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又见文鸯
段文鸯，辽西鲜卑人。晋辽西公段务勿尘之子，段疾陆眷之弟。太兴三年（公元 320年）三月，厌次城下，率领数十骑勇闯后赵大营，所向披靡，打到战马乏力无法站起。又下马苦战，武器折断直至精疲力竭才被活捉。石虎甚少服人，也对其赞叹不已。
——第二十六回题引
诗云：人尽事后诸葛亮，只因亲身未当局；不信且翻史书看，哪个死时不叫屈！按下凉州之事，却说段匹磾与刘琨驻军蓟州，因久候凉州兵不至，后闻信使被刘曜擒杀，亦自无可奈何，只得延挨岁月，以待时变再起。晋元帝太兴元年正月，辽西公段疾陆眷病亡于令支，其子幼小，叔父段涉复辰自立为王，统领其兄部众。段匹磾闻之，即领刘琨之子刘群，由蓟州前往令支奔丧。段末波闻说段匹磾将至，遂扬言于部众说道：“段匹磾此来，是欲篡位也。”部众尽信其言，段涉复辰亦有耳闻，心中半信半疑。段匹磾到达右北平时，段末波唆使段涉复辰发兵阻拦，涉复辰即中其奸计，遣兵往右北平来截杀匹磾。段末波见国中大兵尽出，于是乘虚击杀涉复辰，兼并其子弟、党羽，自称单于。段末波篡位成功，随即迎战段匹磾，击败匹磾军并俘刘群，段匹磾被迫返回蓟州。段末波厚待刘群，令其致书刘琨，使叛杀段匹磾，许以事成后由刘琨为幽州刺史。刘群被逼无奈，只得依其意修书，段末波看后遣使送往蓟州，但被段匹磾截获。段匹磾不动声色，遂命人请刘琨来会，说有要事相商。当时刘琨寄人篱下，便如当年刘备屯驻新野一般，单独屯兵于征北小城。见幽州刺使派人来请，因不知其内情，且欲问儿子下落，于是闻召即至，只带三五个从人，飞马到蓟州城来见段匹磾。
段匹磾见刘琨从容而至，已知其并非父子同谋，于是将刘群之书示之，说道：“此必是段末波逼迫令郎所书，弟心中并无怀疑，故此特以此事谕兄。”刘琨览其子之书，于是免冠跣首拜谢道：“某自与公既结同盟，惟愿能洗雪国家耻辱，共复晋室。即犬子此书秘密送到我手，某终亦不会因为一子缘故，辜负明公而忘兄弟大义耳。”言毕痛哭流涕。段匹磾因素来看重刘琨，本来亦无加害之意，于是设宴以待，准备宴罢任其返回驻地。稍顷，段匹磾起身出外更衣，其弟段叔军跟出并提醒道：“我鲜卑人之能有今日这般成就，皆因边民惧我兵众，故尔来投。但现今我等部族内乱，而刘琨声望极高，众民皆仰其名，听其号令。若果刘琨为其亲子之故，起兵支持段末波时，则我等皆死无于葬身之地矣。”段匹磾听罢是言，考虑良久，遂不回内厅，令段叔军引侍卫入室，将刘琨扣押，囚于别院，但不禁其自由。
刘琨从人见主公被囚，急逃回征北小城，告知刘琨庶长子刘遵，家主被段匹磾执禁。刘遵因而大惧，便与左长史杨桥等人商议，急忙闭门自守。段匹磾闻其以兵据守，不由大怒，遂引军而往，一战攻破征北城，复擒刘遵、杨桥而归。代郡太守辟闾嵩、后将军韩据皆乃刘琨旧部，于是密谋偷袭段匹磾，事情泄露，被段匹磾得知，遂又擒获辟闾嵩、韩据及其党徒，押回蓟州一并处决。刘琨在幽并二州素有名望，远近之人闻其被拘押，尽皆愤叹。东晋权臣王敦因忌妒刘琨名望超过自己，常不自安，闻知此事，即矫元帝司马睿假诏，派人至蓟州密告段匹磾，令其杀掉刘琨。段匹磾此时尚奉晋室为主，见诏犹豫不决，举棋不定。
早有人将江南来使之事，暗地告知刘琨。刘琨闻说系王敦来使，便对其子刘遵说道：“王处仲遣使北来而不我告，必是欲来杀我也。死生有命，但恨仇耻不雪，无以下见双亲耳。”言罢父子相对而泣。五月初八日，段匹磾意决，称奉诏拘捕刘琨，将其勒死，并杀其子、侄四人。可叹！一代名将，竟中他人离间之计及小人矫诏，死于结义兄弟之手，果是死不瞑目。史说刘琨与祖逖一起担任司州主簿时，二人感情深厚，不仅常同床而卧，同被而眠，且都有建功立业，为国栋梁之远大抱负。一次睡至半夜，祖逖听到鸡叫，遂叫醒刘琨道：“此非恶声也。”于是与刘琨到屋外舞剑练武。“闻鸡起舞”一词，即源于此。
史说刘琨善吹胡笳，伶人不及其妙。向有数万匈奴兵围困晋阳，刘琨自思如与敌军硬拼，必然兵败城破，于是严密防守，一面修书请求朝廷援军。过七天援军还未到达，城内粮草不济，兵士恐慌万状。刘琨登上城楼，俯眺城外敌营，忽想起四面楚歌故事，于是下令召集军中会吹胡笳者，皆冲敌营吹起《胡笳五弄》。其曲哀伤凄婉，匈奴兵听后军心骚动。半夜时分，再令吹此曲，匈奴兵怀念家乡不能自胜，于是皆泣泪而回，城围遂解。东晋大司马桓温字元子，谯国龙亢人，乃谯国桓氏代表人物，东汉名儒桓荣之后，宣城内史桓彝长子。自谓雄姿英发，堪与司马懿、刘琨一类人物比肩，并以此二人为模范自诩。却被世人比作大将军王敦，因此常常不乐。桓温北伐归来，带回一个老婢，自言曾是刘琨家伎。老婢一见桓温，便道：“公甚似刘司空。”说罢潸然泪下。桓温大喜，整冠问道：“某何处似刘公？”老婢答道：“面甚似，恨薄；眼甚似，恨小；须甚似，恨赤；形甚似，恨短；声甚似，恨雌。”桓温遂大为扫兴，抑郁良久。此乃后话，只说刘琨声望，于此可见一斑。段匹磾既杀刘琨，从事中郎卢谌、崔悦等刘琨旧部惊骇，急率所部逃奔辽西，依附段末波，并尊奉刘群为主。刘琨余部将佐，则大多投奔石勒。于是段匹磾势力大减，远不如前，至此悔之不及。
段末波见离间计成，即遣其兄弟引兵潜出令支，前往蓟州进攻段匹磾。段匹磾不敌，只得弃了蓟州，率部众数千人趁夜逃遁，准备投奔冀州刺史邵续。不料被石勒侦知其踪，遂遣部将石越在盐山截击段匹磾，重创其军。段匹磾前进冀州不得，只得又回头保守蓟州，段末波则趁势自称幽州刺史。段匹磾此时亦如刘琨当初，陷于进退失据之境，只得复寄书于邵续，望与其相互声援，共抗石勒。话说邵续字嗣祖，魏郡安阳人，乃散骑侍郎邵乘之子。少时博览群书，精通天文地理，志向远大。早年在成都王司马颖部下任参军，因劝谏司马颖讨伐长沙王司马乂不听，遂到苟晞部下任参军，升沁水县令。后流民大乱，邵续又离开沁水，回乡里安阳募兵数百人，建坞自保。大司马、幽州都督王浚当政，任命邵续为安抚将军、乐陵太守，屯兵厌次；以邵续子邵乂为督护，驻厌次县治所富平城，以抵御石勒进攻。邵续到任后，收集流散百姓，实行开明政治，周围百姓多来归附。至幽州失陷，王浚被石勒杀死，厌次便处于四面被围，势孤无援之境。石勒遂擒邵乂，复使回去招降其父。邵续见儿子被擒，为缓兵之计，以孤立无援为名，假意归附。石勒唯恐有变，复委邵乂为督护，以为人质。
邵续这一日接段匹磾之书，见约己一起降晋，同抗石勒，于是毅然从之，回书遣来使回蓟州。部下诸将大惊谏道：“如此，则公子休矣。”邵续哭道：“某为晋国臣子，自当为国献身，怎能因惜一子而为国家叛臣哉！”于是发檄文断绝石勒，宣布归顺东晋。石勒闻报大怒，果杀邵乂。邵续知道石勒必来相攻，于是一面向段匹磾求援，一面加紧修筑城池，巩固工事。段匹磾见到邵续檄文大喜，遂派侄段文鸯前往富平城救援。段文鸯勇猛过人，乃段氏鲜卑族人中第一员猛将，因羡慕西晋大将文鸯之勇，故借其名自谓。段文鸯即奉叔父之命，遂引三千精骑而出蓟城，来救厌次。鲜卑骑兵未到，石勒已率八千骑兵包围富平城，拼力攻打。邵续率部将登上城楼，日夜督战，石勒久攻不下。正在危殆之际，城外金鼓大震，号角连天，段文鸯率鲜卑骑兵及时赶到。石勒一向畏惧鲜卑骑兵，又闻说是名将段文鸯亲率军到，于是放弃进攻，向东逃走。邵续见救军到来，遂大开城门，与文鸯追讨石勒，直到安陵。因石勒并未交战望风而逃，故此跑得飞快，二人终未追及。邵续自回富平防守，段文鸯则擒杀石勒营中官员共三千多家，又遣骑兵包抄石勒军北部，劫掠常山二千家而回。
太兴二年四月，石勒复又养成气势，遂遣部将孔苌从襄国杀回，攻取幽州诸郡。那孔苌乃石勒心腹爪牙大将，为初从石勒投附刘渊十八骑之一，骁勇善战，屡立战功，常任先锋之职。此次鼓勇而来，段匹磾屡战不敌，部下士众也因饥饿逃散过半。段匹磾欲移军保守上谷，代王拓跋郁律不令其近境，并整军修兵，严阵以待，随时准备攻击。欲归幽州，段末波不纳，且遣将引军追击。段匹磾此时故国都不得回，只得丢弃妻儿，与文鸯等诸将率部逃奔乐陵，依附邵续。邵续闻段匹磾来投，自知段文鸯也必随之而来，不由大喜，遂急率部下文武接出城外，请入乐陵府衙，叙礼献茶，分宾主落坐。段匹磾含愧再拜，谓邵续道：“某本夷狄之人，因仰慕明公大义，愿从公共扶晋室，自不量力，屡败于石勒。复又遭同族欺凌，致使家道破败，狼狈来投明公。公若不忘旧约，请与某报仇，同击段末波，复夺幽州。未知公可允否？”邵续慷慨道：“前番富平之危，全赖公遣令侄文鸯解之，无时或忘。今段公遇难，某岂敢不竭力相助！”于是令在乐陵歇马数日，遣部将引兵五千，随文鸯出城，北击幽州。段末波遣将来迎，不敌文鸯勇猛，接连大败六阵，退回幽州，闭门不出。
当时流民渠帅徐龛据泰山反叛，自称安北将军、兖州刺史。大兴二年六月，徐龛劫掠济岱，攻破东莞（今山东沂水，非广州之东莞也）。八月，败东莞太守侯史旄，而据其壁垒。晋元帝闻之，急遣太子左卫率羊鉴兼任征虏将军，统领建威将军蔡豹、武威将军侯礼、临淮太守刘遐，又诏升邵续为代理冀州刺史，使派兵相助朝廷大军征讨徐龛。邵续接到帝诏，遂与段匹磾商议，召回段文鸯北击幽州之军，使跟随都督羊鉴，往征徐龛流民。段文鸯请为先锋，遇敌于檀丘，只经一个回合便击败徐龛，降其部众大半，余者四散而逃。经此一役，兖州平定，晋元帝即下诏命，任命邵续正式为冀州刺史，并升平北将军、假节。邵续奉诏，于是在乐陵、厌次招募兵勇，招附流民。因见军中缺粮，乃遣兄子武邑内史邵存为将，使段文鸯率叔父段匹磾部众为辅，前往平原筹粮。石勒得知，遣其义子石虎出击，邵存与段文鸯不曾防备，尽弃粮秣败回乐陵。王弥旧将曹嶷此时坐镇青州，则趁邵存等新败，攻破邵续军屯，尽夺其田地，又掠取百姓。邵续大怒，即派邵存、文鸯屯兵于济南黄巾固，摆出决战架式。曹嶷畏惧，遣使前来求和，退还所夺军屯田地及百姓部曲，许以缔盟和解。
邵续因北边未宁，遂纳曹嶷之降，使邵存助段匹磾及段文鸯叔侄，发兵进攻段末波，回夺蓟州。赵王石勒闻知邵续大兵尽出，城中势单力薄，遂升石虎为中山公，令其率军围攻厌次，又令孔苌进攻东陵。邵续果然不敌石虎和孔苌两路夹击，连连败退，被攻下十一座别营。二月，邵续亲自率军出击，石虎埋伏骑兵断其退路，经过一日夜激战，邵续不得冲出重围，力尽被擒。石虎即令押着邵续至于富平城下，逼其向城中军民劝降。邵续在城下呼唤兄子邵竺等人，向城上扬声喊道：“某矢志报效国家，不幸战败被擒。尔等需尊奉段匹磾为帅，击破叛贼，休生异心！”石虎闻之大怒，急令攻城。城上诸将奉刺史邵续之命拼力坚守，矢石如雨，赵军尸积如山，城不得破。石虎见此，只得退兵扎营，派人将邵续送至襄国。
石勒闻邵续宁死不降，于是派使者徐光来见邵续，责备道：“晋帝无道，欺压异族，乃至亡国，我皇帝陛下拨乱反正，八方归心，遂立汉国。我汉帝以正讨逆，战无不胜，威名远播，公却依附伪朝司马睿，骄傲跋扈，不尊我王命何也？公谓我为异族则不能为帝乎？何太无见识如此？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惟有德者居之，公何执拗如此耶！”邵续答道：“天下大乱，各方豪杰并起，各显英雄本色，势也。保家卫国，更是义士职责所在，份也。至于某顺晋朝，是忠心所向，并无其他。随我志士，皆义气相投，恐亦至死不降，愿杀身成仁。至于是否华汉之族，又有何分别？昔周文王生于西戎，大禹亦是羌族，并非华夏之族。帝王之承，皆乃天意，以恩德广布得之，何有常理！至于某今为囚徒，死当固然。天命如此，我将受之，何必多言。”徐光遂将此言回复，石勒感慨道：“邵续忠勇可嘉，其赤胆忠心，乃我辈所求之。”于是下令将邵续置于驿馆，从优款待，又命为从事中郎，凡被俘豪杰皆送于此，令与邵续共处，同保赵汉。邵续在襄国馆驿，始终身穿晋朝服饰，不更胡服；又亲自动手灌园植蔬，自食其力，不受石勒所赠之食。石勒常至馆驿来看邵续，感叹道：“真高人也！”遂数次赏赐谷物、布帛，每上朝时则长吁短叹，以邵续为例激励群臣。邵续虽然被俘，其子侄及部将继续顽强抵抗，死守厌次及乐陵二城。段匹磾与从子文鸯因功蓟州不下，引兵归来，闻说邵续已经被俘，部众皆惊恐逃散，又被石虎乘势攻击，遂皆败亡。邵存、段文鸯带着数百亲兵冲入重围奋力死战，这才保着段匹磾进入厌次城中，与邵续之子邵缉、邵竺等人环城固守。石虎攻击不下，直至营中粮尽，军士大半得浮肿之疾，于是只好退兵。
晋太兴三年六月，石勒遣大将孔苌再次进攻厌次，先后攻陷段文鸯十余座营寨。孔苌由于连连获胜，将士骄奢，全无防备。段文鸯在城上见此情形，深夜出兵袭击孔苌大营，纵火烧其营寨，孔苌大败而归。次年三月，石勒见厌次久攻不下，于是分兵两路，使石虎进攻厌次城，孔苌则攻周边幽州辖属之地。孔苌率兵攻克幽州多座城池，劫掠境内百姓，滥杀无辜。段匹磾众人困守在厌次孤城，城中粮尽，军心大慌。段文鸯于是向段匹磾请命道：“侄儿在北国向以勇悍闻名，故受民众倚重，寄予期望。今闻幽州百姓被孔苌率军劫掠，而不往助，乃怯弱匹夫之为也。若使幽州之民失望，其谁再为我效命？另若不出战，数日后皆饿死城中，亦无益也。若叔父不分我兵，侄儿便一人前往。”段匹磾无计可施，默然无语。段文鸯即率三十六骑驰马出城，去救幽州诸郡。那三十六骑皆是骠悍轻死之士，偷开城门，杀向赵军连营。三十七人驰入敌营，便如虎入群狼，热汤泼雪，荡开血落，尸如山积。
石虎营中部将见敌将凶猛难当，皆魂飞胆丧，疑为天神降临。石勒亲上前迎敌，大战五六十合，亦被段文鸯杀得手脚酸软，几无还手之力。石虎败还本营，骇然道：“我闻诸葛诞反叛淮南寿春之时，大将文鸯仗一槊一鞭，七出七入魏军重围，杀得魏国千员上将不敢近身，主帅司马师骇死于营中，犹然不信。今观段氏文鸯，此言真不虚也。”于是歇息片刻，再次出帐临阵，喝令诸将，擒杀段文鸯者赏千金，封万户侯，退后半步者斩。有主将亲自监阵，部将岂敢落后半步？只得冒死上前围攻，但只围住呐喊，并无一个敢于近身。段文鸯左冲右突，又亲杀数十名马上战将，挑死部卒无数，从早至晚，已是汗透征衣，气喘吁吁。四顾看时，所带三十六骑皆没于军中，一个也无。文鸯还欲战时，只觉胯下一软，坐下白龙驹悲嘶一声，卧倒于地，却是疲乏过度，再也无法站起。段文鸯以戟撑地，长啸一声，满营皆惊，围战诸将无不勒马后退，不敢上前。石虎见状催马上前，对段文鸯大声呼道：“兄长和我皆是夷狄之族，并无深仇大恨。弟久欲与兄结义，今使与兄相会，实乃天意！兄何不休兵，至营聚饮三杯？”段文鸯骂道：“尔等流寇，早就该死。只恨当初兄长不用我计，纵你兄弟逸去，方有今日。我宁愿战死，决不屈服流寇！”于是舍了战马，挥戟苦战。其后戟杆折断，又抽肋下佩刀，苦斗不止。石虎见段文鸯力气将竭，而自己此时早已歇过乏来，即令士兵四面包围，解下战马鞍上罗披，护住自己身体，踊力向前抓住段文鸯，将其扑在身下。汉军诸将这才醒过神来，急命军士上前，扶起石虎，将段文鸯以粗壮绳索紧紧绑缚。段文鸯仰视城上，见叔父与众军皆作壁上观，并无一个敢出城交战者，于是长叹一声，向城楼上高叫道：“叔父，侄非不能战，马力竭矣！”城上兵民见此无不泪下，个个斗志消沉。
段匹磾亦泪流满面，斗志全消，便令诸将拴束妥当，当夜偷开城门南走，打算逃归建康，引晋兵复来报仇。邵续弟邵洎自知无力透围而出，于是退归自己府内，约集部兵百余人，闯入堂上，将段匹磾等十余人尽皆绑缚，又欲令人去拿朝廷所派使者王英。段匹磾正色斥责道：“逆贼！你不能遵从兄长遗志，逼我等又不能回归朝廷，已是罪过。今又想抓获天子使者，不惧他日见了尊兄，将啖你肉耶！我虽是夷狄之人，对你等所为亦前所未闻！”邵洎面有惭色，于是置王英不问，执缚段匹磾，与邵缉、邵竺等抬棺出城，投降石虎。段匹磾见到石虎，拒不礼拜，说道：“某受晋朝恩泽，立志灭除尔等，今不幸为内贼所卖，落到此种地步，乃天意也。”石虎因曾与段匹磾结为兄弟，便起身上前，向段匹磾行拜礼，亲解其缚，举火焚棺，甚是敬重有加。石虎于是占有富平、乐陵二城，将府库抢劫一空，押送段匹磾等一众俘虏还归襄国。石勒大喜，于是任段匹磾为冠军将军、段文鸯为左中郎将，副将卫麟为右中郎将，皆佩金章紫绶。分散厌次县坞壁内流民三万多户，令其还复旧业，并任命官员加以安抚。其后段匹磾在石赵境内，利用冠军将军之职可自由出入军中，常身著晋服，持晋节，游说附近豪强及所部段氏鲜卑，欲复起兵反抗羯胡。后因被人告发，致事情败露，段匹磾终被石勒所杀。石勒后恐段文鸯造反复仇，于是赐以毒酒，亦令其自尽。可叹！又一员无敌上将，只因叔父怯懦不救，力尽被执，一旦成为臣虏，终落得一杯毒酒了却性命。
富平城最终陷落，兄弟率全族归附石勒，邵续犹不肯降。石勒还欲使人再劝时，被石虎再三谏阻道：“那段匹磾与我同是胡族，尚且降而复反，况其乃汉人，非我族类？大人何必非欲其归降，实是养虎为患！”石勒闻说有理，于是只得忍痛命将邵续斩杀，其子侄及兄弟等亦一同遇害。后人为纪念邵续忠勇，将厌次县治所富平城改称邵城，其事迹亦得广为传颂。可赞！在江北尽失，孤城悬于一隅之际，邵续独力抗贼，终至父子皆死于国难，遍观晋室朝臣，其实难得。邵续死后尚遗一女，嫁与名将临淮太守刘遐为妻。邵女亦非同凡响，据史载“骁果有父风”，更能提枪上马，冲突敌阵。有次刘遐被石勒军围困，刘邵氏闻知，只带数位骑兵杀入敌阵，救出丈夫。刘遐死后，其妹夫及部将企图反叛，刘邵氏又事先烧毁叛军武器，遂挫败叛乱。对于邵续之女，史书上虽只寥寥数语，但仅凭其奋身投入敌阵，于万军丛中救回丈夫一事，便可见其英勇豪迈及满身武艺，当不下于其父邵续。后世传谓北朝时有花木兰从军一事，虽史籍未见其载，但于邵氏之勇，得无花木兰事并非无中生有哉！
至此晋朝河北各藩镇皆被石虎攻陷，沦于赵汉之手。太兴元年，汉昭武帝刘聪患病，征石勒为大将军、录尚书事，受遗诏辅政。石勒此时重兵在握，且知朝廷内部诸臣皆忌惮于己，便已萌发自立之念，于是推辞不受。刘聪知其不愿回朝辅政，于是又命石勒为大将军、持节钺，都督等如故，并增封十郡，石勒又不受。因石勒屡不奉诏，昭武帝无奈，只得临终前诏命国丈靳准等为辅政大臣，靳准自此把揽赵汉朝政。书中暗表，早在嘉平三年十一月，汉昭武帝便册立世子刘粲为相国、大单于，总管各事务，将国事全部委托，自以太上皇自居。于此昭武帝刘聪以为内有亲子理政，外有大将镇抚，天下无事，便开始贪图享乐。次年更设上皇后、左皇后和右皇后，此外再大封妃嫔，所谓“三后并立”。其后更立中皇后，内宫官职名色愈出愈奇。刘聪又宠信中常侍王沈、宣怀、俞容等人，至群臣有事皆向王沈等人奏报，而不上达刘聪。王沈只以自己喜恶，妄自议决朝政事项，贬抑朝中贤良，任命奸佞小人。次年二月，刘聪听信王沈等人谗言，杀特进綦毋达、太中大夫公师彧、尚书王琰等七名重臣，皆为王沈等宦官所厌恶者。侍中卜干哭谏，被免为庶人。此举一出，满朝公卿皆惊。
朝中便有太宰刘易、御史大夫陈元达、金紫光禄大夫刘延，以及刘聪亲子大将军刘敷，皆上表劝谏昭武帝，需防汉末时十常侍之乱故事，休要宠信宦官。但刘聪完全相信王沈等人，任是谁来谏劝，一律皆不听从。相国刘粲欲谋皇太弟之位，于是与王沈等人勾结，常于昭武帝面前大赞几位常侍，刘聪即将王沈等人皆封列侯。刘易见此怨愤而死，陈元达愤而自杀。自此朝廷纲纪全无，贪污盛行，阿谀之风大起；妃嫔宫人赏赐丰盛，在外作战者却军饷不足。刘敷又多次劝谏，刘聪却怒加责骂，令刘敷忧愤得病，不久逝世。王沈、刘粲等人又与国丈靳准联手，诬称皇太弟刘乂叛变，刘聪终令废而杀之，立刘粲为皇太子。刘粲更趁机诛除异己官员，因氐羌两族不满皇太弟被废而叛，又坑杀叛军一万五千余人。麟嘉三年，刘聪患病，以太宰刘景、大司马刘骥、太师刘顗、太傅朱纪和太保呼延晏并录尚书事，又命范隆为守尚书令、仪同三司，靳准为大司空，二人皆决尚书奏事，以作辅政大臣。七月癸亥日，汉昭武帝刘聪驾崩，在位九年。太子刘粲即位，谥号父刘聪为昭武皇帝，庙号烈宗。
照武帝既崩，朝中大事从此皆归于尚书令范隆及大司空靳准，共同辅政。史说靳准乃匈奴族人，出身郎官，初任中护军。建兴三年，刘聪娶靳准两女靳月光、靳月华，并立靳月光为上皇后，靳月华为右皇后。刘聪虽爱月光，但皇后与嫔妃众多，一时难以独擅帝幸。靳月光多嫌宫帷寂寞，遂与禁卫偷情。谏官陈远达知之，便上奏昭武帝，且举铁证如山。刘聪震怒，令靳月光自杀，但宠信其父靳准如故。大臣崔懿之曾说靳准有如晋文宣帝司马懿，是“枭声獐形，必为国患”，反被靳准诬奏诛杀。刘粲即位，拜靳准为司空，录尚书事。封靳月华为太后，复册立靳准别女为皇后，侄女为贵嫔。当夜刘粲即临幸太后靳月华，此时靳太后还不过二十岁。靳准虽知其事，但隐忍不发。刘粲荒耽酒色，游宴后庭，军国之事无不决于靳准。靳准遂矫刘粲诏命，封从弟靳明为车骑将军，侄靳康为卫将军，掌握全部京城禁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