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荒山恶魔
在渡山连绵的雨幕里，萧厉等了快一个小时，审讯室的门才重新打开。
几天前在渡山发现的六具女尸如今有五具都已经确定了身份，因为死状和抛尸手法都十分类似，普西和周宁方面都十分重视这起陈年大案，两地的支队队长如今聚在一起专案专查，经过几天的调查走访，他们也终于拼凑出了第一个受害者杨曦的失踪过程。
在三年前，杨曦为了见情人郭锐来到渡山，两人发生口角后，郭锐冲动之下将杨曦约到渡山想要动手将其杀害，最终却因为过度紧张而未能成功，然而就在郭锐将杨曦的“尸体”丢在渡山之后不久，杨曦却活着给丈夫马志怀打了一通电话为自己的出轨行为道歉，当时谁都没想到，那就是她的声音最后一次被人听到了。
“根本对不上！”李松面色铁青地从审讯室里走出来，“这兔崽子吃饱了撑的，来添什么乱？非要说是自己做的？”
虽是意料之中，但萧厉听到这个结果还是不免心中发沉，作为离抛尸地很近的渡山宝华寺里的僧侣，现在坐在审讯室里的杜峰本身符合他们对凶手的画像，甚至就在不久前例行的询问里，他还直接承认自己杀害了五位死者，并且详细讲出了将第一个受害者杨曦埋在山上的过程。
萧厉不曾料想这起因为自己找罗小男而牵出的案子会变成如今这个局面，他们之前废了这么大的劲儿，但真正的调查实际才只开了个头。专案组手里的线索本就不多，在这个节骨眼上，身为僧侣的杜峰被抓又吸引来了大批媒体，可以说现在是所有刑警都最讨厌面对的情况了。
阎非的脸色也不好看，对萧厉摇摇头：“第一个受害者杨曦被郭锐丢在渡山那天杜峰并没有下山去买东西，我反复问过了，他也讲不出来在山上看到过谁。”
萧厉奇道：“那如果他都没看到凶手抛尸，他怎么知道石子和烟的事情的？”
他话音刚落，唐浩急急从外头跑进来：“头儿，检验科那边出结果了，现场遗落最多的那种烟头上的DNA确实是杜峰的，对上了！”
“什么？”李松眼都瞪直了，劈手将报告从唐浩手里夺过来，“他不可能是凶手，这兔崽子没事去犯罪现场抽烟做什么？”
万晓茹想了想，忽然轻声道：“这还说明了一件事，他去过小溪不止一次，也抽过不止一次烟，这在寺里通通没有记载……”
“就说明我们不能完全相信寺里提供的下山时间，他还是有嫌疑。”萧厉明白过来。
李松烦躁地将牙咬得咯吱作响：“问题在于他现在吐不出有用的东西，一口咬死就是他杀的人，但又讲不出细节，就像是非要我们说他杀人一样。”
萧厉想到杜峰在七年前曾经因为女儿失踪得过严重的精神疾病，说道：“他既然可以偷溜出来，有没有查过他在寺里的僧房？他会不会现在还在吃药？”
阎非道：“你觉得他的病没好？”
萧厉摸着自己袖子底下疼了大半天的手腕，无奈道：“毕竟自责这个毛病可以让人干出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来，还是查查吧。”
下午三点，李松因为杜峰的事情被紧急叫回普西，而宝华寺方面也有了进展，在杜峰僧房的床底下发现了妄想症和抑郁症的治疗药物，然而血检结果却表明在案发后杜峰就停止了服药。
萧厉为此联系了杜峰的前妻，说起杜峰的病，女人叹气道：“他以前就有这个毛病，据说是受过惊吓，晚上经常被惊醒，后来他叔叔突然去世了，他说什么都要从化工厂辞职，明明当时他的位置坐得已经很高了，他们有个姓王的领导也特别看重他……当时拿了不到两万块钱就滚蛋了，从那时候我就觉得他不太对劲，但谁叫婚也结了，我本来想就这么凑合过吧，谁能想到，在这种时候，孩子又突然走丢了。”
女人改嫁之后因为年纪原因没法再生育，提起女儿杜晓雯仍然哽咽不止：“我们到处贴告示也没人知道娃儿去了哪儿，那件事就像是刺激到了他，他跟疯了一样，成天要拿着铲子上渡山去挖，还说晓雯肯定是给人拐去当童养媳了，说什么要是人死了就会被埋在山上……那时候渡山不是刚被政府收回去吗？白天管得严，他就每天晚上拿着铲子在山上挖土，回来浑身都是泥……”
挂了电话，萧厉将情况大致说了一下，阎非认为他们可以以杜晓雯为突破点再问一次，同萧厉一起进入了审讯室，阎非这次开门见山道：“和我们说说你的女儿吧。”
“晓雯？”杜峰一直以来无比平静的表情至此才终于有了一点波动，惨淡地笑了，“小雯没了，她肯定是给那些人卖了，我们这个地方女孩要是丢了，不是给卖进城里做皮肉生意，就是给卖进村里给人当老婆，有些女孩受不了死了，最后就埋在山上。”
萧厉和阎非交换了一下眼神，萧厉道：“这个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杜峰沉默着不说话，只是目光呆滞地看着面前的桌子，萧厉于是换了种问法：“那你女儿被埋在哪里，你知道吗？”
杜峰眼底微微一颤：“我，我不敢挖……”
萧厉循循善诱：“你总在小溪旁边抽烟，为什么？是不是因为你的女儿埋在那儿？”
他说完，杜峰浑身一震：“我知道她在那儿但是我不敢挖！那底下埋了石子的，就是为了镇住亡灵……小雯，小雯是被我害死的，是我埋的，人是我杀的！那些女孩儿都是我杀的！你们快抓我吧，抓我吧！”
说到最后，杜峰整个人状若癫狂，不顾两只手还被铐住，连带着椅子一起剧烈挣扎起来。萧厉看他的状况不对，一个箭步冲上去，对阎非喊道：“快去叫医生。”
阎非不得已，通知了当地县医院来给杜峰打了镇静剂，大夫直言现在杜峰的状态根本不适合审讯，属于重度妄想症的范畴，加上停药，现在应该要先接受治疗才对。
事出突然，杜峰由林楠和唐浩陪同，暂时被送往普西脑科医院进行医治，萧厉在窗口看着人被带上车，满脸头疼地叹了口气：“要命了，普西那边催着要进展，结果杜峰这边还没审出名堂来，要是弄不好，他会变成第二个洪俊。”
“不会。”阎非摇摇头，“杜峰之前长时间服药，神志大多数时候都是清醒的，现在已经可以确定，他是把这次的事件和女儿的死混淆在了一起，出于负罪感才会认罪。”
萧厉道：“不管怎么样，他肯定看到了凶手，所以才会咬死人被埋在小溪旁边。”
“阎队，如果要了解他的精神状态……”一直在旁一言不发的万晓茹这时突然说道，“从宝华寺送来的杜峰个人物品里，好像有他的日记本。”
阎非回头看万晓茹正在翻看一本黑色的笔记本，因为一连串的变故，他们还没来得及仔细看，万晓茹翻了几页道：“杜峰在山上一直断断续续地写日记。”
阎非将本子接过来，只见第一篇日记是四年前的三月份，按照时间来说，那时候他刚出家不到三个月。
一闭眼就想到孩子的脸，我痛苦得睡不着，她是被埋在哪儿了呢？之前宋东的娃儿就是给人抓走卖了，现在大概也没了吧。都是我的错，要是我不……不对，她不该碰到这种事，是我造的孽，我得去找她。
阎非翻了几页，杜峰一开始写日记写得很频繁，慢慢就变成了一周两次，继而是一周一次，笔记本上还有些地方沾着干涸的泥巴。
阎非翻到三年前，在杨曦失踪的前后，杜峰写道：
是我的幻觉吗？我看到又有人被埋进去了，他们是怕她找回来报复，往里头倒了石子。她看上去已经死了，我不敢上去，不敢面对我自己的罪恶，我怕那是我的小雯，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男人之后的语句开始变得语无伦次起来，甚至开始说他看到的人就是自己，明显是发病前兆，他写道：
我去了那里，带了铲子，但是一想到埋在底下的是小雯，我就不敢挖，是我自己做了错事，是我害死了小雯。
之后一连数十页，杜峰几乎每周都要有两天去小溪边徘徊，他似乎越来越相信那底下埋的就是杜晓雯，但是出于强烈的罪恶感，整整三年，他都没敢把小溪旁的泥土挖开，只是一次又一次地来到那个地方，在黑暗里枯坐三四个小时，抽几根烟，然后又在天亮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