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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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三七划分

···

将军把蜡烛吹灭,面前老实巴交的书生令他倍感蹉跎,这种疲惫的感觉已经伴随他很久了,久到他已经失去了耐心。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朝廷派来的这个幕僚人才取代了他很很大一部分权利,要不是这厮还算规矩,将军可能早就对他下手了。

若说神秘客是将军的左膀,那此人如今的作派,俨然已经自诩为右臂了,无论将军是否体恤,面前这人始终如此自居,实际上将军从未相信过他,对于朝廷这种欲盖弥彰的关怀,将军不胜其烦。

书生唤名无常,仅是这名字便令人心生唏嘘,好在此人手段通天,曾数次帮助将军逢凶化吉,加之此人惯以江山社稷为重,将军无奈之下,只得默许了此人的存在。

此时无常正一脸严肃地站在将军面前,丰姿俊雅之余,脸上的焦灼不经意暴露出书生青涩的一面。

“将军,而今时不待我,那些流民到底该作何处置?”

将军烦闷不已,实在不愿与这青涩伢子谈论军务:

“又是流民!又是兵马税!这白花花的银子全都进了朝廷的口袋,军中粮草断绝多久了?这仗到底还打不打了?眼下到底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你难道不懂吗?”

将军将桌上的情报搓成一团丢在地上,无常背负双手,无尽唏嘘。

“眼下社稷不稳,内有叛贼外有洋人,朝廷开销用度弥大,区区一个长沙府,实不值朝廷动员根本,比起这里,两广动乱,留都荡寇,大小金川不平···这些地方哪里不消银子铺路?再说了,一旦咱们滞留上贡的银两,那些道员定然会挟私参奏,如此一来···”

“够了!”

将军双手撑起条案,埋首喝止了无常的啰絮。

沉默了多时,将军无奈嗟叹,过后示意副将传来神秘客叮嘱吩咐,眼看一脸凶相的神秘客现身,无常更添慌乱,目光始终搁置在旁,更惹来将军恹恹。

待得神秘客退下,无常这才松了一口气:

“吁——如此便好,章京要是知道了这里的事情,必定十分欢喜,将军忧国忧民,甘为朝廷分忧,在下回朝之际,定会替将军美言一番。”

“哼!”

区区一个章京自不值得将军挂怀,冷漠转身,黑暗中似有一道精光射出。

“但愿他心里清楚!”

无常骇然,再不敢赘言半句,他清楚地意识到那些被索取的粮草,早已堆积如山,摇摇欲坠的威严,只等那一缕倾覆的鹅毛。

却说无常出离军帐,刚准备离开,忽看到那面红布,惊异之余,忍不住走上前来,刚要掀开,又听身后传来一声冷哼,着实令他倍感惊悚:

“上次你携一行车马离开,那上面装着的本应是军前粮草,为防贼人剪径,我曾委派十数人紧随其后···”

不等说完,神秘客大步迈前,走到无常面前。

“事后竟无一人活着回来,探子来报,说在城外发现斑驳血衣十余件,这件事,我想要一个答案。”

无常拍胸长叹,好似受到了威胁一般惶恐不安:“鲰生实在不知,还请先生莫怪。”

神秘客死盯着面前佯装不知的无常,按刀沉吟,良久不语。

沉默多时,神秘客才肯让出一条落荒而逃的出路,无常备马远行,临走前目光倏见阴冷,神秘客注目远送,森然呢喃——

“你会知道的。”

···

细凤和神秘客站在山坡上,眺望车马。

“我们来这干什么?”

一早醒来,神秘客就将她带到了这里,看着身后十几名装备精良的刀兵,细凤心中隐隐不安。

“你会知道的。”

神秘客眯紧眼睛,似乎看到了什么,过后手按雁翅,示意众人准备迎敌。

细凤紧张地站在后面,环顾四周,哪有什么敌人?山坡下面只有一行平民车马,难道说···

不安的揣测很快得到了证实,神秘客抽刀喝令,刀兵赫然出动,裹挟好面纱,竟直接冲杀至那一队平民当中。

一时间惨叫不绝于耳,细凤愤怒地挡在神秘客面前,斥问为何如此。

神秘客远望山坡下的惨状,并未给出答复,他的眼中溢出铁水般的意志,毋庸置疑。

细凤感受到了绝情,她转而抽出佩刀,想要冲下去搭救平民,却被神秘客死死按在了地上,他用膝盖顶着细凤的肩胛,丝毫不顾这是一个软弱的妇人。

细凤后背阵痛,拼命挣扎亦是无济,只得愤怒地吼叫着住手,神秘客无动于衷,只把膝盖用力压下。

“好好看着。”

泪水漫过双颊,细凤心中的伟岸陷落悬崖,她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这种残酷的观摩,她想闭上眼,却发觉那惨叫声更清晰了···

直到山坡下归于寂静,神秘客才放开细凤,细凤“噌”地一下跳起来,拔出刀子就要动手!

神秘客闷声不语,任那寒刃搁在脖颈上,仍旧是面不改色。

细凤痛下心肠,颤巍巍丢下了佩刀,转而跑下山坡。

细凤冲到那些刀兵面前,看到地上兀自抽搐的尸骸,血水浸润地面,士兵正在搬运那些沉重的木箱,细凤的愤怒再也无法抑制,她高声大喊道:

“你们难道就没有一点人性了吗!”

刀兵的冷漠仿佛与生俱来,没有人会为不值一提的良心动容,细凤还想骂,身后神秘客跟了过来,他走到前面,用脚踢开了木箱。

喀!

木箱掀翻,细凤讶异地看到了里面的粮草,还有织造纸鸢所用的白纸黄符!

“这是···”

神秘客捡起一张黄纸,随风荡去,字字诛心——

“从前他们还只是流民的时候,罚军就已经盯上了他们,施舍白面口粮,命他们运送罚军所需的粮草物料,从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作出了选择。你有没有想过,当他们吃着白面逍遥快活的时候,我军男儿在吃什么?陵前的硬馒头每啃一口,都是混着血泪吞下去的!你不妨再多想想,这箱子里的东西,又是从哪来的?当你想明白这些以后,还觉得他们无辜吗?”

细凤不可置信地望着地上苟延残喘的流民,那眸子里刻写的求生意志,怎就变成了臭不可闻的恶孽?

“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他们笃定自己会活下来,活着享受那些歌功颂德!就因为他们想活着,所以我军男儿便要冲锋陷阵替他们受过!可当他们逃避了审判之后,当体恤银发下来的时候,这些人哭罢了坟头,还是会和之前一样,什么都不会变,他们还是会笑吟吟地拿着银子去买酒,然后与人吹嘘那些他们根本没见过的、战场上的残酷!他们用未曾谋面的牺牲充实自己寡淡的谈资,来换取所有人的敬慕!这就是你要的——人性!”

细凤再不说话了,神秘客走到那个苟延残喘的流民前,拔刀要砍,此时细凤沉默地挡下腰刀,颤抖着把刀接到自己手中,紧接着——

噗!

“这不代表我愿意助纣为虐,你们本该给他们一个机会的。”

细凤凝视着刀尖处滴落的鲜血呢喃道,神秘客并无话表,只是吩咐刀兵将收缴来的粮草按三七划分。

“这又是干什么?”细凤不解地问道,神秘客嘴角抽搐了一下,看着那少得可怜的粮草,摇头感慨——

“这三分,才是我们的阵前军粮。”

“那七分呢?”

神秘客遥望北方,这个问题他也想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