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交号之前忘记删了。

监控外的萧厉因为薛哲的话被惊出了半身冷汗，他眼睁睁看着阎非抬起头看着摄像头，就像是在隔空盯着他一样，一旁的姚建平也狐疑道：“你关心‘七一四案’干吗？”

萧厉在心里痛骂自己手贱，干巴巴地扯出个笑：“我毕竟是干这行的，这事儿你说整个周宁哪个搞媒体的不关心？”

好在阎非也没深究这个问题，注意力很快回到了审讯上，薛哲对他做的事情几乎供认不讳，在结束之前他反问了阎非一个问题：“警官在你看来，在网络上伤害一个人，需要付出代价吗？”

“经历过这种事的人很多，但不是每个都会杀人。”阎非淡淡地说道，眼神落在无名指的戒指上，“你动手的速度很快，也是因为你怕自己后悔。”

对薛哲的审讯至此结束。

次日下午。

网红案宣布告破的同时，微博上一个名叫“陶泉之死”的小号发表了长篇关于网红案的自白，疑似是被捕的薛哲设定的定时发送。

在博文中，薛哲表示杀死许丽等三人是为了报复他们将近三年前对陶泉的网络抨击，一石激起千层浪，微博上陶泉再次成为热门搜索词的同时，刑侦局也非常应景地出示了案情通报，萧厉是在酒吧看到的微博，在他身边还坐着一个短发西装的女人，长相十分英气，正是他的前女友罗小男。

罗小男笑道：“怎么样，我让你别转那条微博你非得转，把自己坑进去，现在得偿所愿了吗，萧大记者？”

“说得这么正经，其实也巴不得我这个小白鼠和支队攀上点关系吧，要不我让你帮忙去查陈雨的事情，你怎么查得这么积极？”萧厉十分了解眼前这个女人的脾性，“说起来要不是你帮我确认陈雨已经死了，我也不可能下定决心去做这么冒险的事，真要说这次我能进支队，还有一半是罗大编辑你的功劳。”

“谁能想到你那骗三岁小孩的理由还真能行啊？”罗小男想到这事儿也十分惊讶，“我还当阎非日理万机不会理你了。再说了，要知道转发了真的会被那个凶手盯上，你以为我还会舍得让你转？”

她的眼神在萧厉脸上兜转了一圈，又笑了：“你这个闲事没白管，把我叫来，总不会就是要和我说这个吧，丽丽？”

萧厉笑了笑，从手机里找出一张照片，拍的是一个药瓶，背景里却能清晰看到一个人睡在床上的背影，罗小男有点震惊：“不至于吧，你为了报复他们家做到这一步？说起来这可是隐私呀，这种东西爆出来你是要吃官司的。”

“没说要发，就是给你看看的，又不是没做过狗仔，曝光的尺度我还没点数吗？”萧厉把手机收了，“我想好了，给阎非写个专题爆爆料，就像你上次说的，阎正平的儿子还待在市支队这本身就够有看头了吧。”

“想通了？”罗小男很快笑了，“我上次就说这个点子不错，阎非本身也算半个公众人物，你要是能够把他好好扒下皮，我看应该能火。”

萧厉道：“所以说这种稿子可不能按照一般的价格来给我算，我现在是在支队签了卖身契的，按理说他们现在在查的案子我不能写，也不能对外透露，但是如果是以前破了的案子，或者是和他这个人相关那可就不算了。”

“所以说？”罗小男转着杯子，“你想要多少？”

罗小男毕竟和萧厉在一起好几年，对他那点小九九知道得还是很清楚的，还没等萧厉开口，她抢先说道：“如果你能给我像样的料，我可以给你三倍的价格，看在我们这么多年来的情分上面。”

“三倍也不是不行，就是独家可有点够呛，毕竟不论我扒出来什么，周宁应该没有哪家媒体不想要这个资源吧？”萧厉装模作样地和她讨价还价。

女人化得精致的眉毛一扬，嗔道：“丽丽，咱们在一起多久了？还跟我算这么清楚。”

“一般人我得跟他要个五倍，但是因为是你，给你打个八折，四倍不能再少了。”

萧厉说着，笑容里倏然夹了些苦涩的意味。罗小男看着他这个样子，忽然就想起很久以前的某个夜晚，萧厉从噩梦里惊醒，第一次告诉她，他就是“七一四案”最后一个受害者胡新雨的儿子，而阎非的父亲阎正平作为二十年前主办“七一四案”的警察，非但5年没有找到杀死萧厉母亲的凶手，还曾经一度将萧厉的父亲列为嫌疑人，导致他父亲失去了工作，精神也濒临崩溃。

萧厉想起旧事，自嘲般地笑了笑，记忆中阎正平的脸瘦削却认真，当时只有八岁的他怎么也没想到，他随口说出的一句话，竟会平白给他父亲增加了嫌疑，他淡淡地说道：“这个稿子我会认真写，所以要四倍，不过分吧？”

罗小男盯着她这个前男友看了一会儿，很快像是认输一般笑了：“一定要独家，到时候不要让我在任何其他地方看到你的稿子。”

“成交。”

萧厉拿着可乐和她的啤酒碰在一起，淡淡地说道：“报仇最没用的就是杀人了，要是阎正平留着这条命，我也不至于把账算到他儿子头上。”

…………

阎非进办公室的时候段志刚正在等他，见到他来，白发苍苍的老警察放下手里的案宗：“你坐吧小阎，聊聊。”

网红案结案，早上阎非刚交了结案报告，段局下午便叫他晚上来趟办公室，而阎非也猜得到段局要找他问什么。

果不其然，段志刚看着他深深叹了口气：“我也就不绕弯子了，为什么会把萧厉带进支队？他是‘七一四案’最后一个受害人胡新雨的儿子，你不知道？”

段局简直恨铁不成钢，阎非的父亲阎正平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徒弟，二十年前阎正平坐在如今阎非的位置上，本是大好的仕途，却因为当年七月十四日发生的凶案而终止了。

短短两周，王宝怡、刘洁还有胡新雨，三名女性受害者在周宁僻静的巷子里被人谋杀，几乎每一名死者都身中数十刀，现场惨不忍睹，一经报道就引起了极大的社会恐慌。

当时在高压下，阎正平领命侦办“七一四案”，然而整整五年，警方拿这个手段极度凶残的罪犯束手无策，直到2004年周宁市一个网络论坛内，有人匿名发表了一篇长文，名为《关于“七一四案”的一些猜想》，其中列出了种种证据，将嫌疑指向了无业的精神失常者洪俊。长文一经转载掀起了轩然大波，舆论逼迫警方进行调查，随后便在洪俊的家中找到了三名受害者的遗物还有凶器，“七一四案”时隔五年，终于宣布告破。

刑侦局为此付出的代价却是惨重的。

二十年前，因为“七一四案”的失利，段志刚不得不忍痛将主办此案的阎正平下调，而后好景不长，不久后阎正平便在片区巡逻时被“七一四案”受害者王宝怡的家属严昊仇杀，手段残忍且有毁尸行为，这件事至今在刑侦局说起来都让人唏嘘。

段志刚本以为阎非在这件事上绝不会重蹈覆辙。

自从阎非坐上这个位子，段局还没见他做过这么出格的事情：“我知道你在这件事上应该有自己的考量，现在没有外人，你和我说说吧。”

阎非淡淡地说道：“您还记得我和您说过，我怀疑白灵的案子是‘七一四案’相关人员做的吗？”

段志刚一愣，他自然知道阎非所指是什么，三年前，阎非的妻子白灵被人杀害后抛尸，尸体曾经遭人刻意损毁，而事后即使阎非不眠不休地查了将近三个月，他们最终也还是没能找到一丝可以往下查的线索。

段局皱眉：“你还是怀疑白灵和你父亲一样，都是有人在后头挑拨才被仇杀的？”

阎非冷冷地说道：“我调查过‘七一四案’三个受害人的家属，王宝怡父母早亡，丈夫严昊杀人自首后在拘留所里自杀，没有孩子。刘洁未婚，父母在她出事后移居国外，现在还在国外定居。然后就是胡新雨，父母已经去世，丈夫萧粲死于肝癌，萧厉是他们的独子……‘七一四案’所有的被害人家属里，现在只有萧厉一个人还在周宁。”

段局意识到问题：“所以你是怀疑萧厉和白灵的案子有关系？”

“白灵的案子是仇杀，手法又和我爸当时的案子极其相似，我相信他一定直接或者间接和‘七一四案’有关系，就算不是直接的杀人凶手，也一定是给凶手递过刀的人。”

“但是你爸出事的时候，萧厉可能才十三四岁，他和你爸的案子不可能有关系。”

段局还是有顾虑，萧厉的身份太过敏感，这些年刑侦局和媒体的关系势同水火，他们办案都得防着媒体提前走漏风声打草惊蛇，更别说还要带个搞这行的在身边。

阎非淡淡地说道：“他和严昊是一样的，可能只是被人当枪使，这次他主动报案本身就很奇怪，与其放任他自己掺和，还不如放在身边再观察一下，只要他还是这个临时顾问一天，一旦出了任何问题，我会全权负责。”

阎非话说到这份儿上，段志刚从阎非脸上看到和他父亲当年极其相似的执拗，沉默许久，最后也只能叹气：“一旦出了任何问题，你知道后果。”

“我明白。”

晚上七点四十分，阎非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办公室里已经空了，没有案子又是周五，大多数人都享受难得不加班的周末，早早地回家了。

阎非去吸烟室抽了一根烟，他站在窗边看着刑侦局下的车流，给母亲黄海涵打了电话，告诉她自己今天要晚点回去，他下了班还得去给那个孩子买点礼物。

那一年，白灵的预产期应该就在这几天，也因此每年这个时候，他都会给当年他和白灵还没出生的孩子买生日礼物，在周末的时候带到西山公墓去。

整个刑侦局八楼一片安静，阎非抬手看着自己左手的戒指，慢慢地，脸上原本淡淡的柔和全都褪去不见，他将烟头碾碎在一边，用力地捏紧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