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五马渡江
西晋末，皇族司马氏五位宗室琅琊王司马睿、西阳王司马羕、南顿王司马宗、汝南王司马佑、彭城王司马纮为避战乱南渡长江，最后琅琊王司马睿于建邺建立东晋王朝。故民间有“五马渡江去，一马变为龙”之说也。
——第十九回题引
诗云：永嘉胡乱意彷徨，宗室凋零实堪伤；幸有琅琊东南望，当初五马渡长江！且说张方既死，十六年八王之乱终告结束，惠帝复还旧都洛阳。东海王司马越率众臣迎接天子入宫，复登太极殿。乃封东海王为太傅，以颍川人庾恺为军咨祭酒，泰山人胡毋辅之为从事中郎，河南郭象为太傅主薄，陈留人阮修为行军参军，阳夏人谢鲲为曹掾。此数人皆无治国之才，皆好尚玄虚，专好清谈，多爱放诞不羁之辞。司马越因此数人名重于当世，故此征辟入朝。又因成都王已死，忽然想起卢志，敬重其忠诚且有大才，于是使人至邺城请卢志入朝，亦为军咨祭酒，卢志奉召，赴洛阳受职。东海王又欲召范阳王部下刘舆来朝，左右皆谏阻道：“刘舆出身低下，非世家子弟，近则污人，殿下休用此辈方好。”东海王不听，使人召之，待刘舆奉召入京，反又慎思左右之论，终究不能委以重任。刘舆密问东海王左右近臣，方知其嫌己不善于清谈，不能入世族清流，故此遭到冷淡。于是暗下功夫，密观天下山川险狙、形胜关隘、兵籍武库、仓廪牛马等图书薄册，皆默志之，烂熟于心。此后东海王每聚群僚计议军事，傍人不能尽答之时，刘舆必应机辩画，无不符合兵法情理。群僚无不惊异，以至心悦诚服，东海王亦大为敬重，与其倾膝酬和，折节交接，并拜为左长史，至于终将军国重务悉以委之。列位看官！故说莫道读书无用，便是已经入朝为官，亦须臾离不得学问也。
按下晋惠帝复还旧都洛阳不提，再说刘渊自称大单于，建都离石，以致北边诸胡并起。彼时南有刘渊匈奴汉国日渐强盛，北面鲜卑代国正在崛起，东有段部鲜卑虎踞，皆以重兵威胁洛阳。幽州刺史王浚具折上奏天子，说匈奴左贤王刘渊在左国城南郊筑坛设祭，自称汉王，尊蜀汉后主刘禅为孝怀皇帝，立妻呼延氏为后；又署置百官，命刘宣为丞相，崔游为御史大夫，宗室刘宏为太尉，欲起兵南下犯阙。并州刺史与之战于大陵，兵败逃入山东，刘渊乘胜进军，遣建武将军刘曜接连攻下太原、泫氏、屯留、长子、中都，兵势大盛。惠帝接到王浚奏疏，听闻刘渊擅立国号，不由大为忧虑，于是召集太傅司马越，及群臣商议如何平灭北藩之患。左长使刘舆即出班献计道：“并州刺史因不恤边民，又逢天灾，致全州饥馑，人民离散。更兼胡寇连年掳掠，深为可忧。若欲平靖北边，宜令能将前往镇之，不然并州不复为朝廷有也。”司马越便即问道：“可派何人前往？”刘舆道：“今有中山魏昌人刘琨字越石，汉代中山靖王刘胜之后、光禄大夫刘蕃之子。其智勇双全，于诸王之乱时多有功于王室，封广武侯。何不使之就镇并州，以寄北边之重？”东海王遂从其议，征拜刘琨为并州刺史。
刘琨在中山奉天子诏命，遂引一千亲军至上党就任，一路甚是难行。却为何故？只因并州本是司马腾镇抚，因迁为新蔡王往镇邺城，并州吏民万余人便随其东迁，就食于冀州，号为“乞活人”。而今并州所余民户不足二万，半为寇贼，塞阻路途，故此难行。刘琨遂于上党募兵，得勇士五百人，一路平灭盗贼而进。刘琨至于晋阳，刘曜兵马已退，只见府寺尽毁，邑野萧条，于是召集流民还耕，并州由此稍安。太傅司马越闻报，遂奏请升刘琨为侍中，入朝辅政，由是遍竖亲信于朝野。惠帝复被东海王挟持，乃深恶之，东海王又欲效当年赵王司马伦所为，复起废立之心，乃与心腹商议，欲立太子司马炽为帝。因见惠帝虽历尽颠簸，而精神弥旺，始终不死，于是以重金贿赂天子左右疱人，使以毒饼奉食陛下。惠帝食饼，中毒而崩。可叹！世人皆知惠帝呆痴，又自即位之日起便为傀儡，虽操纵者屡换其人，而终不得自主一日。因宗室十六年大乱，而不得安宁一日，终一度被废而囚，且不得死，又复登位；至此终死于权臣之手，得非其宿命所定哉？终年寿止四十八岁，在位一十七年。
惠帝既崩，皇后羊献容恐太弟司马炽继位，己为其嫂必得立为太后，于是欲立清河王司马覃为帝。侍中刘琨闻之羊献容之谋，遂持手板急奔太傅府宅，告知东海王司马越。东海王乃急聚百官闯入东宫，拥太弟司马炽登太极殿，请其即位为天子。司马炽固辞道：“今有清河王司马覃，本来便是太子，公等宜立其为帝，孤不敢当此大位。”典令使修肃出班奏道：“太子幼冲多疾，不堪摄政。今殿下必欲立其为帝，则政出臣下，倘再使诸王异乱，社稷动荡，殿下心下何安？不如因从文武之请速继大位，则可保列祖列宗之祚，得延千年万载。”修肃言罢，君臣一齐附和，尽力规劝。司马炽方才领受，对修肃道：“卿真乃孤之宋昌也。”乃应太傅及众官之请，即皇帝大宝，改元永嘉，史称怀帝，岁在丁卯。怀帝即位，遂尊羊后为惠太皇后，使居弘训宫。立妃梁氏为皇后，封东海王司马越为太傅，总摄朝政。
永嘉元年，乃是西元三零七年。怀帝即位之初，始遵旧制，于东堂听政，不登正殿。每至宴会群臣，辄与众官谈论公务，考核经籍，朝政为之一新。黄门侍郎傅宣见此，喜极而作长叹曰：“今日某可复见武帝之盛世矣！”东海王鉴于此前宗室之乱，恐诸王于朝中再生异变，于是奏准怀帝，复封司马睿为琅琊王，司马羕为西阳王，司马佑为汝南王，司马宗为南顿王，司马纮为彭城王，使各令出京就国。于是五王奉诏，除琅琊王已在徐州之外，其余四王不敢在京停留，各领家眷，出就封国。九月，司马睿偕王导等徐州旧臣渡江至于建邺，始建封国于此，史称“永嘉南渡”。此后王导始终居于机枢之位，弟王敦则为兵马总征讨，驻于长江上游江陵重镇，以防益州巴氐李氏来犯。由是司马睿琅琊国中，王氏家族独揽军政大权，亲属遍居内外之任，布列显要者人数甚多。至于民间有谚语说道：“王与马，共天下”，直至二十年后，庾氏家族兴起，抑制王氏并凌驾于其上为止。此乃后话，按下不表。
却说东海王令五王就国之后，又恐河间王司马颙占据长安为乱，于是复奏请怀帝，拜河间王为司徒，命其前来洛阳随朝听职。司马颙领受怀帝诏旨，眼见如今羽翼全折，只得就征登程，前往洛阳。时南阳王司马模镇守许昌，闻东海王复征河间王入京，恐其得势后再干预国政，乃遣部将梁臣引精骑千人扮作盗贼，于半路将司马颙截杀。梁臣引军到新安雍谷，亲手掐死司马颙于车中，并杀其三子。可叹！一生争权夺利，到此化作一场春梦。司马颙即死，关中无主，早有细作报到成都，李雄部下群臣闻之大喜，皆谓晋祚将终，于是齐聚殿中，奏表劝进，拥立李雄为蜀帝，然后兵出汉中，侵略长安，图霸天下。李雄欣从众人之请，祭告天地于社郊，回宫即皇帝大位，国号汉，史称成汉。遂改元晏平，追尊其父李特谥曰景帝，庙号始祖，母亲罗氏为太后。拜范长生为丞相，尊称为范贤而不呼名，其后又上其尊号谓“天地太师”。范长生既为丞相，欲效蜀汉丞相诸葛武侯北伐之策，先讨平南中诸蛮，再图北进。于是奏请汉帝李雄下诏，檄令云南各州郡刺史来降。李雄喜而纳之，诏书到处，各郡太守刺史皆遣使入贡成都，上表纳降。只说宁州因适逢五苓夷造反，聚兵围郡，天使不得入城，于是返回成都，回奏丞相。范长生本欲请成汉帝派兵征之，因思路途迢遥，只好作罢。
永嘉元年三月，五苓夷围困宁州城多日，城中缺粮，军民渐难支持。宁州刺史李毅当时已经病笃，因唤子女近榻，嘱以后事。李毅有一子一女，长女名李秀娘，子名李钊，尚在年幼。秀娘幼时曾遇汉寿亭侯花关索后人，熟习兵书及关家刀法，颇会治兵，大有乃父之风。李毅谓女儿秀娘道：“今五苓夷为逆，围城不去，你弟年幼，城中无人出敌。眼见为父命在旦夕，委实放心不下你姐弟二人。我死之后，你必保幼弟及家属走回故乡，延我李家香火。”秀娘泣道：“大人尽管放心养病，女儿曾学兵法，亦晓战守之道，自会差人坚壁守城，候贼势稍顿，亲出击杀之，保此全郡。”李毅大异其言，遂将兵符付之，颔首而亡。秀娘伏尸大哭，使人收敛，停柩于公厅，期日葬之。城中诸将见主公已死，茫然无主，便推领秀娘管领州事，秀娘尽出府库奖励战士，据城固守。城外五苓夷亦闻李毅已死，于是攻城甚急，城中粮尽，人心大慌。秀娘即令以火焚鼠穴，以鼠肉为食，并遣老幼至城外敌营，约以献城归降，但请入城后勿杀百姓。五苓夷以为胜券在握，因大会酋长，赏劳士兵，聚饮大醉。
秀娘在城上望见敌营军士懈怠，旗号不整，便知时机已到，乃亲自披挂，引城中军尽出，大开城门掩击敌营。五苓夷兵将皆大醉，不能拒战，于是大败溃散，人不及甲，马不及鞍。秀娘驱军赶杀，直杀得五苓夷叛军片甲不回，只有主酋引百余骑远遁无踪，再也无力为乱宁州。于是秀娘自领宁州刺史，上表成都，愿奉成汉正朔。列位看官！因本部《五胡令》所叙，乃自西晋之初直到北周之末，两晋五胡十六国并南北朝长达三百年史事，其间名闻于世之奇女子亦可谓多矣。但如李毅之女秀娘此般文武兼备，能救一州数郡之危，保护一州百姓数十年之安宁者，则实不多见。唯南梁末至隋初时岭南高凉太守冯宝妻夫人洗英，可与之相提并论者也。如此巾帼英雄，令多少须眉丈夫惭愧无地，故与此以作小传颂之。
按下宁州，再说江南荆州之地。且说顾荣等反正，与征东将军刘准里应外合，既平陈敏之叛，夷其三族，便遣使至京报捷，传陈敏首级于洛阳。怀帝览奏大悦，乃诏拜顾荣为侍中，纪瞻为尚书郎。太傅司马越上奏，请辟周圮为参军，怀帝亦准奏。顾荣等奉诏西行，至于徐州，闻北方愈乱，四处交战盗贼横行，乃复逃归建邺，辞就其职。怀帝诏立清河王司马覃为太子，使居东宫，自亲理国政，留心庶事。太傅司马越见怀帝聪智，自己难以独断朝纲，于是大为不悦，表奏天子，固请出京就藩，还镇许昌。怀帝留之不住，于是从之，亲与百官礼送东海王出京。回宫之后，怀帝转思四海不宁，京师内外不能无宗室皇亲为将把守，于是诏命南阳王司马模西来，使其都督秦、雍二州军事，镇守长安。复诏命琅琊王司马睿为安东将军、都督扬州诸军事，令镇建邺石头城。司马睿奉诏，即令王导招纳俊杰，延揽英雄，以为己用。因司马睿名望不著，吴人不服，旬月之后，士大夫并无至者，琅琊王深以为患。
冬去春来，时当三月上巳节，吴人之俗皆当前至江边祭祷鬼神，称为“修禊”，极为盛典。司马睿欲往江边亲观其盛，王导便趁势劝道：“殿下招纳贤士，江南士大夫不肯至者，因不知殿下之望也。臣有一策，当此修禊大祭之时，江南豪杰必然尽至江边观礼。殿下自坐乘舆而往，可多率部从，盛具威仪，使某等江北名士骑名驹并从而行。则吴人观之，必道殿下亲贤爱士，争先恐后而至。”司马睿便从其计，果令王导等一班谋士鲜衣怒马随侍左右，盛仪而往江边观禊。琅琊王出祭及归府之际一路极尽招摇，顾荣、贺循等一班江南名士见之大异。因众人多识王导，皆道琅琊王礼贤如此，于是相率拜于道左，扶舆相送。王导见为首扶舆者是顾荣、贺循二人，急下马止住銮舆，对琅琊王道：“殿下欲据江东，以成大帝孙仲谋之业乎？古之王者，莫不宾礼故老，存问风俗，虚己倾心，以招俊杰。况于天下丧乱，九州分裂，大业未兴之际，急于得人之助耶！今拜于道边者数人，皆江南之望，吴人智谋之士渠首。殿下宜礼待以结吴人之心，倘顾荣与贺循二人至，则江南之士无不至也。”司马睿大喜，遂于舆中还礼而返，至于府中，急遣使持重金造请顾、贺二人。二人应命而至，琅琊王即拜贺循为吴国内史，顾荣为军师兼散骑常侍，凡军府政事，皆与其二人共谋。
顾、贺二人感念琅琊王知遇之恩，便大力举贤推能，又荐纪瞻、卞壶入幕，皆入琅琊王府。司马睿皆为重用，便以纪瞻为三军祭酒，卞壶为从事。王导见司马睿果能诚心纳士，便又说琅琊王道：“臣闻谦可以接士，俭可以富国。今江南之士皆愿为用，殿下宜以清静为政，抚绥新旧，则天下归心矣。”司马睿欣然纳之，由此乃从谏如流，于是江东百姓皆倾心归附。因从士族遗风，此前琅琊王平素好酒废事，王导以正言谏之，于是司马睿命将府中酒瓿尽皆覆之，从此绝不饮酒，杜绝淫乐之风。史说当司马睿年少之时，白毫生于目角之上，隆准龙颜，目有精曜，顾盼炜如。年十五时，继琅琊王之位，时有侍中嵇绍见之，曾对人道：“琅琊王毛骨悚然，殆非人臣之相。”后果如其言。再说新蔡王司马腾镇守邺城，因精于搜刮，又为人吝啬，世人皆知其富。汲桑诈言为成都王司马颖报仇，率兵自兖州来攻邺城，其实欲夺司马腾资财。于是引军至于邺都，先命军士自郊外起出司马颖棺木，载于车上奉为主公，每有重大军事，都当众向棺木启奏，再假借成都王诏旨以行军令。当时扎营已毕，来日升帐，汲桑与征虏将军张泓旧将李丰商议，令其率五千军为前锋，前去攻打邺城。
李丰由是领兵叩关，守门军急报入王府，请令定夺。新蔡王司马腾说道：“孤曾镇守并州七年，胡人屡次围城攻我，皆无法取胜。汲桑小贼，何值忧虑。”正说话间，人报李丰四面攻打，邺城守之不住。司马腾这才大惊，急问左右当如之何。这时便有亲随进言道：“非是李丰勇猛难敌，实乃守城之军怠战故也。殿下不如将库中财帛奖励将士，则大家皆肯用命，李丰必退，邺城可保。”司马腾无奈，只行忍痛下令开放仓库，赐米粮、布帛予将士。正在忙乱之间，又有亲兵飞报入府：“殿下不必开库赏军矣。”司马腾大喜，因问为何。亲兵道：“李丰已经破城，正带军杀向王府来也。”司马腾大惊失色，再也顾不得库中财宝，急出府上马，引数十亲随轻骑向南门而逃。未至城门，只听背后呐喊声起，回头看时，正是李丰飞马赶来，手起一刀，将司马腾斩于马下，复下马提了首级，来向汲桑报功。可怜！司马腾搜刮半生所得，便如当年石崇一般，终为他人作守财之奴，临了不免受这一刀之苦。却又不如石崇生时曾享不尽荣华富贵，一文不花终为他人所用，想来复又可笑。
汲桑因见李丰献上司马腾首级，遂引军入城大肆劫掠一番，打开府库，将司马腾所积财宝尽装上车，呼啸而去。听闻旧时伙伴石勒当时屯兵在乐陵，于是前来合兵一处，兄弟相会。二人离久又合，转而引兵来攻幽州。幽州刺史石鲜出城迎战，与石勒交战只三五个回合，便被石勒斩于马下。时有“乞活将军”田禋率领五万兵众救援石鲜，石勒乘胜迎战，复击败田禋，乞活军余众四散而逃。汲桑兵势于是大盛，复进幽州大掠，然后移师向南，来攻山东。兖州刺吏苟晞率兵拒之，与汲桑、石勒等在平原、阳平间相持数月，大小决战三十余次，双方互有胜负。汲桑、石勒转战河北自谓无敌，此时于山东却前进半步不得，无可奈何。
东海王司马越当时在许昌闻报贼势大盛，连破邺城、幽州，杀新蔡王司马腾及幽州刺史石鲜，不由大惧，恐其再破山东后来攻许昌，于是急引军北上，驻于官渡，以为苟晞声援。且说那苟晞胯下黄膘马，手中金背砍山刀，有当年关云长之勇，万夫莫敌。汲桑素知其勇，几十仗下来，更加心怀畏惧。这日两军相拒于清河茌平县，汲桑与石勒背城结营，令重设栏栅鹿角，加强防卫，以待来军。苟晞在城外十里扎寨，命士兵于营中休息，只派单骑至汲桑阵前，大声向其部众陈述祸福，说苟晞将军半个时辰后将亲率兵来击，令其自择是降或战。汲桑部众闻说大惊，竟不敢列阵城外，争抢入城避之，汲桑喝止不住。正在混乱之际，忽听金鼓大震，苟晞率军而至，直追入城去，夺了茌平。汲桑心中懊恼道：“并未曾战，只闻其虚声恫吓便因此落败，天下宁有此事耶！”于是复整军马来战。苟晞马不停蹄，未等汲桑列阵完毕，已如狂风般卷至，复杀入阵中，更似风扫败叶，又获大胜。书不重叙，苟晞追击汲桑、石勒，交战十阵，复又相持。汲桑军心大散，时值六月酷暑，于是将部下各军依林下寨，分为八垒，自居其中，令石勒、李丰分居左右，以避盛暑，待秋凉来时再战。
苟晞闻汲桑兵分八垒依林下寨，于是大喜，聚集众将吩咐道：“某只恐其分兵于各郡，难以一时剿除，今聚众避暑，此贼可尽破矣！诸公来日亦分作八队，至夜各持引火之物掩至其营，烧林而攻，必破贼兵。”诸将振奋，各自回营准备决战。来夜风清月朗，兖州军各分队伍，分头掩进。至二更时分，苟晞亲引一军举火，烧其中垒。其余七队部将看见中营火起，知是信号，于是齐命纵火，各垒军营遂成火海，八垒齐燃，火光照如白日。汲桑之众皆被从垒中烧出，更无斗志，俱各出林乱窜奔走。兖州军控弦在林外候之，见汲桑军出，箭发如雨，直杀得十伤八九，尸如山积，血透焦土。汲桑此时呼天唤地俱各无应，再寻石勒、李丰之时，亦不见半个人影。急跃马挺枪，杀出一条血路透围而出，于路招揽部众，只得一千残兵。前至一地，地形颇为险恶，汲桑问是何地，有被捉来土著答曰赤桥。汲桑仰天长叹道：“此岂非某葬身之地耶？那苟晞若在此另有伏兵，则某只能引颈就戮矣。”正在悲叹之际，忽听背后喊声大起，一支人马杀来，却是冀州刺史丁绍闻兖州刺史与贼相持日久，前来助战。汲桑毫无还手之力，军复大败，汲桑单骑逃往马牧。苟晞引兵追击，终在平原赶上并斩杀汲桑，见其军中竟带有成都王司马颖尸棺，不由且惊且笑，遂命弃于故井，以土填之。
此战之后，司马颖故臣又于井中起出棺材，改葬于洛阳。晋怀帝闻而悯之，以县王之礼赐封其墓。司马颖死后数年，传闻有子十余岁流离于大梁之间百姓家，东海王司马越闻报，暗地遣人杀之。永嘉年间，立东莱王司马蕤子司马遵为司马颖嗣，封华容县王，此是后话，表过不提。当此一役，汲桑及李丰战死，石勒乃引残部逃往乐平，后见追索甚急，只得往见匈奴张㔨督，请求降汉。张㔨督欣赏石勒是个英雄，于是引其前到左国城，来见汉王刘渊。刘渊见石勒状貌甚奇，于是任为辅汉将军，石勒大喜，自此以为终有用武之地。由是山东、河北平定，丁绍自引本部军回冀州，苟晞兵还兖州，遣使向太傅司马越报捷。东海王大喜，于是自官渡回军许昌，并具折上表天子，详述讨平山东战事，奏升苟晞为抚军将军，都督青、兖诸军事，封东平郡侯。因是苟晞屡破强敌，威震天下，时人更将其比于韩信、白起；东海王初与苟晞交好，更结拜为兄弟，故于此时表奏朝廷，委以重任，以为己助。
奏表既上，河南尹潘滔以为不可，向东海王进言道：“苟晞素有大志，绝非甘作他人臣下者。兖州乃军事要冲，昔魏武皇帝曹公籍此发迹之地。若其拥众一旦生变，殿下则莫能制矣。臣谓殿下不如自领兖州，另以他州封之。”司马越深以为然，于是接纳其议，自任丞相并领兖州牧，改任苟晞领青州刺史，假节，都督青州诸军事，且升为征东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加侍中，进封东平郡公，增其爵位名号，以讨好苟晞。但这其间关窍，苟晞岂能不知？于是二人自此不睦。苟晞治理青州，以善治繁剧、用法严峻闻名，从母寡居，前来青州依附，苟晞奉养甚厚。从母为其子求为帐下部将，苟晞不许，劝道：“儿治军严厉，从不以王法贷人，举世皆知。弟若在我帐下为将，若一旦犯了军规受罚，到时后悔不及！”后母固求，于是以其子为帐前督护，其后果然仗势犯法，罪应当诛。从母又来叩头流涕告免，苟晞不从，终杖节斩之。既而素服免冠，至从弟墓前伏地痛哭道：“杀卿者，青州刺史也；哭弟者，兄苟晞也。”于是阖军大惊，部下怕犯其法度，各效忠心，皆愿为其用命。
光熙元年，晋怀帝征召王衍为司徒，朝臣以为得其人选。王衍字夷甫，琅邪郡临沂县人，曹魏幽州刺史王雄之孙、平北将军王乂之子、晋司徒王戎堂弟，因好谈玄学，辩才无敌，出言时有若滔滔江河，世人称谓玄学清谈领袖。王衍外表清明俊秀，风姿安详文雅，幼年时曾去拜访山涛，山涛见其而感叹良久。至王衍辞别，山涛目送远离，复谓宾客道：“未知是何妇人，竟生出此子！然误尽天下苍生者，未必非此人也。”王衍父王乂曾任平北将军，常有公文遣使呈送，但难得及时答复。王衍十四岁时，自请至尚书仆射羊祜处替父申报陈述公文，言辞清晰明白，人所不及。羊祜德高望重，王衍却从不自卑屈节，人皆惊异，谓曰奇士。太傅杨骏欲将女嫁之，王衍却以此为耻，佯狂得免。武帝司马炎曾问其堂兄王戎：“卿观当世之人，谁可与王衍相比者？”王戎答道：“当世无有比者，当从古人中求之。”其得世人盛赞如此。泰始八年，武帝司马炎下诏，命百官举荐可以定边人才。王衍因喜论连横合纵之术，尚书卢钦故向武帝举荐，令其为辽东太守。王衍只尚清谈而已，其实不会用兵，于是急以他故推托，得免就任。从此以后，王衍不再谈论世事，整日只是吟咏谈玄而已。
王衍父死，亲朋赠以巨额丧葬钱财，同时又有亲戚熟人借贷，王衍即将钱财分之。数年后家产荡尽，王衍便居于洛阳城西田园，其后步入仕途，先任太子舍人，又任尚书郎，后出京补任元城县令。在任期间整日清谈，但县中事务不废，之后复回京城，任太子中庶子、黄门侍郎。王衍才华横溢，容貌俊雅，聪敏有如神人，常以子贡自比，为世人倾慕。又精通玄理，专谈老庄，世之求仕者无不仿效，遂成风气。王衍之女为愍怀太子妃，司马遹被贾后诬陷，王衍上表请求解除婚约，便为世人所诟。司马伦篡位，王衍佯狂避征；司马冏专权，唯王衍长揖不拜，又为世人所崇。后被成都王司马颖命为尚书仆射，后又任尚书令、司空。于此怀帝即位之后，又任司徒，可谓宦场老手。王衍虽负司徒重任，但不虑国政，只思保全自身，经营退路。乃以其弟王澄为荆州刺史，族弟王敦为青州刺史，并对二弟言道：“荆州江汉之固，青州有背海之险，我留京师，可谓得三窟矣。”时有识者，皆鄙夷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