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在懸空寺
兩人所坐的牛車行走在恐怖的懸崖邊上。
在牛車左邊，一座山崖直衝天際，仰望而不見頂端；而往右邊望去，車輪兩尺之外，就是幾乎完全垂直的、數十丈高的峭壁。
身處這種環境下，薛平和紅線兩人只感到驚心動魄，倒是那頭拉車的老牛一點也不緊張，慢悠悠的一步一步往前走，如履平地，輕鬆自在得很。
牛車突然顛簸了一下，一個蘋果便從車廂裏滾出，直往下掉，消失在下方湍急翻滾的河流之中。
「這個，」薛平滿頭大汗地說，「如果潛入田府的工具要在這兒才拿得到的話，我寧願什麼都不帶了。」
「相信我吧，沒有登大師的工具，我們是難以成功的。」紅線向他保證道。
登大師的名字並不是很多人知道，但認識他的人，都不得不承認他是全山西最棒的工匠，甚至說他是全中國最厲害的也不為過。他所製作的武器鋒利而精良，前前後後打造的同一批刀劍，重量竟可以完全一致，分毫不差；而他所發明的工具和機關也非常巧妙，有的能讓水往高處流，有的能像鳥般在空中滑行，讓人歎為觀止。
事實上，薛嵩經常找他打造武器，雖然登大師出產不多，但他的武器都深受潞州的將領歡迎，就連薛嵩所用的長弓也是由他所造，既柔韌又堅固，用了十多年，竟完全沒有失去半點彈性。
「我聽過不少他的事，想不到今天會見到他本人。」薛平道，「你似乎和他很熟悉的樣子呢。」
「啊，這個啊，我當紅衣大盜時用的很多工具都是他提供的，那次我化妝成黃司馬時的面具，不就是他給我的嘛！」紅線解釋道，「不過呢，這位登大師在另一方面也是出了名的，就是為人瘋瘋癲癲的，性格古怪，經常不知所云。」
「看得出來，要不是瘋瘋癲癲的，也不會選這種地方來住吧。」
牛車在懸崖邊的路上轉了個彎，兩人眼前竟出現了一座光怪陸離的寺廟，此寺廟凌空而建，一半完全陷入在峭壁的石頭之間，一半則僅靠十數支巨木支撐危懸在山外，依靠四通八達的棧道互相連接。整座廟宇看上去彷彿被山崖所吞噬而盡般，蔚為壯觀。
「這到底是……」薛平驚訝得張大了嘴巴。
「歡迎來到懸空寺。」紅線笑着用手把他的下巴合上。
牛車穿過主棧道，來到高三層的雷音殿前，一名僧人上前來迎接。
「薛姑娘中午好，而這位定必是薛平公子了。」他向兩人作了個揖。
「登大師在麼？別告訴我他又去懸崖頂沏茶哦。」紅線下了牛車，問道，「懸崖頂難爬得要死，誰知道他這麼一個老伯是怎麼上去的！」
那位僧人笑了笑道：「登大師在殿裏，他最近把懸空寺的地下室改建成他的工房，幾乎一天十二個時辰都呆在裏面，你肯定能在那兒找到他。」
「好啊，那地下室怎麼去？」薛平也下了牛車。
「兩位請跟我來。」
說着僧侶便帶着兩人來到大殿的中央，只見那兒除了幾條承重柱外，便什麼都沒有了──真的是一點陳設都沒有，沒有傢具，沒有飾品，只有地上用墨水畫上的一個一丈大的圓圈。
「請兩位站在這兒。」僧人指着地上的圓圈說。
兩人照辦了。
「呃，我們不是要去地下室麼？」紅線一臉奇怪地問。
「是啊，沒錯。」僧人說着走到一條柱子旁。
「那我們到底在等什……」
紅線這話還沒說完呢，那位僧人一拉柱子上的機關，薛平和紅線腳下的地板就瞬間打開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
可憐這兩兄妹還沒反應過來，便一路驚叫着直往地板下掉去。他們不是要去地下室嘛，仔細想想這也很合情合理……
幸好兩人也沒掉多遠，不一剎那他們就已經掉到了底，雙雙陷進了什麼鬆散的東西裏，完全阻止了他們的跌勢。
依靠天花板上的大洞所傳來的微弱光線，他們發現自己正坐在一個填滿米粒的大缸子裏。
「哪有人用這種方式進地下室的啦？」薛平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向樓上那位僧人抗議道。這時天花板上的大洞重新關上了，現場一片黑暗。
兩人跌跌撞撞地爬出米缸。
「這兒就是地下室了嗎？」紅線說。
「什麼都看不見啊，真是伸手不見五指。」薛平喃喃道，一邊伸着手四處摸索着。
突然間他感到自己摸到了一條手臂。
「呃，紅線，請告訴我我摸到的是你的手臂。」薛平語帶驚恐地問道，「因為如果不是的話……」
「不是。」紅線連忙回答。
「就代表這兒還有其他人在！」薛平警惕地後退了兩步。
突然間，地下室四周的燭光都不約而同地點亮了，現場瞬間大放光明，幾乎讓兩人睜不開眼睛。當他們好不容易適應了光線的改變後，定眼一看──只見他們身處一個十丈見方的地下室中，到處都是窯爐、鑄鍛原料、磨刀座等等工匠用具。但讓兩人嚇一大跳的是，圍在他們四方八面的，竟是一個個全副盔甲的士兵！
「這是個陷阱！」薛平失聲道，連忙擺出反擊的姿勢，「爹肯定已經通知了登大師，要他將我們捉拿！紅線，我們得馬上逃出去……」
沒想到他身旁的紅線呆了半響，便放輕鬆下來。她向前走近一個「士兵」，輕輕地敲了敲。
「看清楚點，哥哥。」她隨即大笑道，「這全部都是大木偶而已。」
薛平聽了後端詳了一番，才發現那些「士兵」的確不過是些真人大小的木偶而已，他們全都沒有五官，身體也只是徒有形狀，連手指等細節都沒有刻出來，僅僅是用來展示那些精良的盔甲。
「哦，嚇我一跳，原來全是假的。」薛平拍了拍胸口，「這些全都製造得很粗糙嘛，一點兒也不像真人。」
他挨個打量着那些木偶。
「咦？除了這個。」他站定在一個木偶跟前，認真看看，「這一個造得還挺仔細的，連臉上的皺紋都雕刻出來了……」
「喂！我可是真的。」那個「木偶」竟然說話了。
「嘩啊！！這木偶是活的！」
薛平嚇得一個踉蹌，便向後跌坐在地上。
此「木偶」身披袈裟，頭頂斗笠，身材矮小，一張布滿皺紋的臉又大又圓，這不是登大師又是誰呢？有趣的是，雖說叫登大師，但他實際上卻不姓「登」，之所以有這麼一個怪名字，是因為他臉上的紋路和深溝縱橫交錯，加上大大的眼袋，看起來整張臉就是一個大大的「登」字，故得其名也。
「登大師！」紅線連忙上前向他作了個揖，「很不好意思來打擾你，這次我們來是有很重要的事要……」
沒想到登大師卻不耐煩地舉起一隻手，喊道：「唉唉唉！先不說別的！薛姑娘，上次我給你的『煙霧彈』用起來有沒有效果？」
「呃，」紅線頓了頓，想起上次她在潞安府衙中偷軍符時的情況，「挺好用的，就是煙霧散得太快了，差點讓我來不及藏起來。」
「這個得改進一下。」登大師用手摸着下巴，自言自語道，「不過放心！我最近想出了一個比煙霧彈更棒的玩意。」
登大師說着從袖子處掏出幾顆泥丸般的東西。
「這是我的最新發明──迷暈彈！和煙霧彈用法一樣，只要丟到地上就能觸發，不同的是，它的煙霧可以讓吸入的人美美地睡上半個時辰！吶，接着。」
登大師隨隨便便地把迷暈彈拋給紅線，紅線手忙腳亂地接住了，幸好沒有掉到地上。
「好了，謝謝你，不過登大師……」她的話還沒說完，便又被對方打岔了。
「你還得看看我的其他發明！」登大師走向一個大木偶，在木偶的腰間解下一條細線般的繩索，「你別小看這條簡單的繩索，它雖然像一條絲線般幼，卻是由數百條蠶絲用人手編織而成，能承受極大的重量！喂，你來試試弄斷它。」
「我？」薛平有點拿不定主意，走上前去。他取過那條繩子，緊攥着其中一段的兩端，便突然發力扯起來；不過任憑他扯得臉紅耳赤，那條繩子也絲毫沒有斷開的跡象。
「看，這繩子堅固無比，卻非常幼細，因此雖然它足有數十尺長，卻可以輕輕鬆鬆地藏在身上。紅線你就把這繩子留着吧，反正我也只是用它來紮糭子。」
「呃，登……」
「還有這些，你看，」登大師又不知道從哪兒取出幾件法寶，「吶，這兩雙是用高山雪棉所編成的鞋子，穿上後無論腳步多重都不會發出一點兒聲音；這是一塊塗上各種不同顏色的披風，我稱之為『迷彩』披風，只要披上它躲在林中，敵人無論眼睛多尖都發現不了你們；而這一瓶則是由薑和花椒所提煉的辣油，只要灑在敵人臉上，對方就會失去戰意好長一段時間……」
登大師不斷地嘮叨着有的沒的，讓紅線和薛平好半天一句話都插不上，只能沉着氣默默地聽着。
「而至於這個呢，就是我最新打造的武器。」現在登大師捧在手上的，是一支閃閃發亮、形狀奇特的彈叉，「由無比珍貴的木銅所鑄，堅不可摧，同時又韌性十足，可以把彈丸發射到好幾百尺以外，而威力卻絲毫不減。」
這東西總算提起了薛平的興趣，他接過彈叉，掂了掂重量，發現它竟是難以置信的輕。
「光是看是沒用的，試試它的能耐吧。」登大師咕噥道，向一個方向點頭示意。
只見他所指的方向有一張孤零零的案几，上面擺放了一個青瓷製的花瓶。薛平左手舉起彈叉，右手把彈丸夾在彈兜裏，瞄準好目標後，用勁一甩，彈丸「嗖」地飛射而出，利落地穿過花瓶中央的位置，擊中後面的磚牆，深深沒入其中！
薛平不禁驚歎了一聲。此彈丸速度奇快，竟可洞穿花瓶而不碎其身，威力真不是蓋的。
登大師拍了拍手。
「好眼界好眼界。不過我其實是要你射那邊的假人靶子。」說着他指向案几的隔壁，果然有一個滿身凹痕的木偶在，「你剛打壞的是我最喜歡的漢朝青釉瓷器。」
「啊，對不起……」薛平連連道歉。
「不要緊，我會要你父親賠的了，不過他應該也是在你的零花錢裏扣。」登大師說着攤開雙手，「好了，我最近的新發明你們都知道了，都給我拿去試試效果，有什麼缺點和不好用的地方就回來告訴我。現在你們可以走了，那邊有道樓梯可以直通樓上……」
紅線此刻終於有機會說話了：「謝謝你，登大師。不過，你不問問我們打算拿這些法寶去幹什麼嗎？」
「哦，其實我沒興趣知道，不過你們但說無妨。」
「我們要潛入魏州田承嗣的家中偷他的隨身寶盒。」
「就這樣而已啊，」登大師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嘿，就算你們要去偷皇上的聖旨也不關我的事，只要你們好好幫我測試這些發明的效果就行了。啊，不過說到潛入，你倒是提醒了我。」
說着登大師神情嚴肅地走到一個兵器櫃旁，拿出一個精美的銅盒子。
「這可以說是我最登峯造極的發明之一，我稱之為『遁天令』，只要把它貼在面容之上，就可以迷惑敵人，甚至讓他們對你視而不見！」
他莊重地打開盒子。
紅線和薛平連忙往盒子裏看去。
「這個……」紅線望向登大師，「只是一塊假鬍子。」
登大師歎着氣一低頭，喃喃地說：「如果你一定要那樣稱呼它，隨便你，反正它能改變你的外貌就是了。」
他連忙把盒子塞給一臉古怪的薛平和紅線兩人。
「現在如果沒有其他事情的話，我很忙，你們走走走，別礙着我工作，我還要研究怎麼把諸葛亮的木牛流馬複製出來。」
說着登大師揮動着手臂，把兩人趕跑。薛平和紅線手裏捧着登大師的一大堆法寶，沿着樓梯回到雷音大殿。
「這位老伯真的瘋得很要緊。」薛平評論道。
「他不瘋就不會發明這麼多有用的玩意兒了。」紅線捧着法寶向牛車走去，「走吧，我們還要連夜趕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