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前车之鉴
苏峻攻陷建康至宫阙毁坏，于是引起迁都争议，温峤请求迁都豫章，三吴豪族则请迁会稽。最终由王导转而重建建康秩序。庾亮因致叛乱引咎自愿出镇，王、庾两大士族矛盾增加，庾亮后更曾打算起兵废王导，只因郗鉴反对而免动乱。
——第三十五回题引
成帝一班君臣即登太极殿，苏峻舟顷引兵而入，高声叱令褚飒等下殿。衬飒不为所动，亦大声喝叱道：“天子在此，苏冠军宜前来觐见陛下，军人岂敢持兵上殿侵逼至尊！”于是诸兵果然为其震慑，不敢上殿，乃转入后宫，驱役百官，掠夺宫人，裸剥士女身上华衣。宫中时有布帛二十万匹，金银五千余斤，钱亿万之巨，绸绢数万匹，皆为苏峻军士掠夺净尽。苏峻自引甲士数百，登于太极殿上，王导喝道：“圣上在此，谁敢无礼！”苏峻只得跪倒参拜，与军士高呼“万岁”。成帝见其如此，惊魂稍定，问道：“卿不候宣诏，因何带兵入京？”苏竣奏道：“中书令庾亮为政不公，赏罚不明，苦虐百姓，又欲杀微臣。臣今无奈起兵，亦为社稷，岂敢叛乱朝廷！”成帝道：“今庾亮外逃，不在朝中，卿何不退兵？”苏峻奏道：“臣今入朝，实欲辅政于陛下，未曾封爵，故不敢退兵。”成帝道：“既是如此，卿欲何授？”苏竣奏道：“司徒王导德望于万民，宜先复其本职。祖约廉能，可为侍中、太尉、尚书令；许柳为丹杨尹，马雄为左卫将军，祖涣为骁骑将军。臣愿为骠骑将军，录尚书事。其余百官可守旧职，独庾亮兄弟不许复任。”成帝一一准其所请，苏峻方令甲士退去。
自此苏峻、祖约把持朝政，驱役百官担泥负土登筑蒋山，又裸剥士女，令其被逼以草席或泥土蔽体，哀号之声遍于宫庭内外。时有弋阳王司马羕因前年被庾亮免职降爵，此时见朝中风云突变，于是前来向苏峻称述功德，苏峻便令其官复太宰原职。因吴郡时为庾氏家族把持，苏峻复又派兵攻吴。吴国内史庾冰战败，逃亡会稽，苏峻于是派侍中蔡谟任吴国内史。是年三月，皇太后庾氏因庾亮屡违众意，乾纲独断逼反苏峻在先；复为主帅兵败身窜，恐祸及家族，终至忧虑而崩。百官遂奉成帝举哀葬之，谥号为穆皇后。苏峻知天下必将太后之死归罪于己，恐诸镇起兵来伐，于是自率军退驻芜湖，并深虑必有后变，日夜不安。
再说庾亮率三弟及数百随从来到浔阳，投奔温峤，二人因元帝时同为东宫侍讲，故皆与明帝司马邵称为布衣之交，情属莫逆。庾亮见了温峤，先诉苏峻大罪，又矫宣太后之诏，命温峤为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复加郗鉴为司空，共同发兵讨贼靖难。温峤以苏峻未平而不受职，打算起兵讨伐苏峻，且分兵给庾亮率领。夏四月欲举兵，恨无建康军情消息。逢范汪自建康至，言及苏峻虽掌朝纲，但政令不一，贪暴纵逆，官民皆恨，宜及时进讨。庾亮大喜，即命范汪为参护军事，随军起行。因与温峤互推为盟主，各自推辞，温峤从弟温充遂道：“你二公既相推辞，则无人能敌苏峻。某闻征西大将军陶侃位重兵强，又极善用兵，心怀忠义，可共推之，则大事可济。”二人听罢同声道好，于是再次引出这位无敌将军。
庾亮及温峤采纳温充建议，遂联名修书，派督护王愆期持书到荆州推陶侃为盟主，请其兴兵共赴国难，讨伐苏峻。王愆期便至荆州来见陶公，呈上庾、温二公书信道：“庾公同温公皆推明公为盟主，请共赴国难，同讨苏峻反叛之罪，以建不世之功。”陶侃因先帝未命己为辅政大臣，于是拒绝其请道：“你回见温平南公，则说某乃征杀疆场外将，不预朝廷大事，亦不敢僭越妄兴大兵。”王愆期只得回复温峤，言陶侃不肯发兵。庾亮闻知大怒道：“今主上在建康有燃眉之急，社稷有倒悬之忧，彼犹含小忿而废大义，不肯勤王，幼主当何安耶！”温峤道：“既如此，我一面使人再去荆州请陶公兴兵赴难，一面自引兵先行便了。”乃修书陶侃道：“仁公既不欲兴兵，且宜自守本镇，某与庾公先下建康可也。”参军毛宝急入谏道：“明公可改书‘必与陶公俱进’，不可作含糊之语。”温峤大悟，急改书再发荆州。
陶侃得温峤书信，见有俱进之约，无可奈何，遂遣部将督护龚登率精兵一万，前赴温峤之约，听其号令。温峤即得荆州援助，于是自率部兵七千人众，与庾亮、龚登誓师起行。先发檄文，使人呈报朝廷尚书省，并移告各镇，共发各州郡义兵，以讨苏峻、祖约。温峤引兵既登战船，涕泣晓谕众军欲发，不料陶侃却又反悔，使人持令追及龚登，命其还归荆州。龚登不敢违背，便要引军而还，温峤苦苦留之，又亲修书信，使王愆期星夜送呈陶侃道：“某闻夫行军以讨逆者，有进无退，可增而不可减。今已移檄于远近各郡，言于盟府，惟须仁公军至，便可齐进。今公若返军，远近疑惑，成败之由，将在于此，则公罪莫大焉。当今之计，仁公进则为大晋忠臣，参桓、文之功业；退当以慈父之情，雪爱子之痛恨。且峻、约无道，天下无不切齿，败之必矣。今我盟军以顺讨逆，如石投卵，其谁不知之？仁公若复召兵以还，是为败于几成，而或者遂谓仁公缓于讨贼，实则助逆也。其后虽悔难追，愿深察之。”
只说陶侃细览温峤之书，一时犹豫不决。王愆期观其颜色意动，遂进言道：“彼苏峻者，乃豺狼也，世人皆知。如来日得遂其志，明公宁有容身之地耶？某谓明公宜火速自行，则诸镇同赴国难，大功可成矣！”正说至此处，忽闻府门外一阵痛哭之声大起，门军来报，却是公子陶瞻前日拼死护卫京师，与苏峻叛军作战时被杀，现由家将收得公子尸骸，送还于府中。陶侃闻报大惊，啊也一声大叫，倒于地上，昏厥半日，家人屡叫方苏。王愆期与家将急救还醒，陶侃放声大哭，乃悟温峤书中之语，即令整军，亲自顶盔贯甲登舟，不顾亲子陶瞻丧葬殡殓之事，挥荆州水师兼程而进，来与温峤大军会合，同进建康，来伐苏峻。
按下陶侃中了温峤激将之计，率荆州兵大举东出。再说徐州刺史郗鉴，当日接到温峤与庾亮讨逆檄文，便与部将商议勤王对策。因徐州治所广陵粮少城孤，邻近北方后赵大军侵逼，故此士民皆无守戍意志，俱各怀有离散之心。见今说要南下勤王，诸将不由面呈难色，沉默不语。郗鉴便谓诸将道：“今主上幼小，被苏贼叛逆，污乱朝廷，全无纲纪。我受先帝皇恩，此用命报效之时，岂能临难退步？愿起兵以死报国，望汝等亦各尽忠，同赴国难，不得推延。”言罢流涕不止。于是聚众誓师，欲起兵讨伐苏峻，将士受其所感，都奋争向前。
史说郗鉴字道徽，虽是东汉御史大夫郗虑玄孙，但从小孤贫，仍然博览经籍，即使耕作时仍吟咏不断，以儒雅著名。及后任赵王司马伦掾属，但觉赵王有夺权篡位之心，便称病辞官。司马伦篡位称帝，党羽都擢升要职，但郗鉴则闭门自守，不与其接触。惠帝复位，郗鉴参司空军事，后历任太子中舍人、中书侍郎。后被东海王司马越辟为主簿，但郗鉴不受。征东大将军苟晞征辟郗鉴为从事中郎，因苟晞和司马越不和，郗鉴亦不应召。值永嘉之乱隐居乡里，贫甚饥馁。乡人有黄长者因慕郗鉴名德，每日前来相请，至家共食。时家中有兄子郗迈，外甥周翼年幼，并与相依为命，郗鉴常携二人至黄家就食。黄长者道：“今州中饥馑，各难活命。某以君贤，故欲省俭家用供养，但恐不能兼其二子。”于是郗鉴此后独自前去就食，但存余食于两腮还家，复吐出与二小儿食之，因此度过饥年，得养二子复存。其后避乱过江，郗迈位至护军，周翼位至剡县令。永嘉五年，汉军攻陷洛阳，郗鉴被乞活军陈午部众所获。同乡张萛到陈午军营探望，欲召为卿，郗鉴说道：“你我虽为同乡，但情义不通，何能乘乱胡为！”张萛惭愧而退。后陈午兵败，郗鉴因趁其溃散时逃脱，回归故乡。州中人士平素感于郗鉴恩义，于是推举郗鉴为主，遂聚一千余户，迁至鲁地峄山避难。
永嘉乱后，司马睿镇守江左时，以郗鉴为龙骧将军、兖州刺史，出镇邹山。当时郗鉴与荀藩所派李述、刘琨所派刘演同居兖州刺史，三人由不同行台承制任命，各据一郡并各自为政，互相对立。且徐龛和石勒交相侵扰兖州，战事不息；又闹饥荒，人民捕鼠燕充饥。当其时也，百姓仍不叛离郗鉴，反而人数渐多，三年间拥众数万。司马睿因而加授其为辅国将军、都督兖州诸军事。当时一个小小兖州，以郗鉴为方伯，阮放为宏伯，胡毋辅之为达伯，卞壶为裁伯，蔡谟为朗伯，阮孚为诞伯，刘绥为委伯，羊曼为濌伯，并称“兖州八伯”。
永昌元年，郗鉴因后赵逼近退守合肥，被征为领军将军，到建康后改授尚书，因病而不接任。不久发生王敦之乱，元帝忧愤而死，明帝即位后因畏惧王敦，便以郗鉴为外援，命为兖州刺史、都督扬州江西诸军、假节，镇守合肥。王敦十分忌惮，于是表请郗鉴为尚书令，征召回朝。郗鉴回建康时经过姑孰，并与王敦相见。王敦与论乐广、满奋优劣，郗鉴昂然说道：“大丈夫洁身北面侍君，谨守三纲之义，怎可偷生变节，居于天地之间！若果天道已终，亦当随之存亡。彼满奋背君小人，如何与乐广相比！”王敦心中无君，闻而大为不满，便不再与其相见，扣而不遣。王敦党徒常常诬陷郗鉴，但郗鉴神态自若，丝毫不惧。王敦于是对钱凤说道：“郗道徽乃儒雅之士，有名望地位，不能随意加害！”最终只得将其释放。郗鉴回朝便与明帝商议平灭王敦之事，献计以逸待劳，待勤王兵群起而攻之，藉以取胜，明帝从之。复以尚书令统领各屯营御敌，不久又派兵奇袭大败王含军，四方义兵亦风起云涌，最终成功讨平王敦之乱。太宁三年，郗鉴迁任车骑将军、都督徐兖青三州军事、兖州刺史、假节，出镇广陵。明帝驾崩，遂与王导、卞壶、温峤、庾亮、陆晔等接受遗诏，辅佐成帝司马衍，因而晋位车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加散骑常侍，咸和元年加领徐州刺史。
闲言少叙，书归正本。却说郗鉴接受诏命，设立坛场，宰杀白马盟誓，登坛慷慨陈辞，激励众将，于是三军士气大振。郗鉴见众心可用，知道可以与苏峻一战，于是修书一封，派将军夏侯长间道而行，赶上江州大军，告知温峤道：“某闻苏贼欲挟持天子东入会稽，将军当先立营垒，屯据要害，既防其越逸，又断贼粮道，然后坚壁清野，据守京口。至时贼军攻城不拔，野无所掠，则必自溃。”温峤览郗鉴之书，深以为然，遂依其计而行。时为咸和三年，各路勤王诸军共起，皆推举陶侃为盟主。郗鉴乃自领大司空，加都督扬州八郡军事，率众渡江，在茄子浦与陶侃会合，修筑白石堡垒，以为盟军总部，号令勤王诸军。
转眼便到仲夏五月，陶侃率军到达浔阳，遣使约会温峤及庾亮，商议军机。温峤帐下诸将皆议论道：“陶公初始不肯发兵，因是怀恨庾公。今必先杀庾公以谢天下，然后起兵讨伐苏峻。”庾亮闻知大惧，便欲引兵别处镇守，借以避之。温峤止道：“不可。陶公之恨，乃因误信人言，不明其真相。公可效赵国廉颇负荆请罪于陶公，则陶侃必不伤害于公。今若避去，反构成怨，无由解释矣。”于是庾亮即用温峤之计，肉袒负荆至陶侃军营，前来谢罪。陶侃大惊，急止其跪，冷讽道：“庾元规今日乃肯拜陶士行耶？昔君侯修筑石头城以拒老朽，今日反来自动求见，何哉？”庾亮于是引咎自责道：“先帝遣诏托辅，司徒王导及中书令卞壶等皆在场亲见，某岂敢随意裁除明公？至于修筑石头城者，是以防诸侯怀有异志者，岂敢又疑于明公哉？若果有此，天地不容！”说罢泪如雨下。陶侃终乃释然，亲手扶其起身道：“原来如此。某心量狭窄，前言亦相戏耳！”二人由此释嫌，重归于好。温峤在外听得清楚，亦进帐来会。次日，三人遂同起军以趋建康，共率大军十四万，旌旗绵延百里不绝。
勤王之兵大举进发之时，早有人快马报至姑孰。苏峻闻报大惊，急引军还朝，次日召集百官说道：“今陶侃起兵，欲劫夺天子，必伤及百姓。建康城兵甲未精，城廓不周，难以坚持，不如暂且移都石头城，候太平之时再还旧都。”王导出班说道：“建康虽兵甲未精，城池不固，但因是龙兴之所，太庙先陵所在，岂可一旦离弃，委与乱兵！石头城虽固，宫省台司全无所居，如何号令天下？某谓都城甚不可移。”苏峻不从，固然要徙，王导还要力争之时，苏峻将肋下长剑抽出一半，威胁满朝公卿道：“我意已决，违令者斩！”于是王导及百官无人敢言，成帝只得哭泣从之。次日，苏峻载备车辆，请天子登车。当时大雨泥泞，刘超、钟雅徒步随侍皇帝左右，苏峻使人牵马与二人，二人皆推辞不骑，而发悲哀慷慨之语。苏峻心下异常厌恶，便欲杀之，只因顾忌众官物议，暂且隐忍而已。当日至于石头城内，草草安顿车驾，苏峻部下将士每日在皇帝面前粗言恶语，毫无君臣礼法。惟有刘超、钟雅、荀崧、华桓、卞潭等诸臣常侍天子左右，缱绻朝夕，谨守臣节愈恭。刘超虽居忧厄之中，犹每日亲写书启呈递成帝，以《孝经》及《论语》殷殷传授，从不肯稍辍间断。
王导当时未随成帝迁徙，留守建康，于是密令禁军统领张凯，以太后诏谕三吴吏士，各起义兵援救建康，除贼勤王。会稽内史王舒得到太后诏命，命人召来早前逃亡至此都督护庾冰，将城内部兵尽行委之，使行奋武将军之责，领兵一万西渡浙江，前来讨伐苏峻。吴兴太守虞潭、吴国内史蔡谟及前义兴太守顾众等闻之，无不举兵响应。至此三吴之军大起，据于建康之东，与陶侃西军遥相呼应，对苏峻成夹击之势。时有虞潭母亲孙氏，性情聪敏，识鉴过人，闻子起兵勤王，于是召至内堂谓道：“今天子受困于石头城，正是我儿效命尽节之时。休以我年老为虑，只顾舍生取义可也。”乃尽出嫁资环佩珠宝等物以为军费，又尽令家僮从军，众皆感佩。苏峻闻三吴东部兵起，不由大慌，急遣部将管商，率兵五千前往拒之。
按下三吴，先说西路勤王之兵。陶侃、温峤前军至茄子浦，在江中扎好水寨。温峤因知苏峻兵善于步战，于是禁令三军只在江中屯扎，有擅自上岸者杀无敕。参军毛宝时为南军先锋，正在水寨中坐地，忽有伏路小校来船上报说：“禀将军，今有苏峻押粮军五百人，并无大将引领，押解军粮一万斛送往祖约军中，距此十里，将要过去了也。”毛宝闻报大喜，便令本部军上岸袭杀护军，夺其军粮。部下诸将以无有军令，若违令上岸必然获罪谏止，毛宝乃慷慨谓其部众道：“夫兵法者，道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从’。温公虽然有令军士不得上岸，但今有人押送米粮与敌，使其饱食杀我，又无大将护卫，岂可视其可击而不上岸击之耶！”于是乃引兵大喊上岸，前往截取。苏峻送粮军早知温峤军令，故此敢于招摇过市，不料竟有军士违背将令上岸杀来，故而无备，呐一声喊，尽弃军粮辎重而逃，万斛粮米尽为毛宝所得，押回大营，分给三军。祖约军未得粮助，于是陷于饥馑。毛宝夺了苏峻军粮，但因犯军令，于是遣人前往大营向温公请罪。温峤不怪其罪，反录毛宝大功，表奏毛宝为庐江太守。陶侃亦遣人表请王舒、虞潭二人分领监浙东、浙西军事，郗鉴都督扬州八郡军事，朝廷皆从其奏。于是郗鉴遂率众渡江，与陶侃、温峤会兵，舟师连帆而起，直指石头城。
苏峻这一日在石头城，正无计可奈，忽闻前方探马入帐来报：“今有陶侃军屯于查浦，温峤军屯沙门浦，遮蔽江面，不知多少兵众，距石头城仅有半日路程，请将军早为预备迎敌。”苏峻闻报心中畏惧，打发出城再探，乃击鼓升帐遣将，令其弟苏逸守城，自引兵五万出城屯扎，与城内守兵以为犄角之势。陶侃大集各路军马，至于石头城下扎住，亦升帐聚将，商议进兵攻打石头。部将李相请筑白石垒于江边，使人上岸守之，以利于弃船登陆作战，陶侃从之。不日白石垒筑成，陶侃便使庾亮引一万军上岸固守。苏峻屡次遣将来攻石垒，皆不能克而退。苏峻心下大忧，急聚诸将商议，参军匡孝进言道：“今敌军既筑成石垒，甚得其便，进可攻退亦可守。虽然如此，但末将见其白石南寨守将赵胤兵少势孤，易为克之。若将军给我一支军令，引军抄小路以袭其寨后；明公再使公子硕以兵攻其前垒，两下夹攻，其寨必破，赵胤便可擒矣。南寨既得，则白石垒不攻自破。”苏峻欣然从之，既令照计而行。
匡孝便率三千精骑士卒，下令饱食战饭，当夜三更抄小路直至陶侃联军南小寨之后；苏峻复使其子苏硕引五千兵士，去攻打寨前。按下匡孝不表，先说苏硕率军潜出，行至半夜，已到白石南寨，于是下令鼓噪直进，顺风放火。联军营中主将赵胤不防敌军夜至，直从梦中惊醒爬起，急寻披挂扎束，出帐上马，冲出营来。迎面正遇苏硕，两马相交，斗不数合，只听后面喊声大起，原来是匡孝引军从后面透营而入，到处放火。登时营中火焰张天，赵胤部众寻兄唤弟，乱作一团。王舒骑马穿营而逃，部将祖茂拼死步从，保护杀出，逃回江上水寨大营。赵胤因见前后受敌，自知不胜，于是拨马回走，一口气奔出四十余里，回头看时，匡孝在后紧追不舍。赵胤回身连放两箭，均被匡孝躲过，再放第三箭，因用力过猛，却将弓弦拉折，遂弃弓箭于地，纵马穿林而走。匡孝见赵胤入林，恐有埋伏，方不敢复追，回马寻到本部人马，尽烧白石南寨而回。苏硕亦鸣金退军还城，还报其父。苏峻大喜，重赏二将。温峤闻南寨有失，急命王愆期率战船百只，水军五千人出战，苏峻复使匡孝抵之。两军相遇对射，匡孝据住上风头，王愆期不敌，大败而走，失去战船三十余只，折损水军千人而归。
再说赵胤穿林得脱，遂收引败军来见陶侃，报说失了南寨。陶侃甚以为忧，部将孔坦说道：“将军本不须召郗公前来会战，致使东门无守。今宜遣还京口，则虽晚能胜。”陶侃从之，乃传令郗鉴部还据京口，立大业、曲阿、陵亭三个堡垒，以分苏峻兵势。郗鉴领计而行，苏峻闻知果然疑虑，分兵去攻三垒，又使人持书往祖约大营，请其助攻郗鉴。祖约得苏峻书信，遂遣祖涣、桓抚率七千精兵，前去袭击湓口。祖涣、桓抚引兵而至，毛宝急率部兵三千人出迎，与二将交战。两军交阵，战鼓震天动地，矢飞如雨。毛宝肋下中矢，流髀彻鞍，毛宝忍痛踢鞍拔箭，血流满靴，又复出战，一马当先。于是士卒皆鼓勇而前，祖涣、桓抚大败而走。毛宝挥军追击数十里，斩其部众五千以还。祖、桓二将只引二千残军逃走，毛宝方收军还屯本营，令医官敷药治伤。部下诸将见主将如此，无不感奋，士气大振。
且说温峤失了南寨，水战复又失利，正在营中纳闷，门军入报，说有一将引五千兵来投，自称是破虏将军王育。温峤闻报大喜，急亲迎出营外，见营外一条大汉，手执点钢枪，正立马相候。温峤张开双手迎之，大笑道：“伯春此来，则必胜苏峻无疑。”来将见温峤亲迎，急下马拜倒于地道：“闻将军小受蹉跌，故此星夜来助，路上耽搁了行程，援救未及，望将军宽宥。”温峤哈哈大笑，急携手进营，置酒相待，愁眉顿扫。说话的，你道王育何人，竟受温公如此礼遇？书中暗表，王育字伯春，京兆人氏。年少孤贫，为人作佣牧羊，每过学塾必欷嘘流涕，自恨不能读书。牧羊时稍有闲暇即折蒲学书，后忘而亡羊，于是将鬻己身，以偿主家之羊。有同郡许子章出钱代其偿羊，并给衣食，使与己子同学，遂能博通经史。王育及长大成人，身长八尺余，须长三尺，容貌绝异，音声动人。许子章以兄女妻之，为其另立别宅，并分给资业，王育受之并无愧色。至妻丧之时，吊者不过四五人，然皆乡闾名士。太守杜宣闻其清名，命为主簿。又迁武阳令，治下盗贼不发，升为并州督护，后征讨四方屡立战功，朝廷使为破虏将军。此时闻苏峻作逆，温峤奉檄讨贼，故不请自来，率军五千军来助。温峤早知王育大名，今见引兵来援，由此大喜，请入帐中设酒相待，并令为前部先锋。
按下温峤一路不提，再说苏峻使大将韩晃率兵来攻宣城，内史桓彝明知不敌，于是引军进屯泾县。此时已知京城为苏峻所破，天子及百官皆被挟持徙都石头城，桓彝心中烦恼，朝夕忧虑，寝食俱废。长史裨惠劝道：“今周边郡县皆都向苏峻投降，将军孤立无援。苏峻势大，朝廷犹不能制之，我凭一座孤城，焉能与之相抗？将军不如使人前往下书，佯作议和，以纾交至之祸，先保满城军民。”桓彝怒道：“我深受国恩，义在致死，焉能忍垢蒙羞，与叛贼以私书相通！如其不济，此乃命也，公其勿劝。”于是振衣而起，遣副将俞纵以三千军出屯兰石，以拒苏军。当时韩晃驱兵大进，已至兰石，正逢俞纵前来迎敌，两军对圆。二将各亲自出战，斗有二十余合，俞纵不支，败回兰石城中。韩晃初至不知地理，不敢强攻，遂据城下扎营，形势紧逼。城中诸将劝谏俞纵道：“韩晃兵势正锐，兰石弹丸之城，未可坚守，不如退回宣城。”俞纵以佩刀斫案，叫道：“某向受桓侯大恩，今正当还报之时也；某不负桓侯，犹如桓侯不负朝廷。若再有声言退兵者，定斩不饶。”诸将无言，各自打点退路。
次日破晓，朝霞满天，城外鼓号大起，韩晃复引兵前来搦战，兵临城下，将至壕边。俞纵下令大开城门，引兵奋勇而出。两马相交，复与韩晃大战五十余合，终究力怯不胜，被韩晃一刀斩于马下，为国捐躯。韩晃夺了兰石，马不停蹄，又复来攻宣城。桓彝见贼势太盛，急调城内军民坚守，并不出战。韩晃尽力攻打宣城不下，竟相持终岁，不能前进一步。桓彝坚守卒岁，内无粮草，外无救兵，军民食尽，开始慌乱。韩晃探知城内备细，大驱人马攻城，城上军士无食少力，终至城陷，桓彝坚执不走，遂为韩晃所执，因拒不投降被杀。桓彝临终之时，忽忆当初酒后误入郭璞东厕，郭璞所说之语，方始大悟道：“是我当年被酒所误，害了郭兄性命，今以死随之，不亦迟哉！”于是引颈就戮，从容而死。城破之前，桓彝妻刘氏带二子桓温、桓冲一家五口逃走至外公娘家，得免其难。其后桓温长大成人，凭一己之力复还旧都，荡平中原，实不愧桓彝之后。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