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序:中国人可以说不
阿丁身材高大,看上去很威猛,但侠骨柔肠,基本上是个不会跟朋友说“不”的人。有很多像他这样的人,有的时候,知道一件事情答应下来,会给自己带来无限烦恼,甚至利益损失,但“不”字还是生生卡在嘴边,然后吞回肚子里。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很“不好”的习惯,有时候不但自己为难,最后还会失去朋友——当然了,能失去的“朋友”,就失去吧,也不算什么。
另一方面,阿丁和这个时代很多让人喜欢的一样,是个能够说“不”的人。其实,除了对朋友以外,能不能、会不会、敢不敢说“不”,是检验知识分子的条件之一。
为什么要说“不”?要回答这个问题,首先,我们得定义一下知识分子。几十年前或者更早,高小毕业的人,在中国就算个知识分子啦,甚至,你会记个账,打打算盘,能说清父亲和邻居在一桩卖大葱的生意里各该分得多少利润,都会被夸成知识分子。现在不能这么算了,知识分子,其实,就是能对公权力说“不”,并能说清楚——至少自己以为清楚为什么该说“不”的那部分人。医生、律师、实验室里的科学家,有知识,但如果从来跟朋友之外没说过一个“不”字,是不能算作知识分子的。
为什么要说“不”?原因很简单,公权力膨胀过快,并且还在加速,知识分子有责任有义务把“不”字说出来,说得响亮些,限制这种速度,尽量让公权力在规则之内运转。不是要创造和谐社会吗?最和谐的事情,莫过于公权力、私权利各安其事、各行其道、互不侵犯,如果难以让公权力完全彻底服务于私权利(不是某个人或者某些家族的私权利)的话,也该提醒他们:不,不能这样,你过界了。
所以,不是“能不能”的问题,而是必须,阿丁笔下历朝历代的“知识分子”,就是那些从不或很少说“不”的软体动物。假如,只是假如,这些动物里的一半,脊梁能硬起来,中国历史可能就是另外一副面目了。
但他们不敢说“不”,怕什么?自汉武董仲舒以降,儒家思想成为正统,对权力结构的精密划分使得说“不”在思想上就成为异端,鲁迅说:“我们从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虽是等于为帝王将相做家谱的所谓‘正史’,也往往掩不住他们的光耀,这就是中国的脊梁。”这句话中,很多人注意的只是“中国的脊梁”,其实,这句话传达更无奈的意思是,虽然这些人是中国的脊梁,但确实是等于为帝王将相家谱在做“正史”。这种结果,儒家思想“功”不可没。你觉得是在“为民请命”,其实,还是为了维护君权。民本思想虽然在个别思想家著述里有过一些头角,但不得重视,总归于无。只有宪政思想传播之后,真正的敢于说“不”的现代知识分子才终于出现,虽说刚刚开始,但才有希望逐渐覆盖阿丁笔下的主角们。
敢于,甚至勇于说“不”,也只是一个开头,如何说“不”,才是更加重要的问题,在这方面,阿丁这本书中对历史上各时代知识分子的梳理是良好的尝试。虽然说中国历史,过去只是中国史,未来才是世界史的一部分,但不好好梳理过去,对未来则无从把握,必然会将过去的种种不堪重新来过。看看吧,中国过去“知识分子”的德行,就该知道现在以至更加宽广的未来,我们该如何避免重入窠臼——说实话,读书稿时,我不时在为祖宗脸红,希望我们或者我们的后代,做得能比祖宗强点。
对朋友难以说“不”,虽然算不上美德,总能算得上厚道,但对公权力,莫说依附,即使是过于纵容,也是在对未来犯罪——
与其他自认知识分子的,共勉。
王小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