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十万青年十万军 8
轻重机枪从不同角度对着大树上下集中火力攻击,不断有碎裂的肢体从树枝间撞击着跌落下来,他们在消灭日军隐藏在树上的狙击手、机枪手和观察哨。
“送我去医院。”
周翰放下受伤的战友,面无表情地从痛苦shen yin的美国工兵身边跑过,去前阵。他为了摆脱战争居然射伤自己的脚!
奇怪,这一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心慌。芒友会师后,他们自曼文经西马西进,一路击破日军抵抗,进抵新维以南。在协助新编第30师攻占日军新维主阵地后,2月底,他们来到腊戌外围。日军第56师团残部驻扎腊戌,企图利用连绵山地和隘路,构筑坚固工事,作长时间固守。战局完全向着有利于中美英印联军的方向发展,他却时时感到心慌!
一架新式的美军“野马”战斗机从头上飞过,周翰顿时心惊,他散开腿往前跑。未等他跑到阵地前沿,“野马”已经在他们的阵地扔下炸弹,烟尘四起。“经国!经国!经国!”周翰嘶喊。本应该掩护他们进攻的美军战斗机投下的炸弹却偏离了方向!周翰狂奔到阵前看到眼前的场景长吁一口气,经国和战友们正指天大骂,“野马”扔下的炸弹炸伤了他们数名战士。这并不是美军战机第一次干蠢事。
这一天周翰在极度不安中度过。把人震得思维接近混乱的炮弹使新兵心神衰竭,他眼看着一个西南联大的学生突然猛地一拉枪栓,嘴里发出令人心悸的嚎叫,“我受够了!”然后青年士兵从地上直直地跳起来,正好撞上一颗飞来的子弹,血霎时喷出来,溅了周翰一脸。
周翰看见有人在泥土和石块组成的雨中挥舞着残臂转圈,有人在地上抱着残肢翻滚。他刚为战友呼叫到一个医护兵,医护兵就在跑过来时被炸上了天。抬担架的人浑身血污,通信兵、弹药运输员、救护队四处奔跑忙乱。这一天,日军汇集各方撤退的部队向新编第38师反扑,绞肉机再次开动起来,他们损兵折将。那个少年果然如自己所言战死沙场,周翰落下泪来。下午,日军的反击均被击退,新38师将腊戍外围日军据点全部攻占。
任务被安排下来,周翰和经国所在的班将去附近的缅甸村寨歼灭溃散到那里的日军。日军败局已定,零散的日兵四处逃窜。逃进密林里的日军摆脱不了陷入沼泽、或被野人猎杀的结局,受伤的日兵最后奄奄一息,成为毒虫的口中食。那些寻求缅甸人救助的都会被宰掉,因为日军占领缅甸的这两年里,烧杀抢掠,压迫手段比英国殖民者更残忍,缅甸人终于明白日本人不是来解放他们的,而是来奴役他们的。所以,在中国军队第二次入缅作战时,缅甸人完全倒向中国远征军。溃退的日本兵逃到缅甸人的村寨里,如果人数众多,缅甸人就偷偷地向中国远征军报信;如果人数稀少,缅甸人就将他们宰杀。
一众人跟着用毛巾包着头发、裤管肥大的掸族男子出发,周翰心里愈发地忐忑,有什么事情不对!可他说不出哪里不对,周翰握紧手里的汤姆逊M1冲锋qiang,“经国,我有些担心!”
“就是个简单行动,一会儿回去睡觉。好几天没睡个好觉了,眼皮子发紧。”经国吐掉嘴里的口香糖。溃逃的兽兵战斗力都是渣,不过十一个畜生,他们一下子就对付了。他们不是第一次去歼灭逃兵。
只有三、四十户人家的掸族村寨依着地势起伏,村寨不大却有两百多年的历史。周翰可以望见寨子中心的佛寺,几乎每一个掸族村寨里都有一座佛寺,不论大小。
他们小心翼翼地逼近第一户人家,竹楼建在院子中间,周围种着果树和蔬菜,院子用竹篱笆围起来。竹楼是人字形屋顶的干栏式建筑,楼下堆放杂物。院子里没有人。院子附近一口水井,掸族的水井极具特色,因其崇尚佛教,便修建佛塔为井罩。眼前的水井被一座白色群塔式井罩覆盖,井罩的中央有一座主塔,周围造四座小塔,每座塔的顶部都立一杆铁针,挂着银铃和金属三角旗,塔基有各种浮雕。
班长做个手势,十二个人分成三组散开,向寨子中心包抄过去。出发之前报信人说匪兵们都被安置在寨子中最好的房子里——头人的房子。“在寨子中心,佛寺旁边最漂亮的房子。”排里的傣族士兵帮着翻译,傣、掸是同一民族,此刻他就在班长身边,和他们一起执行任务。
周翰这一组由他带领着,他心存犹疑,刚一抬脚,“小心啊,哥哥!”有柔软的声音在耳边掠过。“澧兰?”周翰惊得向四周看,四周空无一人,除了他们自己。
“怎么不走,周翰?”经国催促他。
打了快三年的仗,再危险的时刻都没有......他和妻子心意相通......“经国,不对!”两百多人的寨子怎么会看不见人,怎么会寂静无声?“有埋伏!”周翰扯着嗓子喊出来,他一边喊一边拽着经国奔去旁边的水井塔,其他两个战友也跟着奔过去。
寨子里有那么一刻的宁静,随即枪声响起来,紧接着周翰听到冲锋qiang的声音,冲锋qiang只响了几声便戛然而止。一个班一共三挺汤姆逊冲锋qiang,他手里有一挺,那么另外两挺被打掉了,他不信溃逃的日兵手里会有冲锋qiang。随后不过几下稀落的枪声,战斗便结束了,日本人一定藏在竹楼里,居高临下,战友们都成了活靶子。
“我们撤吗?”身边的战友问。
“怕是撤不了。”周翰望一眼丢在院子前战友的尸体,他们一组的,这青年学生反应慢了些。水井旁边是断崖,不矮,拼着命跳下去大概要折断手脚。要想撤退必须返回竹楼。周翰恨自己刚才妇人之仁,想着不能扔了战友,没有带大家往来路上跑。
伴着杂沓的脚步声和喊杀声,日本兵从竹楼后面冲出来。周翰从主塔后面闪出,端起□□就横扫,跑在前面的日本兵纷纷倒下。两只春田步qiang应和着,日本人在竹楼前扔下一片尸体。猝不及防的迎头痛击使兽兵们反身向回跑,周翰将胸前挂着的一颗手lei扔出去,炸翻了三个兽兵。他是此次行动中整个班里唯一配备手lei的人。上一场仗才打完,战友们的手lei都扔光了。补充弹药时,排长说既然是去寨子里消灭日兵残余,不必携带手lei,大概是怕他们冲动起来误伤了缅人。周翰心里不安,从相厚的负责弹药补给的士兵手里捞来三枚手lei,“排长说‘不必’,没说‘不许’!”
周翰追出去,“周翰!”经国跟上去掩护,他疯了吗?敌我数量悬殊!周翰仅跑到半路,便俯身拖过倒毙的日本兵手里的汤姆逊冲锋qiang,顺便把他腰间的弹夹扯下来。这本来是战友的装备,多一只冲锋qiang,他们便多一分存活的可能。兄弟俩快速退回到水井塔后面,经国暂时松一口气,“何止十一个!”眼前地上躺着的就快凑足十一个了。刚才情急之下没工夫数,只觉得满眼里都是鬼子。
“我们被缅甸人算计了!”战友咬牙。
“不像!”周翰紧盯着竹楼。
“怎么?”
“我们不回去,团里会派人找过来。一个寨子跟军队作对?找死吗?”经国替兄长回答。
“只要我们死守,连长早晚会派人来!”日本人下一回冲锋他该怎么打?日本人不会再蛮打蛮上,会派士兵躲在竹楼上瞄准他们,冲锋qiang射手会被盯牢,周翰心里琢磨。“小心被狙击。”他提醒大家。
只是这“早晚”是多早?多晚?战友心里嘀咕。
很快,日本人组织了再次冲锋,周翰把冲锋qiang架在塔基上,从主塔和群塔的缝隙间向外扫射。有东西在周翰面前崩裂,发出“仓啷”一声响,群塔上的铁针被射向他的子弹击断,带着银铃和三角旗飞到一边。周翰心里一惊本能地躲闪,周翰不知道这一躲闪使他再次避过射向他的子弹。
日本人冲得狠猛,不过六、七十米的距离,他们眨眼便到眼前。在日本兵的刺刀马上就要戳到他身上前,周翰把弹匣里的余弹尽射到兽兵身上。那日本兵扑倒在主塔上,身体顺着塔身慢慢滑落,在白色的石塔身上拖出几道长长的血迹。此时群塔上亦伏了两具尸体。三个人都擦把冷汗,竹楼与水井间的空地上再多近十具尸体。
“上刺刀!”周翰抓过被经国放在一旁的春田步qiang。下一次日本人会冲得更猛,而他们忌惮日本狙击手不能尽情扫射。下一次恐怕免不了近身肉搏。他摸一把腰间的工兵铲。相较于刺刀,他更喜欢用铲子开打。雷马克的小说《西线无战事》里说,“不要用你的刺刀,那样会卡在敌人的肋骨里,当你ba出来时你已经死了。你应该用你的锹对着他的脖根那么来一下,他的脑袋就搬家了。”开了刃的工兵铲劈、刺、挡无所不能,而且击打效果远胜于刺刀。尤其在逼仄的战壕里,工兵铲远比刺刀灵活。远征军进驻蓝姆迦换装后,士兵人手一把工兵铲,他和经国作为劈刺教练专门摸索出一套工兵铲近战经验,在全军中推广。
周翰从主塔后往冲锋的兽群里接连扔出两颗手lei,嚎叫着的日本兵往后退去。
“怎么没完没了?”战友对着退却的日本兵射击。
“小心狙击手!”冲锋到近前的日本人某种程度是对周翰他们的掩护,现在日本人退却了,他们又被暴露出来。还没等周翰喊完整句话,战友便向后倒去,好像一座石碑轰然倒塌,经国只觉着脚下的地面都在震颤。子弹在战友头上开了个洞,红的白的一起流出来。十二个人只剩下他们兄弟两人,这是一场有来无回的战斗,经国心里骇然。
“下次,等他们靠近点再打,不会被狙击。然后肉搏!”周翰抓过战友上了刺刀的枪。
“周翰,我们恐怕回不去了。”经国躲在塔后看着蜂拥而上的日本兵。
“闭上你妈的鸟嘴!我要见澧兰、维骏,我要给儿子起名字!开枪!”
两个人同时从主塔两侧闪出,对着扑过来的日本兵横扫。周翰将弹夹里的子弹打光,端着刺刀的日本兵已扑到眼前,周翰以左手执冲锋qiang挡开敌人的刺刀,右手从腰间抽出工兵铲对着日本兵的颈部猛挥过去,一铲削掉对方半个脑袋。紧跟在后面的三个日本兵惊住了,周翰欺身上前,一铲子砸在日本兵脸上,那畜生的额头上随即被砸开个豁口,血涌出来。他向后趔趄数步仰坐到地上,痛苦地嚎叫,身旁的铁针混着银铃和三角旗,花花绿绿的。剩下两个日本兵转身往回跑,周翰两步追上去,手中的铲子从鬼子的背后劈开,劈掉他半个身子,砍下他的脊椎。军刺飞出去,另一个逃跑的兽兵倒下。周翰回身将坐在地上的日本兵一铲劈死。
周翰瞥向弟弟,四个日本兵挡在经国面前,他看不到经国的情况。他掷出手中的工兵铲,从后面削掉日本兵的头颅。他从地上抓起铁针,让它从手里飞出去,锋利的铁针携着银铃和旗子从空中划过,直接贯入日本兵的后背。周翰扯过倒毙的日本兵的步qiang冲上去,从后一枪戳中一个鬼子。他奋力把刺刀ba出来,再一枪捅入最后一个畜生的身体里。
就在那一瞬,他听到经国的叫声,他看到血从经国的手臂上涌出来。有人在泥土和石块组成的雨中挥舞着残臂转圈......他上午看到的情景,现在他的弟弟......要是他能再快一步!他的弟弟,他亲爱的弟弟,他生死与共的手足!周翰只觉着锥心刺骨,他没能保护好他,他将如何跟父亲交代!
周翰拽着经国奔到水塔后,翻出急救包、扯开。吗啡、止血带、磺胺粉、绷带,他都给弟弟用上。他把使用后的吗啡注射器别在经国衣领上,以便让后续的医护人员了解经国已经使用过的吗啡剂量,避免过量使用。经国的左手从手腕处被齐齐地削掉,周翰落下泪来。
“我心里先怕了......”经国痛苦地shen yin,“所以......”
周翰把两支上了刺刀的步qiang和一把冲锋qiang拢到一起,“好好休息!”他开始给枪上子弹,“我们一定会活着回家!我不信日本人没完没了,都是些溃退的散兵。”
两个人在水塔后静默着,等待日本人的再一次冲锋。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黄昏降临,除了水井前频死的日本兵的shen yin外,寨子里安静得出奇。
“再坚持一会儿就好了!”周翰明白日本兵已所剩无几,组织不起有效的攻击。目前他们唯一需要提防的便是躲在竹楼上的狙击手。
急促的脚步声从寨子外面的土路上传来,由远及近。兄弟俩对视一眼,听声音,来者是一大群人,不知敌我。来者进入寨子,四散开来。一队人摸索到竹楼前,周翰透过塔群的间隙看清来者的身份,“竹楼上有狙击手!”他在塔后连声呼喊。顷刻竹楼便被炸成齑粉。
周翰扶着经国从竹楼前的废墟经过时,看见一具日本人的尸体被战友们从竹楼的废墟里拖出来,尸体的肩章是大尉军衔,周翰猜就是这脸上开花的大尉组织了日本残兵的进攻。周翰扶着弟弟正要离开,战友们从废墟中拽出一个活着的、战战兢兢的日本兵。
“经国,你等我一下!”他把弟弟交给战友。
周翰一把抽出腰间的军刺,大步走向那日本兵,他一刀就戳到兽兵脸上,没人拦着他,却有两个人提着那畜生继续受刑。日本兵的嚎叫越来越弱,血向四处喷溅,他一刀一刀地戳,为祖母、为乳母、为经国,为战友们,为千千万万的中国人!
报信的掸族男子并没有欺骗他们,但是急急忙忙赶去远征军阵地报信的掸族男子被后来带着残兵溃退到寨子附近的日军大尉发现、起了疑心。日军大尉伙同先期到达寨子的日本兵将寨子里的居民屠戮殆尽,设下埋伏等周翰他们前来。村寨里唯一幸存的人就是一个在附近山坡上割胶的少年,少年在山坡上目睹了日军的兽行,跑去远征军营地报信。113团pai人来解了周翰和经国的困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