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南北归隋
公元581年二月甲子日，周静帝以杨坚众望有归，下诏宣布禅让。杨坚三让而受天命，自相府常服入宫，备礼即皇帝位于临光殿，定国号为大隋，改元开皇，宣布大赦天下。杨坚登基当天，长安城出现祥瑞庆云，仿佛上天也在庆祝，大隋皇朝成立，一统天下。
——第一百二十回题引
诗云：扫平六合说嬴政，江山一统赞杨坚；遗恨宋祖赵匡胤，燕云诸州不得还！闲言道罢，书接前文。且说吴明彻大败齐军，擒杀名将王琳，光复淮泗之地，由此威震天下。既得故乡原籍秦州，陈宣帝便诏令备牛、羊、猪三牲，命吴明彻拜祠上坟，祭祀祖先，当时文武羽仪盛大，乡里宗族皆以此为荣。宣帝复使谒者萧淳风前往寿阳，在城南设坛册封吴明彻，二十万将士列旗击鼓，操戈披甲，无不欢呼雀跃。至太建九年十月，陈宣帝听闻北周出大军兵伐北齐，乃欲乘机争夺淮北，遂诏令吴明彻进军北伐，并使其长子戎昭将军、员外散骑侍郎吴惠觉兼理州中事务。吴明彻奉命一路北进，执如破竹，率部抵达吕梁（今徐州东南，非山西吕梁也），击败徐州总管梁士彦，进围彭城。同月，北周武帝灭亡北齐，派大将宇文忻前来争夺吕梁，两军对垒，展开激战。吴明彻擂鼓邀战，当时宇文忻有数千精兵，先锋大将萧摩诃率十二骑冲入敌阵，铊击棍打，直入中军，夺下周军大旗，斩将十余人而归。北周军无不大骇，兵退十里下寨，宇文忻坚守不敢出。三日后，周武帝又派大将王轨前来，在吕梁下游结成连营水栅，断绝陈军归路。探马报进南陈大营，萧摩诃乃对大帅吴明彻道：“既王轨封锁下游，必要在两岸筑城。今趁其筑城未就，若将军派我率轻骑前往袭之，其必不敢抵抗。若等其城筑成，则我皆为其虏也。”吴明彻忌其功高，不悦道：“拔旗陷阵，将军之事；深谋远虑，乃老夫之事，休要多言。”萧摩诃闻言变色，悻悻告退。不到十日，周军果然在泗水两岸筑城已就，切断南陈军水路；其后周军乘灭北齐之威，援兵不断到来。
萧摩诃眼见己军已陷入重围，四处无路，遂又进大帐来见吴明彻，流涕请求道：“大帅！今求战不能，进退无路，若我突围而出，亦非耻辱。请将军速率步兵先走，末将断后，必保将军平安回京，犹尚可保前番胜绩，且元气不损。”吴明彻此时后悔无及，怆然答道：“贤弟所言是也。但我奉命出征，今被敌困逼，已羞愧无地，怎能弃军而逃？况我军多为步卒，我为主帅，须亲自殿后。贤弟可率马军，为我先锋可也。”萧摩诃不知主帅已准备死战就义，本意是让自己逃生，于是挑选八十精骑，趁夜率先突围，天亮时到达淮南。吴明彻率步卒陷于周军重围，走投无路，于是彻底大败，与将士三万人均被俘。吴明彻被押送长安，见周武帝宇文邕，威武不屈。周武帝早闻其大名，意欲劲降，吴明彻固执不从，因被囚禁，不久后忧愤死于长安，时年六十七岁。陈宣帝乃征召萧摩诃还京，任命为右卫将军。
西元五七八年，北周建德七年。周武帝始戴头巾，以皂纱全幅后袱头发，将头巾裁为四脚，称为幞头。以后唐宋盛行幞头，即始于此。宇文邕再下诏令放免奴婢，诏称故豆卢宁征江南武陵、南平等郡，所有民庶被虏为奴婢者，悉依去年十一月令同江陵民一并放免。三月九日，陈宣帝命中军大将军淳于量为大都督，总领水陆诸军事；镇西将军孙玚都督荆、郢诸军；平北将军樊毅都督清口上至荆山缘淮诸军事；宁远将军任忠都督寿阳、新蔡、霍州诸军事，以防备北周进攻。三月二十五日，北周以建德七年改元为宣政元年，派兵讨伐突厥。四月二十一日，南陈平北将军樊毅遣军渡过淮北，于清口筑城。二十五日，北周复至，陈军复弃清口城渡淮南还，淮北失守。周宣政元年四月，突厥入寇幽州，武帝率诸军分兵五路讨伐突厥，至云阳宫生病，诏停诸军讨伐。六月，周武帝因病死于长安，太子宇文赟即位，是为周宣帝，尊嫡母皇后阿史那氏为皇太后，生母李娥姿为帝太后，以次年为大成元年。宇文赟即位之后沉湎酒色，甚至五位皇后并立，打破前赵皇帝刘聪三后并立记录。又大肆装饰宫殿，滥施刑罚，派亲信监视大臣言行，杀害皇叔齐王宇文宪。北周国势衰弱，南陈得以苟存。
次年二月十九日，宇文赟因懒于朝政，便将帝位传给七岁太子宇文衍，改元大象，史称周静帝。自称天元皇帝，杨丽华为天元皇后，住处称为天台，对臣下自称为天。大臣朝见时，须事先吃斋三天、净身一天。使韦孝宽为徐兖等十一州十五镇诸军事、徐州总管，当年九月为行军元帅，领行军总管宇文亮、梁士彦等将，攻略陈国淮南。韦孝宽分遣杞公宇文亮自安陆攻黄城，郕公梁士彦攻广陵，自率军攻打寿阳。陈宣帝陈顼命南兖州刺史淳于量为上流水军都督，中领军樊毅都督北讨军事，率全国大军抗击周军。韦孝宽攻克寿阳，宇文亮攻克黄城，梁士彦攻克广陵，继取霍州。陈军难以抵挡，遂将南、北兖、晋三州以及盱眙、山阳、平阳等九郡民众尽数徙往江南。周军乘势攻下谯州、北徐州，至此长江以北皆入于周。遂改安州为邳州，领下邳、归正二县，废除艾山、开远、武原三县。突厥佗钵可汗复请和亲，周主宇文赟特令赵王宇文招之女为千金公主，许字突厥。此年亦即是西元五七九年，萨珊王朝库思老一世去世，圣奥古丁成为坎特伯雷大主教。大象二年三月，周军伐陈大胜，回师长安。至豫州时，行军总管宇文亮密谓长史杜士峻道：“今主上淫纵滋甚，社稷将危。孤既忝宗枝，不忍坐见倾覆。今若袭郧国公而并其众，推我从父为主，鼓行而前，谁敢不从？”遂夜将数百骑，袭击韦孝宽大营。不料宇文亮部下茹宽预密告，韦孝宽暗中设伏，将宇文亮追斩。
天元皇帝宇文赟于全国大选美女，以充实后宫，大将军陈山提第八女陈月仪，仪同元晟第二女元乐尚最受宠爱。宇文赟由于纵欲过度，嬉游无度，大象二年五月病危。当时因见静帝幼弱，御正下大夫刘昉、内史上大夫郑译伪造诏书，托孤随国公、左丞相杨坚，辅佐朝政。二十四日，宇文赟在天德殿病逝，时年二十二岁，谥号宣皇帝，葬于定陵。左丞相杨坚因上柱国尉迟迥位高望著，驻守邺城，恐有异图，便以会葬宣帝为名，召尉迟迥入朝，并以韦孝宽为相州总管，赴邺城取代尉迟迥。尉迟迥无故被夺封镇，亦恐杨坚专权对北周不利，便起兵为叛，反对随国公。周静帝诏令出动关中军队，命韦孝宽为帅东伐，驻军河阳。尉迟迥命仪同薛公礼等人围攻怀州，韦孝宽以兵败之，又进驻怀县永城桥东南。怀县地处要塞，城墙坚固，诸将请求攻占。韦孝宽却道：“此城虽小而坚，若不能下，必弱我军威。不如先败其主力，则此小城之军又有何作为？”于是舍弃永桥小城不理，竟带大军驻扎武陟。
尉迟迥已派其子尉迟惇率军十万进抵武德，在沁水东岸布阵二十余里。适值沁水暴涨，两军隔水对峙。八月十七日，静帝使监军高颎前来督战，韦孝宽令在沁水架桥，准备发起进攻。尉迟惇令军从上游放下火筏，企图焚桥；高颎则命士卒在上游构筑工事，前锐后广，前高后低，状如坐狗之土墩，名曰“土狗”，以阻火筏近桥。尉迟惇挥军稍退，欲待韦孝宽军半渡而击之；韦孝宽却乘机擂鼓齐进，全军渡毕。高颎在对岸监战，当即下令焚桥，以绝士卒反顾之心。官军于是奋力猛攻，大败邺城叛军，尉迟惇快马逃归邺城。韦孝宽率部下六名行军总管，乘胜追击尉迟惇溃军，迅速迫近相州。尉迟迥遂以精兵三千，埋伏于相州南野马岗，被行军总管宇文忻率五百骑兵突袭歼灭。尉迟迥又在草桥部署阻击，亦为宇文忻击败，韦孝宽军于十六日进抵邺城近郊。尉迟迥乃集中全部兵力十三万列阵城南，准备决战，另有从侄青州总管尉迟勤来援，先头部队三千精骑先达，五万主力尚在途中。
韦孝宽闻之，不待其援军悉至，当即发起进攻。尉迟迥不顾年老披甲上阵，其部属关中兵均拼死力战，韦孝宽进攻受挫，被迫撤退。当时行军总管宇文忻见邺城百姓数万人出城观战，即与监军高颎、长史李询商定，命令军士先射观者，造成混乱，然后乘势冲击。观战士民忽被射杀，乃纷纷逃避，喊声震天。宇文忻令三军趁机扬声传呼：“贼兵败矣！”韦孝宽军于是士气复又大振，乘乱进击。尉迟迥军大败，率余部退入城中，韦孝宽乘势挥军围攻。长史李询、大将军贺娄子干率部首先登城而入，尉迟迥被迫自杀。尉迟勤、尉迟惇等向青州逃走，被开府仪同大将军郭衍率精骑千人追获。至此，尉迟迥举兵六十八天即告失败。怀县永桥镇小城果然陷落，城中士兵全部在游豫园被活埋，关东于是全部平定。十月，韦孝宽振师回京，次月去世，时年七十二岁。赠太傅、领十二州诸军事、雍州牧，谥号襄。
且说随国公杨忠子杨坚，鲜卑姓氏为普六茹，小字为那罗延，于杨忠死后承袭父爵。因周武帝智而多疑，常有“身在帝王边，如同伴虎眠”之感。齐王宇文宪曾对武帝宇文邕说：“普六茹坚相貌非常，臣每见之，不觉自失，恐非人下，请早除之。”宇文邕对杨坚早存疑心，听宇文宪说后，便问计于钱伯下大夫来和。来和早知杨坚不凡，欲留后路，便谎称道：“杨坚忠心可靠，若陛下使之为将带兵攻陈，则无不下者。”宇文邕放心不下，又暗使相士赵昭偷为杨坚看相。赵昭与杨坚友善，回报武帝道：“陛下休要多虑，杨坚相貌极其平常，无大富贵可言，至多不过官至大将军而已。”武帝信之。内史王轨又劝谏道：“杨坚貌有反相，不可不除。”宇文邕便不悦道：“果若天命如此，又何能解焉！”终不杀杨坚。宣帝宇文赟即位，立杨坚长女杨丽华为皇后，杨坚升为柱国大将军、大司马。宇文赟对杨坚疑心更大，曾直言不讳对杨皇后说道：“我定要灭你全家！”并命内侍在皇宫埋伏杀手，再三叮嘱道：“若杨坚有无礼声色，当即杀之！”然后召杨坚入宫议论政事。杨坚几经化险为夷，心中早有准备，不论宇文赟如何相激，皆神色自若，致宣帝无机可乘，遂罢杀心。杨坚退而大惧，便通过内史上大夫郑译转奏宣帝，令自己离京出藩。此奏正合宇文赟心意，当即任命杨坚为亳州总管，使其带兵离京，南下平陈。如此宣帝宇文赟放心，杨坚也安心矣。
杨坚离京南下亳州，部将庞晃劝其就此起兵，建立帝王之业。杨坚执庞晃之手说道：“时其未至，卿且勿言。”至此，杨坚取周自代之意溢于言表。族弟杨素知杨坚甚得众心，且有称帝之意，遂主动投附，深自结纳。杨坚也知杨素之才，非常器重，便以为汴州刺史。杨素上任途中行至洛阳，荥州刺史宇文胄据武牢以应尉迟迥，无法前行。杨素旋即被拜为大将军，领河内兵攻打宇文胄，将其斩杀。改任徐州总管，进位柱国，封清河郡公，邑二千户；其弟杨岳被封为临贞公。周静帝宇文衍改名为宇文阐，纳内史上大夫郑译及小御正刘昉奏请，命国丈杨坚为丞相，统领文武百官。杨坚至此以外戚身份控制北周朝政，开始篡夺帝位计划。乃矫诏诱骗北周宗室五王：赵王宇文招、陈王宇文纯、越王宇文盛、代王宇文达、滕王宇文逌回到长安，并雍州牧毕王宇文贤一并诛杀。自尉迟迥叛乱平定，所有政敌皆除。大象二年二月甲子日，北周静帝以杨坚众望有归，下诏宣布禅让。杨坚三让而受天命，自相府常服入宫，备礼即皇帝位于临光殿，承继大位。因自己封号为随国公，便以随为国号，但因“随”字为走部，恐国祚走失不永，遂造新字，定国号为“隋”，改元开皇，宣布大赦天下。北周就此灭亡，共历五帝，国祚二十四年。北周之亡亦标志北朝时期终结，自北魏初建至北周覆亡，北朝共统治中国北方长达一百九十五年，至此退出历史舞台，归结于隋。
西元五八二年，隋开皇二年，陈太建十四年，陈宣帝驾崩，太子陈叔宝继位，是为陈后主。陈叔宝字元秀，小名黄奴，乃宣帝陈顼嫡长子，母为皇后柳敬言。梁承圣三年，西魏南侵，攻陷江陵，陈顼被魏军掳至长安，陈叔宝与母柳氏、胞弟陈叔陵作为人质，被扣留在穰城。陈霸先代梁建陈，文帝陈蒨即位后，命周弘正出使北朝，于天嘉三年迎回陈顼等人，陈叔宝及母弟得还南朝。陈叔宝自幼生长于深宫之中，不知稼穑艰难，虽长年质留北朝，生活却始终富足优越。被立为太子入主东宫期间，师从周弘正学习《论语》、《孝经》等儒家经典，并多次亲自释奠太学。尤为喜爱文艺，大量文士成为东宫僚属，常举办文学宴会。东宫文士有江总、姚察、顾野王、褚玠、陆瑜、谢伸及义阳王陈叔达等，约有三十余人。陈叔宝为太子，其二弟陈叔陵一直有篡位之心。宣帝陈顼病重，太子与始兴王陈叔陵、长沙王陈叔坚侍疾，陈叔陵暗命掌药吏磨刀，准备刺杀太子。宣帝仓猝去世，陈叔陵命侍臣出外取剑，侍臣未领会其意，取上朝时木剑呈之。长沙王陈叔坚见陈叔陵举止有异，暗中窥测，以作防备。太子陈叔宝在宣帝灵前大哭，陈叔陵以锉药刀砍击陈叔宝，中其颈部，鲜血淋漓。陈叔坚、柳皇后及乳母吴氏帮助太子逃出，陈叔陵逃奔东府城。陈叔宝带伤召见大将萧摩诃，命其率兵平叛，屯兵于城西门。陈叔陵大为惶恐，遣使送萧摩诃鼓吹一部，以三公许之，被萧摩诃斩杀。陈叔陵只好从南门出逃，被萧摩诃追上杀死，陈后主遂杀陈叔陵诸子。
陈叔陵伏诛，叔宝即皇帝位，以长沙王陈叔坚为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扬州刺史。萧摩诃为车骑将军、南徐州刺史，封绥远公。陈叔陵家中财资数万，悉数赏赐给陈叔坚与萧摩诃；并选萧摩诃之女为太子妃，结为姻亲；以司马申为中书通事舍人。后主脖颈被砍受伤，在承香殿中养病，朝政之事委托太后处理，摒去诸姬，独留贵妃张丽华随侍。后主病愈升朝，立妃沈氏为皇后，册立皇子陈胤为太子。封诸皇弟陈叔俨为浔阳王，陈叔慎为岳阳王，陈叔达为义阳王，陈叔能为巴山王，陈叔虞为武昌王。陈自开国以来，内廷陈设简朴。陈叔宝嫌其居处简陋，乃起临春、结绮、望仙三阁。高数十丈，袤延数十间，穷土木之奇，极人工之巧。窗牖墙壁栏槛皆用沉檀木，饰以金玉珠翠，门垂珍珠帘，内设销金帐，服玩珍奇，器物瑰丽。阁下积石为山，引水为池，植以奇树名花。每当微风吹过，香闻数十里。陈叔宝自居临春阁，张贵妃居结绮阁，龚、孔二贵嫔居望仙阁，中有复道连接。又有王、季二美人，张、薛二淑媛，袁昭仪、何婕妤、江修容等七人，皆以才色见宠，轮流召幸。张丽华曾于阁上梳妆，临轩独坐或倚栏遥望，见者皆以为仙子临凡，缥缈在天，可望而不可即焉。
至德元年，长沙王陈叔坚权倾朝廷，日渐骄纵，后主日益忌惮。都官尚书孔范、中书舍人施文庆搜罗长沙王之错，向陈后主进谗构陷。于是陈后主保留长沙王骠骑将军本号，使外任江州刺史。立张丽华之子陈深为始安王，皇弟陈叔平为湘东王，陈叔敖为临贺王，陈叔宣为阳山王，陈叔穆为西阳王，陈叔俭为安南王，陈叔澄为南郡王，陈叔兴为沅陵王，陈叔韶为岳山王，陈叔纯为新兴王。说话的，亦未知陈宣王之子，何其众哉！陈叔宝继位之时，正值隋文帝开国之初。文帝杨坚有削平四海之志，群臣争劝伐陈。开皇七年，信州总管杨素与尚书左仆射高颎、吴州总管贺若弼、光州刺史高劢、虢州刺史崔仲方等人，呈献平陈之策。杨素在永安建造五牙、黄龙战船，加强水师，故意在江中漂下造船废料，以威慑陈军。
开皇八年末，隋文帝下诏数陈后主二十款大罪，散写诏书二十万纸，遍谕江外。左右劝文帝说兵行宜密，文帝说道：“若他惧而改过，朕又何求？我将显行天诛，何必守密！”于是修建战舰，命晋王杨广、秦王杨俊、清河公杨素为行军元帅，总管韩擒虎、贺若弼等为将，率五十一万大军，分道直取江南。隋军东接沧海，西距巴蜀，旌旗舟楫，横亘数千里，兵威之盛，自晋灭东吴以来未见。此时陈叔宝却深居高阁，整日花天酒地，不闻外事。下令建大皇寺，内造七级浮图，工尚未竣，为火所焚。沿边州郡将隋兵入侵消息飞报入朝，朝廷上下不以为意，只有仆射袁宪请出兵抵御，后主不听。及隋军深入，州郡告急，后主依旧奏乐侑酒，赋诗不辍，笑对侍从道：“昔齐兵三来，周师再至，无不摧败而去，彼者何为！”孔范奏道：“长江天堑，古以为限，隔断南北，隋军岂能飞渡？边将欲建功劳，妄言事急。臣每患官卑，虏若渡江，定做太尉公矣。”有人妄传北军战马于途多毙，孔范又说：“可惜！此是我马，何为而死？”后主听后大笑，深以为然，君臣上下歌妓纵酒，不问军情。
开皇九年十月，杨坚在寿春设淮南行台省，以晋王杨广为行台尚书令，主管灭陈之事。杨素与杨广、秦王杨俊并为行军元帅，高颎为晋王元帅长史，右仆射王韶为司马，集中水陆军五十一万八千人，统由杨广统帅。杨素指挥水军主力，出巴东郡，顺流东下。杨坚至定城誓师，各路隋军进抵长江北岸，完成进攻准备。十二月上旬，杨素先率舟师东下三峡，在长江上游发起攻势。军至流头滩，陈将戚昕率青龙战船百余艘、战士数千人坚守前方狼尾滩，以遏隋军。狼尾滩地势险峭，水流湍急，易守难攻，隋将皆忧心忡忡。杨素说道：“成败在此一举！若我白日乘船而下，滩险水急，天制不由人力，则我军危矣。不如水陆协同，分进合击，乘夜突袭，将其击败。”遂率黄龙战船数千艘，趁夜令将士开进，实施正面突破；令开府仪同三司王长袭率引步兵，由长江南岸攻击陈将戚昕别栅；令大将军刘仁恩率甲骑自江陵西进，沿长江北岸进击陈军白沙。隋军水陆配合，于次日拂晓一举击败戚昕部，主将逃走，部属全部被俘。杨素对俘虏慰劳后全部释放，秋毫不犯，南陈国人大悦。此战杨素恰当选择进攻时机，以水军突袭，与两岸步、骑兵协同攻击，故取得首战胜利，为灭陈国张目。
杨素率领水军继续东下，大小战船铺满整个江面，旌旗盔甲耀眼夺目。杨素端坐于平乘大船之上，容貌体魄雄健魁伟，陈国诸将望而生畏，皆互谓道：“彼清河公真乃长江之神耶！”乃争相归附。陈荆州刺史陈慧纪派南康内史吕忠肃率军屯守歧亭，在两岸岩石上凿孔，系三条铁索横截江面，阻遏隋军战船。吕忠肃尽出私产充军，故荆州军斗志高涨，防御严密。开皇九年正月，杨素分兵与大将军刘仁恩军，猛攻陈军岸上栅障营垒，吕忠肃率军据险抵抗，激战四十余次，隋军伤亡惨重，死五千余人。陈军尽割死者之鼻以邀功求赏，激起隋军愤怒，拚死力战，多次获胜。所俘陈军将士，杨素则予全部释放。隋军猛烈攻击，吕忠肃被迫放弃营栅，连夜逃走。杨素令士卒毁掉拦江铁索，继续沿江而下。吕忠肃退据荆门延洲，依恃荆门山险要再次阻遏隋军。杨素派善于驾舟巴延士卒一千人，乘五牙战舰四艘，以拍竿击碎陈军战船十余艘，俘二千余人，再次大破陈军，吕忠肃只身逃走。陈信州刺史顾觉驻守江南岸安蜀城，此时也弃城而逃。公安守将陈慧纪尽烧辎重，率军三万、战船千余艘，顺流东撤，企图入援建康，被隋朝秦王杨俊阻于汉口以西，巴陵以东无敢守者。陈湘州刺史、岳阳王陈叔慎降于杨素，由是湘州平定，长江上游便为隋军控制，保障下游主力渡江作战。
陈祯明二年，隋朝大将贺若弼出镇广陵，陈后主命萧摩诃为南徐州刺史，防御隋军。祯明三年正月初一，陈后主召萧摩诃回朝过年。同日贺若弼渡江袭击京口。萧摩诃请求出战，陈后主不许。贺若弼兵至钟山，萧摩诃又请道：“今贺若弼孤军深入，营寨未下，我若出兵偷袭，定能得胜。”陈后主仍不听。直到隋军主力到齐，陈后主方欲出战，召萧摩诃道：“隋兵均已齐集长江，极利一举全歼，公今可替我与敌军决战矣。”并尽出金帛犒赏诸军，命中领军鲁广达驻兵白土岗，任忠、樊毅、孔范向北依次列阵，萧摩诃位于最北。陈军营地南北长达二十里，致各军进退，互不相知。贺若弼登山侦察，与杨牙、员明等七位总管列阵以待。此时陈后主却与萧摩诃妻私通，以致萧摩诃无意作战。只有鲁广达率众死战，四次击退隋军。贺若弼令趁风举火燃烧湿柴，沿江施放烟幕，则烟障大江，对面不能见人。隋军在烟幕掩蔽下渡江，乘陈军胜而骄惰，猛攻孔范部军。孔范一触即溃，其余陈军大乱，全线溃退。萧摩诃此时并无战心，只在帐中大喝闷酒，终被隋将员明所俘，送往贺若弼处。贺若弼命将其推出斩首，萧摩诃神色自若，引颈以受。贺若弼服其勇壮，便亲释其缚，以礼相待。
于是隋军大集，兵围建康。任忠入告陈叔宝：“隋军进城矣。陛下宜备舟楫逆流而上，会合大军，臣当舍死保驾。”后主遂命其出宫部署，令宫人打点行装。谁知任忠见大势已去，竟觍颜降敌，领韩擒虎军直奔朱雀门。陈军欲战，任忠大呼道：“老夫尚降，何况尔等！”众军一哄而散。文武百官皆遁，只有仆射袁宪、后阁舍人夏侯公韵未去。后主欲逃匿，袁宪阻谏道：“北兵入城，必无所犯，事既如此，陛下宜正衣冠，御正殿，仿梁武帝见侯景故事。”陈叔宝明知梁武帝被侯景饿死，自然不愿蹈此覆辙，迳率张、孔二妃及十来个宫人逃出后堂景阳殿，就要跳井。袁宪苦谏，夏侯公韵身挡井口，陈后主极力相争，乃与诸妃跳井。隋军排闼而入，向井中窥视喊叫，无人应答。士兵扬言要落井下石，方听井中有人求救，于是抛下绳索往上拉人，只觉沉重异常，疑有三百余斤。隋兵本谓后主体胖，将人拉出后方才吃惊，却见绳索彼端，陈后主、张丽华及孔贵嫔三人连串而缀，状如葡萄。韩擒虎令后主手书，招降陈朝未降将帅，一面收图籍，封府库，令将张丽华及施文庆等奸佞枭首于市。
陈后主归降隋朝，南陈灭亡，凡历四帝，国祚三十三年。杨素与杨广、杨俊、高颎、王韶、韩擒虎、贺若弼振师还朝，隋朝终统一全国。自匈奴汉主刘渊起兵至此，“五胡之乱”共计二百八十六年，亦终告结束。隋朝统一后，汉王杨谅谋反，萧摩诃受连累遭诛，时年七十三岁。杨坚对陈叔宝极为优待，常请宴会，后主反求封号。文帝叹息：“陈叔宝全无心肝。”监守奏说陈叔宝常在醉乡，好食驴肉，每日与子弟饮酒一石。文帝道：“由其性畅饮可也，不然如何度日？”文帝东巡邙山，后主奉召赋诗：“日月光天德，山川壮帝居；太平无以报，愿上东封书。”杨坚评道：“卿如将作诗饮酒功夫用于国事，岂能落此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