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曲目二 夏天的戰書
搖滾男孩們快速閱讀學生報的報道,始發現標題下寫着記者的名字——紗羽(7A)。
博彥走上前去,冷靜地說:“我們很想知道你為什麼抹黑我們的樂隊。”
“我的看法已經寫在報道裏,你們有哪裏看不懂?”紗羽見博彥挺有禮貌,便收起了氣燄,跟他說道理。
“我們很認真排練和創作,自問歌曲的質素和演繹水準並不是你所寫的那麼差劣。”
“看來你們完全沒有反省的自覺呢。”紗羽即使話語平靜,仍予人不饒人的霸氣。
“啐,你別端出專家的糗臉,我看你根本不知道什麼是搖滾樂!”炸彈率先與紗羽掀起罵戰。
“我沒興趣跟你們探討搖滾樂的歷史,就談你們的所謂的搖滾創作吧。樂隊名字如果要取其倖存者的意思,一般來說都會叫做SURVIVOR,而你們就改成SURVIVAL。單從隊名就知道你們是GLAY的樂迷,因為SURVIVAL是他們的名曲。那天,你們唱的歌叫《夢遊病》,也是抄襲他們的歌名吧。你們所謂的原創,不談音樂,單是隊名和歌名已是抄襲而來,不覺得羞恥嗎?”
GLAY是日本頂尖搖滾樂隊,稍為留意日本樂壇的人都會聽過這個名字,而所有認識SURVIVAL隊員的人也知道他們是GLAY的忠實樂迷。他們為樂隊取名時,聯想到和偶像有關的字眼,只是一個單純、自然的過程。
阿影不甘心被辱罵,他緊握着拳頭,衝上前和紗羽對質:“那首歌只是歌名相同,你只要用心聽,就知道曲詞完全是兩回事。況且,從古到今,不少中外歌曲都有相同的名字,根本算不得抄襲。”
紗羽輕蔑一笑:“對呀,以你們的音樂水準,怎可能模仿日本頂級樂隊的創作呢。”她沒興趣和阿影說話,轉向博彥說,“你們的曲前半部給人凜冽狂傲的感覺,但在副歌部分卻承接不了這份撼動心靈的力量,變得拖拖拉拉,含糊不清。歌詞方面,你們極力營造虛幻和現實的交錯空間感,可惜功力不足,只有點到即止的感覺。”
“好厲害!”蝙蝠不禁發出讚賞的聲音。
“你怎能稱讚敵人!”炸彈用手肘撞蝙蝠,“她分明是老師的傀儡,專門針對樂社。”
葉子走到炸彈旁邊,壓低聲線說:“爵士樂團在午間演奏錯誤百出,小羽也有寫報道批評,指出他們的問題。還有,她和你們一樣,都是GLAY的樂迷。”
“還有你……”接着,紗羽的矛頭直指向蝙蝠,“你在中段和末段分別彈錯兩次。”她再指着炸彈,“你在中段跟不上拍子,節拍越打越鬆散。”她再瞪着阿影,“你唱到高音時飆不上去,出現走音。這些瑕疵,別以為沒有人聽得出來!”
“啐,我們第一次上台演出,緊張出錯有什麼出奇?”炸彈為樂隊辯護。
“難道第一次參加公開考試就應該不合格,第一次在公路駕車就應該撞車嗎?你們的演出失敗,不要歸咎於被人腰斬或宣傳不足,完全是你們本身的問題。只管為失敗編藉口的人,根本就是懦夫!”
“真氣人!”阿影咬着牙低喊,他好想反駁,卻又不得不承認紗羽說得對。
“我忘了告訴你們,”葉子說,“小羽出生音樂世家,媽媽是大提琴手,爸爸是小號手。她精通樂理,更擁有一對超級靈敏的耳朵。”
紗羽掃視各人一眼:“如果沒有問題,請你們離開這兒,我們還有很多事務要處理。”
“我們是有潛質有實力的樂隊,才不是這麼差勁!”阿影緊握着拳頭,衝着紗羽喊。
“你想怎樣?”
“我們……我們……”阿影只是滿心不服氣,沒有想過往後的具體行動。
“呃,我有一個機會給你們平反。”葉子在鋪滿海報單張的桌面東翻西找,終於給她找出一份報名表,“你們參加‘海邊吶喊音樂會’吧。”
“海邊吶喊音樂會”是第一次在這個城市舉辦的十小時馬拉松音樂會。音樂會的日期定於七月底,舉行地點是海灘廣場。參加者必須是二十五歲或以下的年青人,可以用個人或樂隊名義報名。演繹的歌曲或音樂必須原創,不得翻唱別人的作品。參加者必須填寫報名表,並且寄上一首歌的demo給主辦單位。大會從中挑選四十個單位參加音樂會,每個單位可以在十五分鐘內自由演繹創作的歌曲或音樂。
“你們將《夢遊病》錄成demo參加初選。如果成功入圍,你們就可以再次上台表演,同時證明這首歌不是太差。”葉子將報名表交給博彥。
“而且,也是我們第一次走出校園,面向公眾的表演。”博彥說。
四個男孩都覺得這是一個難得的好機會,他們很想藉着這次舞台演出,有更多人認識他們創作的音樂。
“好,我們就參加音樂會!”阿影用眼神徵求同伴的意見,眾人一致點頭贊成。
“你們順利通過初選才說吧。”紗羽冷冷地說。
阿影向紗羽正式下戰書,他直指着她說:“這個夏天,我要你迷醉在我們的搖滾舞台之下!”
紗羽不會容許她看不起的人將氣燄蓋過自己。她踏前一步,撥開阿影的手,嘴角掀起冷峻的笑:“好呀,走着瞧吧!”
放學後,學生報編委會舉行例行會議,跟進這期刊物的採訪進度。
“我的流浪貓百態寫好了,相片拍得蠻不錯呢。”紗羽在桌上排開跟蹤流浪貓時拍下的特寫照片。
“嘩,這些貓咪太可愛了!”莉娜笑的時候,圓圓的娃娃臉會長出一個小酒渦。
“本月的零食速報也寫好了。”
“還有我的謝師宴平價髮型化妝指南……”
學生報編委會共有五名女生,除了編輯葉子,中七的紗羽和莉娜,還有兩名中四的學妹。
每次出版學生報,令她們最煩惱的,就是如何從滿桌子辛苦撰寫的資料中作出取捨。因為學生報只是校內一份小報,學校提供的撥款和資源都很少,所以她們必須仔細計算每份刊物的頁數和每期的印刷數量,絕對不能超出預算。
“我們開始排版吧,一定有辦法將所有採訪刊登出來的。”葉子鼓勵大家說。
離開學校後,紗羽和莉娜去了逛唱片店,選購最新推出的專輯。她們一進店便走到日文唱片專區,牆上的電視機正在播放GLAY的演唱會錄像片段。
莉娜瀏覽唱片架的時候說:“你罵他們罵得好狠,那班男生真可憐!”
“我只是說出事實,又沒有誣衊他們。”紗羽拿起新晉樂隊的單曲,細閱封底的簡介。
“但是,大部分聽眾的耳朵都不及你靈敏,你所說的瑕疵,通常沒有多少人聽得出來。”
“聽不出來不代表沒有問題,尤其是他們包辦曲詞創作,更加需要認真對待自己的作品,不容許絲毫差錯。”
莉娜聳聳肩,覺得紗羽的嚴格很可怕,暗自慶幸自己沒有走上音樂的路。
“我記得你說過主唱的聲音很特別,磁性之中帶點沙啞,質樸的聲音令人很感動。你為什麼不說出來?”
紗羽回想SURVIVAL的演出,阿影用力地唱,用力地傳送歌曲的訊息。他在台上散發出陽光的氣息,閃閃發亮,十分耀眼。那一刻,阿影打破了季節的宿命,提前燃燒夏日的光環,將冬日的陰冷消融在熾熱的舞台上。
她不否認他們是有潛質的搖滾樂隊,可一想到他們遇到阻滯只懂吵鬧動粗,就覺得他們處事不夠成熟。
“我有這麼說過嗎?忘記了!”紗羽賭氣地說。
電視屏幕裏,GLAY正在唱出他們的名曲SURVIVA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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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他們不是採用GLAY的歌名做隊名,你也不會這麼在意他們的演出吧。”莉娜說中了紗羽的心情。“呀,你當初是怎樣認識GLAY的歌曲?這個城市,日本搖滾樂一直不太流行呢。”
“那是兩年前的事了……”紗羽望向付款櫃台,憶起一段小小的往事,“那天,我來這兒購買外國音樂雜誌,付款時聽見背後有幾個男女高聲談天。我好奇回望,看見擺放新專輯的貨架前圍着一羣人,說着:他們在高中開始組樂隊到live house表演,他們好像在音樂中施下咒語,使人留下沸騰的回憶,找回世界最原始的感動……店員見我一直望着那羣人,於是告訴我他們談論的樂隊的名字叫GLAY,那天是他們第九張專輯的首天發賣日。”
“我知道了,你和GLAY的相遇就由你買了那張專輯開始。”
“全對。”
莉娜任何流行音樂都會聽,品味跟隨潮流而轉變,不會沉迷於特定的歌手或樂隊。只要聽聽她的手機鈴聲,便可得知誰是她的最新寵兒了。
“你猜他們可不可以通過音樂會的初選?”莉娜問。
“天曉得!”
紗羽認為如果他們沿用舊版本錄製demo,不事先作出修改,多半無法通過初選。但是,若以他們早上的態度來推測,他們會承認自己的弱點,修改不足的地方,機會似乎很渺茫。
紗羽在音樂的澆灌下誕生,背負世人的期許成長。她對音樂的執着不是無理的吹毛求疵,她只是對音樂懷着不能言喻的特殊感情。音樂擁有人類沒法預知的神秘力量,或祝福,或救贖,都足以扭轉人心,改變命運。
她永遠不會忘記,十二歲那年,在一個毫無預兆的情況下,她目睹人性的脆弱,經歷了心靈的破碎。
那些在生命中過早出現的點點絕望,她還沒嘗出當中最棒的香料,而事實上,她也不肯定所謂最棒的香料,會不會只是人類最甜美的想像。