻骑追击，缴获其军中资粮，二十余天后返回。慕容皝对诸将说道：“彼二人无功而归，必会再次前来，我应在柳城左右设下伏兵候之。”遂派封弈领骑兵潜伏在马儿山各条道路。不久段辽骑兵果然来到，封弈两路夹击，大获全胜，斩杀对方将领荣保。慕容皝复遣世子慕容儁，讨伐段辽诸处城堡，复派封弈攻打宇文别部，皆大胜而返。

慕容皝大胜段部之军，于咸康三年迁至昌黎郡，树立求谏木柱，以广开直言之路。三月，在乙连城以东修筑好城，派折冲将军兰勃防守，以对乙连城造成威胁。又在曲水筑城，作为兰勃后援。乙连城遭逢严重饥荒，段辽用车数千辆向乙连城运粮，兰勃伏击拦劫，尽得其粮草以归。六月，段辽派从弟扬威将军屈云率精锐骑兵，乘夜偷袭慕容皝之子慕容遵于兴国城，与慕容遵在五官水上激战，屈云战败，被慕容遵斩首，尽俘其众。十月，慕容皝接受镇军左长史封奕建议，即燕王之位，备置群司，以封奕为国相，韩寿为司马，裴开为奉常，阳骛为司隶，王寓为太仆，李洪为大理，杜群为纳言令，宋该、刘睦、石琮为常伯，皇甫真、阳协为冗骑常侍，宋晃、平熙、张泓为将军，封裕为记室监。追尊慕容廆为武宣王，册立夫人段氏为王后，以慕容儁为王太子。定都龙城，弃东晋年号，改称燕王元年，史称前燕。

燕王慕容皝于龙城宫升殿，问于群臣道：“我欲伐段氏，一统两辽之地，公等可有何高见？”国相封奕出班奏道：“古之善战者，莫过于借刀杀人，不费己力。彼段氏屡侵赵国边境，赵天王石虎必然恶之。大王不妨行韬晦之计，暂时屈己藏锋，称藩臣于赵国，然后使人乞师以讨段辽，则赵王必然听从，发兵来助；大王再以兵应之，则破辽必矣。”慕容皝然之，遂修书遗使称藩于赵。赵天王石虎大悦，厚加抚慰来使，约期明年大举攻辽。

又说杨难敌从前赵手上收复仇池之后，是年病故，众臣立其长子杨毅为仇池之主。杨难敌族兄杨初弑杀侄子杨毅，引部众来投后赵，天王石虎亦纳其降，后赵自是威势大震。建武四年春正月，赵天王石虎话符前言，应燕王慕容皝之约欲攻段辽，便分两路出兵，使桃豹引领水军十万出漂渝津，支雄将步兵十万为前锋，从陆路北进，夹攻辽东。燕王慕容皝闻报赵王起兵，于是亦起雄兵五万，攻掠令支城之北。段辽闻慕容皝兵来，急召集诸将商议，以兵迎击燕国之军。慕容翰当时在侧，急谏止道：“今赵兵在南，此为大敌，明公当并力御之。而欲舍南攻北，若是万一失利，则何以再御南敌？”段辽闻言沉吟，未及答言。

殿中一将越班而出，正是段兰，对慕容翰怒道：“我前番为卿所误，以成今日之患。今必欲先伐慕容皝，不复中卿之计矣。”言讫，乃请令而出，直引兵北向，追击慕容皝军。不料慕容皝早就料着，设伏于林密之处，以逸待劳，于半路邀击，大败段兰，并掠五千户以归。段兰逃回，悔不听慕容翰之言，以致此败。此时赵王石虎兵进金台，与支雄军长驱直入蓟州，段辽所属渔阳、上谷、代郡守将皆降，石虎直取辽东四十余城。只有北平相阳裕不降赵国，率部曲数千家登燕山以自防守。赵国诸将恐其为后患，皆欲攻之，石虎说道：“阳裕乃一儒生，矜惜名节，耻于迎降而已，其实无能为也。我等可速进兵，勿为一燕山之垒，而阻大军北伐大计。”遂引兵直过燕山，来攻令支。段辽至此不敢复战，只得弃了令支，逃奔密云山中。临行时拉住慕容翰之手泣道：“我未纳公之计策，自取败亡，宜也。某固是咎由自取，复使公丧失安身之所，为此深感惭愧。”慕容翰与其泣别，亦乘乱奔走，往投宇文鲜卑而去。于是石虎引兵进令支，徙其民二万余户于司、雍、兖、豫四州之地。拣其辽国中士大夫有才行者，皆加以擢升叙用。于是分定署守，振旅还都，其后辽东各署城皆被慕容皝取而代之，成为燕国领地。段氏既败，自此前燕尽得辽东、辽西之地，隐然可与后赵相抗衡矣。

却说石虎进入令支，因闻慕容皝不来会师，其后又自专两辽巨利，不由大怒，遂使赵览为左将军，侯招为右将军，遣使四方征募，得民夷二十万人，分为两路进兵，前来攻打辽东。赵军声势大震，旬日之间，辽东诸郡县反燕而应赵者凡三十六城。因此赵军兵不血刃，直抵大棘城下屯扎，分兵四面围攻。慕容皝由此大惊且悔，欲弃城逃往东胡避之，吩咐其子慕容恪带领家眷出城先走，自己断后而行。慕容恪尚未整军起行，慕容皝已急步出得府门，令部下备马过来，便欲扳鞍认镫而上。列位看官！慕容皝所乘之马乃是一匹神驹，全身赭白，面有奇相，可奔驰千里不疲，是其父临终时所遗，绝非凡品。其马跟随慕容皝日久，向来温驯，但此时却踢跳悲鸣，不许近身。慕容皝奇道：“此马见异于先朝，孤尝仗其屡脱大难。今不令孤骑乘，莫非是先君之意，不欲我弃城而走耶？”一时怔忡不定，心意难决。

此时将军慕容根急出府门，拦马谏道：“今赵军兵临城下，乃千钧一发之际也。虽彼强我弱，赖有坚城以御，全在于全军士气不散。今大王若一举足，奔走之气势遂成，三军不可复振矣。若固守坚城，则其势百倍，事至不济之时，亦不失于走。奈何望风而逃，为必亡之君耶！”慕容皝见宝马不行，复闻慕容根切谏，乃拔剑慨然道：“孤方欲夺取天下，奈何便走？”遂令将神驹牵走，率众登城。玄允太守刘佩奏道：“今安危系于大王一人，大王当激励将士，振奋三军。臣请出城击之，挫敌锐气，以安众军之心。”慕容皝从之，令率七百敢死勇士打开城门，冲向敌阵。刘佩存必死之心，所向披靡，斩获二百余人而还，城中齐呼万岁，士气百倍。刘佩等诸将据城苦战，坚持十余日，赵兵终不能克城，粮尽而退。

慕容皝在城上见赵军退去，不由以手加额，暗自祷道：“此必是先父有灵，今日使我成此大功也！”于是唤过慕容恪，嘱令道：“今敌军欲退，乃上天助我破赵之时。你可引两千精骑追之，国家安危，在此一举；若其不能获捷，待其粮草接济到时，则我等死无噍类矣。火速进击，休作他顾，切宜用心！”慕容恪领父王之命，于是领二千骑兵，趁凌晨敌军不备开门出城，攻击赵军尚未退却诸营。石虎诸军正在酣睡之中，忽听天崩地裂般马蹄声震，号角悲鸣，不由惊恐混乱，人不及甲、马不及鞍而逃。慕容恪乘胜追击百里，斩杀俘获三万余人，终筑凡城，布设防守而还。赵兵诸路大军皆溃，惟游击将军石闵所部独全，未损一兵一卒，缓缓退归邺城。列位看官！你道这石闵究系何人，有这般定力，于大军溃败之时能全军退还，不损一人一骑？原来这石闵本来姓冉，唤作冉闵，因其父冉良为石虎养子，故此以石为姓。冉良字弘武，乃魏郡内黄人，祖先曾任汉朝黎阳骑督，家族世代任牙门将，前番后赵帝石勒击败陈午，冉良便被俘获。当时冉良年方十二岁，石勒深为喜爱，便命石虎收为养子，改其名为石瞻。石瞻勇猛多力，攻战无敌，历任左积射将军，封西华侯。冉闵随其父在石虎府中长大，年幼时即果断敏锐，极得石虎宠爱，待如亲生诸孙。冉闵成年后身高八尺，骁勇善战，勇力过人，又多计谋，授任建节将军，改封修成侯，历任北中郎将、游击将军。此番昌黎之战赵军大败，惟冉闵全军未遭创伤，由此威名大显，被诸将比于蜀汉虎将赵云。

闲言少叙，且说石虎回至邺城，检点此次败兵之因，复叙有功之将。遂任命刘群为中书令、卢谌为中书侍郎；蒲洪因功授任使持节、都督六夷诸军事、冠军大将军，封为西平郡公。冉闵私谓石虎道：“蒲洪才智杰出，得将士拼死效力，其诸子又皆有非凡才能，且拥强兵五万，驻屯于都城近处，实乃国之后患也。陛下应秘密除之，以安国家。”石虎不悦道：“我正倚仗其父子，欲攻取吴蜀之地，一统天下，奈何要杀之耶！”于是不纳冉闵之谏，反给蒲洪待遇愈加优厚。有人将冉闵之言告知蒲洪，蒲洪由此深恨冉闵，并加意防备不提。

却说慕容皝与赵军大战获胜，乃自整兵讨伐背叛各城，皆攻破之，诛杀甚众。石虎闻之，遣部将曹伏将青州之众远赴海岛，运粮三十万斛给之；又派船三百只运谷米至高句丽，使部将王典率众万余人屯田海滨；又令青州造船千艘，谋复击燕，以报前番昌黎大败之仇。此时段辽被困于密云山中不得出，于是派使者向石虎诈称投降，请求援兵接应，共击慕容皝。石虎便派部将麻秋率众迎接段辽，不料被慕容恪在密云山埋伏七千精锐骑兵，布阵以待，大败麻秋援军，擒获赵司马阳裕、鲜于亮，挟段辽及其部众以归。慕容皝见到段辽，不由笑道：“公今日尚有何说哉？”段辽只得卑躬屈膝，向前燕主乞求投降。至此段部鲜卑辽西公国覆灭，不复存在。段辽投降之后，燕王慕容皝以上宾之礼待之，不料次年段辽意图谋反，失败被杀。慕容皝遣人将段辽首级送往后赵，段辽一生结果如此，表过不提。赵天王石虎欲报昌黎之恨未成，又被燕国大败麻秋之兵，不由大怒，便令造船练兵，欲从海上北伐，与燕国决战。却逢冀州八郡大遭蝗灾，颗粒无收，税赋不入，无力以给军饷。司隶奏请坐罪各州郡守宰，石虎说道：“此天灾也，乃朕失政所致，而欲委咎于守宰，岂罪己之意耶！司隶不进正言，佐朕不逮，而欲妄陷无辜，可以白衣领职，勿受官禄。”司隶听罢，满面羞惭而退。

慕容皝尽得辽东，遣使报捷建康，晋成帝遂遣使封其为征北大将军、幽州牧。其后慕容皝前军帅慕容评又在辽西大败石虎部将石成，斩杀呼延晃、张支，劫掠一千余户而归。石虎派石成攻打凡城未克，进兵攻陷广城。慕容皝再派长史刘翔向建康献捷，兼求假燕王玺绶，请朝廷出兵平定中原。东晋朝廷议论，未肯许慕容皝称王。此时慕容皝得知庾冰及庾翼分掌朝廷中枢，于是上书要成帝休要轻信外戚；又复写信给庾冰，责其掌握朝权，却未能为国雪耻，只知安枕逍遥，雅谈卒岁。庾冰既已得知慕容皝上表讽谏天子在前，复见私书直面讥刺于后，于是恐惧，自知以其道远不能控制慕容皝，只得奏请成帝敕封慕容皝为王。成帝准奏，终遣使复至辽西，封慕容皝为使持节、大将军、都督河北诸军事、幽州牧、大单于，燕王。正是：自家本无北伐志，岂能阻人称大王？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