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路上系列3:感谢爸妈没有放弃我(君比·阅读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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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感謝爸媽沒有放棄我

一 第一次表白

“一生至少該有一次,為了某個人而忘了自己。”

昨晚上牀前,我如常在書架抽出一本書作睡前閱讀。眼球在頁與頁,行與行之間跳躍,最後在詩人徐志摩的這句話上停住了。

一生至少該有一次。

十三歲的我,是否該有資格開展第一次呢?

“某個人”已經存在,每天都在我視線範圍內。

她叫斯瑩。

活潑的她,笑聲比天使親自演奏的手鈴樂章還要動聽,一頭幼細如絲的直髮,美如瀑布。

第一學期,有整整兩個半月,都坐在我前面。

每次傳測驗卷或工作紙,她都會半個身子轉過來,向我甜甜一笑,有時更會跟我開玩笑道:“接旨(紙)!”

“不求有結果,不求同行,不求曾經擁有,甚至不求你愛我,只求在我最美的年華裏,遇到你。”

徐志摩的話,是在向我作暗示嗎?

小學最後一年了,仍不把握機會表白,難道要待畢業時才道出心底話?

於是,在這個稍有冷意的十一月三日早上,第一個小息,我趁同學一窩蜂跑出課室,而斯瑩則靜靜地坐在位子裏,看她心愛的小說時,我便鼓起最大的勇氣,站了起來,但還未邁開步,那鼓勇氣便洩了。洩了又鼓,鼓起了再洩。

在我決定放棄前一秒,斯瑩突然蓋上了書,站起來,準備走出課室。我情急之下馬上攔着她,把準備已久的講辭抖出來:

“斯瑩,還有七個月左右,我們便畢業,各散東西。有些話,有些感受,我藏在心底良久,很想找個機會向你透露。或許……或許你已猜到我將要向你說的話了。坦白說,我自五年級已開始留意你,每次見到你,都會有種發自心底的愉悅。你缺席的那天,望着你的空位,我……會感到悵然若失。

“有人覺得,小六生談戀愛似乎是過早了,但,我只想讓你知道我的純真感覺。假設,我只說假設,你也有跟我相同感覺的話,我們……或許可以試一試交往,看看彼此是否適合對方。你……認為如何?”

斷斷續續說完了,我卻益發緊張,瞪着眼要探索斯瑩的表情。

她呆呆的望了我五秒左右,便一言不發的轉身,筆直走出課室。

就是這樣?我畢生第一次的表白,就是落得這個下場?

“你想有怎樣的結果呀?”背後響起一把冷冷的聲音。

我轉過身去,站在面前的竟然是章美美——以口沒遮攔“出名”的一個同學。

“你——你全聽到了?”我倒抽一口涼氣。

“唉——”章美美搖搖頭,雙臂交疊起來,無限感慨地道:“你不是該有自知之明嗎?你生成這副尊容,竟敢向6A班女神示愛?是否不自量力呢?你還是快快夢醒吧!”

* * *

水喉湧出的冰冷的水令我清醒了。

我以手拭去臉上的水珠,直起身子,正視鏡中的自己。

我的左手臂比右手臂為短,左手手指永久屈曲,無法活動。我走路時一拐一拐的,行動比一般人為慢。

就是這副異於常人的樣子,令我第一次向心儀女孩的表白遭狠狠拒絕。

如果可以選擇,有誰會想自己成為殘障人士呢?

二 前世因,今世果?

好不容易才捱到下課,我以能力範圍內最快的速度執拾書包,離開課室,踏出學校。我要儘快衝出這個我強烈感到羞辱的地方。

在巴士站候車時,我的“非凡”外表又令我吸引到一些途人的眼球。

“嫲嫲,你快快看那個哥哥的手!為何他那隻手會這樣短,還像一隻鷹爪呢?”

我沒有轉過身去看,只憑聲音推斷,該是個七、八歲的小男孩,對我的外觀有些疑問。

對於陌生人奇異的甚至帶有歧視的目光,我已習以為常;至於那些有侮辱性的評語,我會嘗試讓它們“左耳入右耳出”。

然而,這男孩嫲嫲的回答,卻燃起了我的怒火。

“該是他爸媽前世不知幹了什麼‘陰質’事,有報應,生了這樣的一個畸兒!”她說得很大聲,完全不避忌。

“婆婆,你侮辱我都算了,但你竟然連我爸媽也侮辱?是否太過份呢?”

平常不與人計較的我,今天實在再也忍不下這口氣,猝然轉身向她反擊。

“我有說錯嗎?!前世因,今世果!”婆婆狠狠盯着我,豎起的一隻食指在空中點了幾點,道理鏗鏘地道。

身旁候車的人、路過的人全都歪着腦袋注視着我們。成為全場的焦點,這是我最懼怕的。

幸好,巴士及時到來了。我緊閉着嘴,低着頭,隨人龍上車。

“前世因,今世果!”

甫坐下,車子徐徐開行,那婆婆的話又在我腦裏響起。

我沒有任何宗教信仰,並不相信前世今生。我爸媽在我眼中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上天對待人是公平的,祂給我們苦難,是要令我們更加堅強,並不是因為我們前世積累了多少孽。

早在我開始懂事時,爸媽已把我出生時的事原原本本的告訴了我。

爸媽和哥哥原住在福建的一個小鎮。

媽媽有了第二胎,一家上下本為此而雀躍。然而,在小鎮的醫療所準備分娩時,媽媽才在醫生口中得知這個消息:

“你胎兒的位置不大正確!”

“怎會呢?之前多次產檢,你都說一切正常呢!”媽媽極為恐懼。

“檢查時並沒有發現問題,但……不要緊,我們好歹會讓你把孩子生下來!”

我的確給誕下來了,但,原以為可以順利自然分娩,卻因為我被卡在產道過久,以致腦部缺氧,後來,醫生強行把我從產道拖出來,更導致我的左邊身神經線受損了。

種種醫療失誤,令我這個本該正常的胎兒,一出生便腦癱,智力、語言能力、學習能力、認知能力、感官發展和平衡力都有缺損。神經線受損,我的左邊身不能活動正常,左手肘、手指和左腳都不能活動,或會有局部性永久癱瘓。

當時,醫生向我爸媽坦言,我的生存機會不高,就算僥倖可以長大,都只會是個傻子。媽媽誕下我之後,天天以淚洗臉,爸爸則愁眉深鎖,整個家一片愁雲慘霧。

爺爺知道我的情況後,曾狠下心說:“就把他丟掉好了!”

爸爸曾認真考慮過這建議,他有朋友更提出,以三千元的價錢僱人把我從福建帶到香港,偷偷放在保良局或醫院門前,自有良好的福利和醫療體制,把我撫養大,醫治好。

幸好,在最後關頭,他打消了這念頭。

“我僱用的人在收了我的錢之後,或許會把我的兒子丟進河裏,或棄在路邊,那我豈不是送兒子上絕路?”

決定把我留在身邊後,爸爸開始帶我四出見醫生,尋求醫治方法。當中有一個腦科主任,向爸爸作了些建議,例如把我送到設備更完善的上海醫院醫治,但令爸爸卻步的,是高昂的醫藥費。

“你想兒子變回一個正常人,就必定要醫治。如果因為不捨得花錢而捨棄機會,你將來一定後悔。既然孩子已誕下了,就盡盡責任吧!”

腦科主任的一番話,終於改變了爸爸的想法。

千辛萬苦從親友處籌得的一筆錢,加上一家人的積蓄,足夠把我送到上海的醫院了。

人家說,上海是個美麗的城市,但在我心目中的上海,只是個有醫院的地方。

我一至三歲這兩年多,幾乎一直待在上海的醫院。奶白色的天花板和牆壁,沒有因為我這年幼的病人而繪上卡通人物或色彩鮮豔的圖畫,以令我的長期住院不致太枯燥。牀頭的鹽水瓶,不是放在我牀頭,便是放在鄰牀的牀頭,一點一滴的偷走了我本該美好的童年。

那段日子,我進出手術室多次。每次知道要做手術,都有點兒興奮,因為每次做手術前,爸媽必定會暫丟下工作,從家鄉趕來陪伴。我並不明白,施行在我身上、腦部的大型手術,危險性有多高。總之,能夠見到爸媽,可以躺在他們懷中撒撒嬌,對我這個病童來說,已很滿足。

通過這些手術,我的神經被接駁回,腦部的情況也有改善。手術的成功,令我可以學習走路和簡單的自理,甚至能夠像普通孩子般上學去。只是,那時的我行動不便,不能夠和同學一起上體育課,人家在操場盡情跑跑跳跳,流汗大叫大笑的時候,我就獨個兒坐在一角,滿心羡慕的注視着他們。

觀察入微的爸媽,當然知道。他們開始逐少逐少向我灌輸正向心理學。

“軒,你和其他小朋友分別不大。你有一些事情未能做到,但不代表你比他們差。你或許沒可能當足球先生或馬拉松選手,但你在其他方面可以有好的表現。人家跑步、打球的時候,你不能參與,但你可以培養閱讀的興趣,與書本交朋友,你永遠不愁寂寞。在書本裏學到的東西,你更可以用在日常生活裏。”

在爸媽的引導下,我開始在書海漫遊。童話、寓言到名人傳記、偉人故事、小說、散文……我知道了,我知道世界上有不少人,有比我更不幸的遭遇,患上更嚴重的疾病,但他們憑着家人、朋友的關顧或自身的毅力,有明確的目標,並活得充實、愉快。自那時開始,我接受了自己的病,不再把自己的問題放至無限大。

前世因,今世果?

如果有機會讓我重遇剛才在車站與孫兒同行的婆婆,我會平心靜氣跟她道:“我不太同意你的說法,但我尊重你,也希望你會尊重我和我的父母,他倆是盡責的好父母,在你眼中,你看到我的欠缺,我的不幸,但我卻自覺是個幸福的孩子,皆因我有完全接受我、疼愛我的父母!”

三 騙得了媽媽

“軒哥哥!”

屋邨遊樂場那邊傳來一把稚嫩的聲音。

我循聲音去找,見到還穿着校服的小陽,在下午的陽光映照下,跟我揮手。

站在她前面正排隊等鞦韆的,是她的一對三歲的孖生妹妹。

跟我一樣,十歲由內地來港定居的小陽,每天下課都得趕回家接手照顧孖妹和煮晚餐,好讓她媽媽可以到餐館去做兼職。

小陽曾告訴我:“我媽媽要我向你多多學習。她說你來港兩年不到,便考獲全級第七,英文科更有八十六分。她說,文軒哥哥可以做到,我也應該可以。”

坦白說,我覺得我該向小陽多多學習才是。

她懂得照顧別人,而我,連照顧自己也有點吃力。

因我的病,令我的自理能力比一般人為差。爸媽不用我擔當任何家務,更盡心盡力照顧我的起居飲食。直至我升小六這年的暑假,媽媽突然跟我說:“軒,你要試一試自行洗澡了。”

“怎可以呢?!”我大驚,馬上打退堂鼓。“我沒可能做到!”

雖然我的左邊部分神經線已被駁回,但我的左臂和左手基本上是沒法活動的,單靠右手洗澡,是難度極高的事。

“你未試過又怎知道呢?若果你不願意嘗試,難道你上了中學、大學仍依賴我們替你洗澡?”媽媽反問。

花了兩、三個星期的練習,我終於可以自行洗澡和洗頭。原來,事情並非如我想像中困難。

除了抗拒學習自理之外,我還曾經抗拒學習廣東話。

我的小學是普教中,班上也有同樣是新移民的同學,故除了英文課之外,我在學校基本上可以全用普通話溝通。直至小五上學期末,我的班主任約我面談,鼓勵我多與同學用廣東話交談,因為,升中面試主要以廣東話和英文應試,我不勤加練習廣東話,就算有優異的學業成績,心儀中學也未必會取錄。

得到老師的提點,我開始主動說廣東話,甚至和新移民同學交談,也“轉台”用廣東話。練習多了,雖然不至於跟土生土長的香港人一樣說得地道,但總算是流利。

六年級第一次呈分試,我竟然考取了全級第一。在老師給我們的升中模擬面試裏,我更獲得A級成績。這些預計之外的佳績,令我個人信心大增,亦有點飄飄然。

我自己推斷,有好的學業成績,該能考入好學校,前途似錦。這一切,令我開始思考學業以外的事情。

踏入青春期的我,很自然地對異性產生興趣,對愛情很是好奇。

六年級,由普通班轉來我們精英班的斯瑩,一直吸引我的注意。

她有漂亮動人的外表,我有過人的語文能力和彪炳的學業成績,是典型郎才女貌的絕配吧?

然而,斯瑩對我的表白全無表示,這可算是我十三年人生中最重大的一個打擊。

我回到家裏,媽媽也覺察到我的一臉落寞,問道:

“今天在學校可有什麼特別事發生?”

第一次表白失敗,這樣的事,可以跟媽媽談嗎?

儘管我與爸媽關係密切,有關感情事我還是難於啟齒。

媽媽的提問,我只能編個謊話,蒙混過去。

騙得了媽媽,但她,卻怎也騙不了。

四 由一場吵架開始的友情

來港後,因少接觸英文的關係,我要降兩級,由小四讀起。

和家蕊的一段友誼,是由一場吵架開始。

那天早上,我如常把功課放在行長王韻婷的桌上,便走出課室。回來時,竟發現王韻婷就在座位上打開我的功課,正以高速抄襲。

“喂!你不懂做功課,不會問嗎?怎可以抄襲我的呢?!”我故意高聲質問她,並一手把功課搶回。“待會兒我要告訴尹老師,你這行長一定被革職,還有,你等被記缺點吧!”

王韻婷渾身震了一震,怯怯問道:“可不可以不告訴老師?”

“當然不行!那份功課,我花了很多時間和心思才計出答案,你未得我同意,搬字過紙,和偷東西根本沒有分別!賊人偷東西,也要被拉,被判刑,為何你可以免除懲罰?難道你有特權嗎?”

全班都注視着我倆,一下子不知該如何反應。王韻婷垂下頭嚶嚶的哭起來,後來索性掩着臉跑出課室。

未幾,王韻婷的朋友家蕊回來了,氣沖沖的擲下書包,二話不說,便把我拉到走廊。

“你怎可以這樣跟王韻婷說話?!”她拗着臉問我道。

“她抄我的功課,被我發現了。是她不對在先,我做錯了嗎?”我當然不服氣,反問。

“她抄襲功課,當然不對,但你作為男性,是否該有點風度,或至少該體諒一下人家的感受?在發現人家抄襲功課時,可以選擇低調處理,請她出課室跟她理論,而不是‘大鑼大鼓’,高聲廣播,要班上每人都知道事件。訓導主任處理個案,都會要求同學去訓導室面談,而不是在他的同學面前厲聲斥責。而且,”家蕊頓了一頓,續道:“你一向不太關心同學,你不知道韻婷最近有什麼經歷吧?”

“她……的經歷?”我愣了一愣。

正如她所說,我一向比較自我,對同學的事不太熱衷,當然不會了解王韻婷最近的經歷。

“韻婷來自單親家庭,媽媽心臟有毛病,已在醫院住了兩個星期,她哥哥是成年人,卻是隱蔽青年,已經有一年多足不出戶。韻婷現在擔當一家之主,靠着媽媽的少少積蓄生活,每天下課後就往醫院探望媽媽,回家料理完家務才做功課。我覺得,她欠交功課是情有可原。她抄襲的原因,就是她身為行長,不想欠交。抄襲當然是錯誤行為,但現在你知道了她的遭遇,在告發她之前,你會再三考慮吧?”

結果是,我沒有告發王韻婷。在她向我道歉,承諾不再抄襲之時,我也為之前那番過分的說話向她道歉。

從來沒有人向我直斥其非,家蕊的話仿如一巴掌,把我打醒。

古語有云:不打不相識。我和家蕊的深厚友誼就在她痛罵我之後開展了。

她比我年紀小,但成熟程度、待人處事方面卻比我強好幾倍。

在我向斯瑩表白遭拒後,來安慰我的,理所當然又是她。

“她把一切告訴了我。”

那天早上,她坐在雨天操場的長凳上吃早餐,一看見我,便招招手把我召了過去。

我早知道斯瑩會告訴她,班上幾乎每個女孩都是她的好朋友。

“我是做錯了。”我頹然道。在她面前,我可以赤裸裸把最深層的感受完全展露。“向斯瑩表白,我是全世界最不自量力的人。”

“我並不覺得你有什麼錯。相反,我頗欣賞你的勇氣。你以為每個男孩都有膽量向自己喜歡的人表白嗎?”

她的反應是我意料之外的。

“你真心覺得我沒有錯?”我再問。

家蕊啜了一口果汁,聳聳肩,道:“你只是向她道出感受,而她,有權選擇接受與不接受。她的選擇並非你所願的,你不開心是很正常的事。你有勇氣表白,也有勇氣承擔後果吧?”

“是無可奈何地接受。”我連一個配合這句話的苦笑也無力擠出。

“永軒,你要明白,一男一女可否交往,要視乎大家有沒有緣份。感情事,要雙方面都有感覺才是,不能一廂情願。”家蕊的語氣仿如一個愛情顧問。

“被拒絕已夠難受,怎知還給人落井下石!”我不忿地道:“我的真情表白,竟然給章美美全聽到了!她還嘲笑我,說我生成這副尊容,竟敢向6A班女神示愛,是不自量力。我想……或許……我這一輩子都不會有機會和女孩交往!”

“哎——用不着這樣悲觀!”家蕊拍了我肩頭一記,道:“你除了讀書厲害之外,還有過人的文學修養,寫得一手好文章,還會寫詩,這些才華絕不是人人皆有的!我們年紀還小,趁仍在學習階段,盡量發掘自己的長處,改善缺點,我相信,最終你會找到欣賞你、喜歡你的另一半。章美美那番話,你忘不了,也不要緊。若干年後,你結婚擺婚宴,記着要請她出席,給她見見你的新娘子,好讓她收回昨天那番話!”

我按捺不住,笑了起來。

“家蕊,你將來該做社工或輔導員!你口才好,又有本事驅走人家的不快情緒。”我道。

“我也知道,說話是我的強項,所以,我的夢想是要當電視台的新聞主播!”家蕊抬起頭,遠望那灰濛濛的天,意志堅定地道。

夢想。

我是太短視了,竟從沒有思考過自己的夢想。

奪取了好成績,我只是功利地推想到將來會有好前途,好前途就即是有好的工作,賺取高回報。然而,“夢想”二字好像很是遙遠,遠得暫時與我扯不上關係。但,家蕊卻可以侃侃而談她的夢想。

或許,我也該暫時丟下表白被拒的屈辱,想一想自己可以有的夢想。

五 見訓導主任

“趙永軒,你馬上到訓導室吧,梁主任要見你!”

下課後,丁老師向我拋下這句說話,便離開課室。

入讀數年,從未踏足過訓導室。不是有行為問題的學生,才會被召入訓導室嗎?

莫非——我向斯瑩的表白,嚇怕了她,她向訓導老師投訴我?

除此之外,我想不到任何原因,訓導主任要召見我。

看怕我的良好學生形象毀於一旦了。

我會令爸媽異常失望吧?

既然做了,我總要為自己的決定和行為負責。

* * *

“梁主任,請問你是否要見我?”我吸一大口氣,推開訓導室的門,探頭內進,問道。

像警員般高大健碩的梁主任背着我,對着電腦螢幕雙手在快速打字,沒有轉過身來,只沉着聲道:“報上名來。”

“我是趙永軒。”我吞了一口涎,才道。

梁主任終於停下動作了,扭過頭來望了我一眼,恍然大悟似的道:“原來你就是趙永軒!快進來吧!”

我踏進了訓導室,僵直的立在他面前。

“先坐下來。”他給我拉過旁邊的一張木椅子,示意我坐下。

我聽命的坐下來,微垂着頭。桌上有一大疊單行紙,這些——該是傳說中的口供紙吧?同學要把自己的“罪狀”記下,並“誠心悔過”。然而,寫完了,依然要被記缺點或記過呢。

向女同學表白,會受什麼處分?

“恭喜你!”

我猛然抬起頭來,滿臉疑問。

“你的申請被接納了。”梁Sir笑意盈盈地道。

我茫無頭緒,遂問道:“請問是什麼申請?”

“你忘了嗎?九月初,廖老師不是替你申請了入讀資優教育學苑?”他反問我。

差不多是半年前的事了。

已教我兩年的常識科廖老師,在開學第一個星期,便着我準備好個人資料、獎項、成績單影印本等等。

“我打算替你申請入讀資優教育學苑!”

資優?

小時候曾被醫生斷定“長大了都只會是個傻子”的我,自覺與資優二字扯不上關係。

“我沒有做過智商測試,自問又不算很聰明,我怕……會白費老師的心機!”縱使學業成績不過不失,我不認為自己是資優。我只是付出比平常人多好幾倍的努力,才能保持成績。而資優生,該是天生資質優秀的。

“你不用做智商測試,這並非必須的。”廖老師輕托她的圓框眼鏡,以溫煦的目光望着我,微微笑道:“我已連續兩年提名學生入教苑,每個申請都被接納,證明我眼光獨到,判斷沒有錯。我不是心理學家,不會替人做智商測試,分辨學生是否資優,純粹靠觀察和感覺。永軒,你的知識比同學豐富,理解能力又高,中文根基又紮實,簡單的一篇報告,已看得出你在寫作方面極有才華。基於這些原因,我選擇提名你,你也該對自己有信心才是!”

“廖老師每年都有提名學生入讀教苑,她提名的全都順利入選了,今年也不例外呢!”梁主任把一封信擱在我面前,續道:“這就是你的取錄通知書!恭喜!”

我瞪大眼睛細心讀了一遍,信上的而且確是我的名字,我已正式成為資優教育學苑的學員之一,可以報讀人文學科甚至數理科的班,與其他資優生一起上課!

“梁老師,請問——請問為何不是由廖老師親自通知我呢?”肯定被取錄了,興奮之餘,我不忘提出這疑問。

“廖老師患上重感冒,已請了一星期病假,校長委托我代她把這好消息向同學公布。叫你來訓導室見我,是否嚇了你一跳?”梁主任笑問。

“沒有!沒有!”我強笑道,自知笑容牽強。

“那就好了!你可以和家長一起參加列在信上的簡介會。記着,要預先在網上報名。”梁主任向我伸出了手,道:“再次恭喜你!”

我也伸出手來,跟梁主任緊緊握了握手。

“入資優教育學苑,是個難得的機會,你要好好把握,選修有興趣的課程,充實自己,令你自己更有學識,更有修養,更有內涵,到你長大了,緣份到來時,你要擋也擋不了!”

梁主任最後的兩句話,令我冷汗直冒。

莫非——

“我知道了你向班上女同學表白一事,因為,她向她媽媽提及了,而我——碰巧是你女同學的舅父。”

啊呀!梁主任安排我來訓導處,原來是有兩個目的。一,是告訴我好消息;二,就是宣布我要被記過吧?

“放心!校規沒有一條是對女同學表白要受處分,我也不打算因此事而斥責你。”梁主任見我眼裏湧現恐懼,馬上安慰我。

“表白了,卻生怕給老師和其他人知道,證明你尚未夠成熟去面對感情事。所以,你該慶幸你的表白被拒絕。”他淡淡笑道:“我是唯一知道此事的老師。我只想告訴你,終有一天,你會有足夠的成熟程度和承擔責任的能力,到時,你就能夠享受戀愛,而且不會懼怕給家人親友知道,更不會怕給老師知道。如果你到時仍然記得我,歡迎你帶你的另一半回來,介紹我認識。”

我心裏的恐懼一掃而空,換之而來的是感激和感動。

“我一定會記得你的,梁主任!”

故事源起

讀小六的永軒,出生時因為種種醫療失誤以致腦癱,醫生坦言,他若果可以長大,都只會是個傻子。幸好父母沒有放棄他,帶他四處求醫,最後他康復了,長大後更成為資優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