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十国全史III:朱温称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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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逐鹿江淮

大越罗平

十年是段漫长的岁月,有这等待的工夫,我们不妨先撇开暂时已不是热点的刘仁恭,看看其他地方发生的故事。比如说,前文提到的,钱镠等南方三镇组成的反杨行密同盟。那么,在对抗孙儒时,结成统一战线的杨行密与钱镠,是如何又变成敌人的呢?

双方交恶的导火线,得从钱镠的老上司,义胜节度使董昌说起。

自借钱镠之手干掉刘汉宏,使自己荣升浙东七州(越、台、明、温、处、婺、衢七州。另外控制杭、苏二州的钱镠,控制睦州的陈晟,虽不属浙东,但名义上也可算董昌的部下)之主后,董昌的日子,过得比天下的大多数藩镇节帅舒心惬意多了。

虽董昌在治理地方方面,并无特别的过人之处,但他运气实在不错,一连几年,浙东外无强敌入侵,内无悍卒兵变,灾异不兴,风调雨顺。任别人打得天昏地暗,血流成河,在浙东这一亩三分地上,白发渔樵仍然可以一壶浊酒喜相逢,来个“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对比天下处处民不聊生的惨象,董昌突然发现:自己太伟大了,真是治世的大能臣啊!

但光用“能臣”一个词来形容,就足以彰显咱的伟大了吗?当然不够,董昌大人还是一位大忠臣呢!

由于朝廷的疲弱,当时的天下诸藩镇,包括长期被唐廷视作提款机的东南财源型藩镇,大多对向朝廷上缴贡赋都不再那么踊跃,不再那么积极。能少缴就少缴,能不缴不缴,已成为大家的共识。但其中有一个藩镇例外,从来都是保质保量,甚至超额完成向朝廷进贡的任务,那就是由大“忠臣”董昌领导的浙东。

据说,当时在越州的码头上,每隔十天,就会有一批满载货物,向朝廷进贡的船队发出。按《资治通鉴》的说法,每次进贡的数量都非常惊人,包括黄金一万两、白银五千锭、越州产的上等绸缎一万五千匹,以及大量的其他土特产。

由于在下并不知道这里的一锭白银有多少两,也不知道那些土特产价值几何,但就算把这两项完全去掉,那么一年进贡的数量也有黄金三十六万两(按中国古代金银比价一般为一比十,可以折银三百六十万两)、绸缎五十四万匹。

这已经是一个庞大到有些荒谬的数字,须知就是后来,经济发达程度远远超过唐朝的赵宋中期,每年给辽国的岁币,再加上给西夏的岁赐,最多时也才有银二十七万两、绢四十五万匹、茶叶三万斤,只及小小的浙东进贡量的零头。

苍天在上,为了保护咱们的智商,请让我们一起默念:尽信书则不如无书……

不过,史书中的具体数字虽然不可信,但董昌总是超额进贡的“先进事迹”还是基本可信的,这可以从朝廷的褒奖与时人的评价中看出来。

当然,仅仅依靠正常的税收,小小的浙东是不可能一次又一次地让董昌当“先进”的。为此,董昌在自己的辖区内执行了税上加税、费上加费的刮地皮政策。

不管浙东百姓怎么想,作为受益人,皇帝李晔和朝廷大员对董昌还是非常欣赏的:真希望天下藩镇,人人都是董昌,不表彰哪成?只是除了有名无实的官位,大唐朝廷也没有多少东西拿得出手了,那就赏他些官吧。于是,董昌的名义官位不断高升,身兼司徒(三公之一,正一品)、使相(不参与国政的名誉宰相),封陇西郡王。

孟子曰:“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所以董昌觉得,光让皇帝承认他伟大,那还不够伟大,要让老百姓也接受他的伟大,那才是真正的伟大。

那怎么才能让老百姓接受他的伟大呢?董昌想到了一个投资少、见效快的好办法:给自己建生祠。

祠堂,是中国古人心中最神圣的所在,一般用于祭祀祖先。如果正中间牌位上的那位大爷还健在,那这祠堂就是所谓的生祠。光说建生祠,董昌其实既不空前,也不绝后,如不久前,陈州的赵犨为感激宣武军的救援之恩,就在陈州为朱温建过生祠。而数百年后,为大太监魏忠贤建的生祠规模,更“秒杀”了一切前辈。但话又说回来,其他的生祠兴建者,多是出于感恩或拍马屁的需要,为自己的恩公或拍马屁对象所修,像董昌这样具有毛遂自荐精神的建祠者,似乎还是独一无二的。

董昌生祠的规格,与越州的大禹庙完全一致,但仅仅和上古圣君相等,董大帅就满足了吗?不,董昌下令:今后民间的一切祭神、庙会等活动,不许去其他庙宇、祠堂,只能在他董昌的生祠举行。就这样,董昌利用自己是活人的优势,轻而易举地战胜了神仙界的一切竞争对手,成为浙东地区最“伟大”的存在。

随着自己在浙东的“伟大”程度超过了大禹,董昌回头看看自己拥有的官爵,才发现朝廷真是亏待英雄。你们想想看,假如禹帝在治理洪水、创建夏朝之余,突然一不留神,哧溜一下穿越来唐朝,你唐朝皇帝才给这位圣君区区一个郡王的爵位,掉不掉份儿?

因此,董昌给朝廷上了一道奏章,帮助朝廷纠正这个错误,具体说,就是起码加封自己当越王。但奏章送到长安,就像失联的客机一般,一飞出去就不见了回声。毕竟人家李晔也有难处啊,须知在此时,就连李克用、朱温这样的顶级强藩,都还只是郡王级别。如果没什么大不了的功绩,就封你一个小小的董昌当亲王,那如何向天下其他藩镇交代?只是考虑大唐朝廷还需要董昌这样的模范“赞助商”,李晔才选择了不予理睬,而不是一口唾沫喷到他的脸上。

昭宗皇帝的不予理睬,伤害了董昌的心,他当着众手下的面,愤愤不平地说:“朝廷太对不起我了!多少年来,我一直带头向朝廷进贡,超额送去的财物多得都数不清了,朝廷却连一个小小的越王都舍不得给!”

他这一言,让平日深得其宠信的那些人,如谋士吴繇、秦昌裕、李畅之,以修建生祠的总监王守真等世俗界人士,外加道士朱思远、男巫应智、王温、女巫韩媪等宗教界代表,都不约而同地一起摇起了尾巴:“大王您说得太对了!其实以大王您这样盖世的功绩,当越王都是屈才了,要当就应该当越帝!”

当皇帝!这个合理化建议一经提出,立即把董昌那肥厚的小心肝激动得怦怦直跳。这是多么美好的计划啊!不过,当皇帝这种事如果处理不好,可是要掉脑袋的!董昌既心痒难耐,又顾虑重重:不知天意和人心能够认可我当皇帝吗?

急主人之所急,想主人之所想,董昌身边的哈巴狗远不止一条两条。几天后,一位据说来自山阴县的老头,自称有大事,晋见董昌说:“大王您躬行仁政,让浙东的百姓人人受益,大家都盼着您早日登基,更好地为民造福!早在三十年前,浙东曾流传过这样一首民谣:‘欲识圣人姓,千里草青青。欲知圣人名,日从日上升。’千里草,是个‘董’字,日上日,是个‘昌’字,竟然与今日大王您的名讳完全相同,可见这不但是民心所向,也是天命所归啊!(唐代也将皇帝称为‘圣人’)”

董昌听罢,差点儿乐得合不拢嘴,敢情上天都认可了自己的伟大,早在三十年前就令自己当皇帝了。山阴的老头因为帮老天爷带信有功,董昌命令赏给他细绢一百匹,并免除其一家的赋税。

这消息一经传出,马上引起了轰动,这是多么便捷的一条致富新路啊!在吴繇等人的组织策动下,各种各样的民间请愿团很快挤满了董昌官邸的大门口。他们有的呈献据说是多少多少年前的民谣、谶语,有的送上各种不知真假的祥瑞,共同表达着一个心声:您要不当皇帝,我们坚决不答应!

董昌很慷慨,来的就有赏,开始每人赏钱百贯,后来因为请愿团越来越多,赏钱也只好逐步递减,最后改为每人赏钱三百文。

董昌非常欣慰。又经过与手下协商研究,董昌高兴地向请愿团宣布:“有句谶语说‘兔子上金床’,那就是在说我呢。我是卯兔年生人,明年(乾宁二年,895年)就是卯年,到明年的卯月卯日(二月二日)卯时,就是我的登基之时!”

虽然拥有最高权威的神仙,已经指定让董昌当皇帝,但作风“民主”的董昌决定还是再召开一次会议,征求浙东各界人士对自己建国称帝的意见。

毫无疑问,会议气氛基本上是融洽的,多数意见是拥护的。但凡事总有例外。

头一个是会稽县令吴镣,他“危言耸听”:“大王你不当个真诸侯,把富贵留给后代,怎么倒想当个假皇帝,落个自取灭亡?”

董昌将吴镣全族诛杀。

随后,董昌又对山阴县令张逊说:“我很欣赏你噢,等我一登基,就让你主管御使台怎么样?”不识好歹的张逊却回答:“大王你从石镜镇将起家,到入主浙东,荣华富贵已将近二十年了,怎么不懂得好好珍惜,却要去重蹈李锜、刘辟那些人的覆辙?浙东偏处一隅,虽领有六个支州,但他们其实都不是你的嫡系,你一旦称帝,他们谁会继续听你的号令?到那时只剩大王你一个人,困守一座孤城,充当天下人的笑柄!”

董昌不在乎多杀一个,又下令将张逊斩首。

除掉这两个县令,董昌决定向另一个位置更高的人征求意见,那就是浙东的节度副使黄碣。其实在正式会议召开之前,黄碣就多次劝告董昌放弃称帝的念头,甚至在给朋友的私信里说:“咱们的老大昏头了,居然想着当什么皇帝一统天下,手里捏着根绣花针就想当长矛使!”态度非常顽固。不过话又说回来,那毕竟是会议召开前的事,现在咱既然已经连杀了两只猴子,黄副使就算再笨,也应该懂得抗拒是行不通的。

谁知黄碣死不悔改,回答还是老一套:“如今唐室虽已衰微,但天命未改,人心未厌。大王你本是陇亩间一介小民,因受朝廷厚恩才得以位列将相,富贵荣华都至极点!为何要突然变节,去自取灭族之祸?我宁可一死,做个忠臣,也不会苟且偷生,去跟你当反贼!”期待越高,失望越大,董昌大怒道:“你这个狗奴才,亏我以前这么大力地栽培你,竟然放着好好的太平宰相不当,却急着找死!”他越想越恨,下令将黄碣斩首,人头扔进粪坑,又将黄家八十余口全部处死,挖了个大坑群埋。

铲除了这“一小撮”反对分子,董昌再次“诚恳”地向众人征求意见,这回好了,一个反对意见都没有了。

建国称帝是一个系统工程,有很多细致的工作要做,比如说首先得定一个国号。有个叫倪德儒的人对董昌说:“原先这一带曾有传言,说出现一只叫罗平的神鸟,它长着四只眼睛、三条腿,能主宰越人的命运,敬之则得福,怠慢必招祸。今观大王您的签名,和那神鸟的爪印差不多,看来大王就是那神鸟的化身!”

董昌突然得知自己还是位“鸟人”,大喜,一时灵感大发,决定了自己的国号——“大越鸟国”,哦不,应该是“大越罗平国”,不过,“罗平”也是鸟的意思。可见在这方面,董昌比五代的其他君主,如朱温、李存勗、石敬瑭、刘知远、郭威那些人,有创意得多。那些人只会搞小抄,什么梁、唐、晋、汉、周,个个都侵犯了前人的知识产权,害得后人称呼他们的朝代时,都得加个“后”字。

国号有了,接着就是制作皇帝的袍服冠冕。山寨版的衮龙袍虽然不够精致,倒也像模像样,麻烦的是皇冠。董昌找来的工匠,没一个人见过皇帝的平天冠是什么样子,只好凭借想象,将大量金银珍宝镶嵌上去,造出了一顶又硬又沉的特大号皇冠,戴在头上的舒适程度近似戴紧箍儿。

在紧张的筹备中,乾宁二年(895)二月二日到了,数万士民百姓齐聚越州内城的门楼两侧,为新出炉的皇帝董昌,举行了盛大的登基仪式。

万众簇拥下,身着皇袍、头戴皇冠的“鸟人”董昌出现在了门楼之上。他宣布了鸟国国号,并改年号为顺天,改门楼为天册楼。然后,董昌再给手下加官晋爵:前杭州刺史李邈、前婺州刺史蒋规、两浙盐铁副使杜郢、前屯田郎中李瑜四人为同平章事,劝进有功的吴繇为翰林学士,李畅之为大将军……

总之,人人有功,个个有赏,大家高呼着:“圣人万岁!”场面十分热烈。主持仪式的官员,在念完了长长的祝词后,向董昌请示:是不是按下一道程序,让伎乐开始表演歌舞?谁知董昌却捂着脑袋,连声制止说:“不用了,不用了!快点儿结束吧!你讲这么长时间的话,我的头都被这玩意儿压得实在受不了了!”

董皇帝啊,你这么快就发现皇冠的分量了吗?不过,不用急,你的预言很准确,大越罗平国的日子不长,很快就会结束的。

钱镠兴师

不过,大越罗平国的登基仪式虽然场面热烈,但也并不完美,因为有些本应参加的大越罗平国的高官并没有出席。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当然就是刚刚被董昌任命为大越罗平国两浙都指挥使的钱镠。

钱镠没来是有原因的,当这道委任状送到杭州时,他不但没有表现出些许的感恩戴德,反而当场拒绝了这项新任命,还提笔给老上司写了一封信:“老帅你与其关起门来当天子,祸害你的九族与浙东百姓,为什么不打开门当节度使,享受终生的富贵荣华?你今天如果能幡然悔悟,为时还不算太晚。”

毫无疑问,董昌看到这样的信,心情是很不愉快的。董昌杀掉吴镣、张逊、黄碣之后,曾很有把握地对亲戚朋友说:“只要除掉这三个人,就不会再有人反对我当皇帝了。”现在,钱镠这封信可谓直接打脸,而且其言论的“反动”程度甚至比那三人有过之无不及。什么叫幡然悔悟?不就是要我退位吗?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也讲得出来,是可忍,孰不可忍?

但董昌还是忍了,只当作没看见。毕竟钱镠与那三个人不同,他已经有了自己的地盘和人马,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小小的偏将。即使是董昌的嫡系部队,也有很多曾跟随钱镠打过仗,对他很是敬服,要是大越罗平国的皇帝与钱镠打起来,这些人还指不定听谁的呢。

虽然针对这一情况,董昌已经靠赦免死囚又新组建了一支五千人的私人部队,号称“感恩都”,由他最能干的一个侄儿董真统率,但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敢轻易拿钱镠怎么样。

董昌不敢动手,钱镠却不打算罢手。从心里讲,董昌突然称帝,虽让钱镠有些始料不及,心存惋惜,但也让怀有大志的他同时感到了莫名的惊喜:董昌竟然自己找死,我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脱离他,进而吞并浙东了。

钱镠决定先将“好人”演到底,他亲率三万大军,开进浙东,一路没有遇到大越罗平国军队的抵抗,畅通无阻地直至越州城西迎恩门。隔着护城河,钱镠叩见了董昌,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大王已经位兼将相,怎么还要放弃安乐,追求危险?我今天到这里来,是想等待大王改过。就算大王你不爱惜自己,可乡民百姓有什么罪,要跟着大王一起灭绝?”

大越罗平国的皇帝被吓坏了,这不但是因为钱镠带来的这三万大军的强大“说服力”,还因为罗平国嫡系部队的表现。罗平军的两员大将,越州指挥使马绰、骆团,竟然都不战而归降了钱镠。那我的兵还有多少是可靠的?还能打仗吗?

其实,马绰等人早就是钱镠的卧底。当初,钱镠作为董昌手下的头号大将,在与刘汉宏交战期间检阅部队,不知谁不小心把部队的花名册弄丢了,钱镠并不在意,凭着记忆给千余人点名,仿佛是在招呼自己的亲朋故旧,竟没弄错一人。马绰见了,悄悄对钱镠说:“咱们的老头子(董昌)为人猜忌,要是见到你与士兵关系如此密切,心生不安,迟早会想办法对付你的。”然后,他给了钱镠几张白纸,让他装模作样地照着念。不久,两人在私下结成了亲家,只是瞒着董昌罢了。

好皇帝不吃眼前亏,董昌服软了,他急忙送给钱镠犒军钱二百万,然后将为自己登基出力最大的吴繇、应智、王温、韩媪、秦昌裕等几个人全交给钱镠,好洗刷自己,并表示愿意接受朝廷的处分。不过,奇怪的是,悔过归悔过,董昌舍不得退位,仍然是位“皇帝”。

钱镠很满意,要的就是这个。他立即将董昌交出的几个替死鬼处死,班师回杭州,然后上疏长安,将董昌僭越称帝的始末完完整整上报朝廷,请示:对这样不赦的大罪,应该怎么办?

两个月后,朝廷对董昌称帝事件的处理决定发下来了:董昌在担任义胜节度使期间,不断向朝廷超额缴纳贡金赋税,劳绩卓著,功不可没。这次忽然称帝,据查是得了精神病的缘故,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所以决定赦免董昌的一切罪行,准许他退休返乡。

面对这条处理决定,钱镠和他的小伙伴都惊呆了:这是哪家医院搞的医学鉴定,简直是赤裸裸的司法腐败嘛(从后来杨行密出兵救援董昌,并不断向朝廷和钱镠强调董昌是精神病患者的事实来看,不排除这是杨行密幕后活动的结果)!赦免董昌的一切罪行,这意味着钱镠将不能合法地出兵讨伐董昌,用替天行道的名义吞并浙东。后一句准许董昌退休返乡,在当时的大背景下,可谓毫无意义,董昌不可能执行。

钱镠现在只拥有杭、苏二州,地盘太小,尚不足以在乱世安身立国,不想当肉食动物的食物,只有去当肉食动物。但向北、向西扩张的道路已经让杨行密堵死了,东边是大海,唯一大有可为的战略方向,就是董昌的浙东。

不行,不能是这样的结果!钱镠被迫扔掉了自己重情重义的光辉形象,再次向朝廷上疏指控说:董昌妄自称帝的行为,僭越忤逆,罪大恶极!这样的元凶巨恶岂能赦免?如果朝廷动武确实有困难,可以不用朝廷出钱出力,他愿率苏、杭之兵自费讨伐浙东,为国家严肃法纪。

钱镠的新奏章送到长安,李晔想想也对,朝廷已经没什么实力,就剩下名分了,有人肯自动出力维护朝廷的名分,是件好事啊,那就让他去吧。

五月(李茂贞、王行瑜、韩建三帅进京,吓唬李晔的那个月),李晔下诏,撤销上一道圣旨的决定,免除董昌的全部官爵,由钱镠出兵讨伐。

六月,诏书抵达杭州,钱镠大喜,这就是他所需要的。后来,钱镠的后人钱俨作《吴越备史》时,对李晔赦免董昌的第一道圣旨只字不提,仿佛没有发生过,而将讨伐董昌的第二道圣旨一字不落地抄录于书中,大力突出钱镠奉旨讨贼的形象。

尽管钱镠的生父钱宽正好在两个月前因病去世,也没有妨碍钱镠“移孝作忠”,发动对董昌的战争。参考钱镠上一次来越州的情况,董昌自知要真打起来,多半不是这位老部下的对手,只好紧急修书,求救于扬州的杨行密。

杨行密原本与董昌并没什么交情,和钱镠却可以算一起扛过枪的战友,但到此关键时刻,他却毫不犹豫地站到了董昌一边:董昌不过一个草包,这样的邻居对自己有益无害,保住他,只是暂时替自己看管浙东罢了;钱镠却是一位英雄,如果让他从容坐大,将来就不好控制了。所以杨行密决定先礼后兵,外交、军事两手一起上,力争将钱镠的势力限制在苏、杭二州。

外交方面,杨行密首先上疏李晔,声称:“董昌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愿意恢复向朝廷缴纳贡赋,朝廷应该给他一个机会,撤销讨伐,恢复他的职务。”但由于李晔让李茂贞、韩建他们折腾得精疲力竭,一时没心思再管浙东这摊子事了。杨行密花了好大力气,但这赦免董昌的第三道圣旨,也不是立等可取的。

除了走朝廷路线,杨行密也写信给钱镠说:“董昌完全是因为精神病发作,才犯下称帝这种错误,但他已听从了你的兵谏,把那几个怂恿他称帝的奸臣、妖人都交给你处理了,你干吗还要揪着他不放呢?”

钱镠没有回复。大家都是聪明人,我出兵的实际原因你能不知道?这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嘛!你杨行密要是处在我的位置,你能收手不打吗?实践很快就证明,仅靠外交手段,要阻止钱镠出兵浙东是不现实的,重点还是要放在军事方面。九月,杨行密命大将台濛率军出击苏州,以围魏救赵之计牵制钱镠的军力。十月,他又让田□、安仁义进攻杭州,来一招釜底抽薪。

作为主要当事人,董昌自然更要拼命,他也连忙部将陈郁、钟福、朱党屯于香严寺,李蕙、崔温屯于石侯,与杨行密的大军相呼应。

湖州刺史李师悦原本就与钱镠有仇,见此机会,也加入杨行密、董昌一方对钱镠作战。他派将军徐淑率军四千,会合杨行密部将魏约所部,包围了重镇嘉兴,试图切断苏、杭二州之间的联系。

按常理说,高举朝廷的旗帜讨伐叛贼,本该得到万众响应才对,现在可好,随着杨行密、李师悦出兵,奉诏讨贼的钱镠反而陷入了四面受敌的不利态势,你说这朝廷的圣旨究竟有多大用?而且在这三个敌人中,仅杨行密一个,在明面上的兵力就远比他强大,这仗该怎么打下去?

不过,钱镠并没有过分慌张,他知道,在如今这群雄逐鹿的大狩猎场上,大家的利益犬牙交错,彼此牵制,牵一发就会动全身。杨行密最大的敌人在北边,他不可能以主力攻击自己,只要自己也施展外交攻势,拉到足够的盟友并不难,到那时谁强谁弱,还未可知。如此一来,才有了前文中,钱镠、钟传、杜洪三镇与朱温结成反杨行密同盟的事。

外援无疑是很重要的,但肯定不是最重要的,仅仅依靠外援的人,大多成不了事,即使有少数成事的,也只能当别人的狗。求人不如求己,所以,为了这一天,钱镠其实一直在做准备,如利用孙儒的降兵,组织了一支精锐部队“武勇都”,又慧眼识人,从小校中提拔了一员上将顾全武。

顾全武,杭州余姚人,早年经历不详,只知他曾经出家当过和尚,后来加入杭州八都,当上小军官,与杜稜、阮结等组成了钱镠的“粉丝”团,经常随侍左右。在之前的日子里,顾全武不知是不是因为地位低,还是带兵少,一直没有太出彩的表现。但是,金子总会发光的,现在,机会来了,顾将军,用战绩来证明自己吧。

浙西军队中最精锐的武勇都,在顾全武的指挥下,将第一击砸在了石侯。良将加精兵,果然够威够力,罗平军队大败,主将李蕙、崔温被斩杀。

就在石侯交战期间,为了救援被淮南与湖州联军围困的嘉兴,保持苏、杭二州之间的联系,钱镠又派内衙都虞候方密救援嘉兴,但方密显然不是联军的对手,从嘉兴败退而回。此时钱镠的地盘狭小,几乎没有战略纵深,嘉兴如若失守,就将被对手切成两半,形势危急,所以嘉兴不能不救。

但正因为形势不妙,钱镠本人不敢轻易离开杭州,不然弄不好有可能落个无家可归。大家还记得朱瑾离开兖州去抢粮是什么下场吧?于是,钱镠只好暂停对大越罗平国的进攻,把顾全武这支王牌部队调回来再援嘉兴。

乾宁二年(895)十月,顾全武在嘉兴城外连破联军的乌墩、光福两寨,徐淑与魏约败退,嘉兴所受到的攻势才有所减轻。不过,在差不多同时,正在攻苏州的淮南军队也攻破了苏州守军的外围水寨,苏州守将成及只得放弃外围,固守城内。只有一支消防队,却处处着火,该怎么办?

钱镠权衡利弊,认为当务之急,是尽快解决董昌,否则将陷入与杨行密的纠缠,战事可能会无休止地拖下去,势力微弱的苏、杭二州是玩不起持久战的。只有让苏州守将成及与嘉兴守将曹圭咬牙顶一下了。所以,他顾不得北线告急,再次将顾全武部调往浙东,对大越罗平国发动进攻。

吴越奠基

既然围魏未能救赵,为防止董昌集团崩溃,乾宁三年(896)正月,杨行密又派出援救董昌的第二批淮南军,他们乘坐着大批战船,在名将安仁义的统率下,进至湖州,准备渡过浙江(今钱塘江),进入浙东。

得知此报,为阻止淮南与浙东军队会师,顾全武马上又与副手许再思率军西上,抢先一步,占据了浙江上最重要的交通咽喉——西陵渡口(今浙江萧山西)。接着,安仁义军南下,强渡浙江,遭到了顾全武部的全力阻击。一番激斗之后,安仁义被打退,杨行密援救董昌的计划再度受挫。

打退安仁义之后,顾全武立即又掉头向东,攻向大越罗平国的首都越州(今浙江绍兴),董昌开始喊疼了。虽然这位“皇帝”声嘶力竭地下令,要大越罗平国所辖的各州尽快出兵“勤王”,但就像当初山阴县令张遂预测的那样:“浙东虽领六州,大王称帝,彼不从,徒守孤城为天下笑!”除了身为孙儒旧部的婺州刺史王坛,可能是因为在以前的交战中与钱镠有旧仇,所以派了点儿兵来意思意思,其余原本隶属浙东的台州刺史杜雄、温州刺史朱褒、处州刺史卢约、衢州刺史陈岌,全都按兵不动,坐观成败,而明州(今浙江宁波)刺史黄晟,干脆旗帜鲜明地站在钱镠一边,宣布要出兵讨伐叛臣董昌。

这证明称帝的效果还是显著的,董昌果然升级为“孤家寡人”了。

不过就在此时,为救董昌,在武力干涉方面屡受挫折的杨行密,却在政治外交领域取得了突破。二月,李晔接受了杨行密的建议,正式下达了大唐朝廷关于董昌称帝事件的第三道圣旨:赦免董昌的称帝之罪,恢复其一切职务,停止对他的讨伐。

这样一来,钱镠在法律层面,已经失去了对浙东用兵的正义性。这第三道圣旨下到杭州,已经在浙东战场上处于优势的钱镠干脆当作没看见,不予理睬,让圣旨变成一纸空文,继续加强对董昌的攻势。后来的《吴越备史》中对此也同样选择性失明。

再说董昌为了保卫越州,在其城外设下了多个据点,分兵驻守:大将汤臼防守越州之北的石城;袁邠(bīn)守卫越州之东的余姚;将军徐章、徐珣、李元宾等分别屯兵于肃清、四封、九乡,组成一道完整的外围防线。顾全武向这道防线发起了冲击,一举突破了罗平军的防御,罗平大将徐章、李元宾败回,徐珣投降。这一败绩引起了罗平国内部的动荡,镇遏使朱威、贺兰风等将领秘密写信给钱镠,表示愿意投降充当内应。只可惜他们行事不周密,为董昌察觉,只好叛逃出越州,从海路投奔钱镠。二月,顾全武、许再思击败汤臼,擒敌六百余人,攻克石城,越州城已近在眼前。

危险已经临近,董昌也有些着急了,他不断派出探哨,去侦察钱镠军队的军情。据说,如果回来的人告诉他,钱镠的军队非常强大,就快杀到之类,董昌“皇帝”便会大为震怒,将此人斩首;如果回来的人对他说,钱镠兵力弱小,军粮也快要耗尽,马上就会撤退之类,董昌“皇帝”便龙颜大悦,对来人给予重赏。在董昌“皇帝”如此“有力”的领导下,大越罗平国自然只能在“捷报频传”中走向灭亡了。

不过,董昌得到的这些“好消息”,最初看起来似乎是真的。因为顾全武攻下石城之后,并没有马上向越州进攻,而是绕过越州,进攻其东面的余姚。

顾全武这样做的原因,在下猜想可能有三条:一、与明州黄晟的军队会师,给投靠自己的小弟撑腰打气,进一步瓦解已经四分五裂的大越罗平国;二、完成对越州的合围,防止董昌放弃越州逃走,再生枝节;三、越州城内尚有一员能战之将董真和一支能战之师“感恩都”,但这支部队与董昌旧部的矛盾很深,经常发生冲突,顾全武想再等一等,以压待变。

对于余姚被困,董昌“皇帝”还是非常重视的,马上派刚从前线败回的将军徐章率军救援。不想顾全武已经派部将刘彦章在越州至余姚的道路上设伏,一举击溃了罗平国的援军,生擒徐章。

同时,钱镠派出的另一员将军王球,也打败了大越罗平国暨阳镇将陈郁,攻克了南秦、丫口、富阳、渔浦等地,陈郁被迫率残兵千余人投降。

四月二十七日,顾全武攻陷余姚,守将袁邠等两千多人被俘(也有说是袁邠献城投降),顾全武随即一招回马枪,包围了董昌“皇帝”的“首都”越州。这回惨了,董昌“皇帝”再也没有办法用“捷报”来掩耳盗铃了。

五月,捂不住耳朵的董昌“皇帝”,被迫决定“御驾亲征”,离开他的“皇宫”,登上五云门(越州东门)督战。

到底“皇帝”的想法就是同平常人不一样,他一看城下镇海军众将的旗号,突然脑筋急转弯,想出了一个“好办法”。董昌派人将一批金帛细软捆成捆,高高举上城头,对着城下的顾全武等人喊话:“顾将军,还有其余各位将军,你们干吗跟着钱镠混?他不过一个小小的节度使,跟着他能有什么前途?你们如果现在弃暗投明,投效于朕,就是朕的开国元勋,要多大的官都有!这些金帛也可以马上赏给你们!”真是皇恩浩荡啊!条件如此优厚的招聘广告打出去,还能不应者云集?董昌皇帝满怀期待地等着。

但半天过去,这位大越罗平国的“圣人”等了半天,竟连一个走上前叩头谢恩的人都没见到。顾全武等镇海军众将只是面面相觑地诧异了一阵子:看来杨行密说董昌得了精神病,也不是凭空捏造啊!

不过,管他呢,冲啊!钱镠大军同时对越州四门发起了猛攻,飞箭流矢在城头呼啸而过,董昌大骇,急忙退回内城,好在他的侄儿董真率守军苦斗,才勉强打退了钱镠军队的进攻,没让越州立刻失守。

回到“皇宫”,董昌终于发现自己并不像原来以为的那样伟大:我的大越罗平国真的要灭亡了吗?怎么办?董昌只得做出了一个痛苦的决定:宣布退位,重新当大唐的浙东节度使。这样,董昌自乾宁二年二月二日登基,到乾宁三年五月,总共当了一年零三个月的大越罗平国皇帝。

钱镠啊,咱们都是老朋友了,我如今已经不是皇帝,你不该再攻击我了吧?说来也巧,钱镠此时正在讨论是否暂停对越州的进攻,当然,这与董昌退位没有关系,而是钱镠集团的北方重镇苏州失守了。

原先,杨行密派心腹大将台濛进攻苏州,钱镠也派八都老将成及防守苏州,二将都非庸手,一番攻守交锋,淮南方面虽稍占上风,但也没有能力快速攻下苏州,双方打成了持久战。谁料成及手下的常熟镇将陆郢(yǐng)起了二心,出其不意,抓住长官成及,然后打开城门向杨行密投降。

台濛进城受降,在清点物资时也顺便清点了一下成及的家产,发现只有些书籍和药物,没有一点儿金银财帛。台濛知道老大杨行密提倡清廉节俭,便将此事上报,并将成及送往扬州。

杨行密接见了俘虏成及,当即任命他为行军司马,成及痛哭着坚决推辞道:“我奉命守城,却丢失了苏州,不能以身殉职,已经愧对天地,哪里还有脸再追求功名富贵?何况我一家老小一百余口还在杭州,我情愿一死,换取他们活命!”说罢,他拔刀欲自刎。杨行密连忙抓住他的手,安慰说:“你不愿为我做事也没关系,不必轻生。”然后,杨行密将成及安置于驿站,待之如老友。

不过,因为钱镠的外交战已经取得了成效,朱温已高调回应钱镠、钟传、杜洪三镇的请求,以朱友恭为主帅侵扰杨行密北部各州,所以杨行密虽然取得了攻克苏州的胜利,却没有乘胜进攻杭州,反而将台濛调回泗州,防备朱温大军可能的南下行动。

再说钱镠大概是因为获知情报不够及时,不敢大意,下令调顾全武回师西陵,防备杨行密可能发起的进攻。

顾全武反对这一计划,争辩说:“越州是反贼的大本营,现在马上就可以拿下,岂可因为丢了一个苏州就半途而废,放弃躬行天讨的大义?我建议,应该先下越州,取得浙东,再回头收复苏州。”

钱镠听罢,仔细一想,深觉有理,有些话顾全武不好意思直接说出口,但钱镠是明白的:一旦拿下了越州,浙东六州即可传檄而定,己方的实力就能猛增数倍。而现在就回师与杨行密争夺苏州,能不能得手且不论,即使顺利收复,其利益也没有攻取越州来得大。孟老夫子说过,鱼是我想要的,熊掌也是我想要的,如果没法同时得到,那就舍去鱼来拿熊掌。对,越州才是我的熊掌。

清醒过来的钱镠,虚心接受了爱将的谏言,五月十四日夜,在顾全武等人的指挥下,钱镠大军对越州发起新一轮猛攻。就在这生死关头,董昌又干了一件“好事”,他听信了裨将刺羽的谗言,竟然杀掉了在守城中功劳最大也最得军心的侄儿董真,越州守军顿时军心大乱,相互攻击,部分士兵兵变,倒戈攻击董昌。五月十五日凌晨,在内外夹攻下,越州外城被攻破,董昌率少数死党退保牙城(内城)。

按此态势,估计攻克子城,也就是一两个时辰的事了。但此时在越州子城中,储存有董昌自掌管浙东以来积累的巨额财富,据说包括三百万斛粮食,以及装满了五百间库房的金帛。如果董昌绝了生路,放把火与这些财富共焚,怎么办?钱镠不但姓钱,也非常爱钱,当然,这出于实际需要,他既要整军备战,扩建杭州,又要赈济灾民,以后还要修筑海塘,治理太湖,花钱一直如流水。

从来没感觉自己阔绰过的钱镠,看到这么一笔巨款有被绑架撕票的危险,不能不揪心。于是,钱镠下令暂停进攻,派投靠自己的董昌老将骆团为使节,进入子城,晋见董昌说:“钱公刚刚接到天子的诏书,可以赦免郡王的罪过。钱公说了,看在大家本是故人的分儿上,只要郡王您离开越州,办理退休,就可以回临安养老,钱公绝对保证您的生命安全!”

至于不投降会怎么样,估计已经不用骆团说明了。退了位的大越罗平国皇帝,用三国曹爽的思维模式做出了决断:怎么办?不投降肯定是死路一条了,投降还有可能继续活命。罢了,自古岂有不亡之国?刘禅降了,孙皓降了,也不失为富家翁嘛!

五月十八日,怀着最后一丝侥幸心理的董昌打开子城的城门,交出节度使的印信,搬出府邸,迁往清道坊。可是,钱镠并没有将自己“重情重义、诚实守信”的好人形象扮演到底。第二天,顾全武派部将吴璋押送董昌一行人回杭州,行到小江南(今浙江绍兴东南曹娥江的一条小支流),吴璋将董昌全家三百余口,以及大越罗平国的高级官员李邈、蒋瑰等十余人,全部处决。

董昌就这么死了,他这一生可谓成也钱镠,败也钱镠,最终充当了这位同乡故旧向上攀登的垫脚石。

董昌的人头享受到了与当年黄巢人头同等的“优待”,经过防腐处理之后,被送往长安,向朝廷报捷;董昌的钱财被钱镠拿了出来,犒赏有功将士,赈济贫苦民众,没用多大气力,浙东人心已尽归钱镠。董昌的位子,在理论上暂时空了出来,钱镠很“谦逊”、很“诚恳”地上疏朝廷,请朝廷派人来接任浙东节度使。

但还没等李晔任命的新节度使王抟(tuán)离开华州(此时李晔的朝廷已逃至华州),浙东地区就突然出现了大规模的百姓请愿活动,他们都强烈要求:一定要让钱镠来当我们的节度使,除了他,我们谁也不认。

王抟不傻,也不想重蹈当年杜儒休的覆辙,忙主动请辞浙东节度使的任命,推荐“合适的人选”钱镠。经过这一番折腾,李晔承认现实,再次下诏,让钱镠身兼浙西镇海,与浙东义胜(义胜后更名为镇东)两镇节度使,基本奠定了后来吴越国的根基。

淮南连败

钱镠与董昌的仗打完了,可与杨行密的战争还在继续,顾全武当初建议,等拿下越州,再去收复苏州,现在该到兑现的时候了。

乾宁四年(897)四月六日,基本稳定了浙东局势之后,钱镠的王牌战将顾全武,再次率两浙精兵离开越州,走水路北上迎战淮南军。此时镇海军众将多数认为淮南势大,最好不要轻率前进,但主将顾全武力主速进,出其不意,于四月十四日突然进至嘉兴外围,与守城的曹圭部内外夹击,大败围城的淮南、忠国(即湖州)联军,俘敌千余。

杨行密集团的二当家,淮南军此次军事行动的主帅田□闻知败报,亲自从湖州赶到嘉兴西郊的驿亭埭,指挥作战。谁知等到四月十八日两军再战时,顾全武又取得了更大的胜利,一连攻破田□设下的十八座军营,生擒联军大将魏约、张宣、杨燔、阎建等,俘敌三千余人。田□大败逃回宣州,被顾全武追击,又损失了一千多人,长达十八个月的嘉兴争夺战,终以钱镠军的全胜结束。

嘉兴会战的结果,引起忠国镇也就是湖州的变化。原本与钱镠有仇的忠国节度使李师悦,已于乾宁三年(896)十一月去世,忠国节度使由他的儿子李彦徽接替。田□败回宣州后,湖州兵微将寡,又直接暴露于顾全武大军的威胁之下,李彦徽自觉不敌,打算将湖州献给杨行密。谁知见识过顾全武兵威的湖州士卒,更希望依附两浙。

而按照唐末的规则,长官与部下意见不一致的结果,就是兵变。湖州都指挥使李攸驱逐李彦徽,向钱镠投降,这样,钱镠集团兵不血刃,又拿下了重镇湖州,为苏州之役的开打提供了有力的侧翼掩护。

七月,顾全武正式率军向苏州发起了进攻,十六日,顾全武攻克松江(今江苏吴江),十九日攻克无锡,二十二日攻克常熟、华亭(今上海松江),差不多扫清了苏州的外围。

杨行密任命的苏州刺史朱党非能战之将,面对顾全武的进攻,节节失利,只得连连向扬州方面求救,杨行密只好再调台濛至苏州,接替朱党,拯救南线危局,才算暂时挡住顾全武的攻势。

说起来,杨行密集团在乾宁四年(897)十月前的表现,确实有些流年不利,本来就有限的兵力被拆分到三个战场上,处处捉襟见肘。在南线,靠援助董昌来限制钱镠发展的计划已经完全破产,钱镠转守为攻、连连得手的情况,咱们已经提过了。现在再来看看西线。

乾宁四年(897)三月,杨行密宣称接到李晔要他讨伐武昌节度使杜洪的密诏,于四月派黄州(今湖北武汉新洲区)刺史瞿章出兵进攻鄂州(今湖北武汉武昌区),但杜洪一面据城死守,一面到处拉外援,战事进行得也不顺利。

接到杜洪求救的朱温,在第一时间派出了两路军队,攻入淮南。一支由没什么名气的将军聂金率领,侵扰泗州(今江苏盱眙北),被台濛击退(随后台濛就被调往苏州);另一支由朱温集团的南方方面军司令朱友恭率领,进攻黄州。

瞿章无力同时对付朱友恭和杜洪两个敌人,只好放弃黄州,收缩兵力,退保武昌寨(今湖北鄂州。那时的武昌是今天的鄂州,那时的鄂州是今天的武昌),固守待援。前方告急,杨行密忙派右黑云都指挥使马珣等,率精兵五千救援瞿章,但受到汴军的分兵阻击,未能与瞿章部会合。

五月七日,朱友恭与杜洪联军进至武昌寨之西的樊港,搭建浮桥,开始猛攻武昌寨。五月八日,在正面进攻的掩护下,朱友恭挑选一支精兵为别动队,凿崖开道,突然出于寨后,淮南军地利顿失。瞿章被迫出寨拼死一战,反而在阵上被汴军生擒,瞿章所部遂全军覆没,黄州、武昌寨均告失守。

打下武昌寨,朱友恭、杜洪联军又将打击矛头转向淮南援军,一仗下来,马珣等大败而归,朱友恭抓获淮南战俘三千余人,还缴获了战马五百余匹。可见,西线的损失一点儿也不比南线小,但对杨行密而言,更糟糕的是,南线和西线的败绩,成为引爆北线空前严重危机的导火线。

汴军南下

朱温在接到朱友恭的捷报后,一时心潮激荡:总算让我等到这一天了!

在朱温看来,淮南本来就朝廷分给自己的,只因为一时受到朱瑄、朱瑾、时溥等人的阻挠,才让杨行密乘机窃取了。自己大人大量,不计前嫌,在孙、杨争夺淮南的战争中又给予杨行密极大的支援,可这姓杨的一干掉姓孙的,就和自己翻脸,甚至串通李克用讨伐自己,这真是忘恩负义,可恶至极!(虽然朱温自己做事时也经常忘恩负义,但我可负天下人,天下人焉能负我?)

现在好了,朱瑄、朱瑾、时溥都已经为我所灭,李克用刚刚在木瓜涧惨败,已退回太原养伤,无暇他顾,我屡战屡胜的大军正好后顾无忧,形势一派大好。看着吧,如果不抓住这个机会,趁你病,要你命,那我就不姓朱。

经过一番准备,至九月,朱温为一举吞灭杨行密,专门编组的三个方面军已完成部署,各就各位。

以汴军此时的头号大将庞师古为主力东集团的主帅,统徐、宿、宋、滑四州野战部队共计七万余人,进驻清口(今江苏淮阴市西,古泗水注入淮河之处)。按计划,东集团暂时按兵不动,待西集团将杨行密主力吸引过去,再沿大运河南下,直取扬州。

以另一名将葛从周为牵制部队西集团的主帅,统兖、郓、曹、濮四州野战部队(西集团的兵力数量存疑,按《旧五代史》的说法,仅“步骑万人”,但西集团也是四个州的野战军,与东集团相同,数量似不应相差这么巨大,今人有文章推测其不少于三万),进驻安丰(今安徽霍邱),对寿州(今安徽寿县)展开攻击,意图调动杨行密来援。

朱温本人,则统率大军进驻宿州,为总预备队,相机策应东、西两集团的攻势。这是自唐末藩镇争霸以来,少有的大规模进攻性战役(好像只有昭宗李昭集合中央军、关中藩镇、宣武、卢龙、大同等,联手讨伐李克用那次战争可以相比),其声势足以气吞山河,让淮南军民闻之色变。

与之相比,杨行密集团的军队总数虽然也不能算少,但因四面受敌,相当大的力量已被牵制于各地,调动困难(如名将李神福要防备杜洪、朱友恭的进犯,而田□、安仁义、台濛、周本等正与钱镠集团在苏州、婺州等地交锋,都无法参战),仓促间,杨行密只在扬州集结起精兵三万余人。

面对这一严峻形势,杨行密秉承他善于广泛征求部下意见的领导作风,召集了能够召集的几员大将,开诚布公地向他们公布了目前掌握的全部情报:“现在朱温大军分道南下,我方的北部防线已出现了两处威胁。据防守寿州的朱延寿将军报告,汴将葛从周部已渡过淮河,进至安丰,正对寿州发起攻击,不过,据朱延寿观察,此路汴军的数量并不是特别多;另据防守涟水的张训将军报告,汴军主力庞师古部七万大军已推进至淮河北岸的清口,但尚未发动攻击。”

公布完敌情,杨行密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我们手头现在只有三万多机动部队,这是好不容易才凑起来的,绝不能再分散使用。我们如果去东面支援涟水,即使加上张训的涟水守备部队,也仍然远远少于对面的庞师古大军,难保必胜,再考虑到庞师古行动迟缓,张训暂时没有危险,这里可以缓一缓;我军如果去支援寿州,则朱延寿的守军是著名的黑云都,下有柴再用、李厚等猛将,原本实力就比较强,加上来敌葛从周的兵不多,我方将能在北线的西战场形成局部的兵力优势。因此,我认为我军应该以上驷对敌下驷,先出援寿州,争取将敌较弱的葛从周部聚歼于淮南,然后再引得胜之师去迎战比较强大的庞师古部,这样的胜算应该较大吧?”

但加入杨行密麾下不久的沙陀将领李承嗣,提出了不同看法:“侍奉杨公之前,末将与朱瑾将军等在兖、郓曾同朱温多次交战,深知其人极其狡猾,因此,他的这次部署也值得好好推敲。为什么葛从周兵少,却行动如此积极?庞师古手握重兵,却迟迟不肯渡河进攻楚州(今江苏淮安)?

“依我看,朱温的目的,就要是用葛从周做诱饵,将我军的主力都吸引到寿州一线去。如果奔赴寿州,仅依靠涟水守军防备庞师古,则张训兵弱,难以有效牵制汴军行动,而从楚州到扬州的大道将几乎无兵防守。可以推测,一旦出现那种情况,庞师古的行动马上会变得迅疾起来,从清口取道大运河,直取扬州。一旦扬州失陷,则淮南根本动摇!庞师古现在不是真正的行动迟缓,而是在等待我们中计。

“依我看,我们不如先秘密出师,奔赴清口。正因为庞师古兵多,想不到我们敢以弱击强,主动拿他开刀,他必然缺少严密防备,我们并非没有取胜的机会。而只要打垮了庞师古的主力,葛从周一支偏师,军心动摇,兼兵少力弱,只能北逃!”

清口之战

作为集团的大老板,杨行密的最大优点之一,就是从不会为了保全自己的面子而固执己见,能够集思广益,虚心听取属下的正确意见。他细细思量了李承嗣的建议,深觉有理,便完全否定了自己拟订的原作战计划,一切改按李承嗣的方案办。

十月底,杨行密亲率三万大军,大张旗鼓地出扬州西门,声言将救援寿州,行军至夜,再秘密改道往北,直奔楚州。

在行军途中,杨行密一面分出一万二千人,交给与汴军有不共戴天之仇的猛将朱瑾,让他秘密急行军至清口以西的淮河上游,筑坝拦水,一面寄信给张训,让这位号称“大口张”的猛将率部悄悄放弃涟水,赶到楚州与大军会师,参与决战。

就在杨行密、朱谨、张训等各路淮南军马紧张调动,准备合击庞师古之际,这员目前在汴将排行榜中暂列首席的老将,正在清口大营气定神闲地下着围棋,如果兴致上来,也会望着大营两侧滚滚流过的淮水与泗水,感叹一下岁月匆匆过,逝者如斯夫。总之,庞大将军更像是来度假的,不太像来打仗的。

不久前,有一员部将曾提醒庞师古说:“清口地势低洼多沼泽,又紧临大河,极利于敌方水攻,是兵家所谓的‘绝地’,大军不可久驻!”

庞师古对此一笑置之,不予理睬:你们这些个小字辈懂什么?在清口扎营是朱温大帅亲自下的令,咱们的大帅用兵如神,我们只要好好按照他老人家的指示办,就能百战百胜。擅自迁营,你们想让我学马谡不成?再说了,以往每一仗我都像你们这样胡思乱想,自作主张,哪有可能成为今日的汴军第一将?

没错,让最听话的庞师古驻军清口的,正是朱温本人,可能是因为清口紧挨着泗水,距离大运河的邗沟段北端也非常近,这既便于运粮,也便于在时机成熟时沿大运河直插扬州。至少,从没有等高线的地图上看,清口是个不错的驻军地。

没过几天,淮河的水量突然变得很小了,又有人提醒庞师古说:这可能是有敌军在上游堵水,我军不可不防,应速速移营为上。庞师古一听就火了:冬季降雨稀少,河流水位下降是很正常的事嘛,何必大惊小怪?你们前几天就想骗我移营,没有得逞,现在又想来忽悠我违反大帅的方略,是何居心?

一生气,庞师古下令将此人斩首,以儆效尤。片刻之后,人头被挂了出来,这下子再没有人敢质疑朱温大帅进兵方略的绝对正确性了。

十一月二日,清口上游的简易堰坝已经筑好,水攻准备已经完成,杨行密打算收网了。为迷惑庞师古,他先遣张训率千余老弱,故意大大咧咧地从清口东面北渡淮河,做出要袭击汴军侧后的样子,庞师古接到探报,以为与他对垒的淮南军只有这点儿实力,更加掉以轻心。而在张训北渡的同时,另有五千淮南精兵,在朱瑾的指挥下从清口西面渡过淮河。为了避免被庞师古察觉,他们打着汴军的旗帜,换上了汴军的军服,绕道悄悄前出至清口大营之北,然后掉头南下,准备发起致命一击。

不过,在朱瑾的精兵杀到之前,清口的汴军先享受了一次免费的冷水浴。原来,上游守坝的淮南兵遵照朱瑾的吩咐,等他离开后不久,就决开了这些天刚筑成的堰坝,对清口大营发起了水攻。顷刻间,积蓄了数日的淮河水顺流而下,汹涌灌进汴军大营,把它变成了一个特大号鱼塘。

应该说这个大“鱼塘”的水并不是特别深,至多齐腰,淹不死几个人,但现在是数九寒天啊,天上还飘着雪花。穿着盔甲,泡在冰水里的感觉,不用在下形容,大家想想都能够体会吧。庞师古手下的汴军将士当然更惨,他们又不是冬泳爱好者,却被迫参加这次冬泳运动。这还有什么好说的,赶快离开这个大鱼塘,跑到地势高一点儿的地方去避水吧!

几万人心同此理,局势便失控了,从高处俯瞰,此刻整个汴军大营如同被惊扰的一大窝蚂蚁,正在慌乱无章地向周围高一点儿的地方移动。庞师古这才如梦初醒,但晚了,他已经暂时丧失了对其部队的有效指挥。而朱瑾、张训两支军马,已经乘小船从后方杀进了乱成一团的汴军中间。尤其是朱瑾,他终于等到了这个报仇的时刻,睁着分外血红的眼睛,往来冲杀,勇不可挡。

杨行密所率的淮南军主力,见时机成熟,也乘坐战船从清口正面渡河,配合着朱瑾、张训,夹击已处于败势的汴军。那一刻,风声、水声、杀戮声、哭喊声响彻了清口。待声音渐渐平息,包括主将庞师古在内的一万多汴军的首级,已变成淮南军的战利品,其余的人或是投降,或是逃散,七万大军,已全军覆没。杨行密终于一扫一年多来的晦气,取得了自他出道以来最辉煌的一次大捷。

庞师古虽灭,但葛从周还在寿州城外呢。杨行密没有丝毫停留,立即引得胜之师西进,打算再破葛从周。庞师古与葛从周,差不多就是当时朱温逐鹿中原的左膀右臂,二将的威名大致相当,不同之处在于庞师古更听话,而葛从周更能干。

当听话的庞师古在清口兵败身亡的时候,能干的葛从周在寿州的仗打得也很不顺利。寿州城早在战国时代,就做过楚国的都城,自古便以城防坚固、易守难攻闻名,而守将朱延寿也是杨行密手下出了名的猛人,加上葛从周此次执行的是调虎离山式的牵制任务,其兵不多。结果一轮交锋下来,以往的常胜将军葛从周不但没能将杨行密的大军调过来,寿州城毫发未损不说,他设在寿州西北的大营反而让朱延寿打破了。

任务没有完成,葛从周不得不对面前的战局进行重新评估。显然,朱温大帅制订的战略计划,把杨行密的能力估计得太低了,已无实现的可能。葛从周决定改变计划,放弃对寿州的进攻,移师东进,向庞师古部靠拢,待前锋两军会师后,先立于不败之地,等待朱温大帅的主力部队到达,再图进取。

然而,葛从周部刚刚行至濠州西境,就接到了庞师古大军已经全灭,杨行密大军正在全力西来的噩耗。葛从周及部下将士大惊。可能是因为在濠州当地找不到渡船,葛从周并没有马上就近北渡淮河,向宿州靠拢,而是急命所部抛弃所有的辎重粮草,后队改前队,以最快的速度沿来路退回。

应该说葛从周的反应是迅速的,但他的对手是有名的神行太保杨行密,所以,还是慢了那么一点点。葛从周掉头的时候,正在西进的杨行密大军也探知了葛从周部就在不远处掉头西还的情报,杨行密当机立断,命大军继续前进,自己则带上朱瑾与数千精骑撇开大队猛追。

杨行密、朱瑾追至寿州西南的淠(pì)水之东,发现他们来得真是又巧又好:葛从周部正在渡河,刚刚渡过一半,军队不成阵列,士卒有逃生之路,无死战之心,正处于一个绝好的靶子状态。

而寿州守将朱延寿也恰好率黑云都精兵赶到。那还有什么好客气的?杨行密、朱瑾、朱延寿马上驱动精骑,杀入汴军中间。纵然是号称“无事莫撩拨”的“山东一条葛”,现在也压不住阵脚了,汴军稍事抵挡便纷纷败退,瞬间就要溃不成军。

眼看葛从周部就要重蹈庞师古部的覆辙,英勇的汴军遏后都指挥使牛存节临危不惧,跳下马背,以示不逃,硬拉起一队兵马断后死战,居然在大败中奇迹般救出了约八千人,先撤过淠水,再渡过淮河北逃。

这八千败兵虽然逃过了淮南兵的刀枪,但由于辎重粮草全失,后面本应负责接应大军的运输部队也全部逃散,天气严寒,又下着大雪,回家的路苦不堪言。饥肠辘辘的汴军败兵,在连一根草都看不见的冰天雪地中行军四天,大部分人都冻饿而死,最后活着逃回去的人不足一千。

几天后,正在宿州等待前方捷报的朱温,接到了一封来信。寄信人是杨行密,上面用挑衅的语气写道:“庞师古、葛从周嘛,级别太低,不是我的对手!朱公你若真想分个高下,应该亲率大军至淮上,与我决一死战!”

让朱三哥更悲惨的是,“祸”这玩意儿一般都不会单行,所以同时传来的,还有庞师古、葛从周两支大军均告覆灭的消息。看着军报与书信,朱温惊得目瞪口呆:我不是在做噩梦吧?这个家伙真是以前那个经常让孙儒打得丢盔卸甲,靠我出兵救命的杨行密吗?怎么会变得这么厉害了!

等朱温清醒过来,确认自己仍处于现实世界,他面临着困难的选择:是否为了面子,再率宿州之兵南下,真去跟杨行密再比高下?不行,大败之后,士气低落,再战几乎没有胜算。更何况,现在虽然还没有接到报告,但可想而知,自己的对头以及那些被自己用武力暂时压服的小弟,一旦得知自己战败的消息,恐怕马上就会有不少人策划着落井下石了。面子值几文钱?稳住根本才是最重要的。

朱温恨恨地朝南方望了一眼,带着无限的失望与愤懑,被迫下了一道明智的命令:放弃南下计划,全军撤退。两个月前耀武扬威地来,现在只能灰灰溜溜地走了,全军上下,一片悲声。悲哀啊,这样有利的时机,都不能取胜,那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再下淮南,饮马大江,我还有这样的机会吗?

与哀声惨惨的宿州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喜气洋洋的扬州,杨行密正举行盛大的宴会,庆祝胜利,并犒赏众将。酒过三巡,杨行密走到行军副使李承嗣面前,夸奖说:“当初我本来打算先救寿州,是副使劝我先出击清口,现在一仗下来,庞师古被打败,葛从周逃走,竟完全不出副使所料,真是神机妙算啊!”口头表扬罢,杨行密当即下令,赏李承嗣钱一万贯,以酬其功。杨行密不摆架子,不好面子,知人善任,能充分发挥群体的智慧,不会像后来的李存勗那样,说什么“吾以十指上得天下”,这大概就是武略并不算很过人的杨行密,能从乱世中崛起并啸傲一方的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