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复试
车里只剩下自己之后，马浩然开始认真地思考起复试考题。
这是一道难度非常大的题目。
检讨属于口播材料，受众是上级领导，内容是承认错误、剖析问题、做出表态，不但考验起草者的文字能力、业务能力、总结归纳能力，而且通篇语句要尽量口语化。
最难的是，这篇检讨以气候大会为背景，完全可以体现出出题者的处心积虑，甚至可以说是无理取闹。
一个县一个市根本不可能对气候产生影响，就算是检讨者态度十分诚恳，也很难找到检讨的角度。
对于气候问题，你能检讨出什么？
如何破题，成为这道考题的最大难点。
马浩然分到河东镇虽然时间不长，但是各种公文文种可以说全都经历过，除此之外，还经常受镇领导委托，帮助他们的家属写一些诸如中小学生作文、红白喜事致辞之类的东西。
也算是阅文无数了。
但是这篇检讨，真有些让他为难了。
首先是高度问题。要跳出河东镇，以县长身份、站在全县的高度来写。
其次是角度问题。要契合气候学写出存在的问题，不能跑题。
再次是态度问题。既要诚恳，又要客观，让人听起来，确实是这么回事，而不是无中生有、无病呻吟。
马浩然靠到椅背上，闭上眼睛，试图让自己的意识跳出自己的身体，在抬头三尺的地方俯视自己。
每当他没有思路的时候，都会这么做，都能很快找到突破口。
可是今天明显不灵。
裘进伟是坡北县的一号笔杆子，有着多年的文字工作经验。由他别有用心想出来的题目，哪是那么容易就写出来的？
马浩然调整了一下坐姿，衣兜里的钥匙串硌到了屁股。他掏出钥匙串拿在手里，正好摸到了挂在上面的U盘。
要不要求助“行道文库”？
如果说偷窃考题还有陆莎莎知道的话，那么利用文库搜索答案，除了已经死去鲍华德之外，没有第二个活人知道。
这一想法在马浩然的脑海中闪了一下，随即就消失了。
这不公平。
马浩然死死地闭着眼睛，努力把“行道文库”从脑海中清除出去，想让思绪调整到考题上来，可是，涌进来的却是陆莎莎盯着他的眼睛，还有那句说服他的话。
“公平？如果讲公平，你怎么没报上名？”
是啊，就在自己还在为偷题感到羞愧的时候，史大卫副县长竟然指使值班人员堂而皇之地拍了照。
众人皆醒我独醉呀。
不对，应该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呀。
他从随身挎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插上U盘，打开“行道文库”，输入“县长在全市气候大会上的检讨发言”，是否属实选择“是”，点击搜索。
文库提示“请输入具体检讨人”。
马浩然想了想，输入“邬有良”。
沙漏转了几圈，文库提示“对不起，没有搜索到相关文档”。
重新选择“否”。
仍然毫无结果。
马浩然摇了摇头，心里想，看来这个文库也真是实在啊，全市气候大会是不存在的会议，会议上的检讨当然也是不存在的了。
他想了想，又在搜索栏里输入“坡北县廉政调查处遴选复试答案”，点击确定。
文库提示“需要200经验值”。
果然有了。
他看了看屏幕右下方的时间，此时刚刚凌晨三点。如果答案在一千五百字以内的话，他完全可以在考试之前原原本本地背下来。
他把鼠标移动到“浏览”按钮上……
只需轻轻一点，一篇精彩的检讨发言就会跃然屏幕之上，凭借一年多的文字工作练就的功力，他十几分钟就能完全背诵下来。
“不！这一次，我一定要靠自己。”
一个念头迅速在头脑中产生。马浩然手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点下去。
他果断地扣上了电脑。
屏幕的光亮消失了，他重新陷入周边的黑暗，以及苦苦的思索。
……
上午九点。
县第四中学。
十四个“优中选优”的职员精英再次欢聚一堂，参加遴选复试。马浩然作为插队考生，坐在考场的最后一座。
考试开始后，戴维哲再次来到现场，与乔治寒喧过后，要来一张考卷看了一眼考题，不禁眉头一皱。
这么有难度的考题，对于在机关工作多年的老板凳来说，恐怕都无法高质量的完成，更何况这些刚刚参加工作的年轻人？
如果没有人能够很好地完成这题，那这次遴选就失败了。
就像是站在一座高楼前，身高一米九和一米六的两个人，根本看不出什么差别。
考试快结束的时候，戴维哲走进了考场，在每个考生的卷纸子扫视着。
他一边看，一边轻轻地摇着头。显然，他的预预判得到了验证。
此次遴选，跑风漏题是在所难免的。就在这样的条件下，当他走完了大半个考场，仍然没看到一篇稍微像样一点的答卷。
戴维哲心想：这个裘进伟，为了突显自己难为别人，也算是煞费苦心哪。这样的考试，达不到选拔效果不说，更是自我贬低了政府系统的文字水平。
眼下，县政府的领导一定因为选定裘进伟作为出题者，悔青了肠子吧？
这时，他走到了倒数第五座的考生旁边。
本来已经不报希望，但却发现这位考生的卷纸上已经写满字，而且好像还很工整。
戴维哲站到身后，微微弯下腰，从头到尾粗略地浏览了一遍，不觉得眼前一亮。
这篇检讨，语言虽然算不上精炼，但是切入妥当、理由充分。
“尊敬的各位领导：
上一年度，我县政府对气候条件重视不够，预估不足，造成农业产量同比大幅下降，拖了全市后腿。经过深刻反思，主要存在以下三个方面问题。下面我代表某县政府向大会作检讨。
一是重视程度不够。在研究全县农业生产整体规划时，没有充分认识到气候条件造成的重大影响，一些不适合本地气候条件的农作物品种被大面积种植……
二是专群结合不足。过分相信科学技术的探测结果，过多依赖专业的气候播报，忽略了千百年来本地民众总结的气候规律，没有做到相互结合……
三是应变能力不强。发现作物大面积减产后，没能制定科学有效的调整策略，没能及时止损……
下一步，我们县政府将认真吸取教训，向其他县学习先进经验......”
戴维哲在心里阵阵叫绝。
这么刁钻的题目，能够写得既有高度，又有内容，真是太不容易了。
放眼整个山南市，能写出这么高质量检讨的人，最多不会超过五人。
他瞄了一眼贴在桌角的名签。
彭克。
怎么感觉这么耳熟呢？戴维哲在心里默念了两遍，一下子想了起来，这不是河东镇的吗？初试时写了一篇优秀的小学生作文。
复试简直是打了一个翻身仗啊。
戴维哲会心一笑。想到早上山南市的彭立峰副市长刚刚打过电话，旁敲侧击地让他照顾一下自己的侄子，已经猜到了七八分。
提到河东镇，戴维哲又突然想到了马浩然。
怎么差一点把这小子给忘了。
他继续向前走，终于在最后一张桌子上，发现了马浩然的名字。
他停下来，弯下腰，在卷纸上仔细地看了看。
马浩然也已经写了大半张卷纸，足有一千字。
“下面我向大会作深刻检讨。
一是理解应用的能力还需进一步加强。对于上级关于气候应对的部署要求，县政府虽然认真学习了会议精神，但没有做到真正理解到位、应用到位......
二是专业人才的培养还需进一步加强。过于注重经济、工业等方面的人才引进和培训，政府系统缺乏气候专业方面的人才，在决策时不能提出合理化建议......
三是后勤保障的力度还需进一步加强。在制定全年预算时，没有为应对气候条件预留足够资金……
下一步……”
整体来看，虽然语言规范，段落清晰，但是内容空洞，理由牵强，虽然相比于其他人要胜出几筹，但相比于彭克，还是要逊色一些。
戴维哲走出考场，乔治立即迎了上来，问：“怎么样？戴处长，大家发挥得还可以吧？”
戴维哲笑了笑，说：“虽然良莠不齐，但还是有部分考生答得不错的。复试的卷纸，还是麻烦乔副县长代为评阅吧，择优选出五名之后，我来组织最后一道面试。”
乔治听了，连忙说：“感谢戴处长信任啊。我们一定严格评审，决不滥竽充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