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席恩深,山河盟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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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6

“周翰好样的!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攻无不克,全不像个年轻人,当初果然没看错他。”陈震烨赞叹不已。

“你太夸张了吧,不过是些商人伎俩,有什么了不起!”林氏皱眉。

“伎俩?怎么你丈夫我就不会这些伎俩?我还是适合做官,这一年来,父亲在生意上怒了我几次,我很没脸。好在这会儿谋得职位。”

“你怎么就服软了?不怕没面子?”

“没面子?周翰是半子,他强似我,我高兴还来不及。父亲也说自己的两个儿子痴活了半辈子,竟不如孙婿。”

林氏撇下嘴,“你没听说他那次杀了多少人吗?真吓人,像个土匪!”

“土匪?你丈夫我就是个土匪!官匪勾结,你没听说过?再说,那样紧急的情况下,不杀人难道坐以待毙?”

“他戾气太重,恐怕将来对澧兰不好。”

“戾气?那是堂堂胆气!周翰平素敦和儒雅,你再看瑾瑜对蕙雪的钟情,他们是父子,周翰不会差的。”

“不知道澧兰怎么想。”

“澧兰不知道有多骄傲!你想多了!”事情过去后,陈震烨把听闻徐徐讲给澧兰听,怕吓着女儿,结果看到女孩眼睛发亮。在澧兰心里,自己的丈夫是顶天立地的英豪!周翰跟澧兰真是绝配,他多虑了。

“杀了那么多人,怕早晚要被人寻仇!”

“乱世,什么事没有?就算没跟人结下梁子,也有被绑架的风险。报纸上天天有报道。你要是担心这担心那,干脆把女儿嫁给平头百姓。”他见妻子嘟嘴,“周翰处事谨慎,我已经叮嘱他要小心。宦游在外,身似飘蓬,洵美,难为你陪着我东跑西颠。BJ的气候不好,干燥、寒冷,不知道你过得惯吗?”他赶着转移话题。

“英国的鬼天气都习惯了,还怕BJ?我跟那些英国佬说天气不好,他们居然说,Not bad, it's changeable.可笑!”

周翰找陈氏商议丝厂的经营,她的办公室虚掩着门,秘书说客人是陈氏的兄嫂。周翰猜是林氏,他应该进去打个招呼。他刚要敲门进去,门里传出的谈话声让他垂下手。

“虽说是未婚夫妻,也该懂得避嫌,一点礼法也不守。他拉着澧兰的手满园子转,不怕佣人们耻笑?”

“我会提醒周翰注意。不过‘廓大之才,不拘小节’,倒像是在说他,周翰在商业上很有作为,很有头脑。”

“所以,你该提防他,前房留下的孩子,毕竟不会跟你同心同德。顾家的产业该由你来掌握,别放手给他。”

周翰万想不到他的岳母竟会帮着陈氏。

“这个……瑾瑜一定不希望我和周翰争产。”

“你不替经国、朝宗他们考虑吗?他们还小,顾周翰那样的人,腾挪翻转之间就会把本该属于他们的资产吞没了。”

“周翰是瑾瑜的儿子,他不会那样做!”

“小门小户出身的人做事总带着穷形极相,不可不防。”

周翰转身离开,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他方知林氏看低自己母亲的出身。他欲如何?他要毁了这婚约吗?他太喜欢澧兰,那柔美婉顺的女孩儿,他记得自己握澧兰手时,她那不胜娇羞的神态。他既放不下她,又不忍伤害她。他按捺住心中的愤怒。

“对了,周翰,有一件事要跟你说,你岳父去BJ赴任,澧兰并不同行,因为BJ没有好的女校。澧兰平时住校,周末回家。一个女孩儿住那么大的宅子不安全,你岳父的意思让她跟我们一起住。”

周翰心中一动,“好!”BJ的贝满女中其实不错,他猜澧兰愿意亲近他。

“澧兰的行李今天先送来,她人明天到。”

铸铁雕花大门缓缓打开,汽车顺着铺着砂砾的车道向前,车道两旁的法国梧桐枝繁叶茂。车道拐了个弯,豁然开朗,维多利亚殖民地风格的三层白色雄伟大宅伫立在远处。宅子由绒毯似的宽阔草坪环绕,楼前有灌木、花圃、喷泉和大理石雕像,大宅的两旁还有两座副楼。车子绕过草坪,向大宅驶去,停在敞开的正门前,门前站了一大群仆役。

“姑娘路上辛苦了。”女管家曹氏亲手为澧兰打开车门,她听说过未来大少奶奶的美貌,今天见了仍不免吃惊。身为管家,迎来送往,上海滩上的名媛阔太她见过无数,最美丽的女人就是自家的太太陈氏。而她小小年纪却远胜过陈氏,陈家真是美人辈出,曹氏心里感叹。“太太和大少爷忙,这会儿都不在,请姑娘谅解。”

“曹妈妈太客气了,姑母已经告诉我。”

这声音真是委婉动听,曹氏想。

曹氏把仆役介绍给澧兰,又领着澧兰上楼看房间,三楼三间朝南的屋子便是澧兰的居室,两个叫秀竹和初夏的丫鬟贴身服侍澧兰。澧兰稍事收拾,便下来逛逛这宅子。她站在一楼的走廊,看天光穿过一排落地长窗透进来。墙壁是淡淡的灰绿色,柱子是米黄色;棚顶也是米黄色,压着灰绿的多重石膏线。澧兰喜欢这殖民地风格的白色建筑,她曾看过父亲的英国朋友拍摄的槟城东方酒店和新加坡莱佛士酒店的照片,爱到不行,没想到她未来要生活的地方也是这个风格。

“你来了。”

澧兰转身,周翰就站在那里,看着她。澧兰含羞低下头,又抬头看周翰,“周翰哥哥,你不是忙吗?怎么这么早?”

“听说你来,就早点收工。”

这人太直接,澧兰一脸窘态,她好像看到路过的婆子都笑了笑。

四个月不见,澧兰又有变化,她一直在从女孩儿的青涩里缓慢脱身出来,化茧成蝶,越来越美丽,其实原来的那个茧子也皎洁得耀眼。周翰第一次见澧兰穿洋装,米白色底子灰色竖条纹的长裙,腰间束细腰带,勾勒出曼妙的腰身;脚下是米色暗花纹的绸缎系带高跟鞋;肩部同色系的蕾丝呈露出纤秀的颈项和锁骨;肌肤莹澈。周翰想这个领子大小对自己正好,再大点也无妨,对别人吗,他还是希望她全部包起来。澧兰还梳了西式的发髻,头发挽起来,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美极了。那澄澈的眼波微微一转,就在他心里激起一圈涟漪。她上个月才满15周岁,他喜欢这样看着她长大,可等待的过程有些漫长。

“喜欢这宅子吗?”

“太喜欢了。你知道我曾经看过新加坡莱佛士酒店和槟城东方酒店的照片,爱得不行。这个宅子跟它们很像!”

周翰就喜欢她对自己如此坦白,“那么,将来我们一起去新加坡和槟城。”

“当真?”

“放心!我带你出去转转。”

澧兰带上奶白色的遮阳帽,微微翻翘的帽檐下露出生动的眉眼,她莹润光泽的手臂在周翰面前掠过。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对周翰总有种勾魂摄魄的力量,可他知道澧兰并不是妖艳的女子。

顾家的园子包括前后两园,前面是西式园林,被车道分成两部分。车道一侧如澧兰刚才所见,是大片的草坪、花圃;而另一侧则是修剪整齐的灌木丛中掩映着花树、凉亭、温室和网球场。凉亭很别致,金属框架镶嵌着玻璃,澧兰说跟伦敦的水晶宫如出一辙,下雨的时候可以在里面喝茶,周翰笑着看她,说好。周翰很想抱抱她,可林氏的话言犹在耳,他克制住自己。周翰问她打网球吗?澧兰说打得不好,一则自己力量小,再则父母约束着不让多打。周翰问为什么,澧兰说网球打多了,一只胳膊会变粗,父母觉得不美观,所以不让。也是,这般美丽的手臂变粗了,确实可惜;她对自己如此不遮不掩,周翰着实喜欢。

他们转到后园,却是个中式园林,积石为山,引泉成瀑,池塘在园子中心,池塘边点缀亭台楼阁。其中间以奇树,杂以花药,又有绿荫森森的千竿修竹围出一线羊肠曲径,直通到大宅的后门。澧兰感叹在寸土寸金的上海滩居然有这般大的园子。周翰说男仆们都在副楼起居,不受召唤,不得进入主楼,澧兰在大宅里尽可随意。澧兰略问了下他生意状况,周翰看她不经意的样子,知道她其实担心。他也没什么不可对她说的,而且近来情况好转。他将顾家的各种生意都大致对她说了说,澧兰静静地听。

“周翰哥哥你很忙,不用操心我,曹妈妈各事都安排得很周到。”

“好!”

不知不觉天色已晚。周翰站在池塘边看林木葱翠、月上柳梢,“渐觉风生袖底,月到波心,俗虑尘怀,爽然顿释。”自元宵节后,他的内心从没这样愉悦过。跟这个女孩儿相处真舒服,她见识广博、领悟力好,又性情和顺、善解人意。这是上天奖赏给他的最好的人,他为了父亲、为了家族,义无反顾地全力向前拼杀,她是他身后温暖、安定的休憩之所。

周翰每次接了澧兰送她回顾宅后,都驱车离开,很晚才回家。澧兰知他很忙,说,“周翰哥哥,你若是忙,就不用每次来接我,让发叔来就行。”周翰觉得不妥,没言语,况且一周才接送一次,周翰认为他完全能抽得出时间来。他仍次次都来,他带了文件在车上看。澧兰绝不耽搁他的时间,中西女塾的大门一开,她必是首先出来的女生。周一的早晨,她起来得也很早,因为周翰要送她去学校。周翰拿了公事包下楼去餐厅时,澧兰已经坐在那里了。她和他打招呼,嬿婉如春,清清爽爽的脸上没有任何脂粉,可眉黛唇朱,周翰疑心这女孩儿是雪和玉攒成的。澧兰进入中西女塾的大门总和他摆手再见,待他车子离开,她才转身。

周翰因了这些事而怜惜她,他很少表达,他始终记着林氏的话。有一次,他替澧兰打开车门,忍不住在她出来时抚了一下她的头发。澧兰愣住了,红了脸抬头看他,她那眉梢眼角皆含情的极致柔态令周翰难忘。

周日,周翰回来得稍早一点,陈氏还没回家,楼里一个人也没有,他疑心他们去了哪里,仆妇说澧兰领着弟妹在园子里玩。澧兰因为周翰和陈氏忙,每次回来都帮着照顾弟妹们,周翰喜欢她的温柔体贴。周翰到园子里,不多久就看见澧兰,她正蹲下身给朝宗擦嘴,朝宗说了什么,她就站起来拉着朝宗往回走。朝宗突然脱下裤子小解,澧兰迅速用双手捂住脸,羞得无地自容。周翰咧开嘴笑,他走过去,覆住澧兰的肩,轻抚她的头发安慰她。他暗想她将来见了他的会怎样。

“周翰哥哥,”周翰禁不住她柔婉、略带撒娇的声音,忽地俯下身在她唇上亲一下,复又把她搂在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