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只此一章
如果这些内容可以让人读到,我希望,至少有人能够对我说出“原谅你”这句话,不对,是我亲手“杀”死了那些孩子,我也知道就算有人能对我这么说我也不觉得自己的罪恶感就会这样消除。我也不觉得把我最近的所作所为写下来有什么意义,毕竟实验的最后这里的所有东西可能都会被销毁,无论是剩下的孩子们还是我们这些研究员。
让我从最开始的事情开始讲述这件事情吧,这里是天枢集团在梦幻岛上的第五研究所,而我则是其中的一名研究员,在那一个平凡日子,连同我在内的七人受到了总公司的召集,来到了这座罪恶之城中,参与一项特殊的生物实验。具体的细节请原谅我不能尽数讲明,虽然我也知道这是不道德和有悖伦理的实验,但是在这个时代里,自私亦是一种美德,毕竟我还不想那么早就人间蒸发,或者死于某些“未知的疾病”。
如果你也是这座岛上的居民,那我想你也一定十分清楚,天枢集团是当今这个世界生物领域的佼佼者,无论是在基因工程还是武器方面都有着杰出的成就,然而,也许你并不知道,这些成果的成功都是建立在无数死亡上的,而高层们将其称之为为了人类踏入下一个时代而做出的牺牲,而我的同事们也将其称之为理所当然,这一点我只同意一半,毕竟对克隆人实验新型的疗法和药物,来试图延长他们的生命,的确并不是一件糟糕的事情。而如果你不在这座岛上,那我想先告诉你,在这座岛上,将克隆人用于生物实验并不是一件违法的事情,毕竟“比起在人类身上是要要好太多了”——我的同事经常用这样的话来宽慰我。
虽然实验的具体内容属于商业机密,但是我可以将最低限度的内容透露给你,这是一场生物实验,关于验证一个十分古老的传言——“音乐可以治愈疾病”。所以其实说是实验也不过就是简简单单的播放音乐给那些孩子听而已,他们的染色体残缺,所以自然伴随着各式各样的疾病,当然,我不会说太好了,不如说将他们制造出来的我们本就是罪恶的,可是就是这样的我却获得了意外的救赎——那些孩子们,毕竟只是单纯的听音乐的疗法,所以虽然我的同事们觉得没有必要,但是我还是喜欢和那些孩子们一起听,对于我来说,这样无意义的行为至少可以给我的心灵带上一些慰籍。
为了保证实验的可靠性,我们一同听着来自不同风格不同时代的音乐,将每一位音乐大家的作品几乎都听了一遍,有些乐曲是优雅的,虽然透露着淡淡的哀伤,每一个低音都扣动着我的心弦,这种时候那些孩子会走到我面前,为我拭去不知何时留下的泪水,他们并不知道我流泪的原因,而那带着天真和疑惑的眼睛更进一步加重了我的愧疚;有的乐曲是豪迈的,是叫做贝多芬吗?对于过去的那些音乐家,我不甚了解,他的音乐慷慨激昂,却对于现实似乎有一些失望,我不知道他是因为什么,但是,至少不可能是像我的同事那样,只是失望于实验没有结果拿不到进一步的研究基金这种肤浅的事情。我更喜欢的是一位名叫莫扎特的音乐家的曲子,轻快优雅,纯朴而细腻,但是,我也要对这位伟大的音乐家说一声抱歉,因为您的音乐实在是太过温柔,伴随着音乐,常常会让我进入梦乡,然后再在同事的不满抱怨中被弄醒。
随着一周毫无进展的实验结束,我们研究小组的成员不得不聚在一起进行下一步研究方向的讨论,而我们筛选的音乐范围也从过去的著名音乐家拓展为任何一部可以找得到的音乐。
在这样的动机的驱使之下,我的同事们在中古市场中、黑市中找来了各式各样不同的音乐来播放给孩子们,而我则一如既往地和孩子们聆听着各种不同的音乐。也就是在这样的机缘巧合下,我才听到了那首如同救赎般的乐曲,那是我的同事动用了安保部门的人员从黑市的一名商贩手中抢来的,当然他也不止一次向我炫耀,他是如何从那个商贩手中抢来的音乐光碟,而那个商贩的表情又是如何如何的绝望。我一开始并没有当作一回事,以为是他夸大其词,直到我不久之后在网络上看到了一名男子跳楼自杀的简讯,而他的照片和我同事所形容的那个商贩一模一样,这对我造成了不小的打击,在我的印象中,黑市商人都是一些不讲道德、唯利是图的小人,所以那首音乐究竟有着怎样的魔力这件事不免勾起了我的好奇心,当然在这个生物技术极端发达的时代,我也十分清楚过去的那些神学不过就是人类的安慰剂而已,魔法并不存在于这个世上。
带着这样的好奇心,以及在我的强烈要求下,我的同事带着半信半疑的表情还是为我和孩子们播放了那首音乐,他们也首次强硬地将遥控器塞到我的手里,并且不停地嘱咐我如果有任何异常就立刻停止播放。
那首音乐其实一点都不诡异,曲子的开头是那种十分稀松平常的交响乐,悠扬婉转,而从曲子的中段开始,婉转的交响乐开始夹杂着一个奇异的旋律,可奇怪的是,尽管夹杂着这样的曲调却和原本的乐曲相得益彰,而随着那那曲调的音量增加,我也变得十分确信,演奏出这个旋律的源头与我此前所听过演奏出之前那些音乐的乐器完全不同,它必然来自于一种我从未见过,无法想象的事物,任何试着描绘其美妙的词汇都是无力的,而我唯一能够体会的就是它让我这充满好奇和诧异的心逐渐安静下来,进入了梦乡:在梦境中,我似乎感受到了自己的精神溶解于一望无际的黑暗之中,肆意起舞的音符摆脱了交响乐的禁锢,变得更加奇异,多变的曲调似乎在邀请我前往更加深沉的虚空,但我拒绝了,因为仅仅是前进了片刻,我便立刻意识到了,那并不是为我这等凡人所作的乐曲,而我也似乎在挣扎摆脱的那个瞬间,感受了虚空中某种巨大的存在。
就我的同事们所说,这次实验毫无疑问是失败的,直到我苏醒了过来才注意到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和同事们十分担忧的眼神,而事后我才知道,在之前的一段时间里,我和孩子们不知道是受到了什么的影响,他们怎样都无法将我们唤醒,其中的一位同事在情急之中甚至使用了扇耳光这种毫无根据的方式,这让我不得不暗自庆幸,及时的苏醒让他们放弃了对我尝试其他更加不可思议的唤醒方式。虽然他们对于这种毫无根据的方式起效感到幸运,但我却十分明白,其实是因为我的及时拒绝才能够醒来,如果就这样前往那个未知的地方,兴许,我和孩子们将就会这样一睡不醒。此刻,我的心情是十分复杂的,一来为没有前往那未知之地一睡不醒而感到劫后余生的幸运,二来则是没有听完这首美妙乐曲的惋惜和意犹未尽,我相信孩子们和我是一样的,毕竟虽然被同事们团团围住,但我也在眼角的余光中瞥见了那些孩子们的失落表情。
尽管这次的实验是失败的,但是在我们的商讨中一致认为,这首乐曲有着可以平息人感情的作用,甚至可以用于和平地安抚各地可能会发生的袭击中的暴动分子。
知道这个时候,我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我也没有想到的是,这首曲子居然拥有如此可怕的魔力,让我久久难以忘怀,以至于我趁着同事们休息的间隙偷偷拷贝了一份到自己的终端中,而这只是我做下出格事情的开始。
也许是因为这次事情弄得太大,我的同事们不再允许我和孩子们一起听音乐了,为此,他们甚至从上头讨来了命令来要求我不再这么做。毕竟领着公司的薪水,我也只得默默接受。
之后的一段日子里,我再也没有这么做过,同事们似乎也因为上次的惊慌,为了补偿就只安排我做一些十分轻松的工作,例如记录孩子们的身体状况,而孩子们似乎和我一样,对那首乐曲念念不忘,他们每次见到我都请求我再一次为他们播放那首音乐,哪怕我一再强调这首曲子会让他们一睡不醒。我深刻知道这一点,可是我还是做出了背叛那些孩子们的行为,我将私自拷贝的乐曲转存到个人云盘中,并在闲暇的休息时间里将乐曲中的那奇异旋律分离了出来,以便我在醒着的时候也能够细细品味,不过我也是知趣的,刻意限定了播放时长,以至于我不会在不知道的时候一睡不醒,但这样的做法同时也是愚蠢的,长此累积的意犹未尽终于在某个时间点上爆发,剧烈的好奇心迫使我一探究竟。
我向上层领导申请了三天的假期,也多亏了之前发生了那种事情,领导层也出于赏识我的才华和体谅我的艰辛这两个角度同意了我的请求,接着我又花了半天的时间从那位同事的口中套出了那个黑市的所在。
所幸那并不是什么十分偏僻的地下市场,找寻相关的人士也没有花费我太多的时间,通过和那名自杀小贩相熟的人士口中,我才得知了这张光碟的由来,那是他曾经于维也纳旅行时,在当地的旧货市场淘到的,虽然他也曾试图将其卖出,不过在听过一次之后就立刻改变了主意,将其视为珍宝而收藏起来。我很认同他的想法,的确,如此美妙的乐曲,换做是我也不愿意同他人分享,哪怕我深知这么做并不会损失任何东西。
之后我又从小贩的口中打听到了对古典乐十分了解的专业人士的消息,接下来的两天,我准备好好地前去拜访那位名叫艾尔温的女士,希望那位女士的专业知识可以解答困扰我心中许久的疑惑。艾尔温女士并没有住在这座年轻的城市里,而是居住在稍远的奥地利,对此我欣然同意,毕竟对于热爱艺术的人士来说,居住在这样的国家是最惬意的事情。
可是我拜访艾尔温女士的旅程却十分坎坷,首先我并不知道她具体居住在哪一座城市里,这让我十分困扰,直至最后,迫于紧张的时间,我还是动用了个人在天枢集团的关系,才找到了这位女士的下落,她居住在一座名为尤托匹亚的城市里,这是一个在地图上也无法找到的地方,我也是搭乘公司为我准备的直升机才直接到达了那里,然后参加了艾尔温女士的葬礼——很不幸,这位年迈的女士还是熬不住时间的洪流,在我到达的前几天抵达了人生的终点。
不过我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一听说我是从天枢集团梦幻岛分部赶来的研究人员,她的孙女,小艾尔温还是十分热情地接待了我,并承诺可以毫无保留地用自己所知的一切为我解答疑惑。即使如此,对于我的提问,小艾尔温也是一无所知,但是她的演奏技巧却丝毫不逊于她的奶奶,为了安慰我的失落,她拿起了小提琴,演奏了《梦幻曲》,而我则早已和孩子们一起听过,那是舒曼的作品,我如是这样地告诉了她,而她则回以微笑肯定了我的回答。至此为止,关于这首奇异乐曲的一切线索都中断了。一想到不能满足好奇心的我失落地哼颂着我所听过的一小段音符,但是结果却出乎了我的意料,当小艾尔温听到我所哼的曲调后,沉浸在悲伤中的脸变得惊讶而又害怕,那种复杂而又扭曲的神情,严肃地质问我是从何处听到的这样的音乐,而在我将事情的原委和盘托出以后,小艾尔温女士深吸了一口气,开始为我讲述她奶奶的事情,从小艾尔温记事起,她就一直对于奶奶毫无血色的半边脸庞和失明的眼睛觉得好奇,她也不止一次地试着向奶奶询问,但奶奶对此一直是缄口不提,还有就是这首奇异的曲子,虽然艾尔温女士从来没有在她面前提及,但是每当奶奶在躺椅上睡着时会无意识地哼起这首曲子,可是小艾尔温向奶奶问起时,回应她的却是她奶奶惊恐的表情,并且训斥她要求她不要用任何方式演奏这首曲子,哪怕只是用口哨或者哼唱这种随意的方式。
无论是孙女的她还是已经死去的那位艾尔温女士,她们的表现都无疑加重了我的担忧,如果那名小贩仅仅听了一点点就变得如此痴迷,那么那些不明真相的孩子们的状况恐怕只会比我想象得更加糟糕。在小艾尔温女士的敦促下,我赶紧订好了机票急忙返回岛上,可是即使这样也为时已晚,在我外出调查的时间里,那些孩子中的一个,竟然为了再次聆听那首音乐居然趁检查的间隙劫持了研究员作为要挟。当然,这样的行为马上就让武装小队解决了,他们不顾研究员的安危,击毙了那名孩子,而子弹也同样划伤了那名研究员的脸。
所以,当我焦急地回到研究所的时候,这名被伤害的研究员指着我大声训斥我对孩子们的纵容,而她将孩子们视为小白鼠的行为也让我厌恶不已。另一方面,为了试验的继续进行,研究员们又调集了一名实验体,和之前的孩子们区别,由我为那名孩子取名为露米娜,谐音同“光”的英文名字,毕竟和我还有她那些已经陷入黑暗的兄弟姐妹不同,我希望她不会遭遇到和我们一样的不幸。
到这里,一切都还算是正常,孩子们在见到我之后也似乎变得安静了下来,这也得归功于我和他们一起相处了那么久的时间,所以他们十分相信我。于是就这样,毫无变化的又过去了一个月,我还是听到了自己最不愿意的结果——在经过这么些时间之后,上层决定不再在这个实验上投入毫无意义的时间,将其关停,同时,这也意味着这些孩子们将被“废弃”,亦或称之为死亡。
听到这个消息的我已经忘记了当时是如何回到家中,只是下意识地打开了云盘,将剔除交响乐的那首奇异乐曲播放了出来后沉沉睡去,如果就这样一睡不醒对现在的我来说已经不是一件坏事了,对于如此罪孽深重的我兴许成为了一件救赎。
再次聆听这首乐曲的我回到了那片静谧的虚空之中,只有悠扬的旋律在我无论是醒着还是梦中一如既往地演奏着,抱定了必死之心的我最终回应了那份邀请,前往了音乐的源头,在那里我终于明白了自身的渺小,太阳以及许多我所不知道的发光天体在这里胡乱地扭曲着,如同混沌的舞者般在虚空的宫殿中伴随着音乐在那里翩翩起舞,而它们散发出的光芒却如同约定好了一般消失于同一个彼岸,不,在无限的虚空中将其称之为彼岸是不合理的,对了,那是一个存在,它张开了它所存在的口吞噬了那些光芒,只是在饥饿地进食着。
而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样的自己居然还有重见阳光的机会,当黎明的阳光照在自己的脸上时,我不由得为自己的重生而感到狂喜,再度品尝生命的美好让我决定好好的利用这一次的新生,也终于让我有了勇气去做一些我此前未曾敢想的事情,那些孩子是无辜的,他们也应该感受这份美好,我要去摧毁那座研究所,带走那些孩子。至于露米娜,她和我们不同,她没有经历过这些,也不必经历这些,我打算为她重新安排一个身份,对了,作为庆祝新生的话,就取名为露西好了,那是人类祖母的名字,也是最适合代表开始的名字。
我将这个故事记述下来,以漂流瓶的方式发送,愿读到这封邮件的你可以理解一个渺小无力之人的请求:阻止我的愚蠢犯下更大的错误,并能以自己的方式拯救那些可怜的孩子们。当然,如果你什么也不做也没有关系,毕竟我们只是相逢的陌路人,但是,请不要向我回复讨要我寄存在云盘中的那首乐曲,就像我最初所说的,那并不是演奏给我们这些渺小的人类的音乐。
最后,我还是向着此刻正在读着这封信的你,献上我最诚挚的歉意,拜托了,请原谅这样一个愚昧无知之人向您发出的牢骚
——平凡、渺小、无力的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