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夕阳西下。
落日的余晖洒下来，给群山披上了一层温柔的橙黄色。
山间公路上，一辆汽车行驶而过。车后座，少女姜小宁捧着蛋糕盒，一边开心地哼着歌，一边从前排两车座中间探头好奇地看着前方。今天是她十四岁的生日，他们一家准备去郊区奶奶家庆祝。
不过，车子刚刚越过路旁停着的一辆汽车，姜小宁突然大喊道：“爸爸，快停车！”
姜广达满头雾水，但还是依言紧急踩住了刹车。然而，坐在前排的姜氏夫妇还没来得及出声询问，自家女儿已经率先一步下了车。
姜小宁下车后，第一时间来到车头，果然看见一只蜥蜴在缓缓爬行。她蹲在地上望着那只毫发无伤丝毫不知道自己经历了什么危险的小家伙，有些想靠近，但出于对这类冷血爬虫类动物害怕的本能，最终选择了远观。
就在此时，身后蓦地传来一长串不耐烦的汽笛声。
车上的姜广达见状连忙开口催促自家女儿：“宁宁，快上车。”
姜小宁看见蜥蜴已经爬离了公路，安心地站了起来。不过她没直接上车，而是先来到后面那辆车前。光线的缘故，看不清车子里头的人，她礼貌地鞠了一个躬表示歉意，然后才小跑着回到自己车上。
待姜小宁上车后，姜广达不好意思再耽搁，立即启动车子离开。
与之相反的是，后方那辆车子并没有移动。
驾驶座上，眉目俊朗的二十岁大男孩顾川正因为小姑娘的举止而自惭形秽之际，电话突然响了起来。顾川看到来电显示，立即接起电话：“喂，爸。”
电话那端的背景音嘈杂，但依然可以听清顾远山语气里的不悦：“小川，我跟你妈都已经取完行李了，你到哪了？”
顾川有些心虚：“我已经下山了，你们稍微等下我。”
电话那端立即传来顾远山不满的训斥：“你说你，我早就跟你说来接我们，你……”
顾川因为那端的斥责声，原本郁闷的心情跌到了谷底。他今天去山顶，本来是为了拍摄一份关于夕阳的摄影作业。结果，一只可恶的乌鸦趁着他和女友煲电话粥的间隙，精准地用自己的嘴按下了相机的快门键，成功毁掉了他拍的素材……简直倒霉透顶……
此刻，他听着电话里父亲那从小到大不曾改变的批判的口吻，烦躁地准备结束通话。不过，下一瞬，电话那端忽然换了人——
“儿子，你慢点开，不着急。晚上想吃什么？”
顾川听到方芸女士温柔的声音，心情好了一点：“你们好不容易来一趟，当然希望是老妈亲自下厨啦。”
“没问题，你不是交了个女朋友吗？正好借这个机会让我们见见，你带她一起过来吧。”
“行，我跟她说了，没问题。”
“那好，你开车小心啊，我和你爸等你。”
“好，我们一会儿见。”
因为母亲的关心而恢复了一部分心情的顾川挂断电话，踩下油门，继续朝山下驶去。
当车子驶过一个转弯处时，见到眼前那一幕的顾川当场傻了眼！只见前方一辆小轿车被一辆大货车撞得严重变形，小轿车身后就是山崖，现场情况十分危急。
顾川回过神，迅速下车朝小轿车奔去。
他伸手去拽车门，企图救人，谁料车门竟拽不开。他急得团团转，想起身后坐在大货车里一动不动的司机，连忙朝对方大吼道：“喂！你想什么呢？！”
顾川刚吼完，对上司机恐怖的眼神，瞬间浑身冒冷汗。但是，还没等他做出反应，货车司机已经狠狠踩下油门！
大货车的目标，直指小轿车以及来不及撤离的顾川……
山崖下有声音回响，但很快又归于寂静。
太阳早已落入地平线，夜幕降临，黑夜沉沉。
山崖下，昏迷了许久的顾川终于艰难地睁开了眼睛。他胸前被车的废铁片射穿，动弹不得。而他身前，是翻倒的小轿车。他望着眼前的黑夜，大脑出现短暂的空白，直到身上持续又剧烈的疼痛迫使着他的意识回笼。
就在此刻，有微弱的女孩子的哭声飘进了耳朵里，顾川微微转过头，望向声音的出处，不过他并没有看见对方的身影。就在他几乎以为自己出现幻听时，他又听到了对方害怕地哭喊爸爸妈妈的声音。
在确定对方位置后，顾川试图挪动身体，但猛烈的痛感让他不由自主地发出了呻吟声。
姜小宁被卡在车子后座，看不到外面的情形，但她听到了外头传来的动静，心头一喜：“有人吗？是有人在吗？”
顾川强忍着身体的疼，虚弱地回应：“有……有人。”
被害怕与恐惧笼罩了许久的姜小宁收到回应，心理防线一松，哭得更大声了一些：“哥哥，我被卡在车里了。我看不到爸爸妈妈，我叫了他们好久……他们怎么不理我啊……”
顾川听到小姑娘的话，低头犹豫着，最后还是选择了善意的谎言：“他们……没事，只是晕倒了。”
姜小宁闻言，用力挣扎着想从车里出去，一不小心牵扯到了身上的伤口：“啊！好痛……”
顾川不得不叮嘱她：“听话，别乱动……”
时间一点点流走，无尽的恐慌在周遭蔓延。
顾川感觉到自己的体力在一点点耗尽，却无能为力。而十四岁的姜小宁因为好一会儿没有再听到那位陌生哥哥的声音，心中再次惶恐了起来。她颤抖着声音，再次开启话题：“哥哥，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出去……我好害怕……”
“把手给我……”顾川强忍着痛楚，慢慢朝声音的来源处伸出了手。
姜小宁听话地伸出手去。
黑暗中，两只陌生的手握在了一起。他们萍水相逢，却又不得不在这个陌生的地方相依为命。也许能等来救援，也许永远不会。
“别怕……哥哥陪着你……”顾川强撑着最后的力气，安慰着小姑娘。借着月光，他无意间看到不远处摔烂的蛋糕盒子，怔愣了下：“那是……你的蛋糕吗？”
“……今天是我的生日。”姜小宁语带哭腔。
“别哭……我们会出去的……”即使现实残酷，他仍然奢望着自己的安慰能给小姑娘带去一点希冀。
听到来自陌生大哥哥的安慰，姜小宁强忍着不哭出声，然而眼泪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顾川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盯着那个蛋糕盒看了会儿，忽然有了主意。他伸出空余的那只手想去拿蛋糕，可是费了好大一番劲也只够到了蛋糕盒。最后，他只能用指尖夹住上面的一颗草莓。
他忍痛，慢慢将手里的草莓放在了小姑娘的手心。下一秒，自己却不受控制地咳嗽了起来。
“许个愿吧……”顾川道。
姜小宁抽泣着，没有说话。
“许个愿就会实现的。”顾川继续编织着又一个善意的谎言。
姜小宁轻轻地将草莓握在手心里，闭着眼睛开始许愿。顾川则在一旁用气声断断续续地为她哼着生日歌的旋律，握着姜小宁的那只手一直没有松开过。
姜小宁许完愿望，忽然颤抖着声音道：“哥哥……你的手好冰啊……”
顾川已经虚弱到睁不开眼睛了。他感觉得到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虚弱……
没有得到回应的姜小宁一边落泪，一边努力忍住哭声：“我刚才许的愿望是，爸爸妈妈快点醒过来，希望哥哥也平平安安，我们一起离开这。”
“谢谢你……”顾川气若游丝说完这句话，身体再也撑不住，慢慢闭上了眼睛，原本握着姜小宁的手，无声滑落。
“哥哥——”姜小宁猛地意识到了什么，尖声哭叫了起来。
与此同时，好几道搜救灯光照射了过来。
紧接着，姜小宁听到远处传来搜救人员的呼喊声：“在这里，找到了！！！”
2
十年后。
“找到了！找到了！”身穿店员制服的姜小宁戴着口罩在面包店内搬出一个电子黑板，放在了门口。
店老板见到电子黑板，二话不说拿起了笔，开始在黑板上写字。
姜小宁还以为今天要出什么优惠活动，好奇地一字一句对照念了出来。但是，等她念完上头的话，她立即傻眼了！
因为，电子黑板上写得是——
【本店因故即日关闭，店内产品全部免费招待，感谢支持！】
店老板写完，叹了一口气。
姜小宁来回将那一行字看了好几遍，确定自己没理解错后，不解追问：“……为什么？这么突然？”
“突然吗？这店自打开张以来一直没生意啊，一直赔钱，所以不打算干了。”
“这……我怎么这么倒霉啊……”姜小宁不由垮了肩膀。
“我赔钱，你倒什么霉啊？”店老板见状，纳闷道。
姜小宁苦笑地解释：“这是我的第二十七份工作了……好吧，希望您以后生意兴隆，老板再见。”
哎，她知道自己衰，但没想到自己会一直这么衰……姜小宁沮丧地转身走开，准备收拾东西离开。
身后的店老板却突然出声喊住她：“工资不要啦？”
姜小宁扭头，看到老板手中的信封，惊喜道：“还有工资？？？”
店老板稀奇道：“难不成你以前经常白干？”
姜小宁有些不好意思：“倒也不是……就是大部分都不太顺利……我去的店有的被人砸了，有的意外失火，有的老板莫名失踪了，还有的是老板继承遗产环游世界去了，不过倒闭还是头一次遇到。”
店老板听到姜小宁这些奇葩的经历，有些无语：“你这是天生克老板啊……”
姜小宁笑容里透着尴尬：“……也没有啦，是我比较倒霉，自己克自己吧。”
店老板忍俊不禁，洒脱道：“说笑呢，别太在意，谢谢你见证了我的创业失败，站好最后一班岗吧，帮我把店里的东西整理整理，我好找人来搬走。”
“嗯嗯，我知道了老板。那些面包真的免费招待顾客吗？”
“是啊，最后一天，让人家记住这里曾经有个面包店哈哈哈，如果还和之前一样没客人的话，你就看着办吧，拿回家也行。”
“谢谢老板！”
目送老板离开后，姜小宁重新回到了店内。
望着周遭的熟悉的一切，她情绪低落，整理着整理着，眼眶慢慢红了起来。
彼时，顾川走进面包店的时候，姜小宁正好低头背对着站在柜台里。听到身后响起的门铃声，她赶忙胡乱地伸手拭泪珠子。
顾川没怎么留意背对着自己的店员，自顾自地挑好面包：“你好，我要白吐司。”
姜小宁匆忙整理好情绪，转过身来，一边动作利落地帮忙将面包装起来，一边还不忘自己的职业素养：“我们店的招牌吐司，松软香醇，奶香浓郁。”
顾川低头开始掏钱，下一秒却听见女店员说：“不好意思，我们店要关门歇业了。老板说全部免费招待大家，希望最后一天让大家记得这里曾经有个面包店……”
女店员说着说着，忽然声音哽咽，情绪失控，迅速背过身去。
顾川不由诧异，抬头看向再次背对着自己的女店员。
姜小宁很快就转过身来，红着眼睛，诚恳向眼前这位气质冷峻的陌生顾客致歉：“抱歉，我就是有点感触，一时没控制住情绪……”
成年人的奔溃也许就在某个瞬间，谁也无权对别人进行点评。顾川的视线落在眼前这个年轻女孩略微有些红肿的眼睛上，然后不动声色地收回，语气如常道：“白吐司，谢谢。”
“哦，好的好的。”姜小宁松了一口气，迅速将装好的面包递给眼前这位面容冷峻的男人。
顾川掏出一百块人民币放在柜台上。姜小宁见了，赶紧道：“先生，真的不用付钱，我们今天……”
姜小宁还没说完，对方已经拿好食物，转身快步出了大门。
姜小宁瞅了瞅柜台上多出来的一百元钱，又瞅了瞅那个修长俊挺的身影，终于回过神来，抓起那张百元钞票绕出柜台，追了出去。
可惜腿短，没追上……
而顾川在离开面包店后，并没有直接去川工作室，反倒是先去了一处墓园。
到了目的地后，中介带着顾川在墓园里转悠，舌灿莲花地卖力夸道：“我们这环境是全市最好的。依山傍水，坐北朝南，风水没得说。而且面积分几种规格，选择非常多，涵盖各种消费人群……”
顾川环视着四周，没有说话。
这年头干中介这一行，无非就是冲着高抽成嘛。中介有心想把这个单子签下来，于是便热情追问：“您这是要给谁买啊？我也好定向给您推荐。”
顾川言简意赅：“我自己。”
中介瞬间愣住，随后干笑道：“别闹，大白天的您这不是吓唬我吗？”
顾川面无表情地看向的中介：“不能给自己买吗？”
中介努力保持着微笑而不是礼貌的笑容：“当然不能啊，明文规定这墓地是给逝去的人的，您就别跟我开玩笑了。我这可是正规的中介，买墓地是需要各种材料的，比如死亡证明之类……”
顾川平静道：“我没开玩笑，很快了。”
“快……快了？”中介脸上的笑容当场僵住，一股寒意自后背升起。
呜，为什么眼前这个年轻人看起来这么正常，说得话却让人发毛？果然，殡葬行业的中介不是那么好当的啊……
原本滔滔不绝的中介一沉默，整个空气就安静了下来。墓园这种地方，一阵风吹来都能让人浮想联翩。
中介看着眼前镇定自若的顾客，额头冷汗直冒。他努力开始想措辞，可惜脑子就跟打结一样……
幸好这个时候，一道电话铃拯救了惊魂未定的中介。
顾川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显示，随后按下了接听键，好友许诚然关心的声音响了起来——
“上班时间不在公司，跑哪去了？什么事那么重要啊？”
“私事。”
电话那端的许诚然怨念道：“私事？你我之间竟然有私事了，你这么说话我太伤心了。”
“说重点。”
许诚然对于好友的反应见怪不怪，但他知道自己如果再不说重点，好友就要挂电话了。因此，他连忙奔向主题：“重点就是HI度假村那个项目，我约了甲方的负责人何升。晚上见一见，搞搞关系。”
顾川眉头微蹙：“你知道我从来不应酬。”
许诚然赶紧保证道：“放心，不让你喝酒，毕竟你是项目的设计师，你出席一下显得咱们尊重甲方啊。”
顾川冷声反问：“你这个投资人都去了，还不够尊重吗？”
许诚然的声音透着无奈：“你不是还要拿这个项目参加‘金岸’奖评选吗？不想集齐三大奖了？”
顾川顿了一下，想起自己那张遗愿清单，随即松口：“好。一会给你发地址来接我。”
说完，顾川无情挂掉了电话。
一旁的中介趁着顾川刚才接电话的空档，终于整理好了自己复杂的心情。
他继续带着顾川在墓园里转了会儿，最后停在某块空墓地旁边：“顾先生，您觉得可以吗？”
顾川皱着眉头打量着眼前的空墓地：“位置可以，设计我不喜欢。”
“啊？我们这是……统一装修。”
“我的墓地，我要自己设计。”
“……”中介心里苦啊，但他又不能说！他努力让自己的内心奔溃得稍稍慢一点，“那……这个回头再商量也行。但是顾先生，您是活人……额，我的意思是您还在世，而且还这么年轻，我们这边确实没办法给活人出售墓地。”
顾川盯着无字的墓碑沉默了会儿，语无波澜道：“……会有证明的，资料应该过不了多久就能凑齐了。”
中介满头雾水，但识趣地没有再问。
位于这个城市另一端的川工作室里，身为创始人之一的许诚然正坐在顾川的办公室内，拿着被挂断的手机，一脸郁闷地向对面的苏曼琳吐槽。
“他居然挂我电话！凭什么？我可是这个世界上最关心他的人，他想干什么我都陪着他，他开心，我跟他一起开心，他难过，我哄他开心。他居然挂我电话？！什么态度嘛？”
川工作室是顾川与好友许诚然一起创办的建筑设计工作室。但是相对比平易近人风趣幽默的老板许诚然，众人更憷高冷不苟言笑的顾川。苏曼琳身为川工作室的设计总监，对许诚然与顾川之间的关系了如指掌。
此刻，听到许诚然的吐槽，她明智地选择保持中立：“你们兄弟的事，我能发表什么意见。”
谁知许诚然听了她的话，立即做恍然大悟状：“你说对了，我们是兄弟，这个理由好，我不跟他计较。”
苏曼琳见状，无奈地笑了笑。
此时，行政部总监王凯来请苏曼琳去会议室面试，一旁的许诚然得知这是给顾川招聘助理的面试，不由疑惑：“他需要助理吗？”
苏曼琳解释道：“他每天工作量很大，需要助理处理一些琐碎的事情。”
许诚然哈哈大笑：“估计顾川不会需要的。”
“帮他开开车也行。”
许诚然吊儿郎当道：“你想得周到啊，能帮他开车也好，省得动不动就找我做司机。曼琳，那我也要，我不要助理，我需要一个女司机。”
因为许诚然性格的缘故，苏曼琳和他之间的相处没有那么拘谨。听了许诚然的话，她调侃道：“我说许大投资人，您平时自己开车风风火火、潇洒快活，那么多美女相陪，你不怕女司机把你那些女朋友都吓跑啦？”
许诚然顿了一下：“那……我再考虑考虑，毕竟我的幸福时刻，一个女司机确实不太方便。”
苏曼琳微微一笑：“您好好考虑，走时别忘了带上门。”
不过，苏曼琳前脚一离开办公室，收到顾川短信的许诚然后脚也撤了。只是，当他按照好友发来的那个地址找过去后，心情顿时不美丽了！！！
丫的，这特么居然是个墓园？！！！
许诚然几乎是在瞬间就明白了好友在想什么。因此，在接上好友后，他一路都保持着沉默。唔，沉默的主要原因是他怕自己一开口就忍不住想爆粗口。
车窗两旁的景物成了后视镜里一路倒退的风景。
顾川坐在副驾驶上，看着好友气呼呼的样子，主动开口说：“我今天去看了块墓地，觉得还不错。”
许诚然忍了忍，到底没忍住，语气生硬：“不用跟我汇报。”
顾川平静道：“我想在有限时间里尽早完成自己的计划。”
许诚然下意识扬高音量：“你的计划？集齐三项建筑大奖后就准备告别人世，不带走一片云彩？”
顾川认真思考了下，赞同道：“确实，人走了带不走什么。不过如果我死之前，能在这世上留下什么，证明曾经有个叫顾川的人来过，也是好的。”
许诚然顿时哭丧了一张脸：“我的川啊，要不我现在就掉头，咱们别去见何升了吧！你晚点获奖，还能活得久一点！”
“你是要让我带着遗憾离开吗？”
“那你把我也带走好吗？”许诚然见好友不为所动，顿觉挫败，猛地一踩油门加快了速度，“对了，对了，苏曼琳给你招助理呢。”
“我不需要助理。”
“我刚也这么说，但是我现在改变主意了，你需要，我更需要。在我分身乏术的时候，需要有人替我看着你，不给你任何机会实施你的计划。”
“是怕我在你和你那些女朋友的幸福时刻打扰你吧？”
许诚然叹气：“唉……我的川，你要对生活抱有希望，要相信皮尔博士，也许……不管怎么样，必须有人看着你，万一你有个什么事儿，我良心过不去，就这么说定了。”
顾川转头看向车窗外，许久才低低地说了一句，“你有心，我没有……”
十年前那场车祸事故让他的心脏严重受损，改变了他原本灿烂的人生轨迹。如今的他，靠机械心脏维持着生命，不可以运动、喝酒，更不可以恋爱。平常人所拥有的喜怒哀乐，于他而言都是奢侈，他只能像蜥蜴一样冷血地活着。这样的人生于他而言，不过是在苟延残喘罢了。
许诚然张了张口，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便只好任由沉默蔓延整个车厢。
两人一同回到川工作室后，等待已久的苏曼琳立即主动迎上前去汇报工作事项。
“顾总，一周项目总结方案和客户意见已经整理好，放在你桌上了。”
顾川没有停下脚步，面容冷峻地微微点了下头，“谢谢，不过这些事情不应该你做，你还是要以设计方案为重心。”
苏曼琳没料到他会这么说，原本雀跃的心情被冲淡了一些。只是她还没来得及找理由，一旁的许诚然已经抢先开口：“所以说你需要一个助理，这样也不用委屈苏总监。”
苏曼琳闻言，连忙笑着解释：“没关系，我做得来。”
顾川听了她的回答，俊眉微蹙：“许诚然说你们在帮我找助理，我不……”
许诚然赶紧打断他的话：“不什么不，不着急吗？很着急，你快忙你的设计，苏总监，我跟你有话说。”
许诚然说完，迅速将顾川推走，然后回头把苏曼琳拉进了一旁的茶水间。
顾川看着他们两个走开，轻轻地摇摇头，径自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随后，他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打开电脑，点开一个写着“遗愿清单”的记事本，在“给自己选个墓地”上画上了一个勾。
当视线下滑，落在列表最后一行“金岸奖”三个字上时，他的眉宇间多了一抹怅然。等完成最后这件事，他糟糕的人生就可以画上句号了……
茶水间里，苏曼琳拨开许诚然的手，不解道：“什么事要背着顾总说？”
许诚然一本正经道：“曼琳，赶紧给顾川找个助理，能24小时盯着他的那种。”
“怎么了这是，还24小时盯着？”苏曼琳纳闷地看着许诚然，不太明白他话中之意。
许诚然不打算解释，一脸严肃道：“别问那么多了，越快越好。”
“……那也要顾总同意啊。”
“不用管他同不同意，反正我同意就行，抓紧。”
苏曼琳还想说，谁料许诚然的手机响了起来。许诚然瞥了眼手机屏幕，立刻头疼地皱起了眉头。
“我有急事处理，你一定要抓紧，不要在乎钱，很重要……”许诚然急匆匆交待了完，接起电话，迅速离开了工作室。
留下苏曼琳独自留在原地，脑袋瓜上冒出一排问号。
3
夜幕降临，繁华的大都市开始换上霓虹的外衣。
某会所包间内，许诚然与苏曼琳正在接待甲方的项目负责人何升。不过全程，何升都只拉着苏曼琳敬酒，把许诚然当成了空气。
许诚然好多次想打岔吸引火力，奈何何升这色鬼都不买账。许诚然一个头两个大。这要是在平时，他早就撂挑子了。但这次度假村的项目关系着“金岸”奖评选，所以他只好一忍再忍。
坐在何升左手边的苏曼琳，此刻正满脸通红，不太舒服地靠在沙发上。她今晚被灌了很多酒，此刻脑袋瓜晕乎乎地，意识有些飘忽。
何升见身旁美人醉酒，心头暗喜，拿起酒杯就凑上她的嘴边，企图继续灌酒。
许诚然见状赶紧坐过去拦住何升：“何总，苏总监已经喝多了，还是我来吧，酒逢知己千杯少，我先干了。”
许诚然说完，仰头一口喝掉杯里的酒。
何升几杯黄汤下肚早忘了东西南北。他眯着一双色眼，盯着身旁的美人，不给面子道：“算了吧，我们怎么算知己，说到知己也是苏总监这种红颜知己啊哈哈哈，对吧苏总监？苏总监？”
何升伸手去推苏曼琳，并借机揩油。苏曼琳被摇晃得想吐，连忙捂着嘴起身就朝外头跑去。
许诚然心里不耻何升的行径，但面上还是努力维持着礼貌的微笑，打圆场道：“你看，知己喝多了，让我这个小弟陪你喝。”
何升笑嘻嘻地看着出门的苏曼琳，拿起酒杯，也不和许诚然碰杯，直接喝掉。
许诚然看到何升目中无人的样子，面色有些微不好看。恰好，顾川的电话打了进来，说是已经抵达会所。他结束了简短的通话，与何升打了个招呼，然后离开了包间去接顾川。
许诚然一走，何升的心思就活络了起来，起身也出了包间。
洗手池边，苏曼琳正在用水洗脸，好借此让自己清醒一下。谁知洗完脸伸手要那纸的时候，一只手突然搭在了自己的肩上。毫无防备的她，吓了一大跳，转身定睛一看，发现来人竟是何升！
何升笑得一脸油腻：“苏总监，怎么喝着喝着就跑了呢？”
“何总啊，我确实不是你对手，我服了。”苏曼琳忍着心头的反胃，微笑着努力避开他的咸猪手，却没有成功。
“怎么这么快就服啦，不行不行，我们还要继续，走走走，我们换个地方喝。”何升边说边借酒劲搂住了苏曼琳。
喝多的苏曼琳此刻脚步虚浮，努力挣扎反抗却使不上什么力气。
与此同时，进会所借洗手间的姜小宁恰好撞见了这一幕！
虽然今天刚刚结束面包店的工作，但时间就是金钱，闲在家里就等于是在浪费金钱啊！所以呢，她就又给自己搞了份代驾的活儿。
不过，她刚才在会所门口等了好一会儿，却一个单子都没接到。由于生意惨淡，她只好借了个名头混进会所瞅瞅看有没有接单的机会。
谁曾想会撞见这一幕？！
此刻，她眼珠子一转，扬起笑脸，迅速凑上前去：“两位需要代驾吗？”
何升被坏了好事，顿觉心虚。可当他瞥清来人是个一身代驾装扮的女孩后，立即气急败坏地嚷叫起来：“怎么回事？？？怎么什么人都混进来了，服务生服务生！！！”
服务生闻声赶了过来，姜小宁急忙解释道：“误会误会，我进来借个洗手间，正好两位喝多了找不着回去的路呢。服务生，你帮忙扶下那位先生，我扶这位女士，几号包间来着？”
服务生没摸清状况，但见何升与苏曼琳两人满是醉态的样子，便没有多想，伸手扶住了何升。
而被解围的苏曼琳迅速朝姜小宁露出感激的笑容：“888包房，谢谢。”
姜小宁偷偷朝她眨了眨眼：“好咧，888包房啊，走走走，小心脚下。”
将苏曼琳送回包间后，姜小宁掏出一张自画的个性名片，递给对方。
“如果一会有需要，打我电话，或者在门口就能找到我，女司机比较方便，安全第一，你懂的。”
苏曼琳接过名片，笑容真诚地道谢：“刚刚谢谢你。”
“客气了。这里不让代驾进来，怕扫了客人的兴，我要赶紧出去了，有事你打电话给我。”姜小宁说完，潇洒地转身离开。
然而，姜小宁刚走到走廊拐角，好死不死撞上了回包间途中的何升。
何升憋了一肚子火，猛地见到眼中钉，怒气又蹭蹭蹭往上冒：“我说怎么回事，你是谁啊？扶个人还走这么快，路比我都熟悉。”
姜小宁笑道：“我在这里做过服务生，确实对路线比较熟，您房间就在那边。”
“服务生？刚不是说代驾吗？”
“之前是，现在是代驾。”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管你做什么，不要再让我看见你。”
“是是是，马上消失。”姜小宁并不打算多生是非，因此听了对方的话，低着头迅速开溜，结果一不小心就与迎面走来的男人撞了个满怀……
“对不起对不起……”姜小宁没有抬头，捂着被撞疼的脸颊，边道歉边跑开了。
顾川没说话，回头看了一眼女孩快速离开的背影，总觉得那个身影有点似曾相识，但一时又没想起来哪里见过。
在顾川失神之际，一旁的许诚然疑惑地看着何升：“何总，你怎么跑出来了，刚刚那女孩谁啊？认识？”
何升晦气道：“不认识，一个小代驾跑进来拉生意。”
“哎呀，正常正常，喝酒了可不是要代驾嘛。”许诚然主动转移话题：“喂，顾川，你面子太大了，何总亲自出来迎接。走走走，何总，我们继续。”
许诚然拉着何升往包房走去，走了几步忽然发现顾川立在原地未动，连忙出声催促他快点。
顾川这才收回目光，跟了上去。
一行人在包厢坐下后，顾川开始直奔主题：“何总，喝得差不多了，我们聊聊设计方案吧。”
何升一边用毛巾擦着脸，一边慢悠悠道：“许总说今天不聊工作。”
何升话音未落，许诚然就收到了来自好友冰冷的眼刀子。他尴尬地笑道：“对，就是一起放松一下，下班时间嘛。”
许诚然硬着头皮说完，立刻开始假装掉线。他打开刚才服务员递过来的装低度果酒的袋子，拿出来放在苏曼琳的杯子旁，压低声音交待：“曼琳，你喝这个，度数低。”
顾川冷着脸，一时没有说话。
何升看向面前这位不苟言笑，自带慑人气场的年轻人，心里有些发憷。但转念想起自己才是甲方爸爸，腰杆子立即硬了起来，说话的时候语气就带了几分居高临下：“顾总既然来了，一起喝一杯吧。”
顾川坐着没动，淡声道：“不好意思，我不喝酒，只喝水。”
何升闻言，将手里的酒杯重重一放：“顾总是不给面子啊，来这里喝水？”
当了一晚上万金油的许诚然连忙道：“何总，顾川确实不喝酒，我替他陪你。”
何升冷哼道：“不喝了。没意思啊，来这里喝水，还不如干脆叫个火锅外卖吃宵夜好啦。”
“何总说笑呢。”许诚然继续和稀泥。谁知他话音刚落，耳旁响起好友低沉的声音：“我也不吃火锅。”
包间内的气氛瞬间尴尬了起来。
许诚然瞅瞅沉着脸的好友顾川，又瞅瞅一脸不快的何升，当场猛虎落泪ING。做人可太难了……
在这重要关头，勉强恢复几分清明的苏曼琳，端起了酒杯。她隔着顾川，给何升敬酒：“何总，什么也不说了，我先喝。”
“还是苏总监懂我，知己啊。”何升脸上露出笑容，手里不忘给苏曼琳倒酒。
“今天不醉不归。”苏曼琳端起酒，仰头就喝，由于喝得太急，有酒水从嘴角溢了出来。
“哎，还能这样啊？这也太赖皮了，不行，那得重新罚一瓶，罚一瓶。”何升嚷叫着，继续给苏曼琳倒上酒，眼见不胜酒力的苏曼琳摇晃了下身体，他趁机扶住对方，并明目张胆地开始对其动手动脚。
顾川蓦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挡掉了何升不安分的手。伸手拿过苏曼琳的酒杯，他神色冰冷地看着何升：“她不能再喝了。既然你喜欢喝酒，我陪你。”
许诚然下意识将目光投向好友戴着的腕表上，看到腕表上的数字在不断攀升后，立刻咽了咽口水：“川，你不能喝酒，绝对不行！何总，他真的不能喝酒，只要一杯下去，马上就变身。”
“才三度，没问题。”顾川举起杯子一饮而尽。
“看来还是能喝嘛，那之前装什么高冷范儿？”何升的脸上稍稍好了点，但语气还是有些冲。
顾川低头不语，手腕上的数字又一次慢慢升高。当年为他做心脏手术的皮尔博士曾经说过，这只手表可以监控心跳。不过，手表上面显示的数字，只是根据他自己的血流速模拟出来的数字。因为他没有脉搏。
知道内情的许诚然紧张道：“顾川，你要是不舒服就先回吧……”
顾川没说话，而是拿起自己原先放在桌上的手机。在他拿起手机的那一瞬，手机屏幕突然闪了一下，立刻短路、黑屏了！
许诚然吓了一大跳，留意到好友腕表上还在不断攀升的数字，一颗心立即悬了起来：“川，我送你回家……”
顾川无动于衷：“我没事。”
许诚然只得加重语气：“你必须回去！”
短暂的僵持之后，顾川突然松口：“好吧。何总，我先走了，下次再聚。”
许诚然以为危机解除，一颗心瞬间落地，然而下一秒就看到好友朝何升伸出手，他落地的心又立即悬在了半空中……
操碎了心的许诚然只好偷偷朝顾川使了个眼色：“顾川，就不用握手了吧？”
顾川直接忽视一旁眼睛快要抽搐的某人，保持着伸手的动作，目光直盯着何升，微微笑道：“这是我的诚意。”
“好，以后聚。”何升没有多想，站起来，伸手握住了顾川的手。
许诚然不忍直视，默默将脑袋瓜扭向另一侧。
两只手握在一起后，“啪”的一下，何升惨叫一声，跌坐在沙发上……
4
会所门口，姜小宁正在和旁侧的几个当代驾的同行闲聊。
现如今人们都直接选择在手机上预约代驾，像他们这种蹲点守株待兔的，能接到多少单子纯粹就靠运气了。
虽说在闲聊，但姜小宁的余光还是时刻关注着大门口。当瞥见有人结伴走出来，她立刻一马当先冲了过去，热情道：“先生，需要代驾吗？”
“需要需要。”许诚然扶着醉酒的何升，一见到代驾，赶紧把自己的车钥匙递过去。
醉醺醺的何升听到姜小宁的声音，隐约认出她就是刚才在会所破坏自己好事的代价，立即拒绝道：“不行！”
“为什么？”姜小宁仔细一打量，认出眼前的醉酒男乃刚才在会所里头骚扰女士的那一位，当下了然。
“又是你！”何升半眯着眼睛盯着姜小宁，拉长语调，“女——司——机，当然不行！”
“女司机怎么了？女司机也是司机啊，我有驾照，老板，您不能性别歧视啊？”
“是你就不行！”
一旁在等单的代驾大哥听到机会来了，立刻截走车钥匙，扶住眼前这位醉醺醺的男顾客说：“我来我来。”
许诚然见何升被被代驾搀扶着离开，回头对姜小宁说：“我朋友在后面，他姓顾，他们也需要代驾。”
姜小宁眼睛一亮：“好的，谢谢啦。”
姜小宁顺着许诚然所说的方向望去，只见不远处，一个身形俊挺穿着深色衣服的男人独自走着。而他身后，服务生搀扶着一位明显喝多的女士。
明明连那人的面容都看不清，她却从那人身上看出了几分孤寂。
这个莫名其妙的想法刚冒出来，立即就被姜小宁甩开了。她整了整表情，快步朝对方走去。她原本是好心想扶住对方，谁知手还没触碰到对方的衣角，就被对方避开了。
赚钱的机会就在眼前，谁松手谁是傻子啊！
“先生姓顾吗？需要代驾吧？”姜小宁脸上殷勤的笑容不变，厚着脸皮硬拉住对方的手臂。下一瞬，她就感觉周遭的温度似乎降低了许多。她微微缩了缩脖子，手里的动作却没有松开，抬眼恰好瞥见被服务生搀扶的女士，顿时又有了理由，“我认识这位女士，她有我的名片，你们一起的吧？”
不习惯与人肢体接触的顾川，下意识低头去看自己的腕表。在看清腕表上的数字后，他猛地抬头看向面前之人，脸上难掩诧异之色。
因为，这个机械心脏有一个非常严重的副作用——放电！！！
可是，眼前之人却毫发无损？？？
“怎么了？”姜小宁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你……没事吗？”顾川迟疑地下，还是问出心头疑惑。
“我没事啊。”
“……”顾川不敢置信地低下头再次确认手表的指数。数值没变！腕表也没有坏！这世上居然会有人对他身上的电流免疫？？？
姜小宁想不通对方为什么一副震惊的表情，可她又不想放弃这个单子，于是便只好维持着礼貌又不失尴尬的微笑看着对方。
眼前的男人五官俊挺，气质清冷，外形很是抢眼。不过，这么一打量，她就发现眼前的男人看起来很眼熟啊！
“哎？我也认识您。”姜小宁想起来了！这位可不就是早上面包店付了一百块钱的那位顾客嘛？！看到他手上的车钥匙，她直接伸手拿过钥匙，“相信我，保证安全给您送到，而且，这次我给你免100块！”
顾川回过神，盯着眼前的代驾无礼的举动，俊眉紧蹙。但是几秒之后，他破天荒地选择了妥协。
他给自己找了三个理由：第一，眼前的代驾认识苏曼琳；第二，自己喝了酒需要代驾；第三，眼前的人让他产生了好奇心……
夜空星光闪烁，街头车水马龙。
姜小宁开着车子，平稳地朝目的地驶去。喝醉的苏曼琳以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占据着后座。
坐在副驾驶的顾川颇为难得地主动攀谈起来：“你说你认识我？”
姜小宁一边开车一边点头：“是啊，今天上午，白吐司，100块。”
“哦，是你啊。”顾川经她这么一提示，总算明白过来为何自己一直觉得她看起来有几分眼熟。
“所以我才说这单免100块……”姜小宁话音未落，前方转弯处一辆闪着远光灯的货车驶了过来。她有些心慌，想都没想就将车子靠边停了下来。
十年前，一场车祸事故夺走了她父母的生命，也夺走了她幸福的生活，甚至给她留下了严重的心里阴影。虽然她已经走出来，但每次见到这种大货车还是会控制不住心中的惧意。
顾川因为她的举动，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随后，他留意到对方紧盯着眼前的方向盘，似乎在有意躲避大货车的车灯。
随着大货车的迅速靠近，姜小宁忍不住用力握紧了方向盘。直到大货车开过去之后，她才终于长舒一口气。右手刚要放在档把上，准备重新上路，谁知却一不小心碰到了男人透着些许凉意的手背，她吓了一跳，迅速缩回手，不解地望向旁侧之人。
顾川的左手握着汽车的档把，面上看不出情绪，语气倒是很平静：“等等，下去透口气。”
顾川说完，率先打开车门走下去。
姜小宁明白过来对方一定是发现了自己刚才的反应有些不正常，所以才会提出下车透气的要求。她有些懊恼地跟着下了车，慢吞吞朝靠着车头的男人走了过去——
“顾先生，不好意思，我开车有个习惯，晚上遇见大货车，我都会靠边停一下，让它先过。”
“为什么？”
“我的怪习惯跟女司机没什么关系，大概跟我出过车祸有关吧，反正安全第一嘛。”
“车祸？”
“没什么啦，一点心理障碍，但是绝对不会影响行车安全的。”
姜小宁刚保证完，远处又开来一辆大车，而且车速还有点快。当年车祸的画面在脑海里闪现，惊恐快速淹没心头，她来不及思考，惊慌失措地抓住了身旁的救命稻草，一把将脑袋瓜埋进了对方的怀里！
“对不起啊，那个车速度太快了，我一时紧张……”姜小宁闷头解释，可抓着顾川手臂的动作却没有放。明知自己此刻的行为举止很轻浮，而且还啪啪打脸了自己刚才的话，但她真得太害怕了，所以只好暂且先屈服于人类的本能……
顾川十年来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贴着一个女孩，手腕上手表的数字迅速上升。
他察觉到女孩的身体因为恐惧而微微发颤，又联想到她的车祸遭遇，莫名心软，放弃了将她推开这个念头。但是目光落在自己腕表上，看着上头还在不断攀升的数字，镇定如他也不由紧张了起来。当大货车从旁边急速驶过的一刹那，他的手无意识地放下碰到引擎盖，随后原本亮着的车灯当场熄灭！
听到大车远去的声音，姜小宁连忙离开那个让她有些微留恋的温暖怀抱，可一看清车子的情况，她就惊了！
“？？？车灯怎么灭了？”姜小宁急忙上车查看。
顾川没说话，默默跟着上了车。他大概猜测到车子为什么会突然短路了……
驾驶座位上，姜小宁尝试着发动车子，但车子却没有半点反应：“怎么回事，怎么打不着车啊？”
“……”顾川继续沉默。他总不能告诉她自己身上会漏电导致了汽车短路吧？
“完了，完了，我不会这么倒霉吧？”这车子一看就很贵，如果坏了肯定要赔很多钱吧？姜小宁一想到没赚到钱反而要赔钱，立刻哭丧了一张脸。
“……不是你的问题。”
“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什么都没碰，我就是正常开车……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刚刚还开得好好的呢，停了这车就……”姜小宁压根就没将顾川的安慰听进去，满心沉浸在自己要赔钱的悲惨发现里。
顾川长呼一口气，正色道：“不关你的事。”
“可是这车确实是在我驾驶途中坏的，我会负责的。”
“不用你负责，你叫个拖车吧。”
“……啊？”姜小宁呆住。上一秒还沉浸在赔钱的水深火热里，下一秒顾客就宣布不用赔偿了，悲喜交加的情绪交杂在一起，姜小宁忍不住怀疑了下人生……
最终，拖车将三人送到了顾川所在的小区门口。
顾川瞥了眼手表的电量，交待姜小宁将苏曼琳安全送回去。姜小宁下意识多嘴问了一句：“你女朋友不跟你住一起吗？”
“她不是我女朋友。”
“不好意思，我搞错了。”姜小宁尴尬地挠了挠头，搞半天原来她一路上都误会了啊。
“没事。”顾川收回目光转身往小区内走去。
姜小宁准备撤退，随即又想起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连忙高声喊住对方：“顾先生！”
顾川顿住步伐，转过看向她。
“她住哪？”
“嘉林花园。”
“好的，您放心，我肯定把她安全送到家。”姜小宁隔空比了个心。
顾川微微皱眉，转身继续往小区内走去。姜小宁则护送着苏曼琳，坐上拖车，前往下个目的地。
偌大的房子里，干净简洁地犹如无人居住过。
仿佛为了衬托房子黑白灰的基调一般，客厅的角落里摆放着一个透明的保温箱，玻璃内只有空荡荡的沙子以及枯树干，一只冷冰冰的蜥蜴在吐着舌头。
顾川进屋后，在沙发上小坐了一会儿，视线落在腕表的数值上，紧锁的眉目一直没能舒展。
最后，他起身换好家居服，去了位于二楼的充电房。
这是一个充满科技感的散发着蓝色光线的房间，里头只有一张充电椅。他解下手表放在充电椅边上，然后又依次脱下了上衣，赤裸着上半身坐在了椅子上。
少了衣物的遮挡，被黑色磨砂金属覆盖的左胸就这么暴露在了空气中。
他将手掌放在胸前，金属板上出现一排扫描的光线录取指纹，当他将手拿开的时候，金属板呈旋涡状的散开，露出了里面闪着银光、金属质感的机械心脏。心脏周围的构造极其复杂，看不到与血肉相连的部分，并不显得血腥，反倒是一个华丽又科幻的一个小小空间。
他动作熟练地按下旁边仪器上的一个按钮，一根小型的机械臂自动将插头探过来，连接在他胸前的机械心脏上面，开始充电。
当年那场车祸导致他的胸腔被刺穿，心脏严重受损。这颗机械心脏给了他第二次生命，但是也给他带来了必须要承受的痛苦。它的工作噪声让他晚上难以入睡，甚至机械心脏模拟心跳速度过高，也会疼痛难忍。
他的生活更是因此受到了限制。例如于别人而言对喜欢的人心动是件幸福的事情，可于他而言心动却是致命的……
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这颗心脏也由原本可以连续工作二十个小时，退到了如今的十个小时。使用时间越来越短，充电越来越慢，这就意味着随时会有罢工的可能。不过，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以上这些其实都不重要了……
唯一让他备受困扰的，大概只是这颗心脏所带来的那个连皮尔博士都副作用——
放电。
顾川留意过，如果心跳超过一百，人体就可以感应到这颗机械心脏所带来的放电量。
如果达到一百一十的话，人体不仅会感觉到疼痛，还可以点亮点灯。如果到了一百八十……
他没试过，或许就是灾难吧。
今夜所发生的的一切在脑袋里一一回放。想起今晚电到何升的画面，他不由苦笑。但下一瞬，他忽地想起了那个丝毫不受自己影响的代驾女孩。
犹如溺水之人遇到了救命的浮木，顾川原本黯淡的眸光蓦地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