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只听楼梯响,不见人下来
第三节 英帕尔战役
1942年5月,日第十五军占领缅甸全境及中国云南怒江以西地区。缅甸失守对中国抗战的影响最大,唯一一条“输血管道”滇缅公路被完全切断,接受国际援助的渠道只剩下了代价高昂、效率极低的“驼峰航线”。中日两国军队沿怒江形成对峙,大后方昆明遭到严重威胁。一旦日军突破怒江天险向东攻击,陪都重庆势必陷入腹背受敌的尴尬境地。中国抗战进入最危险的一段时期。
香港、马来亚和新加坡相继沦陷,缅甸再次落入敌手,大英帝国颜面尽失。其远东最核心的殖民地印度直接处在日军的兵锋之下,朝不保夕。印度不仅是英国远东的最后防线,也是盟军未来西线展开反攻的主要基地,其地位与东线的澳大利亚颇有几分相似。一旦日军重启攻势拿下印度,就可直下印度洋,切断盟军的海上交通线,进而向西攻击前进,与盟友德国会师中东,进而影响北非、地中海和欧洲战场。
相对而言,失去缅甸虽然对美国的直接影响不大,但战略上同属遭遇重大挫折。美国在二战中一直奉行“先欧后亚”的总体战略,在远东的策略是通过援助中国拖住日本,使日军无力从中国大陆抽调陆军主力,减轻美军在太平洋上的压力。况且在美国人眼中,中国距日本比印度更近,作为未来的反攻基地更加合适。缅甸陷落对美国的远东战略产生了重大负面影响。
颇具戏剧性的是,英国对夺回自己的殖民地缅甸并未表现出应有的热情。欧洲和大西洋是英国人关注的焦点,江河日下的大英帝国已无力抽调更多部队反攻缅甸。对他们来说,保住印度才最重要。如果日军不主动来攻,维持当前对峙局面也未尝不可。丘吉尔还有一种不能一洗了之的难言之隐:英国人不希望通过美国和中国的努力最终达到收复缅甸的目的,他们将两者视为在战后恢复远东殖民统治的潜在对手。丘吉尔多次明确指出,未来中国人在缅甸的作战不能进入曼德勒以南地区。
反攻态度最积极的,是在缅甸蒙受了奇耻大辱的史迪威中将。早在1942年5月撤往印度的艰难征途中,史迪威已开始酝酿反攻缅甸的计划。5月25日,他在发给马歇尔上将的电报中说:“我坚信,中国在战略上具有决定性意义,因此我认为美国不向这一地区派出地面部队是一个严重的错误。”随后,他要求史汀生和马歇尔派遣一个或更多的美国师归他指挥,和重新装备训练的中国军队一起将日本人赶出缅甸。但史迪威也清楚,美国啥都不缺,就是缺人,而中国除了有人,啥都没有,他在电报中着重强调了对中国军队的改造计划。
马歇尔把史迪威关于派遣美国部队的请求转达给总统,同时提出,目前人力和运力无法满足上述要求。马歇尔进而向总统建议,不妨采用陆军部制订的“使中国继续待在战争中”的计划,向他们运送足够的物资。目前业已开启的空中航线远不能达到这一目的,必须重新打通滇缅公路或另辟蹊径。罗斯福对此深以为然。
1942年夏天的燥热就像史迪威的火暴脾气,这位美国人不得不在德里和重庆之间来回穿梭,劝说韦维尔和蒋介石同意他在即将到来的旱季发动联合进攻的计划,开辟一条从阿萨姆邦利多通往缅北的道路,尽快恢复通往中国的陆上交通线。6月3日,飞抵重庆的史迪威强忍黄疸病的折磨去见蒋介石,提出了改革和整编中国军队方案及反攻缅甸的设想:在印度训练10万中国军队,在云南装备30个师,两部东西对进收复缅甸,重新打开滇缅公路。
考虑到装备如此多的部队肯定能争来大量美援,蒋介石对此慨然允诺。6月29日,他委托史迪威向罗斯福转达,维持中国战场的三点最低要求:一是美军于八九月间派遣三个陆军师到缅甸,与中国军队并肩作战;二是从8月起,应维持中国战区空军500架战机的规模,以保卫重庆;三是从8月开始,“驼峰航线”的运输量每月不能低于5000吨。
对中国提出的三点要求,罗斯福根据马歇尔之前提出的建议,一直到10月14日才给予明确答复。在重申对史迪威支持的同时,他向蒋介石保证:美国对中国承担有义务,但由于其他战场的压力,不能立即满足所有要求。短期内美国无法向远东派出地面部队。从1943年起,陆续向中国战区调集战机265架。5000吨物资完全没有问题,到1942年底将有100架运输机飞越驼峰。这相当于否决第一点、部分答应了第二点、完全答应了第三点。
为了给中国抗战输送必不可少的重要物资,罗斯福亲自干预,于1942年5月正式开通了在年初就开始试飞的“驼峰航线”——因航线要翻越喜马拉雅山绵延起伏的山峰,航线随山峰高度不断起伏,恰似驼峰而得名。它是世界上最危险的航线,飞机在那儿几乎达到最高升限,恶劣天气、缺氧以及不时出现的日军战斗机使每一次飞行变成对神经、勇气和飞行本领的严峻考验,飞行员因此将它称为“通往地狱的航线”,将自己形容为“罐头里摇晃的鸡蛋”,飞行任务则被称作“呕吐运动”。因沿途坠毁飞机太多,航线有了另外一个绰号“铝之道”。
“驼峰航线”起点是印度迪布鲁格尔、杜姆杜马等机场,终点包括昆明、宜宾、泸州和重庆等地。初期航线从迪布鲁格尔经葡萄、云龙到昆明,全长802公里。日军占领缅甸之后,为避开日军战机的拦截,航线被迫北移,航程增加到1150公里。1944年,盟军收复密支那之后,航线可经保山直接到昆明,全长缩短到885公里,飞行高度降低使运输效率有所提高。即使如此,空运效率比起海上或陆上交通依然是最低的。据测算,美国人每运送1加仑燃料到中国,需要的消耗同样是1加仑。每运送18吨物资,才能保证陈纳德的飞虎队向日军投掷1吨炸弹。
7月19日,史迪威将他长期以来思考的收复缅甸的备忘录送交中国战区总司令官蒋介石。备忘录中,他提出由中国提供15~20个师,由东向西从云南发动进攻。由美英出动5~10个师及空降部队,由西向东从印度阿萨姆邦发起进攻。盟军同时提供3~4艘战列舰和6~8艘航空母舰,夺取印度洋和孟加拉湾的制海、制空权,进攻安达曼群岛并从仰光一带发起两栖登陆。上述各部从东、西、南三面夹击,一举收复缅甸,此即“安纳吉姆”计划。
8月25日,美国参谋长联席会议向美英参谋长联席会议提出,反攻缅甸的时间大致在1942年10月到次年雨季来临的5月前展开。英军不予认同,理由是无法调集足够部队和作战物资,反攻作战最早要到1943年雨季结束后也就是10月才能发起。似乎作为缅甸原主人的英国人,对夺回殖民地并不热心,美国人颇有些皇帝不急太监急的味道。由于暂时无法派出除空军之外的作战部队,美国人也无可奈何。这也成为随后无数次会议上双方就缅甸作战激烈争吵的根本原因。
1942年5月底,中国远征军新编第三十八师随英军溃兵越过印缅边境,来到位于英帕尔附近的普拉村。他们受命来到阿萨姆邦东北端的利多,这个偏僻小镇是一条铁路终点站。英国人让中国军队到此驻扎出于两方面考虑:既可以让他们协助兵力不足的英军堵住日军沿胡康河谷进入印度的通道,又让他们距印度核心地区很远,不至于对印度方兴未艾的民族解放运动产生不利影响。7月6日,孙立人少将接到了蒋介石从重庆发来的命令:新三十八师改为独立师,暂时脱离国内部队建制,开始整训。
7月下旬,孙立人的救援部队在距印度边境100公里的大洛一带开始零星接收从野人山走出的远征军人员。在随后一个月里,杜聿明中将及新二十二师廖耀湘少将率余部几经周折前来会合。第五军军部及直属部队加上新二十二师幸存人员共约6000人,基本保留了一个师的架子。杜聿明到印度后不久便被蒋介石电召回国。8月,中国驻印军正式成立,由史迪威任总指挥,罗卓英任副总指挥,美军海登·博特纳准将任参谋长。但两个月后,史迪威就把罗卓英赶回去了,因为他“终日绕室彷徨,对军队训练和教育毫无帮助”。
史迪威开始为中国驻印军寻找合适的训练基地来回奔波。在提出的条件毫不例外地被韦维尔拒绝之后,史迪威搬出了马歇尔上将。在华盛顿的斡旋下,丘吉尔指示韦维尔为中国军队寻找一处合适的训练基地,最终选择了蓝姆迦。这里原是关押意大利战俘的场所。随着双方协定的达成,新三十八师于1942年7月23日开赴蓝姆迦。史迪威和韦维尔达成协议,中国驻印军由美国人出装备、管训练,英国人负责生活供应。8月26日,蓝姆迦训练中心举行了正式开训典礼。
与国内部队相比,驻印军装备和生活条件只能用“奢侈”来形容。每名士兵配备的用具有战斗服、作训服、夹克、T恤、内衣内裤、毛衣、胶皮雨衣、作战背包、钢盔、软帽、便帽、防毒面具、带帆布套的野战水壶、S腰带丛林靴、帆布护腿、袜子等。伙食以面包、大米和罐头食品为主。军官每餐有面包、水果、火腿、牛奶和鸡蛋,士兵包括一个牛肉罐头、两包麦片、饼干、茶叶,甚至有一包香烟。士兵在操场上排队,出列并验明身份后由美国人亲手发放薪资,消除了军官贪污和克扣军饷的一切机会。良好的营养使中国士兵的体重在3个月内平均增加了近10千克,一些人反映吃牛肉、喝牛奶腻烦得要吐了。“我从未见过一个人的恢复状况能像中国士兵那么快,”史迪威说。在蓝姆迦的所有中国人都接种了霍乱、伤寒和天花疫苗——这在国内是想都不敢想的事。良好的医疗卫生条件使患病者甚少,更重要的是逃兵几乎为零。部队士气,尤其是新建的炮兵部队,士气极高。
史迪威对中国士兵推崇有加,认为他们“是世界上最杰出的战士”。但他对国军将领和军官深恶痛绝,认为他们“毫无用处、缺乏斗志、没有纪律、腐败成风”。蓝姆迦天高蒋介石远,他可以实施真正彻底的改革。史迪威从美国调来了300多名负责训练的军官——其中甚至包括他儿子小史迪威和女婿布鲁克。他甚至想让美军军官出任所有营长以上的重要职务,这遭到以孙立人为首的中国军官的坚决抵制,未能成行,当然蒋介石也不赞成。后来这些美国军官,被按军衔派驻印军各师、团、营出任联络官,权力极大。
根据重庆的命令,新三十八师和新二十二师被合编成一个军——大名鼎鼎的国军五大王牌之一新一军。蒋介石本拟委派绰号“疯子”的邱清泉出任军长,但何应钦担心与史迪威一样性格暴躁的小邱与美国人闹出矛盾,进而影响援华物资的供应,就改派了温厚纯朴的郑洞国中将。来到印度的郑洞国遭到了史迪威的冷遇。他认为所有来自重庆的高层都是蒋介石派出的掣肘之人。新一军军部只有可怜的40人,郑洞国连个警卫班都没有。部队指挥、训练、人事等重大事项他均无权参与,仅仅负责军容风纪。
史迪威计划在印度建设一支由若干个师组成的全美械部队,代号“X部队”。驻印军全部换装美式装备,各种轻重武器一应俱全。一个步兵师满员12500人,下设三个步兵团。每师装备汽车300辆、骡马1000匹、105毫米榴弹炮12门、75毫米山炮24门、37毫米反坦克炮12门、81毫米迫击炮36门、60毫米迫击炮162门、重机枪108挺、轻机枪360挺、火箭筒108具、火焰喷射器85具、冲锋枪和卡宾枪400支,士兵人手一支步枪。史迪威特意把炮兵和步兵比例从原来的9:1提高到3:1,使他们拥有不弱于日军的火力。实际上,如此装备的新三十八师和新二十二师火力和机动能力已全面超越日军一个甲种师团。
训练全部是真枪实弹,一个最重要的考核指标就是耗弹量。一名炮兵军官要指挥打出400发炮弹才算合格。美国人的训练方法多种多样,包括讲解、示范、实习、考核等多个阶段。吃饱了饭的中国人学习能力之强,让美国人叹为观止。那些来自农村、从未见过大炮的青年很快学会了使用榴弹炮,原先连ABC都不认识的通信兵操作野战电话和无线电台驾轻就熟,他们训练7周比美国人训练13周的效果还好。教官斯利勒上校对此慨叹道:“天哪,我们不会说中国话,而且也没有翻译。我们示范,他们仿效,他们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模仿者,学起来简直快极了。”史迪威经常戴着一顶一战时期的硬边帽,在中国士兵身边走来走去,不时伏下身子,甚至卧倒给他们做示范、校正瞄准点。
起初新三十八师仅7000人,新二十二师1500人。史迪威到重庆后,把蓝姆迦训练中心拍摄的照片给蒋介石看。非常满意的蒋介石立即批准增派部队前往印度。1942年8月,军政部开始向驻印军补充兵员。每天空运400人,全部精选体格健壮、认字的青年,利用“驼峰航线”空载返程飞机将他们空运至迪布鲁格尔基地,然后再乘车经利多前往蓝姆迦。中国人实在太穷了。国内有人认为美国人会提供新制服,就将只穿短裤甚至全身赤裸的士兵送上飞机,一直到有人因高空寒冷冻死才停止了这种做法。即使经过精心挑选,出现在美国人面前的新兵依然个个面黄肌瘦,营养不良。美军军官将他们集中在训练场上,剃头、洗澡、换装,换下的旧衣服和鞋袜全部烧掉。到1942年底,中国驻印军规模已达32000人。后来根据战场需要,又陆续向印度空运了新三十师、第十四师和第五十师。
与此同时,蒋介石指示在云南昆明设立基地,训练代号为“Y部队”的30个师。1943年2月1日,陈诚出任云南军司令官。因滇缅公路被日军切断,许多美式装备囤积印度,近水楼台先得月,大部分美式武器得以先装备驻印军。云南军装备水平虽在国内属于一流,但与驻印军存在较大差距。两支部队最终在缅北会师时,驻印军眼中的云南军简直就是游击队。史迪威本拟在广西桂林再训练30个师的“Z部队”,后因被蒋介石赶走未能执行。
史迪威还要为拟订缅甸反攻计划来往奔波。10月15日,韦维尔告诉他,凭目前英国远东海军的力量,根本无法取得孟加拉湾的制海权,对仰光实施两栖登陆无从谈起,只能在印缅边境发起有限攻势。对中国人在缅甸的作战,韦维尔只同意驻印军从缅北胡康河谷进军密支那和八莫,拒绝中国军队越过曼德勒一线,这是丘吉尔多次强调过的。史迪威在日记中沮丧地写道:“英国人不想中国军队参与收复缅甸。韦维尔说得很明白,他们不欢迎中国人。”
11月3日,史迪威飞抵重庆,向蒋介石汇报了和韦维尔的会谈结果:反攻缅甸时间大约在1943年3月1日前后,英军投入反攻的兵力约7个师;中国军队若干个师渡过怒江从云南向腊戍出击;驻印军从利多经胡康河谷向密支那挺进。蒋介石指出,从云南出击的中国部队可以达到15个师,1943年2月前可以做好准备。但中国军队出击的前提是英国投入足够的海空力量,取得孟加拉湾制海权和制空权。蒋介石特别强调,此次出征,战则必胜,绝不能接受第二次失败——远征军第一次出征的惨重损失太让蒋介石刻骨铭心了。
经中、美、英三方多轮协商,以史迪威备忘录为蓝本的“安纳吉姆”计划艰难出台。即在1943年春季从印度利多向缅北进军,打开一条与原滇缅公路连接的通道,下一步开通中印公路。反攻计划分三部分:一是中国驻印军沿胡康河谷向密支那方向进攻;二是中国驻滇部队渡过怒江进攻缅北;三是英军向缅甸若开地区发起一次有限攻势,策应中国军队在缅北的行动。
对英军何时出动海空力量沿仰光海岸发起两栖登陆,计划并未明确。由此可见,“安纳吉姆”充其量只是局部反攻,而不是从总体上收复缅甸。方案充分考虑了英国人的意见。对中国来说,只要能在缅北打开一条接受外援的陆上通道,缅南收复与否,并不重要。华盛顿对这一方案给予了充分重视,马歇尔积极表态,给史迪威增拨6.3万吨物资,并派两个团6000人工兵部队,参加中印公路的修建。
1942年12月7日,韦维尔通知史迪威,英军将沿缅甸西南海岸做有限推进,计划投入3个师兵力攻占若开地区,沿钦敦江一线构筑防线,确保战略要地吉大港的安全。除此之外,英军对1943年在缅甸可能采取的军事行动不做任何承诺。史迪威对英国人的做法嗤之以鼻:“从印度传来了不好的消息,英国佬在考虑收缩战线。他们的目标简直是个笑话,若开、钦族山区、阿恰布,总之他们想在缅北维持现状,等明年秋天再考虑下一步行动。我和‘花生米’同处在一艘救生筏上,只有一块三明治,救援船正在逐渐远去。”“花生米”是史迪威给蒋介石起的绰号。
史迪威并不愿轻易放弃反攻缅北计划。12月23日,他向宋子文和何应钦出具了一份备忘录,提议中国驻印军和云南军同时行动,在1943年3月1日向缅北发起进攻,以英军向若开地区的进攻作为策应。不过英军在孟加拉湾的两栖登陆肯定指望不上了。
史迪威的提议并未得到重庆的认可。蒋介石在12月28日致电罗斯福,提出若英国不能在孟加拉湾实施两栖登陆,中国军队反攻缅北的行动就不可能发动。中国在那里已经历过一次失败,在国内战局不断恶化的情况下,不可能独立发起大规模军事行动。罗斯福对此不置可否。盟军1943年全面反攻缅甸的计划就这样付之东流,只剩下一些零星的局部战斗。
1942年5月4日,日军第三十三师团第二一三步兵联队第二大队第一中队在一个机枪小队配合下,占领了战略要地梅宇半岛,与随后赶来的第二大队第五中队共同担负起当地的防务。缅甸战役结束之后,第二大队大队长砂子田长太郎率另三个中队赶来,正式组建起梅宇守备队。为加强这一战略要地的防御,9月中旬,日第三十三师团师团长樱井省三命令第二一三步兵联队联队长宫胁幸助,率联队本部及第三大队进驻阿恰布,当地所有部队被合编为宫胁支队。驻缅甸第十五军司令官饭田祥二郎给宫胁下达的指令是:在确保阿恰布一带地区的基础上,以一部兵力占领印缅国境线附近要地,搜集情报,搜索敌情,为下一步展开大规模进攻做好准备。“敌之急所即我之急所”,他们很快将成为英军第一次反击的进攻目标。
就在中国编组军队积极备战的同时,英军也重组了自己的指挥系统。韦维尔将所有驻印部队改编为三个集团军,其中东印度集团军负责邻近缅甸的阿萨姆、孟加拉、奥里萨、比哈尔等四邦防务,肩负对日作战第一线的职能。缅甸沦陷敌手之后,该集团军的首要任务是阻止日军通过印度接壤的若开邦,尤其是北部战略要地阿恰布向西北入侵印度,同时防范日军从孟加拉湾渡海进犯胡格利河河口地区。东印度集团军包括第四军和第十五军——前者辖英印第七十师和第二十三师,后者辖第十四师和第二十六师,直属集团军的还有驻阿萨姆邦的一个旅。
1942年7月,诺埃尔·埃尔文中将出任东印度集团军司令官,其第四军司令官职务由杰弗里·斯库恩斯中将接替。第十五军司令官就是组织了缅甸大撤退的威廉·斯利姆中将。埃尔文和斯利姆素来不睦。1940年,英军在苏丹作战时,埃尔文曾服役的第一埃塞克斯团被对手击溃,斯利姆将该团上校团长撤职,此人恰好是埃尔文多年的好友,两人由此结下梁子。1942年5月,当斯利姆历尽艰辛率英军残部撤回印度时,当时负责印度东北部防御的第四军司令官埃尔文对他的态度极端恶劣,冷嘲热讽不断。斯利姆对此非常不满:“我从不认为,一位与我会师的指挥官可以用如此粗暴的态度对待我。”埃尔文的回答完全没有英国人一贯标榜的绅士风度:“你不能这样冒犯我,我是你的上级。”从之后的进程看,埃尔文显然属于被过高提拔的平庸人物,习惯以盛气凌人来掩饰自己的无能。
英军发起反攻作战的时机并不成熟。当时印度政局动荡,英军在缅甸的军事失败带来了一系列政治灾难。8月8日和9日,印度国大党在孟买召开代表大会,通过了“要求英国撤出印度的决议”,全面展开非暴力不合作运动。日本人趁机火上浇油,于1942年8月22日出台了对印具体政策,大力支援印度人的民族解放运动。英印当局当即宣布国大党为非法组织。在甘地、尼赫鲁及数以百计的支持者被投入监狱之后,印度人争取独立的民族运动逐渐蜕变为一场流血事件。英印当局不得不从前线调回部队,控制蔓延的骚动和数不清的爆炸事件。包括英军第七十师在内的57个步兵营不得不化整为零,四处平暴。正因为此,英军用于东部防御的部队其实只有3个师外加1个旅。缅甸惨败导致官兵士气低落,兵无战心,听见日本人腿就软。
从国大党分裂出去的民运领袖钱德拉·鲍斯导演的“自由印度运动”得到了东京的大力支持。鲍斯曾在1940年逃亡柏林,向希特勒寻求帮助。但是现在,他发现东京的态度比柏林积极得多。东条不仅在首相官邸热情接待了鲍斯,还特许他从马来亚和新加坡被俘的40000名印度人中招收5000名士兵,成立所谓的“印度国民军”。这支可以用“乌合之众”来形容的部队将在之后的英帕尔战役中协助日军一起作战。
此外,缅甸战役刚结束半年,英军的训练和装备还未改善到适合进行丛林战的程度。英军在若开拟发起的作战是由北向南进攻,右为大海,左为丛林。当时英国在远东没有值得一提的海军力量,孟加拉湾制海权还在日军手中。如果日军从进攻部队背后登陆,很容易将敌人的后路一举切断。就算日本海军全力以赴专注于太平洋上的美国人,他们的陆军也能抽出兵力越过左侧丛林,出现在英军侧后,后来实战正是如此。最重要的一点是,英军的战役组织拖拖拉拉,给日军从容集结兵力,实施辗转腾挪,提供了充裕的时间。
正如11月史迪威访问新德里时看到的那样,韦维尔对战事准备进展缓慢异常焦虑。“英国佬阵容实在惊人,你在每个楼层都能遇到至少一名中将,他们大多在干上尉的活儿,或者什么都不干。”史迪威愤怒于英国人总是使用这样的模式,当皇家空军采取行动时说“英军飞机”,当美国空军上天时则说“盟军飞机”,就像麦克阿瑟对待澳大利亚人那样。英国人对史迪威的印象也好不到哪里去,戏称事必躬亲的他是“美国陆军最杰出的三星连长”。
1942年9月17日,韦维尔正式下发了代号“食人者”的作战计划,命令埃尔文以英印第十四师的四个旅为主力从陆路夺取梅宇半岛,之后从半岛南端福尔角跨海突击阿恰布,从那里就可以对日本人占领的仰光进行轰炸。战役发起日为12月21日。
韦维尔原拟以完成马达加斯加作战的英军第二十九旅在空军掩护下直接从海上登陆阿恰布,因该旅未能如期抵达,且无法取得作战地域的制空权而取消。原定的两路夹击简化成了陆上的单方面作战,“整个计划变成了一团临时拼凑起来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在北非登陆的“火炬计划”对盟国人力物力的要求占据压倒地位,原计划运往中国的物资被转运俄国,剩下的残羹冷炙全被送往增援瓜达尔卡纳尔和新几内亚的战斗。史迪威向陆军部提出强烈抗议,最终只换来马歇尔的一句安慰:“对你的过度反应深表同情。”
按道理说,若开作战应该由第十五军司令官斯利姆中将指挥,但与其不睦的埃尔文以该军军部人员几乎全被抽调用于后方维稳为由,直接越级接管了指挥权。第十四师师长维尔福瑞德·劳埃德少将发现,自己直接指挥的部队竟达9个旅之多,几乎是一个师的3倍。而埃尔文分管区域太大且远离前线,很难参与具体准备和战术指导。后来英国史学家如此评价埃尔文在第一次若开战役——也被称作“阿拉干战役”或“阿恰布战役”——中的表现,“他是有着独裁且以自我为中心的一个人,对待下属就像他们是既不应该相信也不应该体谅的契约劳工”。另一位专家更不客气地称,“他除了自己,不相信任何人”。
印缅边界交通条件极差,铁路运输只通到吉大港以南32公里的多哈扎里,再往南是一条宽仅1.2米的碎石泥土公路。越往南走道路越糟,一场大雨就可使之变成泥浆,无法通行。有人戏称,这是一场沿石器时代道路进行的现代战争。
埃尔文曾向韦维尔提出用飞机运兵,得到的答复是,“英国的飞机补充严重依赖美国,美国同样面临飞机短缺,根本没有余裕为缅甸战场提供多达150架运输机”。来自旁遮普干旱平原的士兵在沿海地带行军迟缓,浓密的灌木丛和无处不在的沼泽阻碍了他们的快速前进。这支部队几乎花了一个月时间,才走完到达梅宇半岛颈口不足160公里的路程。12月7日,一场大雨使所有小径变成了无法通行的烂泥塘,劳埃德不得不将进攻梅宇半岛西北布迪当—孟都一线的时间推迟至中旬。
12月17日,英军终于启动了攻势。哈蒙德准将的第一二三旅沿梅宇河东岸向拉代当挺进,布莱克准将的第四十七旅向南直下梅宇半岛福尔角,第五十五旅留在吉大港充当预备队。劳埃德占有绝对兵力优势,宫胁手下只有2/3个步兵联队。
12月中旬,日军侦察机发现英军有大规模集结兵力的异常迹象。此时驻守孟都和布迪当的砂子田距支队主力有80公里之遥。鉴于英军兵力强大且来势凶猛,在请示师团长樱井之后,宫胁于22日下令砂子田撤离孟都和布迪当,据守梅宇岭东侧贡丹一线。英军因此不战而得孟都、布迪当。继续推进的英军在贡丹一线遭到日军顽强抵抗,劳埃德判断对面日军不会少于800人,实际当地日军仅一个小队,共有五六十人。因宫胁支队主力盘踞在阿恰布,英军第四十七旅几乎未遇抵抗,一路推进至福尔角。
英军气势汹汹,两路来攻,其志肯定不在小也。1943年1月2日,第十五军高级参谋片仓衷飞抵阿恰布。在和宫胁商议之后,片仓电请军司令官饭田迅速派出增援。1月3日,饭田命令宫胁支队暂归军司令部直接指挥,同时电令第五十五师团师团长古闲健抽调一个步兵大队前往增援。饭田给宫胁的命令是:务必死守战术要点栋拜和拉代当,固守待援。为便于战场指挥协调,饭田随后改令宫胁支队归古闲指挥,军部负责宏观调控。
接到命令,宫胁当即命砂子田率部进驻拉代当,另以伊藤新作第三大队第十一中队为基干,第十、第十二中队及第三机枪中队各一部组成加强中队,在中队长渡边贞南的率领下火速前往栋拜据守。行军途中,渡边部与英军一个营迎头相遇,激战中,渡边战死。余部在浅野源次郎的带领下击退英军,在背靠栋拜、左临孟加拉湾、右倚梅宇岭山脚处占领了一块阵地。此后浅野率部打退了英印第四十七旅三个营的数十次进攻,以弱势兵力据守阵地达50天之久。英军攻坚力之弱由此可见一斑。
英印第一二三旅在梅宇河东岸的推进同样举步维艰。在多次进攻拉代当失败并付出惨重的伤亡代价后,英军1月9日出动空军对日军阵地进行投弹。在两个山炮连炮火支援下,英军一个营的进攻在白天取得了少许进展,但当晚即被日军夜袭赶回原地。布莱克准将用上了所有预备队也无法打开局面。到1月10日,英军两路部队的进攻全部陷入停滞状态。
前线战事陷入困境。1月10日,韦维尔和埃尔文双双来到了劳埃德少将的指挥部,指示“夺取栋拜至关重要”。这道理连个中尉连长都懂!一脸愁云的劳埃德向上司请求派坦克增援,得到的回答是“会来的”。要调集坦克上阵必须经过第十五军司令部。斯利姆告诉埃尔文派来的联络官:“要派出更多坦克,仅派一个连不如不派。”联络官提出作战区域狭窄,大队坦克不便展开。斯利姆提出即便如此,至少也要派一个坦克团。但人家埃尔文毕竟官大腰粗,最终奉命前往栋拜前线的坦克只有区区8辆。即便如此,它们抵达战场也是1月底了。
坦克来到前线之前,英印第四十七旅的进攻一直未停。1月18日,英军进攻达到高潮,炮兵每小时发射炮弹超过500发。布莱克准将利用退潮时机派装甲车沿海滩从侧翼迂回,日军的顽强阻击使英军持续三天的猛攻以失败告终。兵力居绝对劣势的宫胁曾试图发起反击,英军的殊死进攻使他打消了这种念头,下令各部据险死守。1月中旬,浅野部队得到了第二一三联队第八中队、一个工兵小队和速射炮小队的增援。
古闲的最大难题是兵力不足。他的第一四四步兵联队被抽调太平洋作战——以其为基干组成的部队就是前文屡次露脸的南海支队——兵力只剩2/3的第五十五师团入缅以来,转战2600公里,历大小战斗逾50次,部队极度疲劳。师团主力赶往战场行军超过1000公里,还要翻越海拔2400米的阿拉干山脉。考虑到上述因素,饭田指示古闲,军司令部已派第三十三师团第二一三联队一个大队先往增援,为第五十五师团主力赶往战场争取时间。
后方的饭田和古闲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坐镇前线的宫胁却颇有几分大将风度——不,是大佐风度。他气定神闲地向师团长保证说,梅宇半岛的栋拜守备队一步都不会撤退,因为“英印军战斗力如此之差”,有如此多的兵力和炮火优势竟无法撼动日军匆忙构筑的防线分毫。宫胁指出,只要师团向梅宇半岛投入增援,就一定能击败敌军并趁势围歼之。
饭田和古闲很快做出了增兵梅宇半岛的决定。驻木各具第二一三步兵联队第三大队本属宫胁部下,大队长有延严受命穿越渺无人迹的300公里原始森林和阿拉干山脉——英国人认为那里只有猴子才能穿越——穿插到加拉丹河谷百力瓦一线,一举切断英军后勤补给线。与此同时,第五十五师团决心发起第三十一号作战。1月24日,古闲率参谋长久保及众幕僚飞抵阿恰布,亲自坐镇前线指挥,同时命伊藤新作率第二一三联队第二、第三大队余部开赴梅宇半岛增援。当时缅南日军第五十五师团主力已循陆路进至洞鸽一带,欲从此处循海路使用舟艇进行机动。
和英国人的情况类似,困扰日军的最大难题同样是运输。古闲手头的运输工具只有7艘机动艇,据测算,到2月底,第五十五师团只能运过去1/3的兵力。苦于舟艇不足和美机的疯狂活动,而拉代当、栋拜一线战斗日趋激烈,古闲提议放弃这条战线,遭到了军司令部断然拒绝。饭田严令守军坚守这一重要地区。
在得到8辆坦克增援之后,劳埃德少将在2月1日重启对栋拜的攻势。担任主攻的是亨特准将的第五十五旅,他们将得到坦克和师属炮兵的全力支援。初次出击的坦克确实把日军吓了一大跳,但他们很快冷静下来,利用手头有限的武器实施反击。英军“瓦伦丁”坦克装甲最薄处仅9毫米,3辆坦克被日军速射炮命中主要部位,瘫在小溪前动弹不得。1945年,英军收复梅宇半岛后,在3堆废铁旁发现了5具坦克兵的尸骨。但英军炮火迅速将暴露位置的日军速射炮阵地摧毁。在英军潮水般的进攻面前,日军发起了肉弹反击,将英军攻击击退。在拉代当方向,缺乏坦克支援的英军第一二三旅发起的数次进攻同样无果而终。
为鼓舞前线将士士气,2月8日至9日,古闲下令第一一二联队联队长棚桥真作、第二一三联队联队长宫胁将联队军旗插上了栋拜和拉代当的前沿阵地,以示高级军官与前线官兵并肩作战,誓于阵地共存亡的决心。1月29日开始,英印军的进攻持续了整整10天,日军阵地岿然不动。2月18日,英印军发起的第四次攻击虽然逼近了联队军旗,但在日军的濒死反击下再次退回进攻前的位置。2月25日至28日,英军又一轮持续4天的进攻被日军粉碎之后,劳埃德彻底泄气了。
宫胁支队的顽强抵抗为主力迂回穿插争取了时间。就在英印军发起正面猛攻的同时,日第五十五师团两个主力联队——第一一二、第一四三联队逐渐抵达预定位置。2月28日,古闲命令宫胁支队暂时退却,吸引英军南进,与宇野节第一四三联队主力会合后向加拉丹河一线运动。3月2日,栋拜守备队与杉山直一第一一二联队第三大队换防,撤向阿恰布之后,古闲下达了全线反击的命令。
战役成败关键在于1月从木各具出发的有延支队能否及时穿插到英军后方。日军果然是丛林战高手,有延支队长途隐秘行军40天,穿越英军认为完全不可能逾越的高山丛林,于2月21日抵达加拉丹河上游,与随后赶到的第一一二联队第二大队会合。他们迎来了宫胁支队乘舟艇溯加拉丹河而上,前来会合的一个中队。3月6日,宫胁下令各部对英军侧后发起反击,正在实施正面进攻的英军后院起火。
2月底,在新德里宫殿般的英军司令部里,到处弥漫着一种焦灼不安的气氛。韦维尔确认必须放弃若开远征计划。但是丘吉尔不为所动,在卡萨布兰卡,美国人是把缅甸作为对“安纳吉姆”行动的一种信任考验,再次撤退将损害印度军队的士气,达到不能恢复的地步。万般无奈之下,韦维尔只好下令继续向首相屡次所说的“虽在抵抗,但数量上微不足道的敌人”发起进攻。3月7日,他给埃尔文发出了激励电报:“确信前线部队能够应对可能从加拉丹方向实施的远程突破,取得一场真正的胜利会比任何行动对改善目前的形势更有意义。我希望你能以一场胜利来结束战役,这场胜利将向我军和日军证明,我们才是真正的赢家!”殊不知,劳埃德对面全是身经百战的日本老兵,羸弱的英印军根本无法与之相比。
日军在大范围穿插迂回,英军对身后可能出现的危机却浑然不觉。久攻不克的劳埃德撤下了损失惨重的英印第五十五旅,准备派最精锐的英军第六旅发起新一轮攻势。此时日军在加拉丹河谷发起反攻,拉代当以北的英印第一二三旅遭到当面日军的疯狂反扑。仅一周之后,劳埃德发现形势已恶化到必须将英印第七十一旅从沿海平原调回梅宇河谷,协助拉代当方向英军撤退的危险境地。恰在此时,埃尔文的电报到了,命令他集中兵力在3月18日对栋拜发起第五轮攻击。此时驻守加拉丹以北蒂兹维的英印第五十五旅已率先遭到日军攻击。3月14日至16日,由三个步兵大队组成的棚桥支队重创英印第一二三旅,于18日控制了梅宇河东岸的关键区域。同日,英军第六旅对栋拜的进攻损兵逾300人,毫无进展。旅长凯文迪许准将甚至使出了日军惯用的夜袭战术,被擅长此道的日军轻松击退。
3月10日,斯利姆奉命到孟都一线视察。他发现官兵士气低落,劳埃德根本无力指挥多达9个旅的部队,他犯了导致前一年失败的同样的战术错误,即离不开交通线,又太依赖正面进攻。由于并无前线战事指挥权,劳埃德对斯利姆的建议不予采纳,他和手下的旅长都认为战场地形无法实施穿插迂回——日军正是这么做的——因缺乏船只也无法从海上包抄。斯利姆只好悻悻而返。
3月20日,韦维尔和埃尔文再次来到劳埃德的指挥部。三人各执己见,会谈毫无结果。韦维尔要求在雨季之前肃清栋拜日军,劳埃德坦言无能为力。韦维尔向埃尔文提出解除劳埃德的职务,由洛马克斯少将取而代之。战况形势急剧恶化,两人都想让劳埃德充当替罪羊。
日军宇野支队虽奋力击退了英军进攻,但也被第六旅死死缠住,无法机动。古闲欲打破僵局,只能靠棚桥支队的穿插突破了。在拉代当击破英印第一二三旅的阻击之后,棚桥支队在外贺忧一第五十工兵联队主力、第四船舶工兵联队第三中队配合下,于3月25日0时30分强渡梅宇河,26日拂晓攻占了梅宇岭东侧的战术要点阿泰特·南拉,一举夺取了战场主动权。
接到日军突破梅宇河向西快速挺进的噩耗,劳埃德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意味着英印第四十七旅的退路随时可能被敌人切断。他紧急下令该旅迅速与英军第六旅会合,向北撤退。但埃尔文撤销了劳埃德的命令,下令第四十七旅就地坚守,同时派刚抵达战场的第二十六师第四旅快速驰援。3月29日,埃尔文宣布从劳埃德手中接管前线的指挥权。匆忙赶到孟都的洛马克斯少将从劳埃德手中接过了第十四师师长职务。
3月26日,接到棚桥支队占领阿泰特·南拉消息的古闲异常兴奋,电令宇野在宇贺武第五十五山炮联队的支援下快速西进,将梅宇半岛英军的退路彻底切断。虽然粮弹严重不足,侧翼还面临英军第四旅的威胁,棚桥依然无所畏惧,率部进入渺无人烟的原始丛林。经8昼夜急行军,棚桥支队4月3日抵达梅宇半岛西海岸,完成了切断敌军退路的艰巨任务。
4月5日,在因丁地区,快速推进的棚桥支队与匆忙撤退的英军第六旅狭路相逢。两支精锐部队的厮杀以英军完败告终,第六旅旅长凯文迪许准将被日军活捉,此即日军对外大肆渲染的“因丁歼灭战”。战场俘虏一名将军——虽然只是准将——对第五十五师团属于至高无上的荣誉,古闲致电棚桥,立即派专人将敌旅长押解回来以备吹牛之用。但他很快接到了前线发来的电报:“联队司令部遭英军炮击,棚桥联队长负伤,5名军官伤亡。英旅长及几名俘虏全被炸死。”
旅长不幸被日军俘虏,现场军衔最高的西奥博尔兹上校毅然接过了第六旅的指挥权,下令炮兵对因丁村日军阵地进行炮火压制,然后率部向北突围。凯文迪许就是被这一通炮火打死的,棚桥胳膊也被绷带吊了起来。前来会合的英印第四十七旅无法绕过日军阻击阵地,旅长温布利准将下令丢弃迫击炮等重装备,全旅化整为零,寻隙逃命。由于日军来得仓促,并未堵住所有路线,他们中的大部分人侥幸跳出了包围圈,4月14日与第六旅余部会合。这个损失了所有重装备的旅立即被遣返印度重建。
英军两个旅遭遇重创,前线乱成一团糟。斯利姆终于接到埃尔文发来的紧急命令,立即接管前线战斗的指挥权。战后,在回忆录《转败为胜》一书中,斯利姆用低沉的语调形容他在前线看到的那一幕凄凉情景:“我几乎从未在一个战场见过如此悲惨的场面。很多事情都在变糟,非常糟糕。我们应该控制事态,避免变得更加糟糕。”斯利姆开始执行一项不会有人羡慕的任务,沿若开海岸夺路逃回吉大港,就像一年前他率余部从缅甸逃回印度那样。日军各部大胆穿插迂回攻击,打得英军落花流水,溃不成军,丛林里到处都是阵亡官兵的尸体,在默默腐烂。
经过4月中旬短暂休整,4月20日,古闲下达了攻占孟都和布迪当的命令。担任主攻的是宇野支队。此时饭田已奉调回国,第十五军司令官由原第十八师团师团长牟田口廉也接任。新官上任三把火,牟田口特意将小川忠藏第三十三师团第二一四联队第二大队配属给宇野,加强一线的进攻力量。另外松木平直行第一一二步兵联队第一大队、宫胁支队、棚桥支队及师团炮兵部队分头出击,配合宇野支队的作战。
在吉大港的第十五军司令部里,接过指挥权的斯利姆一脸愁云。他和第十四师师长洛马克斯少将一致认为,日军很快会向孟都和布迪当一线发起进攻。他们能使用的部队无一不是遭遇新败、被追得屁滚尿流的惊弓之鸟,士气低落,战意全无。两人策划在日军主攻方向上用6个营扎个口袋——其中两个部署在梅宇山岭山脊,两个沿梅宇河部署,另外驻守孟都—布迪当以南山区的两个营形成口袋底部。一旦日军进攻部队进入口袋,英军一个旅就会迅速封住袋口,聚而歼之。
斯利姆的策划几乎获得成功。4月24日,宇野支队沿梅宇岭向北攻击前进,矛头直指战略要地布迪当。日军先头部队一头扎进了斯利姆精心部署的口袋阵。如果换成德国人或美国人防守,宇野支队凶多吉少。但英军南方两个营无力守住阵地,日军轻松将袋底捅破,趁势冲了下去。英印第五十五旅在飞机的助阵下发起反击,被宇野和棚桥联手击破。5月4日,日军切断布迪当—孟都公路。
战况对英军极端不利。5月5日,斯利姆授权洛马克斯在必要时放弃布迪当,但必须守住孟都。5月8日19时,日军宇野支队攻占若开邦首府布迪当。松木平第一大队从高杜萨拉快速北进,直趋孟都。
“这实在太像1942年失败的重演了,”斯利姆说,“更令人痛苦的是,我们这次是被兵力远远少于我们的敌人打败的。”凭溃兵守住孟都毫无希望,斯利姆不顾埃尔文的反对断然命令洛马克斯放弃孟都。航空侦察显示,一支日军正从北方快速迂回。为避免孟都守军被日军合围,洛马克斯断然下令守军弃城北撤。经过半年令人失望的战斗,全部英军撤回头一年10月他们出发前的位置。
5月14日,日军松木平大队攻克孟都,标志着“第一次若开战役”以英军完败告终。战斗中,日军伤亡1776人;英军亡916人、伤2889人、失踪1252人,总损失高达5057人。东京大本营高调宣布“歼敌逾20000人”,明显属于夸大其词。
“在战争中,你必须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斯利姆颇具哲理性地对第一次若开战役进行了总结。当他回到新德里的司令部时,发现韦维尔和幕僚都极度沮丧。本次失败坚定了韦维尔的信念,在缅甸丛林地带发动任何大规模攻势都是徒劳无益的,更坚定了他对“安纳吉姆”行动本来就抱有的偏见。对战役倾注了无限希望的韦维尔只好自嘲:“我们在战役中的最大收获,是了解了敌人的作战方式,以及我们在训练和组织上的欠缺。我军声誉和士气严重受损。总的来说,尽管各种资源匮乏,但我永远不会后悔下令发动了这次战役。”
大英帝国首都伦敦,丘吉尔对日本人竟如此轻易地再次战胜占绝对优势的英军大为光火:“这次战役越打越糟,日本人完全战胜了我们,他们比我们更有谋略。幸运的是,这些战斗规模很小,而且其他事件的吸引力阻止了舆论被引向这种悲惨的场面。”盟军在北非和斯大林格勒的胜利,让英国人在缅甸的失败更加难堪。
埃尔文竭力为自己开脱,拒绝承担一丁点儿责任。他在写给韦维尔的长信中责怪了除自己之外的所有人,尤其是部队的胆怯行为。劳埃德已被撤职,埃尔文试图将责任转嫁到斯利姆头上。他发电报给伦敦,建议解除斯利姆第十五军司令官职务。韦维尔决定将失败交由埃尔文承担。斯利姆很快接到了到埃尔文处报到的电话,他坦然告诉身边的参谋,这意味着自己很快将被解职。就在他准备出发时,埃尔文的又一封电报到了:“你没有被解职,被撤职的人是我。”斯利姆告诉身边的人:“我想我们需要开一瓶酒,不管什么酒都行,如果我们有的话。”多年小媳妇总算熬成婆婆了。
1942年,盟军在印缅地区的最大成果是逐渐恢复了空中优势。到年底,盟军新建机场达到150座。除英军外,在该战区服役的美国空军也超过了1万人,B-24重型轰炸机首次在这里露面。1942年11月,美军发起了首次长途空袭行动,B-24往返4400公里轰炸了曼谷。圣诞节前后,盟军相继轰炸了曼谷、仰光和曼德勒,空中优势将成为决定未来战役成败的关键性因素。
相对太平洋主战场的精彩纷呈,印缅战事确实乏善可陈。如果一定要寻找一个亮点的话,则非奥德·温盖特和他的“钦迪特”远征队莫属。丘吉尔的宠儿温盖特1903年2月出生在印度的纳伊特尔,父亲是一位严谨的陆军军官。他两岁时随父亲回到英国,1923年从伍尔威奇皇家军事学院毕业,成为一名炮兵少尉。从1928年开始,温盖特在苏丹服役5年。1936年到巴勒斯坦出任情报官之后,他很快成为一名狂热的犹太复国主义者,尽管他并非犹太人。在任盟军中东司令官期间,韦维尔对温盖特一直青睐有加,支持他建立了一支“夜间别动队”,专门对付阿拉伯人的游击队。温盖特的手下几乎全是狂热的犹太人,他指示他们假扮阿拉伯人进入市场进行射击,肆意处决阿拉伯人并严刑拷打他们。毫无疑问,他在巴勒斯坦犯下了不可饶恕的战争罪行,给他本人和大英帝国脸上抹了黑。不仅如此,他还将英军的绝密情报随意泄露给自己的犹太人“朋友”。1938年,他与犹太复国运动反英势力勾结的行为,实际上已背叛了国家,继而演变成公开的丑闻。韦维尔对此已经无能为力,温盖特很快被免去了所有职务。
但温盖特总是不乏贵人相助。1941年,他在陆军总参谋长埃德蒙·埃恩赛德爵士和韦维尔的支持下,东山再起。韦维尔当时正在非洲同意大利人作战,他邀请温盖特重组“夜间别动队”。1941年1月至5月,他集结起一支由埃塞俄比亚和苏丹人组成的游击队,在对意大利人的作战中屡立战功。一次,他亲自率领300人战胜了数倍于己的敌人,与埃塞俄比亚皇帝海尔·塞拉西一起进入亚的斯亚贝巴。但是,出于干预当地政治和蔑视上司等原因,温盖特很快被再次解职。1941年7月,回到开罗的温盖特试图自杀。因为枪支在离开时被没收,他选择的自杀工具是一把锈迹斑斑的刀。可能在切断颈动脉时活儿干得不够利索,他倒地的声音被邻居听到,邻居迅速赶来将他送入医院。温盖特的经历和卡尔森有几分类似,两人都热衷政治运动和游击战术,颇得两国最高首长丘吉尔和罗斯福的青睐。但温盖特的成就比卡尔森要高得多。
温盖特为人粗鲁无礼,咄咄逼人,固执己见,脾气暴躁,妄自尊大,始终以自我为中心,信奉“你要么站在我的一边,要么就是我的敌人”。他性格中最大的不足是缺乏团队精神,这对一名职业军人来说是致命的缺陷。他蔑视等级和权威,往往肆意顶撞上级,却又要求下属不折不扣地执行自己的命令。温盖特酗酒,极爱出风头,不修边幅,衣着邋遢,外出从不带肥皂、剃刀、牙刷等洗漱用品,偶尔还将脸盆当尿壶使用。他手腕上戴着的闹钟会在任何时候和任何场合突然响起,搞得大家一头雾水。他脖子上总挂着一串当零食的生洋葱头,喜欢光着身子走来走去,或蹲在马桶上和人谈话。在他眼中,洗衣绝对没有必要,所以就难得换一次衣服。一次,他头戴一顶肮脏的软木遮阳帽,身穿满是污迹的丛林短装,走进司令官办公室,被衣着考究的奥金莱克当场轰了出去。
当缅甸1942年初面临重大危机时,韦维尔想起了在伦敦赋闲的温盖特,认为缅甸的复杂地形很适合他倡导的游击作战。2月27日,温盖特应邀来到德里。当他3月19日见到韦维尔时,仰光已经陷落。韦维尔授予温赖特上校军衔,由他负责针对日军的所有游击行动。4月24日,温盖特在德里明确了自己的想法,抛却以往的游击作战而专注于远程渗透。缅甸领土面积之大,超过了大部分欧洲国家,日军在这里只有4个师团,大部分驻防在边境地区。温赖特认为后方的日军必定比前线低劣,一支英军部队应该迂回到敌人身后,用无线电和基地联系并从空中获得补给,通过切断敌人交通线或摧毁军火库牵制数倍于己的敌军。他要求韦维尔给他3000人,但陆军只给他凑出了原属第七十七旅的1300名士兵,其余由他自己想办法。温赖特吸收了部分廓尔喀人、缅甸人甚至印度人,凑齐了一支3000人的队伍,组织他们进行严格的丛林战训练。
温赖特很快被晋升准将,他的突击部队仍使用第七十七旅番号。他将手下的部队编成7个支队,各由一名少校指挥,配备300~400名士兵、15匹马和100头骡子。除士兵随身武器之外,还有两门迫击炮和两挺机枪,重装备靠骡马运输,补给品全部依靠空投。爱出风头的人一般重视宣传,他问一名缅甸军官:“缅语中‘狮子’怎么念?”对方回答“cheninthe”。温盖特把这个词写成“钦迪特”——这是一种守护缅甸圣祠石狮子的名字。从此,这个拼错的单词将作为一种特殊战法的象征被记入军事史册。
英军发起第一次若开作战时,“钦迪特”终于等来了亮相机会。韦维尔本拟以“钦迪特”深入敌后扰乱日军后方,以第二十九旅在阿恰布发起两栖登陆,配合第十四师的正面作战。后因缺乏运输工具,两栖登陆被取消,温盖特也于2月3日接到了推迟出发的命令。埃尔文认为,这种毫无战略目标的出击,不但起不到多大效果,反而可能暴露盟军在缅北的战略意图。之后日第十五军司令官牟田口的过度反应说明,埃尔文的说法并非凭空捏造。但温盖特强烈要求带队出击,即使两栖登陆已经取消,“如果不出动的话,远程破袭战就永远是纸上谈兵,我们可以把日本人的注意力从若开引开”。他们将由驻英帕尔的第四军提供后援,军司令官斯库恩斯中将认为出动“钦迪特”的时机远未成熟。但韦维尔支持温盖特,认为这支部队要尽快接受日军的考验。当劳埃德的第十四师在栋拜陷入苦战时,“钦迪特”隐秘出征了。
2月8日,温盖特率“钦迪特”从阿萨姆邦英帕尔出发,13日夜隐秘渡过钦敦江。韦维尔下达的命令是:破坏曼德勒到密支那的铁路,切断缅北日军两个师团的补给线;如果条件允许,进一步东进切断曼德勒至腊戍的铁路——变成铁道游击队了。温赖特将部队分成两部分:由两个支队组成的南部战斗群负责干扰日军视线,为由旅部和其余5个支队组成的北部战斗群实施破袭创造条件。前者诱敌成功后主动摆脱敌人,渡过伊洛瓦底江,在孟密一带丘陵地区与主力会合。
英军出师不利。行军途中,第四支队与日军第五十五联队第三大队狭路相逢,缺乏重武器的英军被对手轻松击溃。支队长布罗姆黑德少校下令分散突围,自寻道路返回出发地,疏散中,连电台和密码本都遗失了。毕竟接受过专业丛林战训练,他们中大部分人安全潜回了钦敦江。3月3日,北部战斗群的第二支队被日军巡逻队发现,被当晚赶到的一个日军中队击溃,余部大部分撤回钦敦江,仅少数人前往伊洛瓦底江,试图与主力会合。行动尚未全面展开,温赖特所部已七去其二。
幸好第三、第五支队在平梨铺一带略有斩获,为温盖特挽回了一些脸面。3月5日,第五支队成功伏击了日军一辆运兵卡车,战斗中,英军阵亡2人、受伤6人。伤兵让支队长博纳德·弗格森少校头大无比,温盖特严令不准携带伤员行军影响机动性。被迫留下的6名伤员最终仅1人生还。之后他们成功爆破了一座铁路桥。3月6日,詹姆斯·卡尔弗特少校的第三支队在南坎一带炸毁了两座铁路桥,伏击了2辆日军卡车,击退了前来增援的一小股日军。幸运的是,第三支队没有出现人员伤亡。
温盖特下令各支队向伊洛瓦底江隐秘前进,力求取得更大战绩。第三支队在渡口遭到日军追击,付出阵亡7人、受伤6人的代价艰难渡江。伤员被交给当地的缅甸人,卡尔弗特给随后肯定会来的日军留下一张字条:“按照贵国武士道精神,你们是应该善待伤员的。”日军显然对英国人推崇他们的武士道精神感到惊讶,不仅没有伤害伤员,还将他们送往后方医院救治。至于他们后来转入战俘营,是否活下来,就不得而知了。
“钦迪特”突入的地段属于日军第十八师团第五十五步兵联队防区。2月17日,联队长木庭知时最早接到第一大队大队长长野重身的报告:“根据地方人士报告,3000~4000名敌军正从庞宾地区向东推进。”木庭最初心怀狐疑,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从哪儿钻出来这么多英军部队?他们一年前挨的打还不够惨吗?之后接二连三的情报表明,多处都出现了英军踪迹。木庭这才重视起来,命令第一、第三大队出动寻歼英军并向师团长牟田口——他一个月后才晋升军司令官——做了汇报,同时将联队本部从杰沙前出至平梨铺。
在眉谬的第十八师团司令部里,牟田口和参谋长横山明一脸蒙。2月底两人刚去杰沙和平梨铺走过一趟。从俘虏——很可能来自布罗姆黑德第四支队——口中牟田口得知,这股英军人数不多,任务仅仅是扰乱后方,并不会构成太大威胁。感觉一个联队对付他们绰绰有余,牟田口带参谋长返回眉谬,现场敌情由木庭自行处置。
很快就有新消息传来,负责杰沙以南防务的第三十三师团第二一五步兵联队第二大队同样遇到一支人数不详的英军——他们正是执行佯动的南方战斗群。第二大队大队长那须一郎在与敌的遭遇战中阵亡。随后又有情况表明,英军各部正在向伊洛瓦底江一线运动,其志肯定不在小也。驻仰光第十五军司令部综合各项敌情判断:来犯英军分为两支,主力正通过第五十五步兵联队第一大队防区向平邦推进;靠南的那支规模较小,正向东沿两师团接合部运动。英军详细兵力和作战意图暂时不明。
3月5日到6日夜,从平梨铺转移至因多的日军第五十五联队第三大队与弗格森第五支队遭遇,声称毙敌超过百人。木庭亲率两个中队快速驰援,英军丢弃大量弹药补给,强行渡过江去,在丛林中消失了行踪。木庭从俘虏口中得知,这股英军正式番号第七十七旅,位于北方的主力部队正在一个叫温盖特的准将率领下从因育瓦强渡瑞丽江,从俘虏口中挖出的东西仅此而已。
最初第十五军司令部按照常规判断,英军可能通过陆路获得补给。但沿途丝毫未发现运送补给的痕迹,日军逐渐意识到这支部队的补给完全来自空投。饭田顿觉事态严重,立即下令第十八、第三十三师团合力围歼来敌。得到英军一路向西的消息之后,饭田命令松山祐三第五十六师团加入“围剿”行列。当时驻缅日军仅4个师团,其中就有3个投入了“围剿”行动:驻八莫第五十五联队第二大队负责扫荡八莫西南地区,第五十六联队第二、第三大队沿瑞丽江两岸搜索,驻南坎第一四六联队第三大队快速南下,欲围歼英军于瑞丽江沿岸。
温盖特和手下毫无遮掩地暴露在酷热、尘埃飞扬的缅中地带,纵横交错的道路上,日军巡逻队频繁出没。他们只能用仅有的几门迫击炮抵御日军的进攻。之后几个星期成为对“钦迪特”最严酷的考验,他们不但面临日军的围追堵截,还要与疟疾、痢疾、丛林疮和饥饿战斗。骡子被宰杀填进肚子,视野中出现的动物无一例外遭到猎捕,包括猴子、蟒蛇、老鼠、蚂蚱甚至蟑螂,人人身上爬满了虱子和水蛭。
面对日军的多路“围剿”,温赖特只好下令各部化整为零,避其锋芒,不与敌发生正面战斗。温盖特原拟向东挺进到克钦山地,那样他们就将超出补给空投的范围。3月24日,温盖特接到了斯库恩斯的命令,放弃前往克钦山区,撤回印度。3月底,温盖特忍痛撤销了要求弗格森和卡尔弗特炸毁谷特高架桥的命令,下令各部掉头,向西撤退。日军在后紧追不舍。
当时位于包村附近的温盖特身边只有两个支队,几乎弹尽粮绝。温盖特不顾附近有日军的危险,向后方申请了一次空投。他们打死了一名哨兵,惊动了日军,随后就爆发了包村战斗。原定的空投无法在开阔的稻田中进行,只好在丛林中点燃火把为飞机导航。空投受到干扰导致许多物资被放弃,温盖特只好带着1000人空肚子踏上了艰难的返程。追兵从四面八方猛扑过来,温盖特做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决定:从因育瓦沿原路再渡瑞丽江,他赌日军不会想到他从一个地方两次渡河,大部分驮畜和6吨装备被丢弃在江东岸。
肯·吉尔克斯少校的第七支队率先渡江,他们只搜集到20条小船。他们到达西岸时遭到日军炮火袭击。温盖特下令各部自行返回印度。分散之前,温盖特在平梨铺东南偏东16公里处联系了一次空投。处境最艰难的是第五支队。在之前的战斗中,骡子中弹掉进溪谷,驮运的电台损坏无法修复,弗格森无法用电台联系空投。找不到船的弗格森判断水深只有1.5米,于是决定涉水渡江。成功到达对岸的只有74人,46人被遗弃在江心的沙洲上。日本人已经赶到岸边,弗格森没有时间也没有能力去营救他们。两天之后,他们在一座村庄寻找食物时被日军发现,无力战斗的英国人只能选择快速逃逸。4月9日,他们渡过伊洛瓦底江,24日渡钦敦江后于第三天进入英帕尔。支队出发时319人,现在只剩95人。
温盖特的主力部队在一名老僧的带领下,向西撤退,靠极少的大米和水牛肉维持体力。部队抵达钦敦江时,老僧前往打探消息,发现日军就在附近村子里。温盖特决定尽快渡江。旅部原有220人,现在只剩43人。温盖特带5名会游泳的士兵涉水过江,凭借威尔肖中士的救生背心才勉强游到对岸。当他们找来渡船接上同伴过江时,日军距他们只有800米了。幸运的是,虽然船周围被打得水花四溅,日军的迫击炮和机枪没能打中一个人。肯·吉尔克斯少校第七支队一路向东逃往云南,150名幸存者辗转通过“驼峰航线”飞回印度。
此即史称的“钦迪特第一次远征”。温盖特取得的战绩远非辉煌,遭破坏的铁路和桥梁虽有30余处,“但几天内就修复了,并未能对日军兵力部署造成多大影响”。当初渡江进入缅甸的“钦迪特”超过3000人,回来的仅2182个,所有骡马和重装备都不知去向。未能返回的队员约450人阵亡,约120名缅甸队员脱下军装潜入普通民众之中,约430人被俘虏。回来的人中,仅600人还能参加战斗,其他病残者解甲归田。
印度史料评价这次远征“战略价值几乎为零”。廓尔喀史书赞成这一观点:“从来没有付出那么多而得到这么少的情况。”许多西方将领对游击战并不热衷,认为那不过是哗众取宠的小打小闹,难登大雅之堂。斯利姆的话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大多数人的看法:“作为一次军事行动,这次袭击是一次代价高昂的失败。它造成的伤亡和资源消耗没有带来显而易见的回报。日本人被破坏的交通线在数日内得到修复,对敌人造成的伤亡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对他们的部署和计划没有产生直接影响。”
但是比起英军第一次若开战役的惨败,温盖特的行动已属难能可贵,毕竟大部分人活着回来了。4月3日,韦维尔给埃尔文发出了一封标有“高度机密”的电报:“一旦温盖特能从缅甸活着回来,必须对外封锁消息,他本人不能停留,直飞德里。”抵达德里的温盖特心中一直忐忑不安,部队减员近1/3,主要装备全部丧失,他认为自己将被送上军事法庭。他绝不会想到,自己竟因此成为国民英雄,成为英国家喻户晓的人物。英国人为保全颜面煞费苦心。5月21日,在德里的记者招待会上,难得穿上一身干净衣服的温盖特高调亮相。
“这次远征是按计划进行的吗?”记者问。
“在战争当中,没有任何一次战斗能够完全按计划进行!”温盖特适时引用了德国战略家克劳塞维茨的名言,“一场战役应精心策划,但战斗过程中会出现各种变化,你所能做的,就是在制订计划时准备好各种应变措施。”
此前,温盖特曾强烈批评伦敦总是习惯于将明显的失败说成光荣的胜利,如著名的敦刻尔克大撤退。但当宣传机构粉饰他个人的失败时,他却能够坦然接受。在记者招待会末尾,温盖特高屋建瓴地指出:“我对本次作战的战果非常满意,远征对我们来说是一次完胜!”承受着巨大压力的韦维尔和埃尔文对温盖特的话照单全收。
事实上,本次行动的结果仅使曼德勒到密支那的铁路四周内无法正常运行,日军启用了一条经八莫的备用线路,行动对第一次若开战役的牵制作用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局外人的意见暂时抛开不论,第五支队支队长弗格森少校的话也许更具实际意义:“我们到底完成了什么丰功伟绩?没多少事情有实际意义。我们刚回师不久,这次行动在公众形象中就被扭曲了。我们炸毁了一些铁路,但不用多久就能修复。我们搜集了一些有用的情报,我们让日军在一些小规模行动中手忙脚乱,没准也干扰了他们进行一些大规模的行动。我们打死了几百日军,但那个国家有8000万人。我们还证明了纯粹依靠空投维持一支作战部队的办法是切实可行的。”可能弗格森最后那句话才是远征的最大收获,它的另一大间接成果,后文详叙。
丘吉尔敏锐地觉察到温盖特身上蕴藏的巨大宣传价值,特别是在第一次若开战役遭遇惨败的敏感时刻。有关温盖特和“钦迪特”的相关报道让丘吉尔欣喜若狂,他在7月24日亲自给韦维尔发出电报:“毫无疑问,在印度前线,我们自己的军事行动形成了低效和倦怠的特征。温盖特和他部队的成就脱颖而出,鹤立鸡群。在这场战争中,资历问题肯定不能阻碍真正有个性的人在适合他们的位置上取得长足发展。”首相公开宣称“他是一个富有天才和胆识的人”。
《每日邮报》将温盖特誉为“缅甸克莱夫”——克莱夫是为英国独占印度奠定局面的“国民英雄”。专栏作家阿拉里克·雅各布在《每日快报》上的文章对温盖特赞誉有加。温盖特被召回伦敦,和丘吉尔一起讨论未来的战争及任命他为一个军司令官的可能性。丘吉尔无疑想让美国人瞧瞧英国人的勇敢精神,他的提议遭到众多高级将领的一致反对。总参谋长布鲁克认为虽然报界大吹大擂,温盖特所为实际“损失巨大,收益甚少”。毫无疑问,两次行动的失败使得英国人更坚决地反对在缅甸展开任何军事行动。
就在第一次若开战役期间,1943年1月14日至23日,美英首脑召开了卡萨布兰卡会议,中国人并未在受邀之列。从本次会议开始,缅甸问题都会作为重要议题进行研究。英国人不愿在缅甸打仗,尤其不愿在中国人的帮助下打仗,这点在本次会议上第一次凸显出来。丘吉尔对修建中印公路一直都不感冒,认为工程量太大,到建成时很可能已经用不上了。况且即使能够建成,通过它提供的物资也不会对中国军队战斗力的提高有太大帮助。
金在会议上提出,将盟军对太平洋战场的投入比例由15%提高至30%,同时在太平洋和缅甸发起攻势。马歇尔指出,英国必须在缅甸采取强有力的军事行动,以帮助中国,逐步在年内发展成大规模的“安纳吉姆”战役。尽管英军在第一次若开战役中尚未呈现败相,他们依然不愿过早地将注意力转向远东。布鲁克指出,如果将兵力和物资分散到像缅甸那样的鬼地方去,“盟军就不可能获得最后胜利”,远东问题只能等打败希特勒以后再说。在英国人眼中,能否打通向中国运输物资的通道无关紧要,能守住印度就一切OK。
马歇尔坚持通过实施两栖登陆夺取仰光,重新打通进入中国的国际交通线。这样不但可以推动中国对日本采取进一步军事行动,还可以在中国建立空军基地,轰炸日本的工业设施和海上交通线。金指出如果不打缅甸战役,蒋介石就可能退出战争,日军就能腾出手,来将主力投入太平洋,这对盟军是极其不利的。针对英国人提出实施“安纳吉姆”计划缺乏登陆艇的说法,金当场承诺,如果英军愿意发起进攻,登陆艇要多少给多少。马歇尔要求英国人确定缅甸作战的具体时间,布鲁克支支吾吾,不愿答复。
在马歇尔“美国有必要遗憾地放弃对欧洲承担义务”的威胁下,英国人最终勉强同意扩大在缅甸的军事行动。会议关于缅甸的决议只有不疼不痒的一句话,“英国同意接受为1943年11月15日进攻缅甸的‘安纳吉姆’行动制订计划,最终决策不能晚于7月15日做出”。
会议之后,罗斯福和丘吉尔派代表前往重庆,将会议情况向中国人通报,寻求蒋介石对反攻缅甸的支持。美国代表是陆军副参谋长阿诺德中将——他将在次月晋升上将——后勤部队司令官布里恩·萨默维尔中将,英国人派出了驻华盛顿特别代表迪尔元帅。阿诺德一行在途经印度时与韦维尔做了沟通,初步确定战役发起时间为1943年11月到次年5月。盟军地面部队以夺取曼德勒为目标,海军力争封锁孟加拉湾,切断日军增援缅甸的海上通道。
2月5日,阿诺德一行飞抵重庆。对阿诺德提出的反攻缅甸计划及召开专题军事会议的建议,蒋介石欣然赞同。2月9日,中、美、英三方高级将领在加尔各答召开军事会议,商定具体战术细节。中国与会代表是宋子文和何应钦,美方为阿诺德和萨默维尔,英方为迪尔和韦维尔。史迪威以美国代表和蒋介石参谋长的双重身份出席了会议。何应钦在会上向盟友承诺,中国除驻印军从利多出发沿胡康河谷向密支那进军之外,还可以从滇西出动超过10个师,越境向密支那和八莫进军,准备工作将在10月前全部完成。根据蒋介石的授意,何应钦反复强调海空军协同作战的重要性,说明缅甸作战必须有足够的海空力量,实施海陆夹攻方能胜利。
韦维尔表示英军投入的兵力为9个师——英军2个师、英印军或英缅军7个师——其中3个师用于曼德勒方向,5个师进攻缅南地区,1个师留作预备队。他后来在回忆录中这样写道:“大家一致同意,剩下的事情就是尽最大努力进行战役准备,雨季结束后发起进攻。”很明显,会议结果让皇帝不急太监急的美国人非常满意。阿诺德看到了史迪威为反攻缅甸所做的努力。“你应该得到一顶桂冠,”他告诉“醋性子乔”,“你的差事真他妈的难。如果你认为我能帮上什么,但说无妨。”
何应钦回渝后,将会议情况向蒋介石做了汇报,“蒋很满意,随即着手调动第二军、第七十一军向滇西集中,准备11月的反攻作战”。
事情很快发生了变化。加尔各答会议后不久,丘吉尔向罗斯福表示,盟军在西西里岛的军事行动导致英军无力分兵在缅甸作战。美国考虑,如完全放弃反攻缅甸,对太平洋战场十分不利。但如实施“安纳吉姆”方案,又缺乏足够的物资,只有暂时放弃缅南两栖作战,仅在缅北发起有限进攻。在取得一致意见后,罗斯福和丘吉尔授意英美参谋长联席会议拟订单独进攻缅北的作战计划,并决定该计划暂时不向中国通报。
驻华盛顿的宋子文还是听到了风声,迅速向重庆做了汇报。蒋介石电令他立即求见罗斯福,力争维持卡萨布兰卡和加尔各答会议决议。宋子文向罗斯福表示,中国已按两次会议的要求在滇西集结部队欲反攻缅北,如果英军放弃进攻缅南,中国不会单独发起缅北作战。罗斯福认为对缅作战势在必行,只是在计划上做一些变动。他表示将尽量说服丘吉尔,使中、英、美三国采取一致行动。宋子文将会谈结果电告重庆,蒋介石表示,如英军放弃在孟加拉湾的两栖登陆,中国绝不单方面发起反攻,同时指示何应钦“在滇西集中部队一事不必急于进行”。中英联合反攻缅甸的计划就此暂时搁置。
在1943年5月12日华盛顿召开的“三叉戟”会议上,反攻缅甸作为一项重要议题被重新提出。会议特意邀请了中印缅战区的韦维尔、萨默维尔、皮尔斯及史迪威、陈纳德及中国驻美代表宋子文出席。第一次若开战役惨败使丘吉尔痛下决心,绝不在缅甸发动“一根刺一根刺啃豪猪”的无聊攻势,他将缅甸作战形容为“跳到海水里追鲨鱼”。韦维尔此行目的是根据丘吉尔的意见向会议陈述放弃“安纳吉姆”计划的理由,将盟军在东南亚的努力转移到苏门答腊和新加坡方面。在英国人眼中,缅甸只对中国人有利,他们在新加坡丢的面子太大了。
宋子文在会上提出,中国正在全力准备反攻,驻印军与云南军已集结完毕,要求严格执行卡萨布兰卡和加尔各答会议决议。他的提议遭到英方的严词拒绝,他们表示,盟军在欧洲取得胜利之前,不可能在缅甸投入更多部队。丘吉尔坚持英国不会在缅甸“为安抚中国人而做任何蠢事”。以马歇尔和金为代表的美国军方依然力主反攻缅甸。金趁机提出,如果英军不做出努力,美军将扩大在太平洋上的攻势,以减轻中国的压力。这是英国人一向反对的。会议再次陷入僵局。
最终罗斯福亲自出马斡旋,形成了一个折中的办法:缩小缅甸作战范围,战斗仅局限于缅北一隅,尽快打通缅北通往中国的公路。蒋介石对此不予认可,他通过宋子文向会议表示:“倘反攻以占领缅北至曼德勒为止,不特无补于中国战场且徒牺牲兵士,中国决不再蹈去岁之覆辙。”
在罗斯福的压力之下,丘吉尔被迫做出让步,同意在1943年雨季之后发起进攻,将英军进攻缅甸海岸、控制孟加拉湾制海权作为中国军队进攻缅北的前提条件,但目前仅限于“暂时在印度继续进行后勤行动和为最终发动‘安纳吉姆’计划做好准备”。
5月25日,罗斯福将征得丘吉尔同意的方案发给蒋介石,要点如下。一是先集中物资于阿萨姆邦和缅甸区域,建立并加强通达中国的地面设备,期望秋初每月运输量达1万吨。扩大阿萨姆邦航空设备,增强对缅作战空中力量,增加驻华空军补给。二是反攻将在雨季结束后展开。中美军队由阿萨姆邦经利多、英帕尔进攻缅甸,重庆军同时从滇西发起进攻。三是以陆海军进攻缅甸海岸。四是阻遏日军在缅甸的海上交通,采取必要手段夺取孟加拉湾的制海权。方案对英军何时发起对仰光的两栖登陆并无明确,相当于一个缩水的“安纳吉姆”。7月12日,蒋介石以书面形式回复罗斯福,同意做出上述变更,同时希望美国能派出地面部队协助中国作战。
在8月14日的魁北克会议上,反攻缅甸依然是各方无法回避的话题。除以往与会人员之外,丘吉尔还特意带上了温盖特,希望以“远程突破”替代“安纳吉姆”计划,或者在苏门答腊和马来半岛发起代号“卡尔维林”的两栖作战。美国人对此强烈反对,认为打败日本离不开中国的参与,打通援助中国的陆上交通线至关重要。会议最终达成妥协:1944年2月发动以夺取密支那、若开和兰里岛的作战,在缅南的两栖登陆视上述作战随机而定——说了半天等于没说。
本次会议终于有了两项实际成果。为加强对未来作战的指导,美英参谋长联席会议决定成立东南亚战区,美国同意英国海军中将路易斯·蒙巴顿出任战区总司令,以换取英国增派部队参加缅甸攻势的保证,史迪威出任副总司令。英国远东舰队司令官萨默维尔上将任海军司令,乔治·吉法德中将任陆军司令,空军司令为理查德·皮尔斯空军上将。丘吉尔一直看不顺眼的韦维尔转任印度总督,这在战争时期属于典型的明升暗降。克劳德·奥金莱克上将出任驻印军总司令,他能获得这项任命是丘吉尔希望缅甸能有一名“会打仗的将军”。奥金莱克是斯利姆一向敬重的人,史迪威也非常尊敬他:“如果他们让奥金莱克放手去干,拥有真正权力,情况很快会有所好转。”战争打了两年多,盟军在东南亚总算有了一个像样的办事机构。
按道理由曾任ABDA四国联军司令官的韦维尔出任战区总司令才顺理成章,但丘吉尔对他在主持印缅战场期间造成的被动局面十分不满,韦维尔当然心知肚明。若非布鲁克的规劝,丘吉尔将会在1943年5月收到韦维尔的辞职报告。当年6月,英国三军参谋长已将候选名单提交首相决定,排在首位的仍是韦维尔。不但丘吉尔不满意,印度事务大臣莱奥·埃默里爵士及史迪威对韦维尔同样颇有微词。丘吉尔曾试图提拔温赖特,遭首相参谋长伊斯梅中将和埃默里爵士的坚决反对,认为那简直就是一个笑话。中东战区空军司令肖尔托·道格拉斯上将一度被视为最佳人选,但美国人不赞同,反对者甚至包括罗斯福本人。美国人认为不能调离地中海战区空军司令亚瑟·特德上将,接下来的人选是空袭塔兰托的海军英雄坎宁安。但他即将接替庞德出任海军大臣,丘吉尔这才想起了年仅43岁的蒙巴顿,这显然符合他提拔年轻人的想法。
新人选遭到了所有人的一致反对。在英国,蒙巴顿属于褒贬不一的人物。他长于协调,却被指责爱慕虚荣。布鲁克对他印象很糟,庞德也认为这是丘吉尔对皇家海军光荣传统的又一次亵渎。副首相艾德礼及外交大臣艾登爵士亲自找到坎宁安,希望他能勉为其难到东南亚上任,把蒙巴顿顶替下来,三人的谈话长达11个小时。但坎宁安不愿因此打乱自己的职业计划。一定程度上,陆军大臣格里格爵士的话更为现实,他向所有来访者公开抱怨:“一个十足贵族家的纨绔子弟得到了荒唐可笑的晋升,然而,一旦丘吉尔做出了‘漂亮决定’,就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他了。”
事实的确如此,丘吉尔认定的事情是不会轻易改变的:我提出的温盖特被你们否掉了,这个人再被否决,我这老脸往哪里搁?丘吉尔解释说,蒙巴顿到东南亚一定能和美国人合作得很好。但除了他本人之外,几乎所有英国人都不看好蒙巴顿此行的前景。作为盟军东南亚战区最高统帅,蒙巴顿的主要任务是战略指导和与盟国搞好关系,并不负责作战指挥。
1943年10月,东南亚战区盟军总司令蒙巴顿到任。他将战区陆军部队统编为第十一集团军群,由吉法德中将统一指挥。斯利姆升任东方集团军——不久改称第十四集团军——司令官。该集团军下辖的第四军驻防印缅边境中段英帕尔地区,司令官为斯库恩斯中将。印缅边境南端若开地区由菲利普·克里斯蒂森中将的第十五军负责。
在11月的一次军事会议上,蒙巴顿提出将史迪威驻印军及美军“5037”部队统一纳入吉法德的指挥体系。对英国人一向反感的史迪威表示反对,理由非常充分:作为东南亚战区盟军副总司令,他的级别高于蒙巴顿之外的任何人,不可能接受下属陆军司令官的指挥。史迪威同时指出,重庆的蒋委员长打死也不会让中国军队接受英国人指挥。史迪威打心底瞧不起吉法德,认为他之所以能得到如此高位,是“因为这种人可以确保在自己管辖范围内不发生任何战斗”,今后他肯定会千方百计阻挠自己的作战行动。蒙巴顿和吉法德虽然不满,面对财大气粗的美国人也只能让步。
让英国人想不到的是,史迪威竟然主动提出:“在率中国军队到达加迈之前,我很乐意接受斯利姆将军的战术指挥。”此言让蒙巴顿目瞪口呆,吉法德的脸直接变成了猪肝色。斯利姆是吉法德的直接下属,哪有不愿听上级甘愿听下级指挥的道理?蒙巴顿询问这种安排如何运作,史迪威和斯利姆一致要求让他们单独来讨论这一问题。虽然“醋性子乔”素来以难相处著称,却和斯利姆非常投缘,两人可谓惺惺相惜。他们的默契源自1942年那次狼狈的撤退。从那之后,两人彼此将对方看成“真正的战士”。史迪威曾将一支美国M11卡宾枪当作礼物送给斯利姆,后者一直将它带在身边作为武器,尽管他使用这支枪的机会几乎没有。
会议临近结束时,史迪威立正向斯利姆敬礼:“先生,作为第十四集团军司令官,您有任何命令下达给我吗?”“没有,先生!”斯利姆回礼并回答道,“那么,作为战区副总司令,您有任何命令给我吗?”“一点也没!”两人说完,握手大笑,留下蒙巴顿和吉法德在一边气得吹胡子瞪眼。
在后来的战斗中,斯利姆只在必要时向史迪威发出简要指示,大部分时候是飞往史迪威驻地当面协商。听起来不合逻辑的指挥体系实际运作中非常顺畅。两人对缅北作战意见一致,斯利姆的意见史迪威大都能坦然接受——与麦克阿瑟和哈尔西倒有几分相似。斯利姆很讲究领导艺术,从未在公众场合公开自己拥有对史迪威的指挥权,这和韦维尔的四处卖弄形成了鲜明对比。斯利姆向史迪威保证,在新的指挥系统下,美国人将完全拥有自主权。正如史迪威后来所说:“我会在一名下士指挥下战斗,只要他会让我战斗。”
现在盟军总算有了一个还算和谐的指挥机构。两位主要野战指挥官斯利姆和史迪威都是经验丰富、意志顽强的斗士,两人之间相互支持,相互信任。最高司令官蒙巴顿虽然年轻,却具有丰富的外交经验和政治技巧,个人魅力出众,是折冲樽俎的最佳人选。这种架构为盟军取得英帕尔战役的胜利提供了组织保证。
“三叉戟”会议还取得了另一项成果。受“钦迪特”影响,美国决定在印缅战区组建一支3000人的特种部队。罗斯福甚至做出承诺,必要时美国可以出兵两个师参加缅甸作战。这一许诺打破了美国传统的亚洲政策。英国人对此反应冷淡,理由和反对中国人过多参与缅甸作战相同,“不甘心使解放缅甸的功劳归于美国人或中国人”。
在魁北克会议上,英国长期以来力图缩小“安纳吉姆”计划的愿望得以实现。因会议与中国有关,而中国没有出席,罗斯福和丘吉尔致电蒋介石,说明成立东南亚盟军司令部的必要性及刚确定的战略,并派蒙巴顿赴渝向蒋介石面陈会议精神,共商反攻缅甸大计。
1943年10月9日,蒋介石在黄山官邸召开了研讨反攻缅甸的专题会议。英方代表为蒙巴顿,美方代表是萨默维尔,史迪威仍以双重身份出席会议。中方另外出席会议的还有宋美龄、何应钦、商震、刘斐、林蔚等人。会议商定:反攻将于1944年1月15日发起,总指挥为蒙巴顿。中国驻印军在抵达甘马因前归英军指挥。缅北作战以中国驻印军和云南军为主,英军为辅。因暂时不能发起对仰光的两栖作战,英军将出动超过两万人——包括温盖特的“钦迪特”——破坏日军交通线、攻击日军后方,策应中国军队的缅北攻势。萨默维尔承诺,进一步加大“驼峰航线”运输量,维持每月1万吨的规模。
蒋介石在会上一再强调,战役成败关键在海上,希望英美能出动强大舰队控制缅甸和新加坡外海,阻止日军从海上增援。蒙巴顿表示,随着大西洋和地中海战况不断改善,不久将有大批皇家海军舰船前来远东。日军在太平洋三线告急,不可能将海军主力调往印度洋方向,未来盟军取得孟加拉湾制海权的难度不大。虽然三方口头上都表示了积极态度,但从仰光发起两栖登陆的问题一直没有落实。远征军第一次出征的惨败让蒋介石刻骨铭心,会后他指示何应钦:“云南军要谨慎从事,英美不控制孟加拉湾并从缅南发动作战,我军决不单独发起进攻。”
1943年11月的开罗会议是首次也是唯一一次有中国领导人参加的会晤。中国在会上取得了大国地位和巨大的政治利益,但反攻缅甸的问题依然毫无结果。东南亚盟军司令部已将“安纳吉姆”计划改变为在1944年发动打开缅北陆上通道的作战。史迪威驻印军的三个师将从利多向东进攻,云南军渡怒江向南推进,英军则重启向若开的攻势。这一系列作战被命名为“人猿泰山”,它将由英军在安达曼群岛实施两栖登陆的“海盗计划”给予支持。
蒙巴顿的计划既没有提到英军在缅南的两栖登陆,也没提到中国军队在夺取杰沙、密支那之后的下一步行动,距中国人希望打通海陆交通的目标十分遥远。在随后举行的军事会议上,史迪威和商震表示强烈不满,提出缅北进攻必须与缅南两栖登陆同时进行,另外英军应向曼德勒一线挺进。英国人对此反应冷淡。
11月24日晚和25日上午,蒋介石就缅甸问题与丘吉尔进行了两次讨论。丘吉尔认为缅甸是“作战时间拖得最长、情况最复杂和不重要”的一个次要战区,只答应两栖登陆在1944年5月之后进行,具体地点届时再定。中方通过马歇尔向英方提出英军进攻曼德勒的问题,被丘吉尔以缺乏足够的运输机加以拒绝。
26日,蒋介石与罗斯福举行会晤。罗斯福单方面向蒋介石保证:美国可以拨出足够的登陆艇,支持英国数月后在孟加拉湾进行一次大规模的两栖登陆,缅南海军与缅北陆军同时发起攻势。得到上述承诺之后,蒋介石接受了蒙巴顿提出的“人猿泰山”计划,同意驻印军和云南军共14个师共同发起缅北作战。
事情很快发生重大变化。蒋介石率队回国之后,罗斯福和丘吉尔前往德黑兰与苏联人会晤,以敲定“霸王行动”为代价获取了斯大林在欧洲胜利后参加对日作战的承诺。丘吉尔为确立“霸王行动”而放弃地中海怒不可遏,以登陆西欧需要大量登陆艇为由坚决反对在缅南发起两栖登陆。虽然遭到莱希、马歇尔和金的一致反对,罗斯福仍然对英国人做出最后让步,做出取消“海盗计划”的决定。12月7日,罗斯福致电蒋介石:“由于盟军将在1944年晚春发起在西欧的登陆作战,不能为英军登陆仰光的行动提供足够登陆艇,‘海盗’行动无奈取消。下一步要么继续单独发起缅北作战,要么将反攻缅甸的行动推迟至1944年11月以后。”
蒋介石对此非常失望。在和史迪威商议之后,12月17日蒋介石致电华盛顿,接受延期反攻缅甸至1944年11月的意见。如此,从1943年初开始,三方无数次商议的缅甸反攻计划再次无果而终。同样感到失望的还有史迪威,他认为罗斯福“上了英国佬的当”。此时中国驻印军已经发起了胡康河谷战役,虽然意识到罗斯福收回许诺意味着这一行动无法得到云南军的呼应,史迪威还是决定攻击继续,后文详叙。
不甘心的还有上任不久、急于展示才华给反对者看看的蒙巴顿。他希望在若开发动一场有限攻势,提出了“狩猎野猪计划”:在梅宇半岛南部登陆,切断日军通往阿恰布的交通线。伦敦那些老人一点没给年轻人面子,三军参谋长以不容置疑的口气回复说,所有能抽调的资源都将被用于地中海而不是缅甸。布鲁克严令蒙巴顿立即归还3艘快速坦克登陆艇,将之用于盟军在意大利安齐奥的行动。蒙巴顿还想保留另外2艘较慢的坦克登陆艇,它们很快被宿敌坎宁安调走了,再想登陆,只能游泳过去了。
上述决定意味着在今后一年时间里,东南亚战区将无所作为。蒙巴顿试图做最后努力,赶制出一个规模较小的针对若开地区的“推土机行动”,同时威胁若伦敦不批准就愤而辞职。但当出手枪毙该计划的是首相本人时,蒙巴顿彻底熄火了,辞职的事儿也闭口不谈了。
从卡萨布兰卡、华盛顿、魁北克、开罗再到德黑兰,盟军无数次关于缅甸的反攻计划都在争论中归于沉寂。近两年时间里,缅甸上空只打雷、不下雨,只听楼梯响、不见人下来。让盟军一众大佬意想不到的是,日本人将用主动进攻破解他们在谈判桌上永远无法解决的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