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吴破楚:伍子胥的复仇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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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号歌梅里

芦中人与渔丈人

皇甫讷被押解到昭关守将武趵面前。武趵对照画像说:“‘伍子胥’,总算抓住你了。”

“我是龙山人,名叫皇甫讷,与友人东皋公有约,今天一同出关东游,在关前等候老友,被守兵当成伍子胥抓了起来。将军如果不信,可传里正到场查对便是。”

武趵近前察看,初看极像伍子胥,细看貌似神离,叹道:“我早年见过伍子胥,其人双目如电,声若洪钟。此人声音细小,貌似神不似。”

武趵正自狐疑,兵士前来报告,说东皋公求见。

武趵一惊,刚才此人说与东皋公相约东游,难道是真的?对于东皋公,武趵并不陌生,前不久,还请他给自己看过病。于是手一挥:“请他进来。”

东皋公拄着拐杖进来,人尚未入门,声先到:“老夫正欲出关东游,听说守关士兵抓到伍子胥,特地前来向将军道贺。”

武趵揖礼道:“多谢先生致贺,但此人却说自己是龙山人皇甫讷,不是伍子胥,我正在为难呢!”

“皇甫讷?”东皋公一步跨进来,“他在哪里?”

“东皋兄!”皇甫讷听到东皋公的声音,大叫,“为何这时才来呀!”

东皋公哈哈大笑:“皇甫贤弟,我在关上左等右等,就是不见你的人影,原来你跑到这里来了呀?”

“你说我愿意吗?”皇甫讷说,“我在关前等你,被他们莫名其妙地抓来,硬逼我承认是什么‘乌子须’,我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啊!”

“将军抓错人了,这是老夫的朋友皇甫讷,我们相约今天出关游玩,他怎么会是伍子胥呢?”东皋公随手掏出过关文牒递给武趵,“这是过关文牒,你看看便知真假。”

武趵接过文牒一看,果然是历阳邑宰出具的东皋公、皇甫讷二人出关东游的关券。武趵将关券归还给东皋公,拱手道:“先生贵友貌似伍子胥,士兵们一时弄错了,请二位海涵!”

武趵亲自给皇甫讷松绑,揖礼道:“武某不识皇甫先生,多有冒犯,恳请不要见怪。”

皇甫讷咧咧嘴,揖礼道:“撞到鬼了啊!几根老骨头快要被捆断了。”

武趵感怀东皋公曾治好自己的疾病,对皇甫讷遭受误拿拷打过意不去,命士兵取来金帛,助二人游资。东皋公、皇甫讷笑纳谢过,告辞出关。

武趵见守关小头目一旁发愣,怒问道:“还有人守关吗?”

“刚才以为抓到了伍子胥,关门已开放多时了。”

“关门不禁,伍子胥早已逃出关外了。”武趵突觉一阵晕眩,心中热血沸腾,喉咙一热,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小头目连忙上前扶住武趵。

“天灭武趵啊!”武趵仰面长号,说道,“我杀伍氏一门数百余口,伍子胥能饶我吗?楚王有令,纵伍子胥出逃者,灭族。大王得知伍子胥逃出昭关,能饶我吗?我不死于疾病,日后也要死于楚王或伍子胥之手啊!”说罢,口喷鲜血,倒地身亡。

伍子胥过了昭关,同要离轮流背着公子熊胜,一路向西北逃亡,太阳偏西之时,一条大江挡住去路。伍子胥陷入了绝望,前有大江阻道,后有追兵将至,难道天要灭我伍子胥吗?

要离指着江面说:“二爷,有船!”

伍子胥放眼江面,果然看见江中有一渔翁坐在船上逆流而上,于是冲着江面大呼:“渔翁,渡我过江!渔翁,渡我过江!”

渔翁闻声将渔船摇了过来,正要渡他们过江,突然看见不远的大道上车尘滚滚,伍子胥面露惊慌之色,于是唱道:

天太亮,

日落后,

和你相约芦苇岸。

伍子胥会意,立即与要离、公子熊胜躲进岸边的芦苇丛中。太阳下山后,追兵已去,渔翁唱着歌来了,这次唱道:

心中悲,

我已见,

要过江你出来见。

伍子胥应声从芦苇中钻出来,问道:“呼我过江吗?”

渔翁道:“然也,请上船。”

“还有二人,要一同过江。”伍子胥随之唤出要离和熊胜,对渔翁说,“请渡我们三人过江,我会多给酬金的。”

“金钱虽好,无奈船太小。”渔翁指着要离与公子熊胜说,“这二人身材矮小,可同乘一船。渡他们二人,就不能渡你,渡你,就容不下他们二人。”

伍子胥道:“请丈人先渡他们二人过江吧!”

“官兵沿岸搜捕私渡之人,渡他们二人,你留下来,不怕死吗?”

“拜托丈人,先将他们二人送过江,我死而无憾。”伍子胥说罢,命要离背公子熊胜上船。

要离推辞,让伍子胥先上船。伍子胥拉过要离,附耳嘱咐:“你带小主人先渡,过江之后不要等我,直奔吴国,我随后到吴国找你们。”

要离背上公子熊胜,洒泪登船。伍子胥见小船离岸数丈,奋力将装有金帛和马肉的皮囊掷到船中。要离接住皮囊,哭着说:“二爷,你一点不留,如何活命?”渔翁一边摇楫,一边说:“他是将死之人,要财物何用?”

要离大怒,拔剑要杀渔翁。伍子胥惊呼:“要离不可乱来,不要伤恩人!”

渔翁见要离还剑入鞘,一阵大笑,冲着伍子胥大声说:“你在芦丛中等候,我再过来渡你。”

渔翁载着要离、公子熊胜,划船破浪而去,小船吃不住重压,浪涛拍打着船帮。伍子胥心想,老渔翁没有诓他,小船确实不能承载三人过江。

伍子胥在芦苇丛中坐下来,耐心等待渔翁返回来。江宽水急,小船往返再快也要两个时辰。伍子胥等着等着便觉得饥饿难忍。原来,自早上在东皋公家吃过早饭之后,已经整整一天没有进食了。伸手一摸,想掏一点马肉充饥,这才想起刚才将皮囊扔给要离了。伍子胥苦笑一声,左右察看,实在没有什么可以充饥的东西,随手拔起几根芦根,洗净之后大嚼起来,这才觉得有了点力气。他直起身来,突然觉得一阵晕眩,一头栽倒在地,晕厥过去了。

芦中人,

快出来,

我划船渡你过江。

伍子胥被渔翁的叫声惊醒,艰难地爬起来,拄着剑,朝江边踉跄奔去。也不知是怎么上船的,躺在船中,只听到船橹上的皮索咬叫声和浪涛拍击船帮的声音,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渔翁将船摇到南岸,寻一处僻静的芦苇滩边停泊。他见伍子胥昏睡不醒,料他是饥肠劳累所致,轻声叫道:“芦中人,你醒醒,在船中不要动,我去给你弄点吃的来。”

伍子胥似乎听到了渔翁的话,没有回话,睁开眼睛,头略微动了动。渔翁知道这是虚脱的迹象,黑暗中寻到陶壶,上岸去了。伍子胥感觉到船轻微的摇荡。渔翁上岸后,把陶壶放在地上,将小船系在岸边的树上。

伍子胥心里清醒,只是四肢绵软,不听使唤,脑颅昏晕,口干舌燥,心里像火一样烧,他明白自己病了,等待渔翁给他送来吃的、喝的。大约等了一个时辰,还不见渔翁回来,心中起疑,竟然从船中跳下来,拄剑登岸,躲进芦苇丛中。

渔翁摸黑来到村头,正好碰到甲兵挨家挨户搜查。

原来,守境将军得到侦探报告,说伍子胥逃出昭关,命令士兵沿江缉捕。渔翁躲在村口柴垛里,等士兵走后才进村,取来一盎米饭,一壶白开水,几条咸鱼干来到船上,却不见伍子胥,转身朝岸边芦苇丛低声呼唤:

芦中人,

快出来,

走投无路别饿坏。

像这样唱了两遍,伍子胥才从芦苇丛中走出来。渔翁说:“我见你面露饥色,所以才去为你拿吃的,为何要猜疑我?”

伍子胥见渔翁说得至诚,心有惭愧,从芦苇丛中走出来,揖礼道:“我是楚王缉捕的罪臣伍子胥,虽说命由天定,但我今天的性命全在你老人家的手里,哪敢有什么猜疑呢?”

渔翁道:“我早就认出你了,二爷请上船,吃完了再说。”

伍子胥谢过渔翁,登船进食,吃完之后,拱手问道:“敢问老人家,如何认识我伍子胥?”

渔翁笑道:“二爷的画像到处都有张贴,楚国妇孺皆知。”

伍子胥听罢,垂头叹气。

“楚人敬重伍氏三代忠良,不齿费无忌谗言惑君。我知道二爷他日必图灭楚复仇,我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老人家请讲!”

“楚国百姓与二爷无仇。”

“抚我则恩,虐我则仇,楚国百姓有恩于我,仇我者,昏君与佞臣。”伍子胥说罢,递上随身宝剑说,“老丈救命之恩,伍子胥没齿不忘,无以为报,此剑价值百金,今奉呈老丈,聊表寸心,请你收下。”

渔翁回答说:“楚王的五百石粮和大夫的爵位,我都不稀罕,我会贪图你这价值百金的宝剑?”

“请问老人家尊姓大名?”

“放走楚国罪犯的是我,想要向楚国报仇的是你。我们两人都是不仁之人,何必问姓名呢?我呼你‘芦中人’,你唤我‘渔丈人’。以后发达了,记得我就行。”

“那是当然。”

伍子胥临走的时候,告诫渔翁:“渔丈人,把茶饭碗筷收拾好,别泄露了痕迹。”

“芦中人,放心吧!”渔翁说罢,想了想,站起来,跨开双腿,蹬在两边船帮上,用力摇晃,掀翻了小船,用匕首自刎,死在江水中。

伍子胥回头再看,渔船底朝天翻在江中,渔丈人不知所踪。他心里明白,渔翁以此来证明这件事绝不会泄露,后悔不该再次叮嘱,怀着愧疚的心情,面向江面跪下,恭恭敬敬地拜了四拜,然后站起身,继续朝东南方向逃亡。

濑溪边的浣纱女

经过数天跋涉,伍子胥进入溧阳地界,再往南走三五天,便进入吴国。此时的他身无分文,又不敢进村庄乞讨,沿途只得挖野菜充饥。一路行来,常听到村庄集镇传出锣梆之声,边境守兵巡逻如梭,更是格外小心,昼伏夜行,远僻人烟。

这一天,伍子胥来到牙山,见天色已晓,便避进密林中歇息。伍子胥已七天粒米未进,饥饿难耐,不等到天黑,便下山觅食,刚走下山,恰巧有一队巡逻兵从山下经过,慌忙拐入小道,向密林深处逃跑,响声惊动了巡逻兵。

“野人!野人!”一名士兵吓得大叫。

伍子胥一头白发沾满了灰尘,衣裳破烂不堪,肮脏得已辨不清颜色,被视为野人不足为奇。一名士兵本能地朝伍子胥的背影射了一箭。恰巧伍子胥被脚下一块石头绊倒,痛晕过去。箭镞贴着头顶飞过,钉在对面的树上,发出嗡嗡之声。士兵们见野人失去踪影,担心遭到野人袭击,不敢追赶,稍微停顿一会儿,继续巡逻去了。

伍子胥醒来时,已是下午时分,疼痛加饥饿,实在是受不了,只得爬起来,砍一根树枝做拐杖,一瘸一跛地摸下山。山下有条小河,名叫濑溪,伍子胥一跛一跛地行走在溪水边,见一女子在溪水边浣纱,走上前去,有气无力地说:“夫人,可以给我一点吃的东西吗?”

浣纱女一抬头,陡见眼前站着一位怪人—银白色的头发蓬蓬乱乱,银白色的胡须挂着几根草梢,破烂不堪的衣裳沾满了灰尘,辨不出是什么颜色,吓了一跳。但从眼神可以看出,这个怪人并无恶意,似乎还充满了乞求,总算没有叫出声来,定了定神,环视四周一眼,问道:“你是与我说话吗?”

“饿……痛……救……”伍子胥话未说完,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你怎么啦?你怎么啦?”

浣纱女大吃一惊,站在伍子胥身边,不知该怎么办。正在这时,不远处,一位老妇人走出茅屋,冲着溪边叫唤:“兰儿,回来吃饭。”

“娘,快来,你快来啊!”

“乖女儿,怎么啦?发生了什么事?”老妇人一边问,一边跑向溪边。

“野人,野人,死了!”

老妇人过来了,到底是年纪大了,见识得多,伸手一探鼻息:“别乱说,还有气呢!”

“饿……饿……”伍子胥眼睛没有睁开,断断续续地说。

老妇人说:“这汉子是饿晕了。”

浣纱女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办。老妇人想扶起伍子胥,无奈力微,没有扶起来,对浣纱女说:“来,搭把手。”

“这……男女授受不亲啊!”浣纱女显然很为难。

“救人要紧,事急从权嘛!”

浣纱女无奈,只得上前帮母亲扶起伍子胥。

“坐下。”

浣纱女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在伍子胥身边坐下。老妇人顺手将伍子胥斜靠在浣纱女身上:“你等着,我回去拿点吃的来。”老妇人也不等女儿回话,起身回茅屋去了。

老妇人取得米饭,伍子胥已经醒了,挣脱浣纱女的怀抱,坐起来。浣纱女满脸绯红,羞涩地低下头。

“饿坏了吧?快吃饭。”老妇人递上一大碗米饭。

伍子胥接过饭碗,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老妇人看伍子胥不像坏人,看了女儿一眼,起身回茅屋去了。

伍子胥风卷残云般吃光了米饭,浣纱女随手递过水壶道:“喝口水吧!”

伍子胥接过水壶,一饮而尽,吃饱了,喝足了,精力也恢复了,翻身跪下,感激地说:“谢姑娘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浣纱女害羞地让到一边:“快起来,别这样嘛!”

“十年之后,伍子胥必当前来报姑娘的救命之恩。”

浣纱女害羞地说:“一饭而已,谁要你报恩!谁要你报恩嘛!”

“请问姑娘,尊姓大名?”

“羞死了,羞死了,还留什么姓名,咱就是濑溪边的浣纱女,随便打听,没有人不知道的。”

“濑溪边的浣纱女!”伍子胥口里念叨着,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拄着树枝,一瘸一跛地重新上路,临走时对浣纱女说,“浣纱女,把饭碗水壶收好,不要暴露了我的行踪。”

浣纱女的心碎了,叹息一声说:“唉!我独自和母亲住在一起,三十岁了还没嫁人,保持贞节,不会随意送饭给男人吃啊!今天不但送饭给你吃,而且还有了肌肤之亲,你却还不相信我,你走吧!”

伍子胥没有想到他的话深深地刺伤了浣纱女的心,向浣纱女鞠了一躬,转身离去。

浣纱女见伍子胥去远了,抱起一块大石头,跳进溪水,水面泛起一阵涟漪。

悲歌行乞

要离携公子熊胜过江之后,遵从伍子胥的叮嘱,径直南逃,没有遇到什么麻烦,平安抵达吴国都城梅里,在城外客栈租下房舍,安顿熊胜住下。为了节约开支,要离亲自下厨,与公子熊胜自炊自食。

这一天,要离上街采买食品,瞅见一个卖肉的屠夫有些眼熟,近前细看,惊叫道:“专诸,真的是你吗?我还以为看错了呢!”

专诸抬头一看,嘭的一声,将砍刀剁在案板上,大呼:“要离,你怎么到梅里来了,二爷呢?他在哪里?”

“一言难尽,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专诸立即收了肉摊,将要离拉进一家酒馆,要了酒菜,边吃边聊。专诸听要离叙说了经过,得知伍子胥还没有逃脱楚兵的追捕,急得捶胸顿足。

“专诸兄不要为二爷担心。二爷是当世豪杰,一定可以化险为夷,早晚会来梅里与我们会合。”要离问道,“专诸兄为何干起屠猪卖肉的行当?”

专诸叹口气说:“我听说武趵查抄伍府,冲进伍府救出伍俍。妻子已逝,了无牵挂,便带着伍俍逃到梅里,靠二爷以前所赠金钱维持生活。但总不能坐吃山空吧,于是在城外购了房舍,干起屠夫的营生。”

二人且说且饮,心情慢慢放松下来。正在这时,店外走进一位跛脚大汉,站在门前看看,见店内座无虚席,瞅见专诸、要离二人独占一桌,走过来揖礼道:“二位兄弟,能否委屈一下,让我在旁拼座。”

专诸有些不高兴,正要拒绝。要离见大汉身背皮囊,腰悬长剑,一手拄着拐杖,又是齐国口音,知是远游侠士,拱手道:“同是天涯沦落人,何须客气,兄台请坐吧!”

大汉放下行囊,道谢入座。专诸见要离相邀,不好再说。要离替大汉斟酒,问道:“兄台家居齐国哪个地方?”大汉一惊:“你怎么知道我是齐国人?”

“乡音难忘,我也是齐国人啊!”

大汉起身施礼道:“鄙人乐安孙氏,名武。”

“齐国将门之后孙长卿?”专诸、要离连忙起身还礼。

要离道:“长卿兄请坐。”

三人重新归座,专诸叫店小二加了酒菜,酒过三巡,要离说:“我听二爷伍子胥说过,他曾在郑国与长卿兄相会,长卿兄为何也到了吴国?”

孙武叹道:“我自秦、晋归来,听说伍氏一门遇害,唯有伍子胥幸免于难。料他必奔吴国,思念心切,想来碰碰运气。”

要离便将随伍子胥如何逃出郑国,由东皋公、皇甫讷相助混出昭关,楚江夜渡等情由简略叙说,孙武、专诸听罢,感叹不已。要离又将专诸介绍给孙武,二人相互敬酒,甚是高兴。

专诸说:“长卿兄想必还没有落脚处,我在城外置有陋室数间,如果不嫌弃,屈驾同住如何?”

“这样最好。”要离说,“二爷之子伍俍住在专诸兄家里,虽然有奴仆照顾生活,但无人教导文武,长卿兄可为伍俍之师了。”

孙武拱手道:“那就叨扰专诸兄了。”

三人大喜,开怀畅饮,尽兴方休。临走时,三人商定,孙武教导伍俍,专诸守着肉摊,要离四处转悠打听消息,等待伍子胥到来。

此后一段时间,要离都在梅里的大街小巷里转悠,总不见伍子胥的身影,于是前往专诸的家里找孙武。孙武得知要离的来意后说:“梅里虽然不是很大,但要找一个人也不是容易的事。你想想,子胥兄来吴国,可能会去找谁?”

要离想了想说:“我曾听二爷说,二爷随费无忌出使秦国的时候,曾与吴公子光的壸士椒丘有过交往。”

孙武说:“子胥来吴,是想借吴国之力图谋伐楚复仇,你可去公子光府上附近守候,说不定可见到他。”

孙武说得不错,伍子胥到了梅里后,寻找到公子光府第求见椒丘,不料门官告诉他,椒丘回越国探母,意外死亡。伍子胥闻言大惊。椒丘已死,他又不愿执沥镂剑直接去见公子光,可自己身无分文,投靠无门,要离、专诸又不知在哪里,一文钱逼倒英雄汉,无奈之下,只好沿街乞讨。伍子胥是英雄,他不能像一般的叫花子那样拿着一只破碗向人乞讨,于是手抚沥镂剑,击铗唱道:

楚人,伍子胥!跋涉宋郑身无依,千辛万苦逃吴都!父仇未报,何以为生?

楚人,伍子胥!昭关一夜愁白头,千惊万恐奔吴都!兄仇未报,何以为生?

楚人,伍子胥!芦花渡口溧阳溪,千生万死投吴都!身仇未报,何以为生?

楚人伍子胥击铗乞讨之事,在梅里引起了轰动,朝野都有人议论这件事情。公子光曾派壸士椒丘周游列国寻访贤者,在雍都邀请伍子胥未果,将沥镂剑赠给了伍子胥。椒丘意外身亡后,另一位壸士被离接替椒丘的工作,负责为公子光搜寻贤士。伍子胥击铗梅里,引起了被离的注意,尾随伍子胥走街串巷,一探究竟。

这一天,伍子胥行乞到梅里奴市,见一群人围在一起闹哄哄的,近前观看,瞅见一个胖子拨开一位男奴的嘴巴,像验牲口一样查看牙齿:“牙口还行,饭量如何?”

“一天能吃三升黍米。”

胖子拍拍男奴肩膀,不屑地说:“看你鸡胸蛇腰,能吃未必能干,不是我要的那一款。”

胖子扭转身,一眼瞧见伍子胥,惊叫道:“此人牛高马大,肩宽臂阔,是一个干活的料,可惜须发全白,老了,人老不中用啊!”

伍子胥一股无名之火猛然上蹿,正要发作,胖子却像没事人一样,又跑到一位女奴面前,伸手揪住女奴的脸,涎着脸说:“小娓水灵灵的,没开苞吧?”

女奴拨开那人的手,骂道:“臭流氓,滚开!”

“贱货,给脸你不要脸。”胖子随手一巴掌甩过去,不料手被人抓住,举在空中落不下来。回头一看,见是伍子胥抓住了自己的手,骂道,“死乞丐,你找死!”

伍子胥实在忍不住,一巴掌拍过去。

胖子应声倒地,三颗门牙掉落在地,满嘴都是血,痛得咬牙切齿,忍痛从地上爬起来,指着伍子胥,一边走,一边说:“死乞丐,你有种就等着,看我怎么收拾你。”

伍子胥知道他是去搬救兵,拍剑笑道:“去吧!我等你。”

胖子刚走,一队甲兵从城门口走过来,为首一名武士骑着高头大马,显得非常威武,伍子胥觉得面熟,但记不起在哪里见过。被伍子胥救的女奴一把拉住伍子胥的手说:“恩人,这里不可久留,快随我走。”

伍子胥的手被女奴拉着,只得跟着她走。两人沿着城墙西行二三里路程才停住脚步。贴着城墙根是一片“人”字形趴地窝棚,都是以竹木为梁,用稻草披在上面遮风避雨。

女奴领着伍子胥来到一个窝棚前,掀开草帘,躬身请伍子胥进去。伍子胥低头进入,见窝棚内一边搁置草铺草席,上面放着的粗布棉被虽然补丁摞补丁,但却洗得非常干净,摆放得也很整齐。另一边置有泥灶、炊饮器皿。伍子胥见状,知道这个女奴是一个过日子的女人。

女奴请伍子胥坐在床铺上,从水缸里舀一钵水递给伍子胥:“恩人,请喝一碗凉水吧!”

伍子胥双手接过,咕嘟咕嘟一饮而尽。

“听口音,恩人也是楚人吧?”见伍子胥点头,女奴高兴地说,“我们是老乡啊!”

“请问姑娘怎么称呼?为何来到吴国,又为何插标卖身为奴?”

“我叫秋菊,父母双亡,随姐妹们逃奔吴国,无以为生,故而卖身为奴。”秋菊见伍子胥说话和蔼,大胆地问,“恩人怎么称呼,为何也到吴国来?”

伍子胥长叹一声,正要回答,突然从外面传来嘈杂之声。秋菊掀开门帘钻出去观看,半晌后惊慌地返回,说:“我给恩人闯祸了,刚才在奴市撒野的胖子纠合一群无赖,到处寻找恩人报仇。天快黑了,恩人不可乱走,就在这里休息。”

“那你呢?”

秋菊说:“我有个朋友名叫冬梅,在屠夫专诸家为奴,我去她那里借宿。”

伍子胥听到专诸的名字,猛然站起来,头碰到横梁,整个窝棚都动了,顾不上头痛,急切地问:“专诸?是楚国人吗?”

“专诸是楚国棠邑人,为救伍子胥的儿子伍俍,逃到吴国来了。”

“我就是伍子胥,快带我去见专诸。”

秋菊大吃一惊:“你就是伍二爷?”

“对,我就是伍子胥,快带我去见专诸。”

秋菊问道:“外面那伙人怎么办?”

“没事!”伍子胥拉着秋菊的手,走出窝棚。

秋菊在前面引路,二人沿着城墙西行,走了三四里路程,来到一座宅院门前,秋菊直接跑进去,大叫:“专诸大哥,你快来,看谁来了!”

“秋菊,咋咋呼呼的,怎么啦?”专诸从屋内走出来,见到秋菊身后的伍子胥,一愣,冲上前,抱住伍子胥,哭着说,“二爷,你来了,想你想得好苦啊!”

伍子胥也在流泪,拍着专诸的肩膀说:“我来了,没事了。”

“嗯!嗯!”专诸放开伍子胥,朝屋内大呼:“伍俍,快过来,你爹来了。”

伍俍从屋内跑出来,扑向伍子胥,抱住伍子胥的双腿,号啕大哭。伍子胥蹲下身,抱着儿子,父子俩泣不成声。

孙武听到外面的嘈杂声,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从内屋走出来察看,见是伍子胥,张臂大呼:“子胥!子胥!”

伍子胥闻声抬头,见是孙武,放下伍俍,迎上前去,相抱大哭。专诸、秋菊和冬梅也站在一旁陪着流泪。

专诸刚要请伍子胥进屋,院外一人边哭边叫道:“二爷,二爷,你可来了,要离等你等得好苦啊!”上前抱着伍子胥大哭。

“别哭了,别哭了!”孙武说,“这是喜事,应该喝酒庆祝才是。”

专诸、要离破涕为笑,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伍子胥进屋。秋菊、冬梅立即进厨房,一阵忙碌,摆下酒席,侍奉伍子胥、孙武、要离、专诸喝酒畅谈。伍子胥叙说了渔丈人仗义偷渡、溧阳浣纱女舍饭等情形,众人嗟叹不已。

接下来,大家说起以后何去何从,孙武建议伍子胥投奔公子光,以图大计。

“有点难。”伍子胥分析说,“椒丘已死,无人引见,如果执剑投奔,倒让他小看我了。何况吴国大政都在吴王僚的掌控之中。公子光虽然骁勇善战,图谋夺位,但朝中都是吴王僚的党羽,独木难支,也无力助我复仇,如果贸然投奔公子光,将会无端卷进吴宫纷争之中,于我无益,能助我复仇者,只有吴王僚。”

孙武问道:“子胥兄准备投奔吴王僚吗?”

“如果我投奔吴王僚,他一定会接纳我,这样又得罪了公子光,也非万全之策。”

孙武说:“子胥兄一定是胸有良谋了。”

“当年赴雍城迎聘太子妃,曾与吴王僚之子庆忌同场举鼎较技,吴王僚也在场,他肯定记得我,我明天继续在梅里叫唱,一定会惊动吴王僚。”

“好计谋,好计谋!”孙武击案说道,“物离乡贵,人离乡贱,让吴王僚来请你,上策也!”

众人听说大喜,饮至夜半方休。要离牵挂公子熊胜,准备回归。伍子胥欲见少主人,携伍俍随要离上车,孙武也想同去。

专诸叫道:“长卿不能走,你走了,谁帮我拽猪腿啊!”

专诸的话,逗得众人大笑。

伍子胥瞅了秋菊一眼,说:“秋菊,你也不要再去奴市了,随我去,侍候少主人如何?”

秋菊早已被伍子胥的丰姿所倾倒,正愁以后该怎么办,突然听到伍子胥要她同往,高兴地连声说:“好!好!好!”

伍子胥问道:“欲讨身价几何?”

“只要有栖息之地,何图身价。”

孙武看了伍子胥、秋菊二人一眼,一语双关地说:“秋菊,你随二爷去,保准没错。”

秋菊朝专诸、孙武施礼,又与冬梅作别,然后随伍子胥、要离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