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突破极限
食物已经所剩无几了,事不宜迟,海因斯和芬恩带着狗,只有两天的时间。第三天中午伊莱贾没能带回任何驼鹿的消息。同天晚上,毒日头也空着手回来了。他们一回来就开始扫荡。这是一项艰巨的任务,因为他们在离储藏室足足一百码远的地方才发现了几颗豆子。又过了一天,所有的人都累得没力气了。收获聊胜于无,这四人在分配少得可怜的食物上激发了潜能。尽管如此,毒日头和伊莱贾还是攒下了雷奥的份。那两个牵着狗顺白桦溪走的人,很快就会带着吃的回来。留下的人必须坚持到那时候。此外,虽然狗每天只吃几盎司的豆子,走得很慢,但在紧要关头那些人可以把狗吃掉,但留下来的人可没有肉吃。正因如此,毒日头和伊莱贾处于更危险的境地。他们不能也不想松懈。
日子一天天过去,冬天开始不知不觉地融入北国的春天,就像一道惊雷。那是一八九六年,该是春天了。每天太阳从南部偏东升起,在天空中停留的时间更长,落向更远的西方。三月结束,四月开始了,毒日头和伊莱贾饿得瘦骨嶙峋,不知道那两个同伴如何了。但就是把所有延误都算上,再把时间放宽许多,他们也早该回来了。毫无疑问,这两人遇到了麻烦。他们不是没考虑过可能遇到麻烦的可能性,所以才向两个方向走。但他们居然可能都出事儿了,这才是让人绝望的。
与此同时,毒日头和伊莱贾满带着希望勉强维生。雪还没化,他们把储藏室周围的雪努力收集起来,用罐子、水桶和金锅融化。当倒掉雪水时,在容器的底部会有一层薄薄的黏液。这就是面粉,这些小颗粒散落在数千立方码的雪中。此外,每隔一段时间,黏液就会沾着一片浸过水的茶叶或咖啡片,夹杂着泥土和垃圾碎片。但越是远离储藏室的雪,所含的面粉就越薄,黏液的沉积就越小。
伊莱贾年纪大了,他最先垮了下去。大部分时间他都只是穿着皮衣躺在那儿。一只偶然路过的松鼠让他们活下来了,毒日头猎杀了它。这活儿可不简单。他只有三十发子弹,不能有一点儿闪失;而且,由于他的步枪是四十五到九十口径,他必须从头部射穿猎物。动物并不多,好多天碰不上一个。但凡来了一只,毒日头就无计不施,能跟踪它好几个小时。有好几十次,他端着因虚弱而颤抖的手臂,凝望着那只动物,迟迟不扣下扳机。他控制着铁一样的自制力,直到完全捉到合适的时机。无论多么饥饿痛苦,无论他多么渴望那跳动的猎物,他都拒绝冒一点失败的风险。他是天生的赌徒,正在以更大的赌注,即他的生命来赌博,弹匣就是他的纸牌,这个赌徒,以无限的谨慎小心在玩牌。每一次射击就有一只松鼠落下,不管隔了多久,他都没有改变打法。
松鼠身上一块儿能吃的都没被浪费。甚至连皮都煮成肉汤,骨头也撵成碎片嚼来吃了。毒日头偶尔越过雪地,能发现一片片苔藓。最幸运的是,苔藓类浆果是由种子和水组成的,周围有一层坚韧的表皮;但他发现的浆果是前一年的,果实干瘪,所含的营养近乎于劣质。小树苗的树皮也好不到哪里去了,炖了一个小时,他们囫囵一口就吞下肚了。
四月末,春天席卷大地。日子一天天过去了,雪终于屈服太阳的威力,开始融融为涓涓细流。奇尔库特的风刮了整整一天,在这期间雪薄了一英尺。下午晚些时候,融化的雪结成了冰,可以供人踩在上面。南边有小白雪鸟飞了出来,逗留一天后开始了北上的旅程。有一次,毒日头在寻找开阔水域时,看到一群楔形队的大雁鸣叫着,早早地向北而去。下游河岸上有一丛矮小的柳树发芽了。嫩芽炖煮后似乎含有令人振奋的营养。伊莱贾怀着希望的心,但当毒日头再也找不到另一丛柳芽的时候,他又蔫儿了。
树液从树干上渗了出来,当冰冻的土地每天都在恢复生机时,溪流也在不动声色地融解。但是河水冻实了整整一个冬天,并非一日可解,甚至春雷也不能做到。五月,去年的蚊子从岩石裂缝和腐烂的原木中爬出来,它们虽然长大了但却没什么害处。开始能听到蟋蟀的叫声,越来越多的鹅鸦飞到了头顶上。但河流还是没有解冻。5月10日那天,斯图尔特河的冰层猛然裂开,水平线上升了3英尺。但河水并没有流动。因为白桦溪汇入口所在的下育空需要先解冻。在那之前,斯图尔特河的冰层只能随着洪水的增加而升高。育空地区何时崩溃是个问题。两千英里外,它流入白令海,正是白令海的冰层状况决定了育空地区何时能够摆脱堆满的数百万吨冰块。
五月十二号时,两个男人带着他们的睡袍、一桶水、一把斧头和珍贵的步枪顺着冰面向下游出发。他们打算靠近之前看到过的那艘贮藏已久的小船,这样到活水区域他们就可以划船去六十里营地了。他们很虚弱,没有任何食物在身,这场跋涉缓慢而艰苦。伊莱贾患上了一跌倒就爬不起来的毛病,毒日头总要借他力量让他找到重心,这个年长的男人便能借此蹒跚片刻,直到他再次跌倒。
他们本能按计划去取得那艘小船的,但那天伊莱贾彻底垮了。毒日头一次又一次地扶他起来,而他却一次又一次地跌倒。毒日头试图跟他一起走,扶着他,但由于毒日头本身已经很虚弱了,两人最终跌倒在了一起。
把伊莱贾拖到岸边后,毒日头草草建了一个营地,然后开始寻找松鼠。正是在这个时候,他也落下了爱摔跤的习惯。晚上时他找到了第一只松鼠,但黑暗降临,他没有捉到合适的涉及时机。于是他用惯有的耐心地等到第二天,天亮后不到一个小时,松鼠就得手了。
他把大部分肉让给了伊莱贾,自己只吃边角和骨头。但生命的化学成分就是这么神气,这只小动物身上的那么一点儿肉,在被吃过后转化为了两人前进的能量。不久之前,这只松鼠还在白桦间来回跳动,依偎着交错的枝丫啾啾直叫。现在这份活力在两人肉体和意志的消耗上重新焕发了活力,让他们不停前进。摇摇晃晃地走了几英里后,他们来到了那艘被困在里面的小船前。两人累得一起栽倒在了船下,一动不动地躺了很长一段时间。
把小船移到地上对一个强壮的人来说本是微不足道的工作,但这花了毒日头一整个小时。并且这之后的几天,毒日头花了更多时间绕着小船打转,用苔藓把裂开的缝隙填平。然而这一切完成后,河水还是没有流通,冰面已经上升好几英尺了,还仍不往下流动。所以小船还不能被推入奔腾的水中。为了再找到一只松鼠,毒日头徒劳地在被阳光融湿,或被夜霜冻硬的雪中跌跌撞撞,蹒跚爬行,想再次将那蹦蹦跳跳的活力化为己用,才好把船吊到岸边的冰面上,滑到河中。
五月十二日那天,冰面终于裂开了。清晨五点的时候河水开始向下流动。毒日头等得太久了,他迫不及待地坐起来要看冰层流淌。伊莱贾对这场面不感兴趣。虽然他模糊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但他还是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这时冰断开了,大块大块地飞溅上岸,将树木连根拔起,刨出了几百吨重的泥土。
他们周边的土地在巨大的冲击下摇晃震动,在一小时后停止。河下面有某处被堵住了,河水开始上涨,河面上的冰不断被托高并溢出河岸。涌出了更多河水,以百万吨计的冰块让河底变得更拥堵。压力变得极可怕。巨大的冰块被挤出来,像从孩子的大拇指和食指之间弹出的瓜子一样飞到空中,一堵冰墙沿着河岸堆砌了起来。当堵塞被冲破时,研磨和粉碎的声音变得更响了。又流动了一个小时后。河水迅速下降。但是河岸上的冰墙还矗立在那儿,一直延伸到河水边。
冰层流动结束了,毒日头在六个月以来第一次看到了奔腾的活水。他知道白桦溪上游的地方冰块还未流尽,还在上游堵塞着,随时可能会再被冲下来。但他太急着离开了。伊莱贾的情况不容乐观,随时都可能死去。至于他自己,他不确定他那筋疲力尽的肌肉中是否还有足够的力量下水。这完全是一场赌博。如果他等第二次排冰后在下水,伊莱贾肯定撑不到那时候,而且毒日头自己很可能也会死。但,如果他能成功地使船下水,如果他能逃过第二次冰流,如果他没有被上育空的河水卷走,如果运气能满足这些所有的主要细节,以其他的几十个次要的细节的话,他们就能抵达六十里营地。还有,如果他能有足够的力气让船在抵达六十里营地时着陆而不错过去,那么他们才有救。
他开始工作了。那冰墙比船停泊的地面要高出五英尺。他先是在寻找最佳下水地点时,找到了一块巨大的冰,冰顶高出河面十五英尺,离船有二十英里远。毒日头用了快一个小时把船拖了过来。他太劳累了,觉得恶心,而且时不时的短暂性失明使他窒息,他什么都看不见,视野里全是光斑,这些斑点像钻石灰一样令人难受,他的心脏怦怦地直跳到嗓子眼,使他窒息。伊莱贾就躺在那儿,没有动静也不睁眼。毒日头独自完成了一切。最后,劳累迫使他跪倒在地,这使船在冰墙上稳稳地保持平衡。他用手和膝盖爬行,把他的兔皮长袍、步枪和水桶放在船上。他没有带上斧头。因为这意味着要再爬二十英尺,毒日头知道,如果真有什么情况用得着斧头的话,那他也是举不动的。
把伊莱贾抬上船的难度远超毒日头的想象。他一次拖几英寸就得放下来休息。他把伊莱贾拉到船边的一块破冰上,但没能将其拽进船。伊莱贾软绵绵的身躯要比同等大小但坚硬的重物更难处理。毒日头没能把他抬起来,因为他的身体总像半空的玉米袋一样垂在中间。上了船后,毒日头徒劳地想把他的同志拉上来。他只能把伊莱贾的头和肩膀搭在舷墙上。每当他放开手要去抬下半身时,伊莱贾就迅速从中间落下去,掉在冰上了。
在绝望中,毒日头改变了策略。一拳打到了对方的脸上。
“去死吧!你还是男人吗?”他怒吼道,“去死吧!去死!”
他的拳头雨点般落在伊莱贾的脸颊,鼻子和嘴巴上。被击打的疼痛带回了伊莱贾沉沦的灵魂和远去的意志。伊莱贾的眼睛睁开了。
“给我听着!”毒日头震声道,“当我把你的头抬到舷边时,身子给我挺直!听到了吗?挺住!把你的牙给我咬碎了也得坚持住!”
那双眼扑通一声又垂了下去,但毒日头知道他听见了,于是又一次把那个无助的人的头和肩膀搭在舷墙上。
“挺住!你妈的,给我坚持住了!”他去移他的下半身时叫道。
伊莱贾的一只手无力地从舷墙上滑下来,另一只手的手指也松懈了片刻,但他到底服从了,咬死了牙关。当毒日头去抬他的下半身时,他脸朝前趴着,他的脸蹭着船来回滑动,碎木片从鼻子划过嘴唇和下巴,撕碎了他的皮肤。直到他滑到了船底,他那虚弱的腰部通过了船舷,只留一双腿垂在船外。只是他的腿,毒日头。他喘着粗气,把伊莱贾翻了个个儿,为他盖上了袍子。
可他还没有把最后的任务完成,他得把船推入水中,这无疑是最艰难的一项,因为他得把伊莱贾放在船尾保持平衡,这需要很大的力气。毒日头给自己打了打气,开始了工作。虽然他没有意识到,但他身体的某处一定暂停了运作,因为一次睁眼时他发现自己正趴在船的尖尾上。显然,他昏倒了,而且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在他看来自己已经要死了,一点儿能动的力气都不剩,而且,最奇怪的是,他并不在乎。他脑海中浮现出清晰而真实的景象,场景的内容如钢铁般锋利。他每天都在看赤裸裸的生命,但从未有一次看得如此透彻。他第一次怀疑起了自己光辉的人格。就在那一刻,生命摇摇欲坠,忘记了说谎。他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土蛆,就像所有其他的土蛆一样,像他吃过的松鼠一样,像他看到的其他失败而死去的人一样,像肯定已经折损在路上的乔·海因斯和亨利·芬恩一样,像躺在船底面目全非的伊莱贾一样。从毒日头躺着的地方,正好可以望见上游弯曲的河道,下一次冰流迟早会从那河道上奔腾来。当他看河道时,仿佛看见了遥远的过去,那时这片土地上没有白人也没有印第安人,白桦溪也一直保持着原貌,一冬又一冬冰封了河的胸膛,但又在一春又一春里融化,自由地奔流开去。他又望见了在未来的尽头,当最后几代人都离开了这片土地,就连他也离开时,而那条河流却还并且永远会在这里,在一春又一冬中不断地流淌。
生命是个说谎的骗子。它愚弄了所有生灵,即便是它伟大又欢乐的拥护者毒日头,也不曾被放过。毒日头不过是一堆有神经和感觉的肉块儿,他爬进泥里寻找金子,不断赌博,滋生渴望和些伟大的梦想,但这些总有天都会消逝。他的感觉,神经和鲜活的肉体都会腐朽,化为死气沉沉的沙子。而沙子,淤泥,砾石,伸展的平原山脉,以及不知疲倦的河流才是永恒的。这游戏多么卑鄙,一切动作和语言都会陷入寂静,而骰子早就被投掷了出去。那些死了的人都输了,但人总是要死的,那赢家又是谁呢?不会是生命这种灯红酒绿,凌驾所有人之上的赌博者,生命就是永不寂静的墓地,和看不见尽头的葬礼队伍。
他清醒了片刻,意识到河水还是在顺畅地流淌着,有一只鸟栖息在船头,不经意地打量着他。然后他梦幻般地回到沉思中。
谁都不能从生命这场游戏里逃脱,他注定是要出局的。但这场游戏到底是什么呢,他在沉思中反复思量着这个问题。
凡世的宗教困不住毒日头。他在与人打交道和玩弄权术的过程中有自己的信仰,他并不沉迷关于未来生活的虚幻的玄学。他一直相信,死亡会终结一切,并对此毫不畏惧。这时,船离在水面十五英尺的地方一动不动,他虚弱地晕倒了,身上没有一点力气,他仍然相信死亡会结束一切,也依旧不害怕。他的观点过于单纯坚定,不会被第一次或最后一次怕死生命的挣扎所推翻。
他曾数十次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和动物死去。他见证过这么多次死亡,没有一次能使他畏惧。
这有什么,他们早已经死了,没什么可担心的。他们也没有趴在船上等死。死亡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了。现在毒日头离死亡近在咫尺,他为此而高兴。
但此时他眼中又幻化出了一幅全新的景象,那是他梦中的繁华城市,北方的黄金大都会,在育空地区北方的高地上宽阔地铺开来。他看见河上有三层汽船绑在岸边;锯木机在运作,长长的狗队托着成倍的雪橇正把补给运到矿区。此外,他还看到了赌场、银行、证券交易所,以及所有的装备、筹码和标记,机遇,这是一场盛况空前的赌博。他想,金潮就在眼前,可我却无法参与其中,这实在令人无法接受。一这么想,生命就激动不已,又熟练地说出他了那古老的谎言。
毒日头翻身下了船,靠船坐在冰上,他想成为那盛事的一部分。为什么不能呢?他那疲惫的肌肉里总归还有足够的力量,如果他能一下子将力量全部聚集起来,就可以把船翻个身扔在水面上。他平白无故地又想到了从哈珀和乔·拉杜手中购买的克朗代克河的股份。他们肯定会以三分之一的价格贱卖。然后,如果金潮爆发在白桦溪,他就可以在埃兰·哈尼什镇大赚一笔;就算是在克朗代克爆发了,他也不至于一无所获。
同时,他正要聚集自己的力量,他面朝下,直躺在冰上休息了一个小时之久。然后他起身,将眼中的阴霾全部晃开,一把抱住了小船。他非常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如果第一次无法成功,就不要谈第二三次。成败在此一举,他要用破釜沉舟的气力撼动那艘小船。
他使出全身的劲儿,恨不得把灵魂也吐出来一齐耗在那艘小船上。船体逐渐移动了,他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倒下,可身体却拼了命地继续往上用力。终于,他能感到小船就要向下滑了,凭借最后一点力气,毒日头爬进了船中,摔在伊莱贾的一条腿上。他已经站不起来了,他躺在那儿,感到小船着了水,但看到树顶发觉船居然在打转。猛然的撞击和飞溅进来的冰渣让他知道是船撞着河岸了。在转了十几圈后,船终于平缓地开始行驶。
毒日头让自己陷入了深眠中。再醒来看看太阳,才知道好几个小时已经过去,刚到下午。他拖着身子坐到船尾。船在河的正中间。河岸上绿荫浓郁,带着闪闪发光的冰层,正悄悄地经过。在他身边漂浮着一棵被连根拔起的大松树。一股怪流把船冲了过来。他向前爬,把船和一根树根缠在了一起。
在水中浮浮沉沉的那棵树漂得很快,小船被那根绷直的绳子拽着向前游动。然后,他最后一次眩晕地环顾四周,河岸在他眼中倾斜摇晃,太阳像摇曳的钟摆扫过天空,毒日头裹在他的兔皮长袍里,躺在船底睡着了。
他再醒来时已经是深夜了。他仰躺着,看到群星闪耀,能听到低沉的涨水的潺潺声。突然一个急转弯,是松弛的绳索被奔流着冲出去的松树拽紧了。一块冰砰地撞过来,沿着船侧一路擦了过去。“好吧。”毒日头想,“至少我们还没被第二次冰流淹没。”念头一出,他旋即闭上眼又昏睡了过去。
再醒来天又亮了,从太阳看是正午。毒日头环视了一群远处的河岸,是上育空地区,六十里营地很快就要到了。他异常地虚弱,动作迟缓笨拙,颤颤巍巍地不稳当。伴随着喘气和头晕,他拖着身子坐到了船尾的位置,一边放着步枪。毒日头看了伊莱贾许久,却看不出他是否还活着,而且他自己已经过于虚弱,实在没有力气去检查了。
他又开始做梦发愣,梦和思想常常被大片空白打断,这既不是沉睡也不是思考,更不是意识到了什么。在他看来,这更像是他脑子里松动的齿轮。他断断续续地回顾了当时的情况。他还活着,而且很可能会获救,但为什么他没有横躺在冰面上的船上呢?然后他回忆起他最后所作的巨大努力。但他怎么做到的?他自问。不是对死亡的恐惧。他没有害怕,这是肯定的。然后他想起了他所相信的预感和即将到来的金潮,他知道,鼓舞他的是参与那场大赛的渴望。可为什么呢?就算他赚了一百万也还是会死的,就像那些勉强维生的人一样。这到底是为了什么?但是他的思维间隔中的空白变得越来越频繁,他屈服于了那令人愉快的倦怠。
突然一个激灵,他体内有声音悄声提醒他必须清醒过来,他突然看见了六十里营地,就在不到一百英尺远的地方。水流把他带到了门口,又要以同样的速度将他推进下游的荒野。一个人影都没有。要不是他看到了厨房烟囱里冒着烟,就要以为这地方被废弃了。他试图叫喊,但发现自己经无法出声了,只有某种怪异的嘶嘶声从喉咙里迸发出来。他摸索着拿起步枪,扛到肩上,扣动了扳机。枪弹的反冲撕裂了他的身体,使他感到万分痛苦。他试图把横在膝盖的上步枪举到肩上去,但没能做到。再不动作快点,他就要晕过去了,于是他直接就那么扣动了扳机。这一次,枪弹了出去,落在了水中。但就在陷入昏厥之前,他看见厨房的门开了,从那在树林里跳着可怕的吉格舞的木屋中,一个女人正向外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