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唐近事
烈祖辅吴之初,未逾强仕,元勋硕望,足以镇时靖乱。然当时同立功如朱瑾、李德诚、朱延寿、刘信、张崇、柴再同、周本、刘金、张宣、崔太初、刘威、韦建、王绾等,皆握强兵,分守方面。由是朝廷用意牢笼,终以跋扈为虑。上虽至仁长厚,犹以为非老成无以弹压,遂服药变其髭鬓,一夕成霜。洎历数有归,让皇内禅,诸藩入觐,竟无异图。
烈祖尝昼寝,梦一黄龙缭绕殿槛,鳞甲炳焕,照耀庭宇,殆非常状。逼而视之,蜿蜒如故。上既寤,使视前殿,即齐王凭槛而立,侦上之安否。问其至止时刻,及视向背,皆符所梦。上曰:“天意谆谆,信非偶尔。成吾家事,其惟此子乎!”旬月之间,遂正储位。齐王即元宗居藩日所封之爵也。
江都县大厅相传云阴有鬼物所据,前政令长升之者必为瓦砾所掷。或中夜之后毁去按砚,或家人暴疾,遗火不常。斯邑皆相承居小厅莅事,始获小康。江梦孙闻之,尝愤其说。然梦孙儒行正直,众所推服。无何自秘书郎出宰是邑,下车之日,升正厅受贺讫,向夜具香案端笏当中而坐,诵《周易》一遍。明日如常理事,篾尔无闻。自始来至终考,莫睹怪异。后之为政者皆饮其惠焉。
金陵城北有湖,周回十数里。幕府、鸡笼二山环其西,钟阜、蒋山诸峰耸其左。名园胜境,掩映如画。六朝旧迹,多出其间。每岁菱藕罟网之利不下数十千。《建康实录》所谓玄武湖是也。一日,诸阁老待漏朝堂,语及林泉之事。坐间冯谧因举玄宗赐贺监三百里镜湖,信为盛事。又曰:“予非敢望此,但赐后湖,亦畅予平生也。”吏部徐铉怡声而对曰:“主上尊贤待士,常若不及,岂惜一后湖?所乏者知章尔。”冯有大惭色。
朱巩侍郎童蒙日,在广陵入学。其师甚严,每朝午归餐,指景为约。其时不至,当行槚楚。朱虽禀师之命,然常为里巷中一恶犬当道,过辄啅吠。巩乃整衣望犬再拜祈之曰:“幸无啮我,早入学中,免为夫子笞责。”精诚所至,涕泗交流。犬亦狂吠不顾。是夕,犬暴卒于家。
处士史虚白,北海人也。清泰中客游江表,卜居于浔阳落星湾,遂有终焉之志。容貌恢廓,高尚不仕。尝对客弈棋,旁令学徒四五辈,各秉纸笔,先定题目。或为书启表章,或诗赋碑颂,随口而书,握管者略不停缀。数食之间,众制皆就。虽不精绝,然词彩磊落,旨趣流畅,亦一代不羁之才也。晚节放达,好乘双犊板辕,挂酒壶于车上,山童总角负瓢以随,往来庐阜之间,任意所适。当时朝士咸所推仰。保大末,淮甸未宁,割江之际,虚白乃为《割江赋》以讽曰:“舟车有限,沿汀岛以俱闲;鱼鳖无知,尚交游而不止。”又赋《隐士》诗云:“风雨揭却屋,浑家醉不知。”其讥刺时政,率皆类此。元宗南幸,道由蠡泽。虚白鹤氅杖藜,谒銮辂于江左。元宗驻跸存问,颁之谷帛。又知其嗜酒,别赐御酝数壶,以厚其意也。他日,病将终,谓其子曰:“皇上赐吾上樽,饮之略尽,固留一榼,藏之于家。待吾死日,殓以时服,置拄杖一条及此酒于棺中,葬之足矣。四时慎勿享奠,无益劳费,何利死者?吾当不歆矣。”洎卒,家人一遵遗命,而其子顿绝时祀。每因节序,必修奠讫爇纸缗于灵座,纸皆不化。用意焚之,火则自灭,遂不复更祭奠矣。
严续相公歌姬,唐镐给事通犀带,皆一代之尤物也。唐有慕姬之色,严有欲带之心,因雨夜相第有呼卢之会,唐适预焉。严命出妓解带较胜于一掷,举座屏气观其得失。六骰数巡,唐彩大胜。唐乃酌酒命美人歌一曲以别相君。宴罢拉而偕去,相君怅然遣之。
昇元初,许文武百僚观内藏,随意取金帛尽重载而去,惟蒋廷翊独持一缣还家,余无所取。士君子以是而多之,终尚书郎。
钟谟性聪敏,多记问,奏疏理论,颖脱时辈。自礼部侍郎聘周,忤旨,左授耀州典午。盛夏之月,自周徂秦,每见道旁古碑,必驻马历览,皆默识。或止邮亭,命笔缮写。一日之行,不过数里而已。又见一圭首丰碑,制度甚广,约其词旨不下数千余字,卧诸荒堑之中,半为水潦所淹,无由披读。谟欣然解衣游泳堑中,以手扪揣,默记其文,志诸纸墨。他日征还,重经是路,天久不雨,无复沉碑之泉,乃发笥得旧录本,就壍较之,无一字差误。
冯谧总戎广陵,为周师所陷,乃削发披缁以绐周人,将图间道南归,为识者所擒,送至行在。时钟谟亦使周。人或讥之,曰:“昔日旌旗拥出坐筹之将,今朝毛发化为行脚之僧。”世宗甚悦,因释罪归之,终中书侍郎。
贾崇自统军拜使相,镇江都。周师未及境,尽焚其井邑,弃垒而渡。元宗引见于便殿,责其奔溃之由,且曰:“朝野谓卿为贾尉迟,朕甚赖卿。一旦敌兵未至,弃甲宵遁,何施面目至此耶?”崇扣首具陈“舒元既叛,大军失律,城孤气寡,无数旅之兵以御要害,虽真尉迟亦无所施其勇。臣当孥戮,惟陛下裁之。”以忤旨释罪,长流抚州。
元宗少跻大位,天性谦谨。每接臣下,恭慎威仪,动循礼法,虽布素僚友无以加也。夏日御小殿,欲道服见诸学士,必先遣中使数使宣谕。或诉以小苦,巾裹不及冠褐可乎?常目宋齐丘为子嵩,李建勋为史馆,皆不之名也。君臣之间,待遇之礼率类于此。
沈彬长者,有诗名。保大中以尚书郎致仕,闲居于江西之高安,三吴侯伯多饷粟帛。尝荷杖郊原,手植一树于平野之间,召诸子戒曰:“异日葬吾此地,违之者非人子也。”居数年,彬终。诸子将起坟于植树之所。寻有术士语以吉凶事,近树北数尺之地卜葬,家人诺之。是夕,诸子咸梦家君诃责擅移葬地,“复违吾言,祸其至矣”。诘朝乃依遗命,伐树掘土深丈余,得一石椁,工用精妙,光洁可鉴,盖上刊八篆字云:“开成二年寿椁一所。”乃举棺就椁而葬之,广狭之间皆中其度。彬第二子道者,亦能为诗,以色丝系铜佛像长寸余悬于襟上,衣道士服,辟谷。隆冬盛夏惟单褐布裙,跣足日驰数百里,狂率嗜酒,罕接人事。多往来玉笥、浮云二山,林栖野宿,不常厥居。至今尚在,南中人多识之。
位崇文以旧德殊勋,位崇台衮,巨镇名藩节制逮之。坐镇浮竞,出入三朝,喜愠莫形,世推名将。临武昌日,阅兵于蹴踘场。武昌厅有古屋百余间,久经霖雨,一旦而颓,出乎不意,声闻数里,左右色动心恐。惟崇文指纵点阅,安详如故,亦无所顾问。
何敬洙善弹射,性勇决。微时为鄂帅李简家僮。李性严毅,果于杀戮,左右给使之人小有过,鲜获全宥。何尝因薄暮与同辈戏于小厅下,有苍头取李公所爱砚擎于手中,谓诸僮曰:“谁敢破此?”何时余酣,乘兴厉色而应曰:“死生有命,吾敢碎之。”乃掷砚于石阶之上,铿然毁裂。群竖迸散,无敢观者。翌日,李衙退视事,责碎砚之由。主者具以实对。李极怒,即命擒何以至,死不旋踵矣。李之夫人素贤明,知何有奇相,每曰:“异日当极贵。”至是,匿何后堂中。旬浃之间,李怒未解,夫人亦不敢救。一日,李独坐小厅,有一鸟申喙向李而噪,其声甚厉。李恶之,遂拂衣往后园池亭中,鸟亦随其所之,叫噪不已。命家人多方驱逐,略无去意。李性既褊急,怪怒愈甚,顾左右曰:“何敬洙善弹,亟召来,能毙此畜,当释尔罪。”何应召而至,注丸挟弹,精诚中激,应弦毙之。李佳赏至再,遂舍其罪。洎成立,擢为小校,以军功累建旌钺。建隆初,自江西移镇鄂渚。下车之日,小亭中复见一鸟,顾何而鸣。何曰:“昔日全吾之命得非尔乎?”乃取食物,自置诸掌,鸟翻然而下,食何掌中。其后何位至中书令,守太师致仕,功算崇极,时莫与比。灵禽之应,岂徒然哉?
冯僎即刑部尚书谧之子也。举进士。初年少众誉籍籍,以为平折丹桂。秋赋之间,僎一夕梦登崇孝寺幡刹极高处打方响。先是徐幼文能圆梦,遂诣徐请圆之。徐曰:“虽有声价至下地。”洎来春,僎俄成名于侍郎韩熙载榜下。或有责徐之言谬者。徐曰:“诚如吾语,后当知之。”放榜数日,中书奏主司取士不当,遂追榜御试,冯果覆落。
邓匡图为海州刺史,有野客潘扆谒之。邓不甚礼遇,馆于外厩。忽一日,邓命潘观猎近郊。邓妻因诣厩中觇扆栖泊之所,弊榻莞席竹笼而已。笼中有锡弹丸二枚,其他一无所有。艾夜扆从禽归,启笼之际忽为叹骇之声,且曰:“定为妇人所触。幸吾朝来摄其光铓,不尔,断妇人颈久矣。”圉人异之,乃闻于邓。邓诘其由,室家具以实告。邓颇惊异,遂召潘升堂,屏左右,曰:“先生其有剑术乎?”潘曰:“素所习之。”邓曰:“愿先生陈其所妙,使某拭目一观可乎?”潘曰:“何不可也。明日公当斋戒三日,择近郊平广之地,可试吾术。”邓如其约,至期,命潘联镳而出至城东。其始潘自怀袖中出二弹丸置掌中,俄有气两条如白虹之状微微出指端,须臾上接于天,若风雨之声,当空而转。又绕邓之颈,左盘右旋千余匝。其势奔掣,其声铮,虽震电迅雷无以加也。邓据案危坐,丧精褫魄,雨汗浃体,莫知己身之所从。乃稽首祈谢曰:“先生神术,固已知矣。幸摄其威灵,无相见怖。”潘笑举一手,二白气复贯掌中,若云雾之乍收。数食间复为二锡弹丸矣。邓自此礼遇弥厚,表荐于烈祖纳焉。其后欲传之于人。一夕,梦其师怒扆擅泄灵术,传非其人,阴夺其法。既寤,不复能剑矣。寻病终于紫极宫。临终上言,乞桐棺葬于近地,后当尸解。上从之,使中贵人护葬于金波园。至保大中,元宗命亲信发冢观之,骸骨尚在,迄无异焉。
进士黄可,字不可。孤寒朴野,深于雅道。诗句中多用驴字,如《献高侍郎》诗云“天下传将舞马赋,门前迎得跨驴宾”之类。又尝谒舍人潘佑,潘教服槐子,云:“丰肌却老。”明旦潘公趋朝,天阶未曙,见槐树烟雾中有人若猿狙之状,迫而视之,即可也。怪问其故,乃拥条而谢曰:“昨蒙明公教服槐子法,故今日斋戒而掇之。”潘大噱而去。
孙晟为尚书郎,上赐一宅在凤台山西冈垅之间。徙居之日,群公萃止。韩熙载见其门卑巷陋,谓孙曰:“湫隘若此,岂称为相第耶?”举座莫喻其旨。明年孙拜御史大夫,旬日之间果正台席。
昇元格,盗物直三缗者,处极法。庐陵村落间有豪民,暑雨初霁,曝衣箧于庭中,失新洁衾服不少许,计其资直不下数十千。居远僻远,人罕经行,唯一贫人邻垣而已。周访踪状,必为邻人盗之,乃诉于邑。邑白郡,郡命吏按验,归罪于贫人,诈服为盗。诘其赃,即言散鬻于市,盖不胜捶掠也。赴法之日,冤声动人。长吏察其词色似非盗者,未即刑戮,遂具案闻于朝廷。烈祖命员外郎萧俨覆之。俨持法明辩,甚有理声。受命之日,乃绝荤茹,斋戒理棹,冥祷神祇。昼夜兼行,伫雪冤枉。至郡之日,索案详约始末,迄无他状。俨是夕复焚香于庭,稽首冥祷,愿降儆戒,将行大辟。翌日,天气融和,忽有雷雨自西北起至失物之家,震死一牛,尽剖其腹,腹中得所失衣物。乃是为牛所啖,犹未消溃。遂赦贫民,而俨骤获大用。
谏议大夫张义方命道士陈友合还丹于牛头山,频年未就。会义方遘疾将卒,恨不成九转之功。一旦,命子弟发丹灶,灶下有巨虺,火吻锦麟,蜿蜒其间,若为神物护持。乃取丹自饵一粒,喑痖而终。当时识者以为气未尽,服之阴者不寿也。
刘仁赡镇寿春,周师坚垒三载,蹙而不降。一夕,爱子泛舟于敌境,艾夜为小校所擒,疑有叛志,请于赡。赡将行军法,监军使恳救不回,复使驰告其夫人。夫人曰:“某郎,妾最小子,携提爱育,情若不及。奈军法至重,不可私也;名义至大,不可亏也。苟屈公议,使刘氏之门有不忠之名,妾与令公何颜以见三军?”遂促令斩之,然后成其丧礼。战士无不堕泪。
高越,燕人也。将举进士,文价蔼然,器宇森挺,时人无出其右者。鄂帅李公贤之,待以殊礼,将妻以爱女。越窃谕其意,因题《鹰》一绝,书于屋壁云:“雪爪星眸众鸟归,摩天专待振毛衣。虞人莫谩张罗网,未肯平原浅草飞。”遂不告而去。后为范阳王卢文纳之为婿,与王南归烈祖。累居清显,终礼部侍郎。江文蔚俱以词赋著名,故江南士人言体物者,以江、高为称首焉。
朱匡业、刘存忠虽无勋略,然以宿旧严整,皆处环卫之长。刘彦贞寿阳既败,我师屡北,京师危之。元宗临轩旰食,问其守御之方。匡业对曰:“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遂忤旨流抚州。存忠在侧,赞美匡业之言不已,流饶州。
韩寅亮,渥之子也。尝为予言渥捐馆之日,温陵帅闻其家藏箱笥颇多,而缄甚密,人罕见者,意其必有珍玩,使亲信发观,惟得烧残龙凤烛金缕红巾百余条,蜡泪尚新,巾香犹郁。有老仆泫然而言曰:“公为学士日,常视草金銮内殿,深夜方还翰苑。当时皆宫妓秉烛炬以送,公悉藏之。自西京之乱,得罪南迁,十不存一二矣。”余丱岁延平家有老尼,尝说斯事,与寅亮之言颇同。尼即渥之妾云耳。
张易为太弟宾客,方雅真率,而好乘醉凌人,时论惮之。尝侍宴昭爱宫,储后持所爱玉杯亲酌易酒,捧玩勤至,有不顾之色。易张目排座抗音而让曰:“殿下轻人重器,不止亏损至德,恐乖圣人慈俭之旨。”言讫碎玉杯于殿柱,一座失色。储后避席而谢之。
庐山九天使者庙有道士,忘其姓名,体貌魁伟,饮啖酒肉,有兼人之量。晚节服饵丹砂,躁于冲举。魏王之镇浔阳也,郡斋有双鹤,因风所飘,憩于道馆,回翔嘹唳,若自天降。道士且惊且喜,焚香端简,前瞻云霓,自谓当赴上天之召,命山童控而乘之。羽仪清弱,莫胜其载。毛伤背折,血洒庭除,仰按久之,是夕皆毙。翌日驯养者诘知其状,诉于公府,王不之罪。处士陈沆闻之,为绝句以讽云:“啖肉先生欲上升,黄云踏破紫云崩。龙腰鹤背无多力,传语麻姑借大鹏。”
庆王茂,元宗第二子也。雅言俊德,宗室罕伦,未冠而薨,上深轸悼。每顾侍臣曰:“子夏丧明,不为异也。”或对曰:“臣闻仁而不寿,仙经所谓炼形于太阴之中。然庆王必将侍三后于三清,友王乔于玉除。伏望少寝矜念。”上泫然焉。
烈祖辅吴,将有禅让之事,人情尚怀彼此一二不乐。周宗请之,上曰:“吾夜梦为人引剑断吾之颈,意所恶之。”宗遽下阶拜贺,曰:“当策立耳。”居数日而内禅。
王鲁为当涂宰,颇以资产为务。会部民连状诉主簿贪贿于县尹,鲁乃判曰:“汝虽打草,吾已蛇惊,为好事者口实焉。”
邓亚文,高安乡野之人也。烈祖时自尚书郎拜青阳令,升厅就案而食。自谓尊显弥极,还语儿子辈云:“当思为学自致烟霄。吾为百里之长,声鼓吃饭,脑后接笔,此吾稽古之力也。”
宋齐丘微时,日者相之曰:“君贵不可说,然亚夫下狱之相,君实有之。位极之日,当早引退,庶几保全。”齐丘登相位数载致仕,复以大司徒就征。保大末,坐陈觉谋干记事,乃饿死于青阳。
元宗幼学之年,冯权常给使左右,上深所亲幸。每曰:“我富贵之日,为尔置银靴焉。”保大初,听政之暇,命亲王及东宫旧僚击鞠欢极,颁赉有等。语及前事,即日赐银三十斤以代银靴。权遂命工锻靴穿焉,人皆哂之。
元宗嗣位之初,春秋鼎盛,留心内宠,宴私击鞠,略无虚日。常乘醉命乐工杨花飞奏《水调词》进酒,花飞唯歌“南朝天子好风流”一句,如是者数四。上既悟,覆杯大怿,厚赐金帛,以旌敢言。上曰:“使孙陈二主得此一句,固不当有衔璧之辱也。”翌日罢诸欢宴,留心庶事,图闽吊楚,几致治平。
常梦锡为翰林学士,刚直不附,贵近侧目。或谓曰:“公罢直私门,何以为乐?”常曰:“垂帏痛饮,面壁而已。”盖冯魏擅权之际也。
周业为左街使,信州刺史本之子也。与刘郎素有隙。刘即长公主婿,时为禁帅。无何,昇元中金陵告灾,业方潜饮人家,醉不能起。有闻上者,上顾亲信施仁望曰:“率卫士十人诣灾所,见其驰救则释,不然就戮于床。”仁望既往,亟使召业家语之。业大怖,衣女子服奔见仁望。仁望怒之。洎火息复命,至使殿门,会刘郎先至,亦将白灾事。仁望揣刘意不能蔽业,又惧与之偕罪,计出仓卒,遽排刘越次见上曰:“火不为灾。业诚如圣旨。”上曰:“戮之乎?”仁望曰:“业父本方临敌境,臣未敢即时奉诏。”上抚几大悦曰:“几误我事。”仁望自此大获奖用。业乃全恕。
陈诲嗜鸽,驯养千余只。诲自南剑牧拜建州观察使,去郡前一月,群鸽先之富沙,旧所无孑遗矣。又尝因早衙,有一鸽投诲之怀袖中,为鹰鹯所击故也。诲感之,自是不复食鸽矣。
章齐一为道士,滑稽无度,善于嘲毁,倡里乐籍多称其词,曰齐二,次曰齐三。保大中,任乐坊判官。一旦暴疾,齐一舌而终。
女冠耿先生,长爪玉貌,甚有道术,获宠于元宗。将诞前三日,谓左右曰:“我子非常,产之夕当有异。”及他夕,果震雷绕室,大雨河倾,半夜雷止。耿身不复孕,左右莫知所产,将子亦随失矣。
陈继善自江宁尹拜少傅致仕,富于资产。性鄙屑,别墅林池,未尝暂适。既不嗜学,又杜绝宾客。惟自荷一锄,理小圃成畦,以真珠之余颗若种蔬状布土壤之间,记颗俯拾,周而复始,以此为乐焉。
烈祖镇建业日,义祖薨于广陵,致意将有奔丧之计。康王已下诸公子谓周宗曰:“幸闻兄长,家国多事,宜抑情损礼,无劳西渡也。”宗度王似非本意,坚请报简示信于烈祖。康王以匆遽为词,宗袖中出笔,复为左右取纸,得故茗纸贴,乞手札。康王不获已而札曰:“幸就东府举哀。多垒之秋,二兄无以奔丧为念也。”明年,烈祖朝觐广陵,康王及诸公子果执上手大恸,诬上不以临丧为意,诅让百端,冀动物听。上因出王所书以示之,王颜而已。
兵部尚书杜业,任枢密,有权变,足几会,兵赋民籍,指之掌中。其妻张氏妒悍尤甚,室绝婢妾。业惮之如事严亲。烈祖尝命元皇后召张至内庭,诫之曰:“业位望通显,得置妾媵,何拘忌如此,岂妇道所宜耶?”张垂涕而言曰:“业本狂生,遭逢始运。多垒之初,陛下所藉者驽马未竭耳,而又早衰多病,纵之必贻其患,将误于任使耳。”烈祖闻之大加奖叹,以银盆彩段赏之。
烈祖辅吴,四方多垒,虽一骑一卒,必加姑息。然群校多从禽聚饮近野,或搔扰民庶,上欲纠之以法,而方藉其材力,思得酌中之计。问于严求,求曰:“无烦绳之,易绝耳。请敕泰兴、海盐诸县罢采鹰鹯,可不令而止。”烈祖从其计。期月之间,禁校无复游墟落者。
严求微时为阳邑吏,阳宰器之,待以宾礼。每曰:“卿当自爱。他日极人臣之位,吾不复见卿之贵,幸以遗孤留意。”期年,严亟登公辅。宰殁既久,其子理遗命候谒严门。严赠担石束帛而已,其子慊怀而退。严不甚顾,密遣家人赍黄金数十斤,伺于逆旅间,谢之曰:“非阳宰之子乎?相君使奉金以备行李。”又荐一官,地宅仆马毕为之置。其子他日及门致谢,严曰:“聊以报尊府君平昔之遇耳。”一见后,终身谢绝焉。
烈祖辅吴,日与诸侯会射延宾亭。刘信擎牙注矢揖拟四座,小校孙汉威疑不利于上,忽引身障烈祖以己当之。上自此益加宠遇,位至侍中九江帅。
刘信攻南康,终月不下。义祖谴信使者而杖之,詈曰:“语刘信要背即背,何疑之甚也!”信闻命大怖,并力急攻,次宿而下。凯旋之日,师至新林浦,犒锡不至,亦无所存劳。他日谒见,义祖命诸元勋为六博之戏,以纾前意。信酒酣,掬六骰于手曰:“令公疑信欲背者,倾西江之水终难自涤。不负公,当一掷遍赤。诚如前旨,则众彩而已。信当自拘,不烦刑吏耳。”义祖免释不暇,投之于盆,六子皆赤。义祖赏其精诚昭感,复待以忠贞焉。
李建勋镇临川,方与僚属会饮郡斋,有送九江帅周宗书至者,诉以赴镇日近,器用仪注或阙,求辍于临川。李无复报简,但乘醉大批其书一绝云:“偶罢阿衡来此郡,固无闲物可应官。凭君为报群胥道,莫作循州刺史看。”
赵王李德诚镇江西,有日者自称世人贵贱一见辄分。王使女妓数人与其妻媵国君同妆梳服饰,偕立庭中,请辨良贱。客俯躬而进曰:“国君头上有黄云。”群妓不觉皆仰首。日者曰:“此是国君也。”王悦而遣之。
陈觉微时为宋齐丘之客。及为兵部侍郎也,其妻李氏妒悍,亲执庖爨,不置妾媵。齐丘选姿首之婢三人与之,李亦无难色,奉侍三婢若舅姑礼。问其故,李曰:“此令公宠幸之人,见之若面令公,何敢倨慢?”三婢既不自安,求还宋第,宋笑而许之。
冯延巳镇临川,闻朝议已有除替。一夕,梦通舌生毛。翌日,有僧解之曰:“毛生舌间,不可剃也。相公其未替乎?”旬日之间,果已寝命。
张洎计偕之岁,为润帅燕王冀所荐,首谒韩熙载。韩一见待之如故,谓曰:“子好一中书舍人。”顷之,韩主文,洎擢第。不十年,果主纶闱之任。
进士李冠子善吹中管,妙绝当代。上饶郡公尝闻于元宗,上甚欲召对,属淮甸多故,盘桓期月,戎务日繁,竟不获见。出关日,李建勋赠一绝云:“韵如古涧长流水,怨似秋枝欲断蝉。可惜人间容易听,新声不到御楼前。”
钟传镇江西日,客有以覆射之法求谒。传以历日包一橘致袖中使射之。客口占一歌以揭之云:“太岁当头立,诸神莫敢当。其中有一物,常带洞庭香。”
程员举进士,将逼试,夜梦乌衣吏及门告员曰:“君与王伦、廖衢、陈度、魏清并已及第。”员梦中惊喜,理服驰马诣省门。见杨遂、张观、曾立街中谓曰:“榜在鸡行,何忽至此?”员怅然而觉,秘不敢言。其年考功员外郎张佖权知贡举,果放杨遂等三人,员辈卒无征应。既夏,内降御札,尚虑遗贤,命张洎舍人取所试诗赋就中书重定,务在精选。洎果取员等五人附来春别榜及第。明年岁在癸酉也。
李德来任大理少卿,持法甚峻,忌刻便佞,时号“李猫儿”。本无学术,诈称博闻。每呼马为韩卢,乐工为伶伦,谄佞为謇谔,以此贻讥于世。
木平和尚,不知何许人也。保大初征知阙下,倾都瞻礼,阗咽里巷。金帛之施,日积数万。常出入宫禁中。他日,从上登百尺楼。上曰:“新建此楼,制度佳否?”木平曰:“尤宜望火。”上初不喻其旨。居数岁,木平卒,淮甸大扰,自寿阳置烽堠以应龙安山,旦夕上多登览,以瞻动静。又上最钟爱庆王,王初幼学,上问:“寿命几何?”木平曰:“郎君聪明哲智,预知六十年事。寿当七十。”是岁疾终,年十七,盖反语以对之也。
李徵古,宜春人也。少时贱游,尝宿同郡潘长史家。是夜潘妻梦门前有仪注鞍马,拥剑,衙队约二百人。或坐或立,且云太守在此,洎见乃寓宿秀才。觉后言于潘曰:“此客非常人也。妾来晨略见。”饯酒一钟,赠之金枙腕,曰:“郎君他日富贵,慎勿相忘。”李不可知也。来年至京,一举成名。不二十年,自枢密副使除本州刺史。离阙日,元宗赐内库酒二百瓶。
韩熙载放旷不稽,所得俸钱,即为诸姬分去。乃著衲衣负匡,令门生舒雅报手板,于诸姬院乞食,以为笑乐。使中国,作诗云:“我本江北人,去作江南客。舟到江北来,举目无相识。不如归去来,江南有人忆。”
陶穀学士奉使,恃上国势,下视江左,辞色毅然不可犯。韩熙载命《妓风秦光弱好兰》云诈:为“好驿因卒缘女,,恶每因日缘敝,衣只持得帚邮埽亭地一。夜陶眠悦。之别与神狎仙,。因 赠琵一词 名 琶拨尽相思调。知音少。待得鸾胶续断弦,是何年。”明日,后主设宴,陶辞色如前,乃命弱兰歌此词劝酒。陶大沮,即日北归。
韩熙载,北人,仕江南,致位通显,不防闲婢妾,有北齐徐之才风。侍儿往往私客。客赋诗有云“最是五更留不住,向人枕畔著衣裳”之句,熙载亦不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