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树神崇拜

树神

在欧洲雅利安人的宗教史上，对树神的崇拜占有重要位置。这也不难理解。因为在历史初期，欧洲大陆是一片原始森林的世界，一块块陆地就像浩瀚海洋中点缀着的小岛。据说在现在的阿登林地，松鼠仍可以通过在茂密的森林里由一棵树跳到另一棵，穿过瓦立克郡全境。在意大利波河流域发掘的古代湖滨桩屋村庄表明，远在古罗马帝国兴起之前，意大利北部覆盖着浓密的榆树、栗树，尤其是橡树树林。历史推进到公元4世纪，将罗马帝国一分为二的西米尼森林仍让人觉得深邃恐怖。据意大利历史学家李维记载，几乎没有一个商人曾走过那片罕无人迹的森林。在希腊高高的阿卡第安山脉，苍翠浓密的松林、橡林和其他树林连绵不绝，那雷登河与神圣的阿尔菲厄斯河间的峡谷被装点得幽深可怖。不过，与古代覆盖希腊半岛的无边丛林相比，它们也只能算得上蝼蚁。

根据雅各·格林对日耳曼语中“神殿”一词的考察，自然的森林可能就是日耳曼人最古老的圣所。这一情况不论是否属实，但欧洲雅利安人的每个氏族都崇拜树神这一点，则没有任何疑义。很多人都知道，凯尔特人的督伊德祭司膜拜的就是橡树之神。古代的日耳曼人常将许多小树林视为圣林，而且他们的后裔至今还保留着崇拜树神这一传统。在日耳曼人古老的法律制度中，有一项关于惩处剥去活树树皮行为的，其严苛程度足以说明古代日耳曼人对树神的虔诚。如果某人实施了这种行为，根据法律规定，他的肚脐就要被挖出来钉在被他剥去树皮的那一处地方，然后人们赶着他绕树转圈，直至他的肚肠完全绕在树上。立陶宛人在皈依基督教之前，对树神也是极为崇奉的。某些树形奇特或异常浓密的树，都被他们奉为树神，就连折断一根树枝也被看作罪过。他们认为，有谁要是砍了神树上的一根树枝，就会手脚残废或猝然死亡。在古希腊和意大利，树神崇拜的现象也很盛行。比如，在科斯岛上，人们被禁止砍伐药神阿斯科拉庇厄斯圣地里的柏树，违反禁令者将被处一千德拉克玛的罚金。也许在古代世界没有任何地方比得上这个伟大城市的中心保存得完好。此外，帕拉丁山坡上的一棵山茱萸树，也被视为罗马最神圣的崇拜对象，不管是谁经过树旁，只要发现该树有枯萎的迹象，就要立即高声叫嚷，听到的人们口口相传，不多久一大群挑着水桶的人就会从四面八方赶来，就像来救火似的。

在欧洲芬兰-乌戈尔族人部落，异教徒们通常在神圣的树丛中作礼拜。这类神树林四周用篱笆围着，里面就是一小块空地，几株稀疏的树上平常就挂着祭祀牲畜的皮。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位于树林正中的神树，礼拜时，人们都聚集在神树前，以粗大的树枝为神坛，念诵祈祷。神树林中不允许妇女进入，也不许砍折或锯断树枝。

花草树木为何会被人们视作崇拜对象呢？因为，原始人认为整个世界都是有生命的，花草树木跟人类一样拥有灵魂，所以要像对人一样对待它们。北美的海达泽印第安人相信，每一种自然物都有自己的灵魂，人类应该给予它们不同程度的尊重和崇敬。比如，在上密苏里河流域，印第安人将当地最大的树木白杨视为神灵，认为只要求之得当，树灵就会给他们带来极大帮助。每年春季洪水泛滥，密苏里河都会决堤，一些大树就会被冲走。据说，被冲走前树根仍紧抱着土地，树灵则悲伤地哭泣，直至整棵树被卷入激流。而且以前印第安人还认为砍伐大树是不对的，如果需要木材，他们就选择那些自己倒下的大树。东非的万尼卡人认为每一棵树，尤其是椰子树，都有自己的灵魂。椰子提供给他们营养，维持他们的生命，就像母亲一样。暹罗僧人相信万物都有灵魂，对任何东西的毁坏，都是对一个生命的杀戮。

在某些地区，只有那些种类特殊的树才被认为附有神灵。比如，在达尔马提亚的格保吉，人们相信有些山毛榉树、橡树等大树中的确驻有神灵。有人如果砍伐了这种树，就会当场毙命，或终生疾病缠身。在从塞内加尔到尼日尔的整个西非地区，高大的木棉树被视为神灵的居所。在印度旁遮普的康格拉山区，一棵老雪松树被人们奉为圣树，村里的农户每年都要轮流将一个童女作为祭品献给它。

既然树木是有生命的，那它们必然也有感觉，粗暴的砍伐就会令它们感到疼痛。在中国有些书籍甚至正史的记载中，树木被刀斧劈砍或被大火焚烧时，也会流血、痛哭或哀号。在奥地利某些地区，年长的村民仍深信树木拥有生命，因此不许人们无故用刀割砍。如果需要砍伐树木，必须先祈求树木的宽恕。中非的巴索格人认为，某棵树被砍倒后，寄居树中被激怒的神灵就会杀死砍伐者及其家人。为避免招来灾祸，伐树前他们便先去乞求巫医。巫医同意后，他们先向树神敬献一只家禽和山羊，然后砍下第一斧，随即俯身吮吸砍伐处流出的汁液。如此一来，他和树就结成了兄弟关系，就像两个人歃血为盟。之后他再砍伐大树就不会受到惩罚了。

但人们也不是无条件地崇奉草木神灵。当祭祀祈祷都无法使其动容时，人们有时也会采取强硬手段。在马来西亚雪兰莪州的朱格拉附近，长有一片不算太大的榴莲树丛，每逢某个特定日期村民们就去那里聚会。一位男巫用斧头向一棵结果最少的树砍几下，并恐吓道：“你还结不结果实？再不结，我就把你砍倒。”另一个男巫爬到旁边的山竹果树上（那棵榴莲树无法爬上去），代表被砍的树答道：“结，我一定结果。求你不要砍倒我了。”我们也许会觉得这种方式非常奇怪，但在欧洲很多地方也能见到。在南斯拉夫和保加利亚，农民们圣诞前夕来到果园，一个农民手执利斧威胁着要砍倒某棵不结果实的树，另外一个人站在旁边代树求情：“别砍，别砍，它会结果实的。”那个农民一连三次假装要砍，每次都被求情之人拦下。第二年，那棵树就一定会结出果实。

古代人相信，有生命的花草树木跟人一样，也是有性别的，它们也要通过两性间的结合繁殖。在较高级动物中，两性的生殖器官一般都分别在两性各自身体上，而绝大多数植物的则共存于一个种类的同一个身体上。当然，这也不是绝对的。某些种类的植物，其雄性和雌性就截然不同。有些原始人似乎也已观察到了这种区别，因为据说毛利人就熟悉树的性别，对雄树和雌树有着不同的称谓。雌雄椰枣树间的区别也早为古人熟知，每当春天受精期来临，他们就摇晃雄树，使其花粉落入雌树的花蕊上。哈兰的异教徒将椰枣树受精的月份称为枣月，期间他们会举行各种活动庆祝一切男神和女神的婚礼。此外，有些地方的人们，还会给并不能真正结合繁育果实的树举行婚礼，以促使果树结满硕果。例如，一个印度教教徒在种植芒果树前，必须先把一棵芒果树作为新郎和一棵别的树结婚，否则，他和妻子就都不能品尝结出的芒果。在德国，有些农民在圣诞节前夕，通常会用草绳将花果树扎在一起，促使它们结出果实。这是他们使果树结婚的一种方式。

在摩鹿加群岛，鲜花盛开的丁香树，常被人们当作孕妇似的对待。任何人都不得在它们附近大声喧哗，夜晚从旁经过不得现出火光，也不能戴着帽子走近它们，必须脱帽致敬。如果不遵守这些禁忌，丁香树的果实就会过早掉落，或根本不结果实，就像妇女怀孕期间受惊早产一样。在东方，人们就像照料孕妇一样精心侍弄生长中的稻秧。在安汶岛，当稻秧开花时，人们被禁止在附近鸣放枪炮或制造其他噪声，以防稻秧像孕妇似的受惊小产，只长稻苗而不结谷粒。

人们有时还相信，树中附有死人的魂魄。在澳大利亚中部的狄埃利部落，人们认为某些树是他们的祖先化生的，因此对这些树极为尊敬，而且也不会去砍伐或焚烧它们。如果外来移民要求他们砍除这些树木，他们就义愤填膺地表示反对，声言这会惹怒祖先，招来灾祸。菲律宾群岛上的土著人，相信其祖先的魂魄寄居在某些树里，因此不敢砍伐树木。如果必须得砍伐某棵树，他们就先祈求该树宽恕，说是经过祭司允许的。在伊格诺罗特人的每个村庄，都有自己的神树，据说村民们祖先的灵魂都住在树中，因此都要向神树供奉祭品。对神树的任何伤害都会给全村带来巨大灾难，而如果神树被砍倒，整个村庄和所有村人也必将遭到毁灭。

在朝鲜，人们认为死于瘟疫或道途的人，以及死于难产的妇女，其灵魂全都附于树中。人们在这些树下垒起石头，摆上糕饼、酒菜祭奠这些亡魂。在中国，坟地四周常种有许多松柏，这是源自上古时期的一种习俗。中国古人认为，在坟地植树可以安抚死者的魂魄，使其遗体免遭腐烂，又因松柏四季常青、千年不朽，就多植此树。坟地树木的长势，反映着死者魄魂的变化。南非的马拉维人将墓地视为圣地，禁止人们在那里采伐树木或猎杀野兽，他们认为死者的灵魂寄居于墓地中的一切东西上。

很多时候，人们都认为死者的灵魂附在树上，给树注入了生命，而且会随着树的死亡而死亡。但还有一种说法是，树并非神灵本身，神灵只是寄居于此，可以随意去留。在东印度群岛的锡奥岛，那里的土著人崇奉一种林中精灵。这种精灵头颅硕大，四肢颀长，身躯笨重，多住在森林中或幽僻处的大树内。每逢月圆之夜，它就从藏身处出来游荡。为了取悦这个精灵，人们常将粮食、家禽、山羊等作为贡品送到它经常出没的地方。尼艾斯人相信，树死之后，树的精灵就会变成恶鬼。它若栖息在椰树的树枝上，那棵椰树便会死去，若是栖息在谁家房柱上，那家的孩子就都会夭亡。他们还认为，某些树上常驻四处游荡的恶鬼，如果伤害了那些树，恶鬼就会跑出来害人。因此，人们对这些树充满了敬畏，不敢破坏或采伐。

由于相信精灵在某些树中可以随意去留，人们在砍伐这类树之前要先举行祭奠仪式。帛琉群岛上的土著人在伐树之前，会祈求精灵迁到其他树上栖居。在斯内夫海岸，当地黑人若想砍伐一棵阿绍林树，也要趁树灵离开才行。狡诈的他们于是就将棕榈油作为诱饵放在不远处，引诱树灵离开栖居的大树去享用那美味的供品，他们便趁机迅速砍倒那棵树。西里伯斯岛上的陶布恩库人如果想清理掉一片小树林，以腾出空地栽种水稻，会先在林中搭建一座小屋，然后在里面摆设食物、金银、小衣物等祭品，邀请林中所有精灵前来享用，并祈求他们离开这片地区。仪式完成后，他们就可以安心地砍伐树木。在这个岛上的另一个部落，托毛利人砍伐一棵树前，通常都先在树根处放一堆槟榔子，恳求住在这棵树上的精灵迁居他处，他们甚至还将一架小梯子斜靠在树干上，让精灵安全舒适地从树上下来。

在有些已被砍倒，锯成几段，被用来盖了房子的树上，可能仍栖居着森林精灵。因此有人在搬入新居前后还要祈求精灵的宽恕。新居建成后，西里伯斯的托拉杰人常宰杀牛羊等牲畜，用畜血将所有木器都涂抹一遍。匹里伯斯人和摩鹿加人也相信，盖房用的木材中仍附有神灵，所以盖房时小心翼翼以防将柱子的上下头颠倒，惹怒里面的树神。婆罗洲卡杨人对树神非常敬畏，相信对它的任何伤害，都可能招来灾祸。因此，每次砍伐大量树木，建造完新房后，他们就要斋戒至少一年时间，不猎杀熊、虎、猫和蟒蛇等动物。

树神具有造福于人的能力

最初，人们认为每棵树都有生命，是树神的身体。后来，他们则意识到树其实并无生命，只是那些对树木有支配权的超自然生命随意去留的寄居之所。再有就是，他们相信树神能保佑六畜兴旺，妇女多子。在印度北部，人们将余甘子树奉为神树，每年二月十一日都要在树前举行祭祀仪式，将酒或油洒在树根处，再在树干上拴一根红色或黄色的细绳，祈求树神保佑人畜两旺，万物丰产。这里的人还将椰子视为圣果，称它是繁育女神之果。在整个上印度地区，到处都有供奉椰子的神龛，每当有妇女前来求子，祭司就将这种圣果赐予她。在欧洲，人们普遍认为五朔树或五朔节花柱也能促使妇女和牲畜繁育。五月一日那天，德国某些地区的农民会将五朔树或树枝插在牛栏或马厩的门上，以增加母牛的产奶量。

毛利人中的图霍族相信，树木能使妇女多产子。不孕的妇女只要拥抱那神树，就会怀孕，而胎儿的性别则取决于她拥抱了神树的哪一侧，拥抱东侧就是男孩，拥抱西侧就是女孩。在南斯拉夫，不孕的妇女为了怀孩子，就会在圣乔治日前夕将一件新内衣放到一棵结满果实的树上。次日日出前，她去查看这件内衣，如果发现有生物爬过的痕迹，那她年内很可能就会怀孕。于是，她就满心欢喜地穿上这件内衣。刚果地区某些黑人部落的孕妇，常用神树的皮做衣服穿，因为她们相信树神能保佑她们顺利产子。在希腊神话传说中，勒托产下孪生的阿波罗和阿尔忒弥斯前夕，曾拥抱过棕榈树、橄榄树和月桂树。可见，古希腊人也相信某些树能够帮助妇女顺利分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