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弟废兄业
祖约字士少，豫州刺史祖逖之弟。在兄长祖逖死后任豫州刺史，并接掌其部众，但不仅不能延续兄长北伐事业，更无法抵抗后赵石勒进攻，失去其兄早前北伐所收复所有失地。咸和二年，与苏峻起兵反叛，被逼投奔后赵。咸和五年被石勒诛杀，宗族被灭。
——第三十七回题引
诗云：死后留田三万顷，不如生前教子孙；创业犹如针挑土，败家却似雪山崩！话说东晋咸和三年，成汉玉衡十八年，汉赵光初十一年，前凉建兴十六年，后赵太和元年，乃西元三二八年也。东晋讨叛联军于是年九月击杀苏峻，陶侃遂令向叛军展开反攻。此时苏峻部将匡术将京师百官家属禁于石头城后苑，不令百官稍出。光禄大夫陆晔及弟陆玩前来游说匡术道：“今骠骑大将军已死，将军尚为叛军守耶？陶、温二公一旦破城，则将军灭族矣。不如奉帝归降勤王之师，反为功臣。”匡术以为然，于是举兵以苑城归附讨叛军，率百官皆赴西军大营。刘超、钟雅闻百官皆走，亦谋划奉成帝出石头城以赴西军，却因谋事不密，被苏峻之弟苏逸得知，即令任让率兵入宫，收刘、钟二人。成帝抱持二人不放，哭谓任让道：“公还我侍中、右卫，勿令杀之。”任让不听，自成帝手中夺二臣杀之，于是成帝不得出城。
再说温峤既杀苏峻，遂遣冠军将军赵胤引兵一万，前来攻打历阳。祖约此时部众离散，守城不住，只得率家眷弃城北走，渡过淮河，来投襄国赵主石勒，并请发救兵，意欲复夺历阳。石勒纳祖约之降，但因前赵余部未靖，故不从其借兵之请。却说赵汉皇帝刘曜既死，太子刘熙深恐石勒军马再至，便与南阳王刘胤商议，欲谋西保秦州，投奔上邽。尚书胡勋谏道：“今天子虽崩，丧师损众，但我大赵境土尚且完整，将士不叛。石勒兵若再来时，我当并力拒之；若不能拒，走未晚也。何故敌未至而先谋逃窜耶！”刘胤大怒，便以胡勋阻挠众谋之故，请太子下令斩之。遂领百官出奔上邽，境内征镇闻之纷纷弃逃，关中由此大乱。长安守将蒋英、辛恕因见太子西逃，遂率众数十万请降于后赵。赵王石勒大喜，派石生引兵前往受降，驻守长安，以图西进。次年八月，前赵南阳王刘胤又率众数万进攻长安，各地戎夏之众亦起兵响应。石生率众坚守长安，刘胤久攻不下。九月，石虎奉命率兵来援，激战于长安城外，与城中石生内外夹击，再次大败前赵兵，乘胜西进攻陷上邽。遂擒杀刘熙、刘胤及王公卿校以下三千余人，徙前赵台省文武、关东流民、秦雍大族九千余人至襄国，坑杀屠各族众五千余人于洛阳。前赵至是彻底灭亡，将汉主刘渊所创基业倾覆一空，令人喟叹。
前赵既灭，此时在陇西略阳秦州刺史府中，略阳公蒲洪正在向其恩师诸葛靓问计，今后行止如何。史说蒲洪字广世，生于晋太康六年，略阳临渭人，部落小帅蒲怀归之子，家族世代为氐族酋长。蒲洪为人好施舍，多机变有谋略，勇猛威武，善于骑射。太康六年夏，诸葛靓携全家至于荆南武陵桃花源，安顿家眷已毕，即携赵绪、关越二位侄孙，自夷陵逆江而上，缘巴郡至于蜀中，再至平阳，继蜀汉征西将军马岱之志，助汉主刘渊复国。并以五胡令传檄陇右，联合诸氐羌族落以应赵汉，平定河西。后刘聪篡逆，至靳准叛乱，这才复至于略阳，以五胡令传与蒲洪，并授予鬼谷兵法，令为鬼谷门第二十七代掌门。赵绪、关越亦各将祖传兵家门枪法、刀术授之，蒲洪自此文武双全，兵法韬略亦无以伦比。诸葛靓三人传授文武道法已毕，遂辞别而去，复归武陵桃花源中隐居不出。蒲怀归死后，蒲洪尽掌其父部众，为氐族酋长，氐族人皆敬畏服从。永嘉四年之时，前赵主刘聪派使者任命蒲洪为平远将军，蒲洪不受，自称护氐校尉、秦州刺史、略阳公。当时正逢永嘉之乱，蒲洪于是散发财物，召集英杰之士，询问安危变通之计。同族人蒲光、蒲突便大聚氐族各部，推举蒲洪为盟主，以略阳为都城，练兵筑垒自保。太兴二年，前赵主刘曜在长安称帝，蒲光等威迫蒲洪投降前赵，蒲洪被刘曜封为率义侯。此番刘曜被后赵石勒俘杀，太子刘熙亦亡，蒲洪惧后赵来攻，正在忧虑，适逢恩师诸葛靓云游至此。蒲洪大喜，故此问计于师如何行止，以保族人平安。
诸葛靓今年已八十四岁高龄，但因修行有术，须发如墨，便如四十年前往即墨峄阳山之时，并无甚大区别。今见蒲洪相问，于是捻须笑道：“为师恐你逞一时之勇，坏了数十年后天下一统大业，故为此事来也。十年之后，你将有嫡孙出世，名为苻坚。彼时某将收关门弟子，乃是青州王猛，使其前来佐之，相助汝孙成就不世大功。今当潜龙勿用之时，不可妄动无明之火，亦休露冲天之志。石虎将来河西，子可暂时屈身归降，不可与战。待其多行不义自行毁亡，则是你父子见龙在田、飞龙在天之时也。”说罢呵呵大笑，出门而去。蒲洪急追出府门欲挽留时，诸葛靓早已不见。其后不久，后赵大将石虎果然率军来攻河西，大破羌族集木且部，俘虏数万人，秦州、陇西全部平定。蒲洪乃奉恩师意旨，举全族请降于石虎。石虎大喜，上表荐举蒲洪任监察六夷军事、冠军将军，命管理河西事务，石勒并皆从之。
按下秦陇，再说江南。咸和四年二月，陶侃、温峤、庾亮、郗鉴等各路讨叛军合兵，共击石头城。温峤临阵斩杀苏硕，但石头城坚固，连打三日不下。此时城中却有建威长史滕含，私募怨恨苏峻兄弟之健士五千余人，自城中杀起，直至东门，欲大开城门迎接陶侃之军。苏逸闻之，令任让率兵平叛，任让部兵却自溃败逃，并无战心。滕含义军于是擒获苏逸及韩晃，皆乱刀斩之，取其首级。义军大开城门，引温峤军入城，滕含自引将士入宫，保护后妃及公卿百官。滕含部将曹据怀抱成帝以出，直至温峤船上，请兵卫护天子。陶侃、温峤等拜见天子，顿首号泣，纷纷请罪道：“臣等不能早发义兵，使陛下为贼所困经年，死罪也！”成帝亦哭泣，且不忘慰抚众臣道：“非是卿等尽忠竭力，朕安得复见今日耶！”君臣哭罢多时，复又欣喜。滕含执任让及西阳王司马羕至船，成帝大恨，急命杀之。陶侃与任让有旧，欲为其请命，成帝大哭道：“此贼杀我刘侍中、钟右卫时，朕扯衣而求，彼不肯饶，今岂能敕其罪耶！”终令杀之。并杀西阳王司马羕及其二子，并彭城王司马雄。其后军士来报，叛军将领张健、韩晃、马雄等人，亦被郗鉴部将诛杀。至此，苏峻、祖约叛乱全部平定。
司徒王导请天子及百官入城，令取故节以为仪仗前导。陶侃见了，不由当众讥笑道：“当初苏武牧羊所持之节，似不如是之新也。”王导面有惭色，心中大为不悦。成帝于是与百官还于建康，见宫阙皆被苏峻烧为灰烬，遂暂时以建平园为宫。温峤出班，谓群臣道：“今宫阙全毁于火，若将复为营造，奈民皆贫乏，库无余积，国用不足。我欲奉銮驾西迁豫章，公等以为何如？”三吴豪强世族不以为然，皆请迁都于会稽。司徒王导曰两者皆不可行，力排众议道：“夫建康乃古之金陵，帝都旧里。孙仲谋、刘玄德皆谓‘王者之宅’。古之帝王不以丰俭移都，但苟务本节用，何有雕弊之忧哉！若农事不修，则乐土亦为废墟矣。且北寇游魂皆伺我之隙，一旦迁都示弱，窜于蛮越之地，求之望实惧非良计。今宜镇之以静，休养生息，群情自安。”群臣皆服其论道：“司徒之见乃长远之计，我等计不及此也。”由是不复迁都，命褚飒为丹阳尹，以治理京师。褚飒临难受命，于是收集散亡，京邑遂安。
阳春三月，江南似锦，成帝宴会群臣，叙平苏峻、祖约叛乱之功，大赏将士。陶侃因功拜为侍中、太尉，封长沙郡公；郗鉴为侍中、司空，南昌县公；温峤为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加散骑常侍、始安郡公；陆晔进爵江陵公，滕含为襄阳太守。其余因功赐侯、伯、子、男爵者甚多，各自有差。卞壶、桓彝、刘超、钟雅、羊曼、陶瞻等死难者，均加赠恤。由是陶侃移镇巴陵，温峤还镇江陵。庾亮复与成帝相见，自谓因执政不善而至大乱，几致社稷倾覆，乃叩首谢罪，求外镇自效。成帝准奏，于是出任豫州刺史，领宣城内史，镇守武昌，以殷浩为参军。苏峻叛乱部将路永、匡术、贾宁等，因中途复叛苏峻归朝，赦罪不治。司徒王导表奏成帝，欲封赏路永，温峤说道：“不可。路永首为乱阶，后虽悔悟反归朝廷，未足赎其大罪。今得全首领，为幸多矣。”于是王导乃止。陶侃初讨苏竣之时，湘州刺史卞敦首鼠两端，拥兵不赴，又不给送军粮。如今乱平，陶侃恨其旧恶，上表奏道：“卞敦从叛，请槛车收赴廷尉，以纠其罪。”王导止道：“丧乱之后，首恶既办，余众宜加宽宥。”乃表奏卞敦为广州刺史，迁于边远之地。卞敦见受朝廷冷落，亦自思己过，未几忧愧而卒。
按下晋帝论功行赏不表，且说祖约弃历阳携家北逃，率宗族及亲信数百人至于襄国，投降后赵天王石勒。石勒令人将祖约安顿于京郊，但因鄙薄其为人，久久不愿接见。祖约至此寄人篱下，自无话可说，幸有资财，于是在京郊购宅置产，求田问舍，欲打点过几年田舍翁日子；只是心存不甘，惟盼赵王他日回心转意，复来召见重用。当年九月，秦陇之地尽归于后赵，羌酋姚弋仲亦向石虎请降。石虎表奏姚弋仲为六夷左都督，又请将氐、羌民众十五万人迁至司、冀二州定居，石勒一一准奏。自此，后赵便为江北第一大国，威并天下。
话说河南国王吐延雄勇而多忌，被羌酋姜聪以佩剑刺伤。姜聪虽被诸将当场诛杀，吐延雄亦自知重伤难保，不敢抽剑，急召部将纥扢埿，令辅佐已子叶延，保据白兰。嘱托已毕，即抽剑而死。叶延既立，以《左传》载有“公孙之子得以王父字为氏”之语，因其祖名吐谷浑，故而定其国名为“吐谷浑”，其后子孙也皆以此为姓。吐谷浑者，其实乃是鲜卑部酋长慕容廆之庶兄，其父慕容涉归分部落一千七百家隶之。及慕容涉归病卒，慕容廆嗣位之后，偶发与吐谷浑两个部落马群相斗。慕容廆埋怨其兄管理马群不善，召而怒斥道：“先公分建疆域，牧场有别，奈何不令马群自相远离，而坐视其斗耶！”吐谷浑闻言大为不悦，遂负气答道：“马为畜牲，好斗是其常性，何便迁怒于人！贤弟若要乖别甚易，某当去汝于万里之外，再不相见。”于是引其部众直往西行。慕容廆大悔，急使人追劝其兄归还，吐谷浑终不复返。依鲜卑族习俗，谓长兄为“阿干”，慕容廆追思兄长吐谷浑，遂作“阿干之歌”，岁暮穷思，经常歌之。西晋末，吐谷浑率部西迁到枹罕，其后部族扩展，统治今青海、甘南及四川西北羌、氐部落，建都立国。至其孙叶延，始以祖名为族名国号，表过不提。
咸和三年，石勒自称赵天王，行皇帝事，以程遐为右仆射、领吏部尚书。程遐于是进言于赵天王道：“天下初定，陛下应明罚敕法，显示顺逆。昔汉高祖斩丁公，赦季布，便是此意。大王自起兵以来，褒忠诛逆，中外归心，惟江左叛臣祖约犹存我国，窃实为不解。且近闻祖约在襄国大引宾客，又占夺陛下先人田里，地主多衔怨切骨，大王何故尚事姑容，不申天罚哉？”石勒本谓祖约对晋室不忠，违背其兄祖逖遗愿，存心鄙薄，至此听了程遐之言，于是杀心顿起，其意已决。遂与程遐定下计谋，使人传书与祖约道：“闻祖侯远来，未暇欢叙；今幸西寇告平，国家无事，可率子弟来会，借表积诚。”并在书中约订会期。
祖约得了石勒之书，当然十分欣慰，惊喜不置。将届约定之期，遂挈子弟登殿，求见赵天王石勒。至于宫中，石勒佯称有疾，令左仆射程遐接待。程遐即按所定之计，将祖约邀入别室，引与共饮；却暗派人诈托祖约言语，前往尽召祖约亲属一并进宫与会。祖约饮酒之间见全族俱至，不禁动疑，且又见室外甲士趋集，料知凶多吉少。因自思处于深宫之中，无法脱身，索性拚命喝酒，尚望得能醉死，省得眼见全家遭刑。偏偏程遐瞧透祖约本意，待其半醉，便离座大声道：“天王有令！祖约叛国不忠，罪应诛夷三族。”此语出口，甲士应声突入，立将祖约拿下，其所有亲信数十人亦均被驱出，牵往市曹。祖约至此一声长叹，思及当初戴洋之语及内史桓宣之谏，复思兄长祖逖所遗子孙皆到襄国，自己今日被杀，不知他们今后依靠何人！兄长祖逖当年辛苦所创基业，皆被自己毁于一旦，实乃悔之不及。
正在心中翻滚如浪，悔不当初之间，忽听哭号声起，蓦见一群蓬头少妇及垢面童儿，由兵役押解前来。祖约看时，不正是自己家眷？兄长子孙亦在其中。人群中忽奔出一个数岁稚子，趋至祖约身旁，手牵衣襟，哭呼外祖。祖约当时双手未缚，将稚子抱起泣道：“外孙，外孙！外祖不该背国，害你幼儿餐刀，如今悔也迟了。”旁边走过甲士，将其外孙夺去，掷诸地上，跌个半死。稍时一声炮响，刀光四闪，可怜祖约阖家男子百数十人，都做了无头之鬼。就中只有祖逖庶子祖道重，由后赵左卫将军王安买嘱兵士留下，未被押赴刑场，算是为祖家留下一支血脉。余下妇女妓妾，也算赦免，但皆没为官奴，分充羯人诸胡为婢妾去了。祖逖与刘琨闻鸡起舞，击辑中流，赤手北伐以复豫州，至此全部化为云烟！
再说晋成帝于苏峻之乱后重又还都建康，当时库藏空竭，百官俸禄无力支给，只余綀帛三千端。王导令于库中取出数匹，拿到市上售卖，士民皆不肯买。王导于是聚集百官，与众商议道：“今朝中库藏空乏，有司官俸皆无着落，恐日久必废政事。今搜府库，得綀帛三千端，令人试售于市，民皆不愿购。此时若征赋税以为官俸，则民怨复起，不可制也。我有一计，列位诸公皆领綀帛至家，俱要制作綀帛单衣穿着上朝；则上行下效，必有人增价而抢购。”于是百官朝贤即领帛自散，各回家做成綀帛单衣，穿于身上，摇摆过市，步行上朝。满城士庶见此，翕然仿效，皆制綀帛单衣穿之，以为时尚潮流。于是綀帛踊贵，价值数倍于常时。王导此时方令将库中三千端綀帛出售于市，每端售金五两，共得金一万五千两，折算白银八万两，以充国用。不但百官俸银无忧，修葺宫殿亦足够使用，宫殿遂得重建完成。
始安公温峤既受江州刺史之职，于是留下部分军资在京，辞帝引军还藩。行至牛渚，自率亲随登舟而行，下令众军涉水以渡。左右急禀道：“此处江面水多怪异，深不可测，人皆不敢涉水而渡。望将军征集舟船以渡众军，休使其白白丧了性命。”温峤不信，因闻犀角有分水功能，于是下令点燃私藏犀牛之角，临水照看。当下军士将犀角当作火把燃起，向水底照耀，只见水下灯火通明，无数水怪各呈奇形怪状，有乘马车者，有穿红衣者，在江底络绎而过。温峤这才相信水中有怪，遂出赏金征舟而渡。当夜，温峤梦到一人立于榻前，怒谓己道：“某与公幽明有别，各不相扰，何取犀角相照，使我族露形于凡人耶！”醒来之后，便觉齿痛。温峤心甚恶之，因令医官拔齿，而得中风之症，至江州旬日而亡。奇哉！一代江南名士，竟如此死于幽冥之事，终年四十二岁，朝廷谥曰忠武。温峤既卒，王导表奏刘胤为江州刺史，继承故主温峤之位。陶侃及郗鉴皆奏不可，说刘胤虽然惯于战事，但恐非方伯之才，不足以镇守州郡。王导不从，终使刘胤就任江州。当日回至府中，将此事与家人说之，其子王悦亦劝道：“自江陵至于建康，三千余里；且有流民万余，布于江州。江州乃国之南藩，要害之地，而刘胤骄奢成性，又时在醉乡之中；每日倒卧床榻理政，则不有外变，亦必有内患矣。”王导虽知其子之言甚是有理，但因圣旨已发，刘胤已离京赴任，遂不更易。
当时庾亮代陶侃镇守武昌，染病在床。闻说戴洋善于风角占候，于是令人请来，命卜吉凶。戴洋观其风角，说道：“武昌之地，有山无林；政可图始，不可终居。山作八字，数不及九。昔吴王壬寅年来创立宫城，至巳酉之年复下秣陵。陶公治此，亦涉八年。则土地盛衰有数，人心去就有期，不可更也。公宜更择吉处镇之，武昌不宜久住。”瘐亮改容相谢，说道：“卿言甚为有理，使某顿开茅塞。然今我有疾，尚请先生替我卜之。”戴洋复观风角已罢，又道：“昔苏峻作乱之时，公曾于白石洞中祈福，许以乱平之后，以赛牛酬神。其愿至今未酬，故为鬼卒前来缠索，宜急还之，其病自愈。”庾亮恍然大悟，再拜道：“先生真乃神人也，某果有此愿，未曾酬之。”于是急使人以牛酒去白石洞还愿，当夜其病果愈。
东晋朝政甫安，后赵又发兵南侵。赵将刘微率众数千，乘海船袭击晋境东南诸县，南沙都尉许儒被杀。石勒称帝当年，又派监军郭敬南攻襄阳。南中郎将周抚屯襄阳，惊奔武昌，襄阳遂陷，中州流民自此并皆降附后赵。晋廷问罪于周抚，坐免其官。郭敬于是毁其城池，迁襄阳百姓于沔水之北，另建樊城戍守，石勒遂命郭敬为荆州刺史。次年正月，刘微又乘海舟侵扰晋境娄县，攻掠武进，晋司空郗鉴派将迎击，刘微引兵退却。十二月，刘胤既任江州刺史，到任后果如王悦所言整日矜豪纵酒，不恤军政大事。当时郭默被征为右军将军，往求资借，刘胤悭吝不予。适逢有司奏报成帝：“朝廷库藏空竭，百官俸禄惟资江州漕运给之。而刘胤私运于路，以私废公。”于是朝廷诏命将刘胤免官。刘胤方自预备申诉，郭默趁机诬告刘胤大逆，且引部众袭斩之，遣使传首京师。后惧朝廷见罪，于是招引谯国内史桓宣为党，桓宣不从，并固守谯郡以待。咸和五年正月，郭默传刘胤首至于京师，王导见到刘胤首级，明知郭默诬枉好人，但以其骁勇难制，恐为大乱，于是只得将错就错，乃令悬刘胤首级于水军大营，复以郭默为江州刺史。当此奏本一上，满朝文武大哗，乃至议论纷纷。
陶侃在巴陵闻知此事，投袂而起，勃然大怒道：“若说刘胤奢吝好酒有之，但其手下无兵，何至于谋反？此事必然有诈。”急遣人前往江州打探，回报果是因借贷不允，被郭默怀私愤袭杀，诬其谋反。陶侃探听确实，遂整兵待发，欲讨郭默，同时修书令人至京，送与王导言道：“郭默今因私愤袭杀方州，公即以其为方州；若他日再杀宰相，公亦欲以其为宰相乎！”王导观书大惭，遂命收敛刘胤首级，回书隐侃道：“某谓郭默居于长江上流，加以船舰成资，故暂且包容，以伺足下兴兵除之。岂非遵养时晦，以定大事者耶！”陶侃得书，观后弃之于地叹道：“何谓遵养时晦？是乃遵养时贼也！”于是发兵前往江州，声讨郭默。
郭默自杀了刘胤，亦恐朝廷问罪，本欲向南占据豫章。不料陶侃军队来得恁快，郭默逃走不及，只得引军出战。只经一阵交锋，谅那郭默怎是陶公对手？迎战不利，只得进城固守。又恐军心动摇，不肯效力守城，便以粮米堆成垒堡，显示军粮有余。陶侃见其固守不出，乃于城外修筑土山，使与城墙等高，两相对垒。同时檄令庾亮引军至湓口，至三月中旬，各路军队会齐。郭默部将本来畏惧陶公威名，此时见庾公亦至，不由大骇，均无战心。陶公布置各路军马将江州城团团包围，却不令攻城，只亲笔写下劝降书数百道，每日令善射者射入城中四方，劝令城内军民生擒叛臣郭默献城以降，则皆恕无罪，且有封赏。列位看官！这一条攻心之计果然厉害，不弱于十万大军威力。旬日之内，城中军民皆知陶公书中内容，各怀反正之意。延挨到五月，郭默部将宋侯发动兵变，捆绑郭默父子出城，向陶公投降。陶侃在军营门前命将郭默斩首，传首至建康。郭默在中原时曾多次与石勒交战，石勒部下皆惧之，此时闻说陶侃兵不血刃擒拿郭默，于是更加敬畏陶侃。之前苏峻乱时，其部将冯铁杀陶侃之子投奔石勒，任为边将。陶侃于是致书石勒，以实情告知，石勒为向陶侃示好，即令诛杀冯铁，传首与陶公。此时即平灭郭默之乱，朝廷即下诏陶侃领江州刺史，都督江州军事，部下增设左右长史、司马、从事中郎四人，掾属十二人。陶侃于是领兵回到巴陵，移镇武昌。
列位看官需知，王导和陶侃对郭默不同态度，其实意在争夺江州，并非王导昏愦，以至不明是非，不问对错。王导对郭默擅杀刘胤表示容忍，在于欲笼络郭默，以对抗陶侃。陶侃发书指责王导并迅速出兵，亦是要将江州控制在手，利用王导理亏在先，致令其措手不及。陶侃通过郭默擅杀刘胤之机夺得江州，亦获长江上中游控制权；且因刘胤亦乃王导当时力荐，今我替你报仇除害，公尚有何话说？由此可见政治斗争往往口是心非，笑里藏刀，杀政敌于无形，自古如此。陶侃既得江州，兵镇武昌，于是表任张夔之子张隐为参军，范逵之子范珧为湘东太守，以刘弘曾孙刘安为掾属，又上表褒赞梅陶。张夔、范逵、刘弘、梅陶四人，皆是陶公故旧，当初有恩于己者。自此凡是微贱时滴水之恩，餐饭之惠，陶侃必定加倍报答。此后陶侃曾欲举兵废黜王导，但因庾亮调解及郗鉴反对，这才作罢。陶侃驻守武昌，部将皆谓应于江北邾城驻兵镇守，陶侃不答。后见众人反复提请，陶侃于是率领将佐过江围猎，纵览地势，指点江山，谓诸将道：“诸公且看，邾城悬隔江北，内无所倚，外接敌寇。即便派兵驻守于此，敌寇来时，相救不及，复渡江不成，必致损军丧众，辱我国威。且悬城于江北，劳师糜饷，又何益于江南？长江乃御寇天险，故魏文帝曹丕天堑之论，某其从之。”众将这才恍然大悟，再不复谏。其后荆州刺史庾亮派精兵万人驻守邾城，至咸康五年，后赵派兵来攻，邾城孤立无援，终于兵败城陷，损失惨重。此乃后话，亦证陶公今日之远见卓识。
按下东晋，复说凉州。且说前凉建兴十八年五月，凉王张骏率兵收复旧地，至于狄道，并设置五屯护军，与后赵分境而治。赵王石勒遣孟毅拜张骏为征西大将军，凉州牧，加九锡。张骏耻为赵臣，拒不接受，并扣留孟毅，不予遣归襄国。九月，休屠王羌叛后赵，被后赵大将石生击破，奔逃凉州。张骏见后赵强盛难敌，遂遣孟毅返归，复令长史马冼随其还国，向石勒称臣入贡。石勒大喜，这才正式称帝，立世子石弘为皇太子，设立百官，分封宗室。封别子石宏为大单于，中山公石虎为太尉，复进爵为王。石虎不喜，归谓其子石邃道：“我征战二十余年，方成大赵功业，大单于乃封与黄口小儿！某当报之，使其死无噍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